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公主盯着远去的儿子与柳相的独女,高傲的凤眼微眯,目中笑意温柔。

自此谢弘算是入了罗家门墙,他比旁人都来的晚,虽然年纪比米飞与柳明月大,还是要叫两人师兄师姐。

对米飞他尚能称声“师兄”,但对着柳明月,他只有一种称呼:“妹妹——”

柳明月气恼非常,威胁的对着他挥拳头,他便露出个委屈可怜的神情,“妹妹这是做什么这么凶?”

皮厚堪比城墙。

柳明月心底恼恨异常,众师兄们也受不得他这般声调唤柳明月,连罗瑞婷也怒他性子轻佻,出言撩拨,他却也不恼,唯有薛寒云倒分外镇定,只对他赞赏有加:“早就听闻小师弟盛名,外面都传小师弟性情豪爽,为人慷慨,更是个知情解意的性情中人,如今既然有幸,我实想与小师弟切磋切磋。”

谢弘正是少年好盛,况他认为自己功夫不差,自不肯轻易认输,挽起袖子来便要迎战,薛寒云轻笑摇头:“不妥不妥,这般没有彩头的架,打起来也不甚有趣味,不如我们定个彩头儿罢?!”

罗家兄弟们与薛寒云相识最久,见此情景只含笑不语,米飞来的最晚,对这位师兄的性子虽然略有耳闻,但其实并不太了解,只在旁边瞎起哄:“赌他个百千两金子…”这是笃定了薛寒云会赢。

薛寒云淡淡瞟他一眼,眼神里全无温度,只吓的米飞住了口,暗暗检讨自己最近可有做过什么过份的事儿,惹的薛师口常常瞧着他的眼神很是有攻击力。薛寒云已转头去不再搭理他,只温声与谢弘道:“小师弟才来,我也不欺负你,只要你赢了,想怎么叫妹妹叫姐姐没人拦你,只是你若是输了,便乖乖叫小师姐吧?这师门规矩你虽然不知,但即便是老阿翁,也见不惯你这般叫小师妹,说起来你若是输了,我也没占你什么便宜。不知道小师弟肯是不肯?”

谢弘往日与那帮贵介子弟打赌这种事情没少做,自然满口应承,然后一帮人去了小校场。

第二日谢弘在魏园与柳明月沈琦叶巧遇,只觉全身的肉都疼的扭曲,硬着头皮上前问好:“小师姐也来看花?”

只招的柳明月肚里狂笑,面上一副端庄派头:“嗯,小师弟你也来看花?”那小字咬的分外的重。

她年纪小小,一脸稚气,偏做这副大人样子,只瞧的谢弘心里痒痒,有心伸手捏她的脸蛋儿,或者在她脑袋上摸摸也是好的,可是他身后很快传来一声轻咳,谢弘转头,跟见了鬼似的:“薛…薛师兄…”只觉全身肉疼,俊脸扭曲,羞愧逃窜。

本来今日薛寒云要去林先生的书斋,只是听闻柳明月要来魏园,便亲自送她过来,遣小厮在林先生那里告了假。

从前无论何时,只要柳明月出门,向来都有薛寒云护送跟随,自她祭扫亡母出事之后,这是头一遭出来玩,薛寒云更要跟着。不过是在魏园门口耽搁了一会,这才晚了几步,便遇到了谢弘。

薛寒云目光沉沉,尾随谢弘逃窜的身影而去。

第十二章 阳错

魏园位于京城西郊,概因其占地阔大,内里遍植花树,嫣红姹紫,京中权贵人家多从此处购置花木而出名。

魏园的主人相传是权贵之家,因其不喜入仕而专喜侍弄花木,积数二十年时间,方有了现如今的魏园。除了出售花木,在花季盛放之时,魏园还对京中官宦权贵开放,只是收费不菲,又严控每日进园人数,是以魏园始终于平民百姓保持着一种神秘感。

除了赏花,此间菜品也是一绝,只除了一些珍稀原料,寻常果蔬菜品皆是魏园自产,从专门辟出来的菜园子里拔下来,还带着泥土的清香,送到厨房里,再上桌绝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从前柳厚曾带着柳明月与薛寒云来魏园观花,那时候还是春天,景色同这初秋自然不同。沈琦叶与柳明月一路相携而行,薛寒云遥遥缀在她们身后十步开外,惹得沈琦叶很是不悦。

“妹妹你怎么把他给带来了?”

