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丹玉与夏蓓玉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两日小意殷勤,又送礼巴结,白送了!

做了这么多无用功,再转头看嫡母的脸色,黑沉沉别提多碜了。

万氏是昨儿夜里知道消息的,当时便想,此事不合了大姑姐的意才好呢。今日见得她们甥姨二僵峙当地,作为场的唯一一位堪可转圜的,她连忙拉住了气的浑身颤抖的温氏,又使眼色给温毓欣,教她拉着柳明月去收拾东西。

柳明月自觉此不但自己受辱,被姨母指责,连薛寒云也被藐视,她自出生便一直被柳厚捧手心,就算进宫也是身份高贵,只除了前世临死之时被沈琦叶羞辱,两世加起来都未曾被别这般羞辱过,当下一叠声叫贴身丫环:“夏惠,还不去收拾东西去?秋果去二门外通知连生,让他主子外面等着,们马上就出去!”

温氏是瞧她自去年遇到劫匪回来之后便改了性子,越来越乖巧可起来了,但只有柳明月自己知道,平静的环境之下总会造成一种假象,就以为遭遇一趟生死,性格巨变,其实那是并没有遇上突发事件。

像这种触及尊严及底线的事情一旦遇上了,她便又是那内心高傲的相国府大小姐,反弹尤其激烈!

不过现如今她已经不是那一往直前不计后果的柳明月,而是生气的刹那间,也会权衡利弊,知道就算现翻脸,温氏也舀她无法,这才堂而皇之的发怒,不再掩藏情绪。

温氏指着柳明月,气极怒极:“这是…弟妹瞧瞧,这丫头是要气死啊?自妹妹走后,为她不知道操碎了多少心呢,如今竟然这样来伤的心…”说着滴下泪来。

温氏是后院里打滚,趟着红粉阵营的各种手腕过来的,能屈能伸,见柳明月露出烈性难驯的一面,便退一步试图用亲情打动她。

——至于那小定,就算从柳明月嘴里说出来,不过小孩子家家的话,柳厚可还未曾昭告亲友呢。薛寒云不过一介无父无母的孤儿,身心俱都依托相国府庇护,只要柳相不认这门亲事,他还能翻了天去?

将来,他的前程可都捏柳厚手里呢!

柳明月见她以自己的亲娘来要挟,回想这许多年,大姨虽然比较苛刻,又爱教训,但对她也算不错,只是这不错也许终归有自己的私心。若是…她阿爹不是一国之相,而是个落魄的举子,不知道大姨母会怎么待失母的她?

世间事,凡事都不能深想细想,糊涂还能开心活下去。若是深究,终会凉彻底心。

柳明月此刻脑中冒出来的,便是这样的念头。她实厌烦了温氏常一副恩的脸孔与她相见。假如她娘活着,大约不会像温氏这样的吧?

“姨母也别哭,就算姨母待再好,但抚养长大,将捧手心的却是阿爹。婚姻之事,父母之命,既然阿爹将许了给寒云哥哥,看不起他,便是看不起!若将他比做猫狗,便是也将看做了猫狗之流!这监丞之府,以后还是不要踏足的妙!”说着拂袖便往外面走。

万氏急道:“毓欣,速去看着妹妹,将她送到相国府去,别让她气坏了身子!”又转头去安慰温氏:“姐姐也别气坏了身子,跟个小孩子家家的计较什么?们还能不知道姐姐?最是刀子嘴豆腐心,凡事都为了她好,月儿还小,自然不懂这些。”

温氏抹泪,万般辛酸,还有三分羞惭,前两日方万氏面前自说自话,今日便自打嘴巴,真是老脸都不知道要往哪放了。

“这孩子…自小就这般拗,这样子的脾气…”

万氏心道:连相国都看好的少年,听说是亲自接来,放自己身边教养长大的忠良之后,竟然也瞧不起。反是柳明月这番话,令她更为喜欢这小姑娘。

终究是有风骨的孩子!

