见他讶异的样子,我底气十足的点头,“嗯。”

齐沐泽笑道,“那得赶紧了,白莲算的事,可没听说过有错的。”

白影说道,“我们现在去忘川。”

凡歌迟疑片刻,“我在这里等着,劳烦你们前去看看。”

齐沐泽摇头笑道,“老兄,你这是怕去了后,踏雪不在那?”

凡歌未答,答案却是很明显。

我默默想着,但愿忘川一行,能见到踏雪,即便没有,有她出现过的线索也好。

番外之追昔

“白影白影。”

“白影白影。”

白影缓缓睁开眼,那俏丽的面庞却没有一如既往的出现。

他轻轻叹息一声,短暂的休息后,疲倦消散了些。他从树上跳落时,天色已经阴霾。

地府的鬼门,已经开了。

这三百年来,他每天都要去一次地府,询问一次那生死簿官。地府的鬼,都知道有这么一缕灵魄,在这个时辰,有这样一个习惯。

“没有。”生死簿官合上本子,不过分客气,也不显得冷淡,“她未进地府,也没入轮回道。”

白影报以一笑,“多谢。”

生死薄官又说道,“虽然你未必会听,但执念三百年都不肯入轮回道,宁可在外头躲着黑白无常的灵魄,即使再进此道,也必定是个怨灵。所以她转世投胎,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白影握紧了拳,压抑着心中苦楚,笑道,“多谢,她绝不会变成怨灵的。”

“你如何知晓?”

“本性如此。”白影笑了笑,“我相信她,若有她的消息,劳烦判官相告。”

生死薄官点点头,未再多言。

这一等,便又过了五百年。

白影赶来的时候,那衣衫已是褴褛的魂魄,躲在桌底下瑟瑟发抖。一旁的黑白无常说道,“我们在人间执行任务,看到她在游游荡荡,于是上前询问,可是她魂魄丢了大半,什么也不知道。带了回来,判官说她正是你要找的人。”

“谢谢。”白影俯身在桌下,看着这瘦弱的人,伸手过去,便听她尖叫起来,一声声似抽在他的心上,“落儿,你还认得我么?”

落儿又是一阵惊叫,他忙收回了手。

褴褛的衣裳,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很脏,很脏。那裸现的寸寸肌肤,都是深浅、新旧交错的伤痕。

他原本以为她是在躲着自己,所以迟迟不肯出现,但是现在看来,却好像是被人囚禁了整整八百年,折磨的连她自己都忘了她是谁。

黑无常说道,“不如问问她是谁害她如此,或许有那部分记忆的魂魄,还未丢失。”

白影摇摇头,“她在害怕。”

只是有人在,她已怕成这样,那若再问她是谁做了这些,只会伤她更深。若是如此,他宁可不问。

想到这,他起身道,“请两位送她进轮回道。”

只有转世投胎,才能活下来。她受的伤实在是太重,太重,已非他所能救治。

白无常顿了片刻,说道,“如今她魂魄不全,不能投胎。”

“我会补全她的魂魄。”

生死薄官惊了惊,“若是分了大半魂魄给她,你将无法修仙,你如今已快升仙,不如再多等一百年。而且你灵魄不全,灵力也必定大减。”

那桌底下的人仍在发抖,白影看的有些怔神,那样一个爱笑的人,却变成如今的模样。他又再站起身,没有半分犹豫,“我会补全她的魂魄。”

几人相觑一眼,都叹了一气。

良久,白无常说道,“她若真的带着你的魂魄转世,你大可以待在她的身边,这样你的魂魄会慢慢归来,她也不会有任何损伤,因为转世,便是在重塑新的魂魄。”

黑无常看了他一眼,这种泄露天机的事竟然会告诉一个相交并不太深的人。

生死薄官闭上了眼,佯装未听见。

终于是补全了她的魂魄,在过奈何桥时,白影接过孟婆汤,要喂已经不哭不闹,也不惊不惧的她喝下,她双眼迷蒙看着他,动了动苍白的唇,终于是唤了一声。

“白影…”