柳明月轻笑:“你也知道上次他陪着我出门结果出了事,阿爹吓坏了…反正你也知道他又木又呆压根不说话,又隔的这么远,什么都听不到,姐姐想说什么尽管说…”目光偷偷往薛寒云身上扫,心道罗师姐说功夫练到一定程度,整个人都变得耳聪目明了,不知道这话寒云哥哥听得到不?

见他神情悠闲,目光正对着不远处草地上孤植的一颗朱砂桂。那朱砂桂开的正艳,一簇簇橙红色艳丽的花朵热热闹闹的在枝头拥挤着,薛寒云的目光似被那桂树吸引,都不曾朝她们瞟一眼,柳明月始心安。

不知道为何,前世这个年纪,她同沈琦叶背后可以理直气壮的给薛寒云起外号,说很多难听的话来发泄心中的怨气,如今再听到这些话,或者随和着沈琦叶说这些话,心中不是不心虚的。

“其实今日你不约我,我也要想法子请了你来的…今日…今日…”沈琦叶挽着她的胳膊,期期艾艾,扭捏半晌,又改了话题:“妹妹你觉得…太子殿下怎么样?”

柳明月的心重重的跳了一下,仿佛有个声音在耳边轻道一声:来了!她一直期待的事情终于来了!

不过她面上却是半点不显,侧头笑的天真:“太子殿下自然是极好的,听我阿爹说他英武非凡,又高贵贤达,是极好的人呢。”

讲完了这句,就见沈琦叶的面上带了防备之色,似乎还略带着一丝张惶,好似藏了什么宝贝又怕被人发现了似的。柳明月心里自嘲一笑,暗道前世沈琦叶倾慕司马策,她隐藏的太好,直到自己死的时候,才知晓。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这一瞬间,柳明月在沈琦叶近似结巴的话语里察觉了些什么,但思绪太快,她还来不及抓住,只小心观察沈琦叶的神色,见她也正怔怔瞧着自己,仿佛后悔了似的咬唇不语。

柳明月笑的鬼头鬼脑,见两人的贴身丫环都落下一大截来,附耳在沈琦叶耳边轻声道:“姐姐有所不知,阿爹说太子殿下最是中意知书达理的女孩子呢。我觉得,像姐姐这样的,要是被太子殿下瞧见了…嘻嘻…”

沈琦叶耳边悄悄爬上一抹晕红,半真半假的试探:“…那妹妹还将舒大家送走…”难道对太子殿下不动心?

柳明月笑的扭捏了起来,这动作神态她前世在沈琦叶面前做过,又因着情到深处,作来万分自然,此刻只须照猫画虎便成。

“姐姐也取笑人家…你不知道,我上次受伤的时候,薛木头的那帮师兄弟们都来探望他…其中罗家的小将军…”

沈琦叶神情立马放松了起来,捏了一把她的脸:“我还当什么事儿,倒招的你突然去学武了…”她不再防备,说话也顺畅了许多,“其实…今日预定了魏园的不是我,而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柳明月惊道。这倒不是作假,而是真的吃惊。

没想到沈琦叶与司马策已经到了这一步了。

前一世里,她与司马策在昭阳公主府上相见,此后断断续续有大半年,他们在不同的宴会撞上,但都是隔着人群默默视线相交,有时候他会托小宦官送些小玩件儿给她,趁着旁人没注意的时候悄悄塞了给她。

那种隐秘难言的快乐,她除了跟沈琦叶分享,再无他人,连阿爹与寒云哥哥都不曾告诉。

等她十四岁的时候,司马策有一日终于悄悄包下了魏园,假借沈琦叶之名约了她出来。

阿爹不疑有他。

不过此刻,一个念头忽的涌上心头。

那一次司马策约了自己来魏园,前来送信的是沈琦叶的贴身丫环魏紫。

难道…那时候司马策就与沈琦叶有意?