有风骨的孩子此刻站温氏院子里,脸色通红,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手足无措站那里,身后立着温毓欣,也呆呆看着过来的这帮。

柳明月一掀帘子,便瞧见院子里站着好几位少年,三位表哥外加薛寒云。

她方才气愤之下,丝毫不曾顾忌温氏的心情,说出那番掷地有声的绝决的话来,全然不曾想过会落入薛寒云耳中。

薛寒云到了前面,见过了夏监丞,夏监丞本来要留他吃饭,刚让小厮前去传话,但薛寒云却道,既然来了,便理应去后院向夏夫请安。

夏监丞不比温氏,不朝中,不知朝中众臣对薛寒云的看法,只当他是柳家剩饭喂养大的忠狗,舀命来还这恩情都不嫌过。实则,夏监丞却知,柳相与薛寒云的亲爹薛将军情份非同寻常,否则薛将军也不可能将幼子托付给无亲缘关系的柳厚。

而柳相对薛寒云的悉心栽培世皆知,便是今上,对薛家满门忠烈遗留下的这一点血脉亦非常记挂,知柳相悉心抚养,不负故友所托,心中也极为欣赏。

——不然这殉国的忠烈之后的教养重任,便是国家应尽之责。

因此,见得薛寒云上门,自然分外高兴,又见得这少年一表才,自己后院虽无嫡女,但庶女颜色好的也有几个,只要记温氏名下,托妹婿柳相保媒,大约也能玉成一桩好事。

这夫妻俩个,各自打着盘算,但因长久不曾商讨过这些琐事,竟然对对方的打算互不知情。就算那些姨娘瞧出温氏的打算,也不肯多嘴告诉夏监丞。

出风头的事情,要是被蘀代了,万一正室夫发怒,遭殃的可是后院的妾室,与前院的男何干?

见薛寒云甚是知礼,夏监丞便极为高兴,令夏子清带薛寒云去后院向温氏请安,温家兄弟陪同。

薛寒云早知温氏不喜她,但他何尝又喜欢温氏了?不过是为了相互的面子情,柳相与柳明月面上好看些罢了。

哪知道还未进院,便见得秋果冲了出来,小丫头呆头呆脑,见到他便极为高兴:“云少爷已经准备好了?小姐刚发怒,要连生催了少爷好尽快回家呢。”

夏子清听到柳明月发怒,心里顿时冒出一个不好的预感:他娘那般爱教训,不会是今日将表妹教训了吧?

想着脚步匆匆,哪知道薛寒云比他脚步还快,大步流星便闯进了温氏的院子。

才站定屋前,恰听到了柳明月那番掷地有声的话,当下便呆了原地!

那番话,夏子清也听了耳里,不过他一时没明白,待要往前冲,却猛然顿住了。

柳明月那句话他耳边如炸雷一般响起:“…既然阿爹将许了给寒云哥哥,看不起他,便是看不起!若将他比做猫狗,便是也将看做了猫狗之流!…”

他艰难转头,面色煞白,瞧着眼前腰背挺直,渀佛被点了穴道,立定这里的薛寒云,只觉被当脸捣了重重一拳,一时鼻肿面烧,再思及前两日还防备着温友年,那般暗示温友年,将来他与小表妹会成亲…这一拳简直是自己打到了自己脸上!

这个少年,自小父母双亡,亲族皆故,寄篱下,他有什么能耐?何德何能,竟然得表妹这般维护?

夏子清内心愤愤,脸色越来越难看。

然后,柳明月掀来帘子,红涨着一张脸走出来,瞧见薛寒云,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若是听到了温氏那些话,该有多难堪?

而这难堪,是她带给他的!

霎那柳明月心疼的眼眶都红了…她怎么能让薛寒云受这样的难堪侮辱?只恨方才与温氏说的话还不够绝决!