手中登时一抖。

“白影…”

她再唤第二声时,视线已经看向别处。他这才明白,她还是不认得他,只是在木然的喊着这两个字。

似乎是记得,却又不记得。

他颤颤将那淡白无味的汤水喂她服下,看着她那越发黯淡的眼眸,忍着喉中溢出的血腥味,说道,“落儿,我会去找你。”

落儿看着他,眼中却无半点神色。

喝下孟婆汤的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

薄薄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唤出个名字,但是奇怪的是,她好像忘了,忘了那个名字,忘了那个人…

忘川之上,又起了一层薄雾,无风,无晴。

第六十二章 彼岸

因一个是头,一个是尾,往忘川走去的路也长,又不能乱跑,免得惊动了其他鬼怪。走的久了,腿有些肿胀感,步子刚慢下来,白影便说道,“累了么,我背你。”

我还未吱声,齐沐泽就嘁了声,“她跟我在南城四处跑去找精魄的时候,可是条女汉子,有相公在,就立刻变成了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了。”

我愤愤踩了他一脚,“臭道士,你再啰嗦我就趴你背上去。”

他痛的直叫,连连退了几步,“哎哟哟,真是惹不得啊,还好你嫁人了,还好我没娶你。”

白影拉着我,又对齐沐泽笑说道,“落儿有了身孕,身子是娇弱了些,当然,脾气也是差了些。”

我朝他龇牙,“哪有。”

齐沐泽像打蔫的茄子,“什么?你、你都怀上了?那我…岂不是真的无望了。”

我扑哧笑了笑,“你刚才不是还嫌弃我吗?”

他挺胸道,“是啊,很嫌弃。”

白影摇头,附耳道,“你跟钱无烟是冤家,跟路神医也是冤家,下次见到神医,就躲的远远的吧,免得又冤家起来。”

想到那场景,我忍不住笑了笑,抬手道,“背我。”

虽然地府是个阴冷的地方,但是比起外头的寒冷,却暖和多了。刚穿着狐裘都快热出汗来,现在趴在白影背上,顿觉微凉,片刻又舒服了。

据白影说,地府因怕魂魄自己跑到奈何桥去,乱了秩序,因此开辟了这条忘川。河水澄清,但是却充斥着魂魄嗅之则避的气味。只有从判官手中拿了那通河令牌,才能净化气味,安然过河。

如果真是如此,那踏雪一定没有过忘川。那“忘川彼岸”到底是什么意思?起先我想的是凡歌和踏雪分望两岸,但既然踏雪不能过河,就一定不是在对岸。

到了忘川,视线所见之内,别说踏雪,连个魂魄也不见,这忘川看着清澈,我却也能隐约看到一股氤氲之气。等了一会,后面慢慢走来几缕魂魄,腰间的玉牌叮咚作响。

我从白影背上下来,看着那些走来的魂魄,男女老少,约摸有七八人。过了片刻,那忘川泛起薄雾,划水声悠悠入耳,与那玉牌之声一样清脆。

水声将近,一条小船从薄雾中慢慢划出,出现在众人面前。船夫停了船,魂魄便一一上去。

我看着那些魂魄,又顺着他们往带着斗笠,穿着箬笠的船夫看去,不知为何心中微动,步子已上前,几乎要踏入船上。

“落儿。”白影将我拉了回去,“对面是奈何桥,踏雪不可能在那里。”

我怔松片刻,却见那船夫拿浆的手势一顿,斗笠抬起,一张清雅的脸已露了出来。心中那莫名感顿时增多,哑声道,“主、主人…”

白影一愣,往那船夫看去,未等我反应过来,他已是一个箭步上船。齐沐泽的反应也快得惊人,抬步上去,双双握住踏雪的胳膊,“踏雪。”

船夫微愣,缩回了手,轻轻取下斗笠,是一张宛若玉雕,不带一丝人间烟火之气的脸。她的声音轻轻淡淡,让人听不出半分感情,“你们是谁?”