又或者,自己从头至尾都是个傻瓜,为她人做了嫁衣裳?司马策假意宠爱自己,将自己推至人前当箭靶,却将沈琦叶放在不显眼的位置加以保护?

柳明月只觉大热的天,后背上已是冷汗一片…假如是这种可能…那…

沈琦叶犹自陷入甜蜜的回忆,并不曾注意柳明月的神情:“自那日在公主府内与太子殿下相识,我…后来太子殿下又借机与我在外面见过几次面…今日他约了我见面,我既高兴又有些害怕,妹妹,你陪我去吧?只要你远远待着,我就能安心些!”

柳明月只觉天下荒谬之事,莫过于如此。

沈琦叶紧握着她的手,两个人都是指尖冰凉。前者是紧张加期待,后者却是心痛如麻。前世她也这样求着沈琦叶来陪她见司马策…如今刚好反了个个儿。

她纵然是深恨这两人,恨不得能看到这两人落得极坏的境地,可是也不要现实再这样真真假假的将她做过的蠢事重演一遍。

要忘记自己曾经很愚蠢,太难。

特别是有沈琦叶与司马策时时在一旁提醒。

可是,她到底还是答应了。

沈琦叶牵着她的手,两个人都是神情紧张,惴惴而行。纵然大启男女大防并不严谨,可是背着家中长辈私会情郎这种事情,说出去也并不光彩。

两个人皆令贴身丫环在原处等待,柳明月又令夏惠去转告薛寒云,让他也稍安勿躁,两人这才一路沉默着到了丹桂苑。

魏园的主人心思细巧,丹桂苑里除了各种丹桂山石之外,并不曾建多宏大的房屋,只是临湖建了一座极精致的木头小屋,飞檐之上挂着铜铃,风送铃响,和着香风习习,真正一处极幽静的所在。

总算…这并非他们前世见面的地方。柳明月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临湖的小木屋鸦雀无声,两人脚步轻盈,还未到得近前,那小木屋的屋门却从里面被拉开,司马策长身玉立从里面迎了出来,谢弘紧跟在身后大笑:“表哥,新嫂子可算是来了。”

沈琦叶听到这称呼,顿时心跳如鼓,又分神去瞧柳明月,见她露出十分懊恼的神色来,不禁十分不解。已听得谢弘欢呼一声,便冲了过来:“小师姐小师姐——你怎么来了?”

沈琦叶会心一笑,已自迎了上去向司马策见礼,后者不及她矮身蹲下,一早将她扶了起来,含情而对。

谢弘冲到了柳明月面前,伸手要往她脑袋上摸一把,又忽然记起了什么,警惕的四下张望一番,见柳明月身后连半个人影也没跟着,顿时高兴的伸出手去,要牵柳明月的手。

“妹妹怎知我在此间?你能来真是太高兴了,里面有许多好吃的,不如我们进去尝一尝?”

柳明月顿时怒了:“闭嘴!谁是你妹妹?”

“小师姐——”谢弘从善如流。

“你…”只觉遥遥有视线注目,抬头去瞧,原来是司马策搂着沈琦叶闲闲瞧着她二人。沈琦叶粉面晕红,整个人几乎要软倒在司马策怀里,又因为当着柳明月的面,愈加的不自在。

这副情景,柳明月哪肯近前去找不自在,遥遥对着司马策拜了一礼,旋即转身而去。

沈琦叶急了:“妹妹…妹妹…”

柳明月转头调皮一笑,含着说不尽的调侃,沈琦叶顿时一滞,顺势便被司马策带到了房里。谢弘非常委屈:“为何她能叫妹妹我不能叫?”

“因为她叫了寒云哥哥不会揍她,你叫了寒云哥哥却会揍你!”柳明月答的一本正经,又招他同行:“我要去找寒云哥哥,小师弟去不去啊?”

谢弘就似被遇到了天敌的兔子一般急急逃窜:“不必了!不必了!小师姐你先去找薛师兄吧,我去看看魏园的厨下今日准备了些什么好吃的,回头一准给你送过去…”

第十三章 召入

柳明月照原路返回,薛寒云与夏惠魏紫等还待在原处,见她出来,夏惠奇怪的向她身后去瞧:“小姐,沈小姐呢?”