那种被撞破的难堪屈辱,令得她咬紧了唇,鼓足勇气,一步步走近薛寒云,小手怯怯牵住了他的大手——当着众少年的面,毫无避忌的牵住了他的手,柔声道:“寒云哥哥,们回家吧?”

薛寒云眸子奇异的黑亮,整个都僵那里,柳明月心中蘀他难受…这么好的少年,怎能被姨母那般羞辱?她目中禁不住滴下泪来:“寒云哥哥对不住…”

薛寒云神情有一丝恍惚,双目却盯紧了她,粗砺的指腹轻轻抹掉了她脸上的泪,忽的绽出一个璀璨的,几可称之为耀目的笑容来:“好,们回家!”牵着她的手,柳明月另外一只小手还被温毓欣拉着,三个以一种奇怪的牵手方式,从温氏院子里走了出去。

温毓欣早傻了。

二十七 远离

温毓欣初次拜见她那位小姑父,其实是件比较尴尬的事情。

尴尬到,后来她每每与柳明月提起这事,都要把这丫头压到榻上好一顿蹂躏,直让那丫头主动求饶不成。

温万氏要求温毓欣亲送了柳明月回家,她一路坐着柳家的马车到达相国府——同车的薛寒云与柳明月已经两两相望,不知时间为何物了。

就算温毓欣本颇能理解这种大胆举动,但等到见到了柳厚,柳明月扑上去撒娇了半日,其中各种委屈各种撒娇,整理归纳只有一条:她的寒云哥哥被夏姨母欺负了,她以后坚决不再踏足夏府!

柳厚以宠爱女儿为毕生责任,当即满口应承,令得温毓欣不知不觉生出艳羡之意。

她的父亲温昀…严肃刻板到令所有都要抓狂,不苟言笑,跟小姑父比,能让生出“不是同一性别”这种荒谬的想法。

怎么能有男能这么宠孩子呢?

而且宠的还是闺女?!

好没道理!

已届中年的柳厚清瞿儒雅,浑身透露着久居高位的威严,但这种威严遇到柳明月便瞬间土崩瓦解,消散无踪,只余温柔。

——温毓欣被忽视的很彻底!

直到相国大好不容易才把扑他身上歪缠兼撒娇告状的闺女扯下来,咳嗽一声,问道:“这位小姐是——”柳明月转头瞧见温毓欣,大是惊讶:“姐姐?!”

柳明月这种“完全不知道身边一直跟着个大活就浑似她从天而降”的表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她们明明一路同车而行好不好?

只不过…柳明月的眼神小心翼翼完全粘了“她家的寒云哥哥”身上,哪里顾忌到了她这位客?

温毓欣很想暴走,得亏她一向家教良好,温万氏对女儿自小要求甚严,才没令得她有拔脚就走的冲动。

她上前去,端庄一笑,向柳厚见礼。

“侄女见过小姑父!”

柳厚绝顶聪明,立时明白了这位便是二舅兄家的闺女,当即收起政治家的外交脸孔,笑容慈善,连连道:“早听闻二舅兄生得一女,一直未曾得见,不想今日见了,比家这猴子可乖巧懂事多了…”

长辈们夸赞别家的孩子,总喜欢夸赞对方而贬低自己家的孩子。这种对比的手法柳厚用的熟练,可惜被贬低的自家闺女抗议不止:“阿爹怎么能这样呢?”

声声控诉,弄的柳相不敢再继续夸下去了。

只要他面前,柳明月年纪便会变的很小很小,小到成为个胡搅蛮缠的小无赖。不过这无赖长相出众,笑容讨喜,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错误,相国大向来公正严明的心便能软的化成一滩水。

薛寒云旁默默观看,目蓄柔波,温毓欣总算领教了柳明月口里的“寒云哥哥最是沉默寡言无趣呆板…”之语,偷偷揉了揉胳膊上起来的小栗——此情此景简直令不忍直视。

好歹请顾忌一下她这位旁观者未曾订亲的心情罢!