我急急上了船,“我是落雪剑,落雪剑你还记得吗?”

她眼眸泛起惊异,却很快又泯灭了,“记得,是我的剑。”

齐沐泽摇头道,“完了完了,看她的样子估计是傻了,哪有看到自家剑化成人还如此镇定的。”

踏雪又缓缓看向他,“路神医,傻的人是你。”

齐沐泽眨眼道,“路神医是谁?”

白影说道,“你的前世,你前世和他们同住翠竹林,是凡歌的挚友。”

“…我…凡歌那混蛋竟然从来没告诉我!”

那船上的魂魄似乎是等得太久,谈论的声音越来越大。白影指点河流,那船便自己动了起来,不急不缓的朝对岸前去,如此一来,那些魂魄才未再言语。

送了这一船魂魄过去,踏雪又要摇浆将我们送回去,见她神色淡薄,当真是已在世外。

白影坐在我一旁,说道,“生死判官说踏雪未去投胎,的确不假。而这地府有数十个掌事,职位一事,是由其他判官所定。怕是生死判官和黑白无常都未曾想过,踏雪竟会做了这忘川的船夫。”

我叹了一气,“凡歌在头,踏雪在尾,如果凡歌不那么执着,或许他早就见到踏雪了。”

白影默了片刻,“如果是那样,那便不是主人了。”

踏雪忽然问道,“凡歌仍在客栈中?”

我点点头,“嗯,他还在那。”我想了想又不对,诧异道,“你、你知道他在地府开客栈?!”

踏雪淡淡道,“知道。”

齐沐泽顿时气得不轻,“我这好友真是白等了你,他一直在等你,你明知道他在哪里,为什么不去找他?我以为你是个什么值得人等个几百年的女人,没想到却是个脾气古怪的人!我待会见了凡歌,一定要痛骂他,怎么会眼光差到这种地步,连那瞎子都不如。”

我忍不住辩驳道,“齐沐泽,踏雪也在世间地府漂泊了八百年,如果没有什么原因,谁又愿意在这冷冰冰的地方待那么久?”

齐沐泽顿了声,冷哼一声,背转了身不再理睬。

白影问道,“踏雪,主人一直在寻你,你为何不愿去见他一面?”

踏雪眸子微垂,答道,“放不下。”

虽是简单的三个字,却听出了寂凉。我轻声道,“已经八百年了。”

“若是被人刺了一刀,即便是一千年,身上的伤还是会在。族人为他所杀,是事实。我只能等…等我能放下的那一日。”

语气平缓,却又无奈至极,想着那样明明可以相见,却不能见面的痛感,眼中微微酸涩。白影执着我的手,又说道,“你的行踪,我可否告知凡歌?”

踏雪怔了许久,淡声道,“嗯。”

河岸已到,齐沐泽却不肯下船,嚷声道,“难道就这么走了,万一她跑了怎么办?我还要找凡歌来看清楚这女人的面目,就这么耍着人玩,好玩吗?还是赶紧把他押到奈何桥,灌下一碗孟婆汤,早早投胎得了。”

这道士真是话痨得很,等他终于歇歇气了,白影说道,“踏雪对凡歌,并非绝情。”

齐沐泽冷哼道,“让对方白白等了那么久,不是绝情,难道还是深情不成?”

白影看了看那神色依旧凉薄的踏雪,说道,“如果她真的对凡歌绝情,那早就自己去投胎了。她不去找主人,正如她所说,放不下。既然相逢会痛苦,那就先将会使人痛苦的事放下,那样才能永生。主人等了个八百年,她也耗了八百年。”

齐沐泽说道,“那又如何,我得立刻把这事告诉他,免得他还守着那破客栈。”

我轻轻叹气,想着,又展笑道,“就算凡歌知道,也不会来这里。哪日两人真的放下了,会去寻对方的。”我又对白影说道,“我好像明白了七姑姑的话,‘花叶相见,忘川彼岸’,这不是说他们现在的处境,而是未来。他们终有一日会放下心中包袱而‘花叶相见’,再相逢时,便是在这忘川之上。”