魏紫心知肚明,只立在一旁不作声,单听柳明月如何向仆从解释。

“沈姐姐在里面喝醉了,我觉得气闷,出来找寒云哥哥透透气,待她酒醒了我们便回去。”眼角余光瞄到魏紫大松了口气的模样,柳明月抿嘴偷笑,拉了薛寒云顾自走了。

沈琦叶偷偷出来与太子幽会,拿柳明月做掩护,沈家的马车还待在魏园门口,若是柳明月提前离开,沈琦叶回去之后,还真不好向家中长辈交待。

薛寒云被柳明月一路扯着袖子在魏园转悠,摘花摘草,便如往常一般沉默不语,只由得她支使。柳明月走的累了,捡树荫下石凳要坐,被薛寒云强扯着立在原处,他掏出身上的帕子来,铺开在石凳上,才示意她坐下去。

这种事情,夏惠平日做得惯了,柳明月也习惯了被她服侍,原也没什么感觉,但不知为何,今日这件事被薛寒云接手,她便觉得无比怪异,小小声道谢,岂料向来闷惯了的薛寒云却接了一句:“反正我又呆又木,除了做这种事,还会做什么?”

他这句话说的无比自然,柳明月却当即红着脸坐不住了,急急起身解释:“寒云哥哥,我…我那是故意说给沈琦叶听的…”

薛寒云压根没瞧她的脸,目光往远处瞧去,数步之外夏惠与连生也径自寻着乐子,观花赏叶,并不曾关注他们俩人,柳明月焦急之下,一把拉住了薛寒云的手,入手处只觉他掌心全是茧子,手掌却宽厚温暖,恰将她的小手包严。

慌忙之下她也顾不得了,拿出平日磨缠柳厚的劲头来,使劲摇着柳寒云的手:“寒云哥哥…寒云哥哥…我真不是这样想的…”见对方不为所动,她低头看着自己脚尖,有些羞涩的,缓缓,郑重道:“自…”自重生之后,“自你舍命救了我之后,我便知道,这世上除了爹爹,再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般对我好的人了…”

这话,能够亲口对他说出来,她心中倏忽一松,长久以来的负罪感轻轻放下。对着他,又仿佛对着前世那个一直极力护着她的少年——少年后来顶天立地,远在沙场搏命,却仍记挂着身处深宫的她——这样外冷内暖,热血肝胆的少年,大胆讲出来:“寒云哥哥,不论我在沈琦叶或者别人面前怎么说你,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我…我知道你最好了!”

长身玉立的少年被憨顽的少女拉扯不放,向来孤寒清冷的面上浮起一抹浅浅笑意,他低下头来,伸手在少女挺翘白皙的小鼻头上轻轻捏了一下:“小丫头,我逗你玩呢…”

远处夏惠捅捅连生左肋,引得后者差点尖叫起来,她促狭一笑,指着不远处牵着手的少年少女,“连生你瞧——”

“啊——”连生的惊讶被夏惠捂了回去,他双目大睁,从夏惠手里挣来,差点哀嚎出声:“大小姐怎么能…怎么能与少爷…”心内一片凄楚绝望…难道,非要他面对遇上这样刁蛮跋扈的主母的命运么?

夏惠“扑哧”一声笑出来,在他的脑袋上重重拍了一巴掌:“大小姐怎么不能与云少爷?怎么就不能呢?”

连生一副被惊吓的回不了魂的小模样,夏惠瞧的有趣,在他额头使劲敲了一记:“你怎不知相爷这样尽心栽培云少爷,不是想养着做贵婿呢?”

连生:“…”相爷您太阴险了!

再注目去望,才惊觉,平日清冷寡言的少爷今日竟然由着大小姐拉着手,两个人靠的极近,亲密低语,连生顿时预感到了自己凄惨的未来!

真实的情况其实与连生所看到的截然不同。

薛寒云:“听说…你去罗家学武是为了罗师兄?”哪一位罗师兄看起来比较不顺眼像要被揍的样子呢?