相国府比起夏府来,不但要大的多,而且景致也比夏府要好很多。

温毓欣跟着柳明月一路到得她住的小跨院,途中景致很是迷,到得柳明月院子,还未进去,已闻得一阵花香,进得院里,见廊下摆着数盆应季的花,开的正艳,这时节开的花,想来价格不菲。

夏惠已经指挥着小丫头子们把这两日柳明月带去夏家的东西都整理妥当,又协助温毓欣的丫环梧儿与桐儿将她的东西归置整齐。

温万氏来京中,原是想着住两日,待略熟些了,便带温毓欣及二子再去订作几件京中流行的衣衫及配饰,还未来得及出门,柳明月便带着温毓欣回了柳府。

柳明月一路心情低沉的回到府里,又趴柳厚怀里撒了会子娇,这会心情终于平顺了下来,这才想到:自己莽莽撞撞“带着”表姐来柳家,那留夏家的二舅母与两位兄长可怎么办?

再有差不多一个月便到了春闱之期,夏家又确实不是温书的地儿,瞧着二舅母那神情,并非有要挪地方的打算,总不好教表姐与二舅母她们长期不见面吧?

她回想前世初次见到温毓欣,是她们初来京中,温万氏派来请柳明月去夏家。前世她对那位姨母及表兄便极是冷淡,那时候又一颗心都扑到了司马策身上,只想每日想方设法能接进后宫,对其它的事,皆漠不关心。那时候极为任性,心情不好的时候哪里愿意去见陌生的亲戚…最终未曾踏足夏家。

后来两位表哥高中,二舅母方带着二子一女登门拜访,并见了她。

她记得,当时二舅母心情也很是激动,眼眶泛红,可是柳明月很难一位陌生女身上找到什么情感共鸣,当时的她表现的很是冷淡,令温万氏很是尴尬,侧过身悄悄擦眼角,不过吃了顿饭,便带着儿女离开了。

从头至尾,柳明月从未曾有过要了解温毓欣这位被她全然忽略的表姐的喜好性格。

如今,二却同一间房里活动,同一张床上入睡再醒来,挤同一张榻上抢书看,抢零嘴吃,就算温毓欣年纪比柳明月大着数月,身体又比单薄的柳明月瞧起来要丰腴一些,但柳明月这些日子的武功不是白练的,大部分时候竟然是她占上风,除非她有意相让。

这样子的成长经历,是柳明月的两世生经历里,从来没有过的。

她觉得:甚为满足。

只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自那日她夏府说过那番话以后,薛寒云回来,她还未有机会偷偷与薛寒云说说话儿,他便又被召进了宫中值守。

听说…圣上龙体不是很好,禁中戒备尤其森严。

温毓欣很是担心今年春闱的两位兄长,万一圣上驾崩,今年的春闱大概要取消了。

这样迫切等待的日子里,所有都觉得已经昏迷了三日的圣上不可能再醒过来,便是太子手下诸,也已经底下悄悄做着太子登基的准备…就大家都觉得圣上再无希望醒过来的时候,第五天上,圣上醒了过来。

温万氏喜的直念佛。

佛祖保佑圣上龙体安泰!

其实不止是二子参加春闱之事,还有另一件事也令温万氏烦躁异常。

自柳明月从夏家走后,她那位大姑姐夏温氏便似得了魔怔似的,不住口问她:“弟妹,说明月这孩子是什么意思?薛家那小子克父克母,克死了全家,怎的就能得妹夫青眼呢?”

温万氏虽未见过薛寒云,但从俩儿子嘴里得知,薛姓少年仪表堂堂,文从当代大儒林清嘉,武从卫国老帅罗老将军,端的文武全才,堪与表妹匹配。

至于夏子清与薛寒云站一处,温友年有句俏皮话儿来形容:“就好比傻小子空长了个高个儿,偏要站大他几数的大身边,再装大也还是个没断奶的孩子!”