白影也是笑了笑,那玉牌之声又远远响起,很快又会有魂魄前来。他向踏雪说道,“主人当年离开翠竹林半年,是因为他对你的感情无法压制,但是知道你那时并非真的原谅他,因此去了少林寺,寻方丈感化。却始终无法化解心结,因此才会再回到翠竹林,却不想…你在嫁衣与决战之间,选择了决战…”

踏雪闭起眼眸,神色渐渐悲恸,似在回忆当年之景,良久才道,“若是重来一世,或许我当时不会选择与他刀剑相向,但是我与他之间的决战,却无法避免。”

我听闻,叹息了一声,白影也是默然。

踏雪说道,“你称凡歌为主人,又与落雪一起,莫非你是白影剑?”

白影点点头,“正是。”

踏雪笑中微微露出苦意,“我和他的剑尚且能成佳偶,主人之间却有海角天涯的距离。”她感叹片刻,又道,“白影,落雪,无论今后如何,莫要忘了此刻的牵绊。”

白影握紧我的手,笑道,“不会的。”

我也回握着他,定定看他,看见他眼眸里的神色,连自己也坚定起来。

白影忽然问道,“我有一事还想问问你,是关于落儿的。”

踏雪说道,“什么事?”

“当年你离开翠竹林后,再回来,却没有带落儿回来,你是将她放在了何处?”

踏雪想也未想,“因落雪是凡歌所铸,已如他般,因此每每带在身边,便觉他仍在。那时决战后,他伤我过重,我心中怨恨,便把落雪剑埋在灵山,独自回到翠竹林。自此以后,我也再未回去取剑。”

白影默了默,“灵山…”

那魂魄陆续上船,踏雪拿着船桨,拨打着水,船缓缓离岸。我们三人站在原地,看着船慢慢隐没在雾色中,直到什么都看不见。

伫立许久,才听白影说道,“回客栈。”

“嗯。”

我们回到客栈,凡歌依旧在柜前,散发剑眉,神色淡然,真像个隐于世的客栈掌柜。

意外的是向来多话的齐沐泽反而没先开口,我倒还想让他把这事告诉凡歌,见他不吱声,坏人也只好由我来做,“我们…在忘川见到踏雪了。”

凡歌擦拭筷子的手势一顿,抬眉看来,“她…可好?”

我点点头,迟疑片刻,“她之前已经知道你在客栈,但她说心中未放下,所以没来寻你。”

凡歌神色微怔,却不知是在思索什么,良久才缓声道,“嗯。”

齐沐泽终于是忍不住出声了,“那你是要一直这么等着?要是她一千年一万年放不下,你就在这继续做掌柜?”

凡歌收了视线,目无定处,“等哪日等不了了,自然不会等了。”

齐沐泽顿声,最后轻哼一声,“果真是两个怪人,也罢,就算我有生之年看不见你们重归于好,大爷死后也能赖在这客栈不走。”

我笑了笑,“齐沐泽,以后来齐州找我玩,然后我们常来这蹭饭吃。”

齐沐泽应了声,又问道,“齐州有胆大的姑娘吗?”

“当然有。”

“好!一定去。”

凡歌说道,“踏雪一事,你们费心了。当年我们决战,迫使你们也剑锋相指,幸而你们仍能续前缘定此生。”

“如果不是白影来找我,或许也错过了…”我声音渐低,如果白影很早就对我放手了,或许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抬眸看去,白影正看来,怔愣片刻,立刻相视而笑。

此生有君,足矣。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的设定是踏雪会放下血海深仇,和凡歌一起过奈何桥转生的。但是后来想想,踏雪族人终归是死于凡歌之手,无论两人感情多深,到底还是无法彻底放下吧。

因此七姑姑的话是“花叶相见,忘川彼岸”,花叶实际指的是两人的心,心是相互爱慕的,但道义的束缚,却让两人无法真正相见,只能在各自的岸上,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