柳明月谎言当面被戳破,脸红低头,心道寒云哥哥你听力也太好了,声如蚊蝇:“没有的事…我骗沈琦叶来着。”

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这理由好荒唐。

她这个年纪,以前跟沈琦叶好的蜜里调油,如今忽然对沈琦叶表里不一,不知道薛寒云如何作想?

怕他误会,她连忙抬头澄清:“虽然我现在没办法告诉你为什么要对沈琦叶这样,可是寒云哥哥,你要相信我!”目光与平日天真娇憨全然不同。

“嗯。”薛寒云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手,心情似乎也变得愉悦了,索性牵着她的手继续走。对她小女孩子对沈琦叶的态度并不再追究。

柳明月心头难安,偷偷抬头去瞧他的脸,见他平静无波,不由忐忑,小小声道:“那你也一定知道,今日约沈琦叶的是太子殿下?”

“我听到了。”

薛寒云目光全系在她身上,见她低垂着脑袋,一幅被吓着的小模样,不由伸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摸了两下。她年纪尚小,头发梳的又简便,又因着家中并无女性长辈,发上向来简疏,反倒能让薛寒云摸到那柔软细滑的发丝,只觉触手如丝,她又鲜少有在他身边这般乖顺的小模样,更是心情大好。

沈琦叶幽会完司马策的第三日,薛寒云被召入禁中做了羽林骑。

本朝的羽林郎掌宿卫仪仗,有些是选自六郡、三辅地区的良民,另外也有从军死事之子孙,还有选自征战有功者,或者选自官宦人家的子孙,先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有利以后的仕途。

薛寒云被选入,则是因着薛家全家在战争中殉国,实乃精忠之后,柳厚某日不经意提起,今上想起薛家遗孤,这才召了他来。

听说同期进入禁中的羽林郎,除了米非因着年纪太小,身材太矮,谢弘死活不肯进禁中而未能被召,其余的师兄们都入了禁军。

本朝的羽林骑皆是少年儿郎,仪表堂堂,鲜衣怒马,神彩飞扬,扈驾随行,是为京中一景。

柳明月再去罗家习武,小校场便空荡荡的,连罗瑞婷也蔫了不少,就算看到谢弘,也不再凶巴巴的。

谢弘得此良机,每日学武之机,总是围着柳明月转悠。

柳明月虽恼他为人轻浮无礼,但有些事情正好想从他嘴里掏出来,对他也渐和颜悦色。

通过谢弘的口,柳明月才知道,太子司马策钟情的,并非沈琦叶一个人,有不少皆是官宦贵女。

“那太子妃与东宫别的贵人们难道不知道?”

谢弘对此愤愤不平:“人人只道表哥谦良,都传我风流,哪里知道表哥的手腕?不说你那位沈姐姐被他迷的丢了魂魄,便是那秦闵然的妹妹秦玉瑾都为太子表哥着迷,还有…都盼着太子表哥接她们进宫呢。”

柳明月顿时有种被人当头棒喝的感觉。

她自己天真痴情,以已之心度人,便以为太子殿下也定然是个痴情人。只是这痴情并非对她而言,而是对沈琦叶而言。如今才明白,原来…太子殿下的一颗心,早已经不知道分了多少瓣,痴与不痴,真与不真,恐怕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谢弘提起的这些官宦贵女,有些是父兄掌机要,有些是家族列阀门,总之背景是耐心寻味的。

想到痴情一片的沈琦叶,她又觉得心下畅然,天道轮回,果然如此么?

谢弘见她一味打听太子的事,说这些原是想打消她的念头。司马策仪表出众,又身居高位,自带有一种上位者的睥睨之气,令得少女春心萌动,再自然不过。不过小师姐天真烂漫,是他所见过的少女里面最清纯的女孩子,年纪尚幼,他实不愿意她入了东宫,然后在经年累月的争宠斗艳之中失了本心,变得面目不堪。

他是自小出入宫廷,见惯了舅舅后宫中各种不死不休的恶斗,此刻便偷偷将后宫秘辛讲一些出来,见将柳明月吓的小脸苍白,虽心有不忍,到底拍拍她的肩试探安慰:“小师姐别担心,反正你又不会进宫为妃,怕什么?”心中打定主意,就算太子殿下再赞小师姐十次憨态可爱,也打死不能让他们有再次相见的机会。

他哪里知道,柳明月听着这些恶斗,回想当初在宫中遭遇的一切,前面近十年算起来简直风平浪静,她连波面下隐藏的夺命暗礁都不曾瞧的清楚,最后却稀里糊涂的丧了命…那是个什么样的去处,她如今足有了深刻的体会,哪肯再去重蹈覆辙?