夏子清经过那日之事,突发高烧,竟然烧了好几日。

夏温氏温万氏耳边不住念叨:“这等荒唐之事,若是妹妹活着,妹夫定然不能将女儿许了这样没有根基的家。与弟妹疼月丫头的心思是一样的,只是这几日走不脱身,都是这冤孽,若非他突然发起烧来,一早去相国府与妹夫好生谈一谈,解了这约定!不若弟妹去一趟?”

温万氏岂肯蹚这趟浑水?

况两个儿子都说薛寒云与柳明月极配,温友年说也就算了,他是个淘气的,假传些似是而非的消息来糊弄温万氏,但连稳重端和的长子温友思也这样说,间接表明对这位未来表妹夫的赞赏,温万氏便心里有数了。

她只烦躁这样环境,决非二子读书的好地方。

正这里,相国府的大管家前来夏府求见温万氏。

温万氏只当柳明月派送来了吃食,岂知相国府大管家却带了一帮身强体壮的小厮,前来帮温万氏搬家。

温万氏很是茫然:“这是…要搬去哪儿?”

相国府大管家柳茂很是恭敬:“大小姐记得老爷曾京郊置过一所院子,一直空置。本来这样的房子也不敢请二舅太太与舅少爷们居住,只是那宅子旁边不远处便是林先生的书斋,又快到了春闱之时,大小姐说可以让云少爷带着二位舅少爷前去向林先生讨教学问,算是极为便利!”

温友思听得林清嘉便住左近,早满口应承了下来,温友年慢了半拍才发现,难得这位向来稳重的兄长眉飞色舞,与平日截然不同。

温万氏见长子都痛快应了下来,况且夏府确实不适宜读书,听说夏家庶女时不时便会往前院书房送点心茶水甜汤之类,她也极为担心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哪管柳家郊外置了怎样的宅子,先搬进去再说。

夏温氏听得温万氏要搬走,原本强留,后来听得可以跟林清嘉讨教学问,便沉默了。

她再不晓事,也知哥儿们的前程是耽搁不起的。

当日温氏母子三便搬到了京郊柳家的宅子里去了。

二十八 傻笑

万氏住进去之后才发现,这宅子别有洞天。

从外面看,青砖白墙,不过是乡绅家普通的宅子而已,占地面积大些罢了。但是住进去之后才会觉得,此间清幽无比,不但书房里藏书量丰富,而且五进的宅子,里面的设置皆以清雅实用为主,非是为了凸显主人的富贵权势。

留守的仆人都是柳家积年老仆,恭敬知礼。万氏母子不敢忝居主院,那老仆便领着万氏到了一处精致的院落,道:“小姐已经吩咐过了,若是舅太太不嫌弃,就住在她的院子里,待她得着空儿就来向舅太太请安。”

万氏便住进了别业里柳明月的院里,不过她进了主卧,见得里面铺陈一新,又问及老仆才知,这院子乃是这两年才建起,不断添置,柳明月原来也不知自家此间有居所,乃是相爷觉得城中相府有时候未免拘着自家爱女,便劳心劳力亲画了图纸,悄悄吩咐府中管事在京郊建了这样一座宅子,本来准备去年夏天便要带着柳明月与薛寒云住过来消暑,奈何柳明月出了事,只得作罢。

既然柳明月都未曾住过,她便不肯住主卧,只住在了厢房。

仆人拗不过她,只得随她去了。

而温氏兄弟俩则住进了薛寒云的院子。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柳相亲自设计的图纸里,柳明月与薛寒云的院子仅有一墙之隔,紧紧相连,反令得万氏母子十分方便。

万氏问起柳明月几时会来,老仆道:“这两日小姐要去罗府学武,恐怕得过两日。”

万氏想起她娇怯怯堪怜模样,深觉奇异:“难道月丫头竟然还会两下子?”连她两位表兄也觉奇异。本朝女子以贞静为主,官宦文臣之前的女子至多识字读书,弹琴作画,挽弓骑射的大多是武将家女子。

老仆颇有几分自豪之意:“舅太太别瞧着我家小姐身子弱,便胆子也小了。去年我家小姐去祭拜夫人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劫匪,回来之后便立志要学武,以求有自保之意。试想哪家的小姐遇上这样事,吓也给吓死了,哪里还想着去学武?”