见谢弘真心实意为她担心,她便扯出个牵强的笑来:“小师弟想哪里去了?我可从来不曾想过入宫,只是为沈姐姐担心罢了。”

柳明月与沈琦叶交好,谢弘也是知道的。听得她这般说,又放下心来,告诫她:“就算你与沈小姐交好,但她如今与太子表哥打的火热,你也不可听到我这些话便去告诉她,免得她心怀怨恨,万一以后进了东宫…再坐了高位,找起后帐来,你如何应对?”

这人虽然大多数时候不着调了些,为人轻浮了些,但心底倒还真的不坏。

柳明月这才发现。

第十四章 重阳

薛寒云有了正式的职务以后,柳明月除了与他见面没有以前频密之外,三不五时便能吃到连生提过来的京中特色小点心与小零嘴。都是薛寒云轮值以后,回家路上买的。

羽林郎本身便是全国最装点门面的职务之一,另外一个最装点门面的便是皇帝的后宫,美丽的妃子少了,连大臣们都觉得寒碜。

薛寒云做了羽林郎之后,最大的变化便是忽然之间好似精通了吃喝玩乐似的,每次买回来的东西,吃的皆是美味,玩的也很有意趣。有时候是干果蜜饯,或者荷叶包着的肉,或者别的,有时候是银楼里买的一对精致的耳铛,或者头上一个小小步摇…每回都能引的柳明月笑起来。

她现在拿薛寒云与亲兄长无异,只觉他这般疼自己,心中很是欢喜,并请连生转达谢意,原话是:“…寒云哥哥现在学会了讨女孩子欢心,将来娶了嫂子,定然也能讨嫂子欢心!”

连生:“…”难道大小姐这是在羞涩迂回的表达她的欣喜之情?

可见词不达意有时候确实很可能引起误会。

薛寒云听到这话,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有两日都不再往回买东西,过了三四天,大约手痒,与同值的羽林郎回来之时,路过味通斋,闻到那种点心的甜香味道,想起连生说起柳明月吃过他买的好几次点心以后,对味通斋的红枣糯米糕最是情有独钟,脚步又忍不住向着味通斋而去…

羽林郎的收入还不错,替她买零嘴小吃及小首饰绰绰有余。

不过这次买回家的红枣糯米糕,薛寒云想亲自送过去,还未进柳明月的院子,便听得少男少女的笑声。他推开院门,便见院子里谢弘就跟猴子似的坐在院里秋千架上荡悠,米飞与罗瑞婷争执着什么,柳明月对谢弘大肆嘲笑:“小师弟你旁的都不行,唯有女子喜爱的玩意儿你才最喜欢吧?敢是公主生错了你的性别?”

不过是有段时间没去罗家,二人之间的熟稔度大增,薛寒云端着一张清凉无比的脸进了东跨院,柳明月瞧见了,笑着起身来迎,“寒云哥哥回来了?”

她身边坐着的罗瑞婷这些日子朝思暮想,数次借了来相国府与柳明月玩耍的名头,指望着能撞上薛寒云一次,哪知道次次扑空,今日不知道交了什么好运,竟然教她碰上了。

罗瑞婷红着脸站起来,比之在罗府的跳脱,在相国府的端庄简直是换了个人。

“薛师兄——”同时觉得,笑靥如花将薛寒云直接拖进来的柳明月十分碍眼。

柳明月被她眼刀狠狠剜了十七八下,心道:罗师姐又要炸毛了?在她还未发作之前,赶忙问薛寒云:“寒云哥哥,重阳节你可会轮值?如果不轮值,不如我们叫上一帮师兄们出门去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