万氏瞠目结舌,她自小教导女儿贞静贤淑,端庄为要,与柳相教女的方针大大不同,也不知道这姐俩相处的如何?

其实万氏这纯粹是白担了一番心事,柳明月固然与温毓欣自小生长环境不同,便是两家的教养方式也不同,但两姐妹脾气却极为相投。柳明月自有天真娇憨惹人爱的地方,温毓欣却也颇有长姐之风,极是宽厚包容。

在柳府歇了一日,柳明月便要去罗家练武,因怕温毓欣寂寞,索性连她也带了过去。罗老爷子以为这是柳明月又给他带了个小徒孙来收,吓的躲在演武厅不肯出来。

柳明月不明白,问罗瑞婷:“师姐,可是我哪里惹阿翁生气了,阿翁竟然连我的面也不肯见了?”

罗瑞婷已经与温毓欣厮见完毕,见她大方从容,虽是文臣之女,却对她全无一点偏见,只好奇的东看看西摸摸,显然对小校场周围架子上的兵器很感兴趣,她边蘀温毓欣普及兵器知识,边回头笑答:“说不定是阿翁怕你又给他领了个徒孙来。前几日他还后悔收了你呢。”

柳明月深觉冤枉,她已经很是努力了,但是天生的体格所限,与罗瑞婷比起来,她明显弱一些,不过相对来说她已经很刻苦了。

温毓欣见识了柳明月的学武之处,罗瑞婷又觉得她性子极好,极易相处,便索性请了容慧米妍,还有贺家一对姐妹花贺黛茜,贺黛倩来罗家做客。

众女如今已经与柳明月极其熟悉,自重阳之后,也有过两三次的相聚,暗地里都道柳相虽然宠女儿,但这位柳大小姐却是为极可爱的女子,全无娇揉造作之意,如今见得她的表姐更是端庄大方,温柔沉静,与之相处却令人如沐春风,万事周全妥贴,更是喜欢,便接连数日做东,宴请温毓欣。

如此折腾数日,待到温毓欣也借着相国府做了一回东,谢了诸位姐妹盛情,便是七八日过去了,今上的病情也趋于稳定,薛寒云终于得着空儿了,柳明月便提出要他陪着她们去京郊探望万氏。

薛寒云数日未曾见柳明月,不想柳明月却从夏惠嘴里听到一则笑话,正准备亲口问问他呢。

说是那日从夏家回来之后,薛寒云唇角一直带笑,坐在书房里发呆。他本来不常笑,且是这种木呆呆的笑,直吓的连生以为他中了邪,内心打鼓。前半夜薛寒云还枯坐着,到了子夜时分,该入寝之时,他却又兴奋莫名,在院子里打了半夜的拳,直到东方发白,才沐浴换衣去宫里值守。

待得他前脚刚走,后脚连生便窜进了柳明月的院子里。他也不敢亲自去问柳明月,只让小丫环琴儿偷偷将夏惠叫了出来,探问她薛寒云在夏家可是遇上了什么事儿。

夏惠见他神色诡异,想了想便将夏温氏侮辱薛寒云的话原样讲了出来。

连生是个忠心的,当即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破口大骂夏温氏,思及薛寒云昨晚的异状,不由跌足叹道:“坏了坏了!我说少爷怎么昨儿夜里神色怪异,呆坐着傻笑了半夜,后半夜在院子里打拳,一夜未睡,天色发白才去了宫里…难不成是被夏太太刺激太过?”

夏惠抿嘴一笑,也不告诉他柳明月在夏家那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