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七十六章 

寒云哥哥:

见字如晤。

听说最近你接连打了好几场胜仗,为妻与有荣焉。

西戎这个无耻种族,觊觎我大启不是一日两日,刀兵之祸绵延几十年,想来边关百姓日子难过,也不知道你在边关如何,可有受伤?可有好好用饭?

昨日阿爹下朝,从味通斋买了我爱吃的红枣糕,结果我看见掉泪了,阿爹还以为我不喜欢吃,忍不住嘀咕:“明明夏惠说月儿很喜欢吃的啊…看看都气的掉眼泪了,这丫头居然骗我…”

堂堂相爷,谁敢骗他!

我不过是太想你了!

想你给我买的红枣糕,想你带我去骑马,想你板起脸来生气的模样…寒云哥哥,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生气的样子好可爱?!

我应该没有告诉过你,不然你会更生气的,嘻嘻。

容慧出嫁了,罗师姐怀孕了,贺家伯母待她可好了,就跟自己亲闺女似的…不,亲闺女还靠后呢。

罗师姐现下在贺家是头一号得宠的人物,连贺家双生姐妹也酸溜溜地说:贺伯母是有了孙子,女儿都不肯要了!

不过听说贺伯母答的更妙:孙子是自家人,添丁进口,我哪能不喜欢?闺女马上就是别人家的了!

你问我从哪知道的?

哦,我派了夏惠去送吃食给罗师姐,她回来转述的。

罗师姐自怀孕之后便在家中安心养胎,不能出门,我还在家中养病,尚不能出门见客。阿爹见我实在闲的慌,便让我跟着花匠打理家中后花园…不过据我的观察,这些花树都不经修剪,长势远远不及我修剪的速度,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们家的园子便会变做光秃秃一片吧…

反正也没什么人观赏,阿爹久不宴客,想来也没什么大碍吧?

上个月,二舅母带着欣姐姐来看我,提起夏家表哥娶来的新娘子,很有意思。据说对方家境富裕,又是商家独女,带有万贯家财的嫁妆…连我也要为夏家姨父松一口气了:家中银钱宽裕起来,他说不定又可以放开养小妾了…

我一直生病不能出门,阿爹又有公事缠身,不能亲去道贺,我们家打发人送了两份贺礼过去,便算完了。

这位夏家表嫂,姓什么来着?…我想想,对了,姓吴。容貌一等,又是个极为能干的,在娘家自小帮着阿父管帐的,性子也是一等一的精明,二舅母说,大约…管起夏表哥来,定然也能拿捏的服服贴贴的。

大姨母那样好强的性子,夏表哥一直听她的,这下子倒好,又来了个发号施令的,我真同情他,你说夏表哥他以后听谁的?

不管怎么样,夏家后院里的婆媳斗争是从新婚的头一天就开始的。

大姨母为了降服这位新表嫂,敬茶当天,就赏了两名丫环到夏表哥房里…寒云哥哥,说起小老婆,要是你背着我在边疆纳妾收通房,往家引小老婆…你以后肯定没有好日子过!

你可别打仗昏了头,忘了以前答应过我什么啊!

在这点上,我很欣赏夏家表嫂的作法,她回到院里,直接将姨母赏的两名丫头送去一间房里住,房里摆了两台织布机,每天织出的布量都有尺寸,若是不够,连饭也不能吃。

——这招很眼熟吧?

这就是外祖母传授给了姨母,来辖治姨父房里的妾侍通房的法子,如今被表嫂活学活用,拿来用在了姨母塞给她房里的丫环身上。

姨母打发了婆子去问罪,她答的理直气壮:“媳妇一切都向太太学习的!”

姨母大约真生气了,听说砸了房里一套平日喜欢的茶具,在二舅母面前抱怨:“…她既然跟我学,怎的不把嫁妆拿出来补贴家用?”

二舅母说,表嫂自小打算盘的,银钱出入上一点都不含糊,该走公帐的决不走自己的私帐,嫁过来至今俩月,姨母想了好几种法子,想要让她吐点嫁妆出来,都未曾得手,不过听说她给夏家表哥身上倒舍得花银子。

夏家表哥一向是从姨母手里拿零用过日子,如今倒从媳妇儿手里拿零用。听说姨母为了赢回儿子的心,这个月表哥的零花都涨了一倍了。不过我总忧心,要是万一哪天姨母与表嫂斗法,两人都断了表哥的零用月例,他就要身无分文,不能与同窗同僚宴饮了。

我总觉得,表哥应该趁着现在形势一片大好,偷偷攒点儿私房钱才对。

话说,寒云哥哥,你没有私下偷攒私房银子吧?

夏家城门失火,池鱼们想了法子的躲灾。

夏丹玉夏蓓玉俩姐妹在这场婆媳大战中,由于坚定的站在了姨母这边,于得到了姨母的高度认可,居然将她俩记在名下,没像夏家别的庶女一样,到了婚嫁之龄,便被随便打发了,或为妾,或为老头子续弦填房,居然被正儿八经的嫁了出去,虽然家境一般,但好歹是少年原配夫妻。

这下就没白姨娘与冯姨娘什么事儿了。听说女儿出嫁之后,她们便被姨母打发到了最偏远的院子里去了…

我每日在家养病,也只能靠听这些闲篇儿打发时间了。

京中最近最红火的要属定国公府上了。自韦老公爷过世之后,由小公爷韦廉继了位,最近这位小公爷夫人听说怀孕了,宫里的温贵妃娘娘得了消息,便先向国公府送了贺礼,想来皇后与贵妃娘娘如今情同姐妹了。

此后各宫娘娘们听信,也各有赏赐,各国公府候府文臣武将家中也送了礼,咱们家自然也不例外。我从库里寻了个玉雕的送子观音送给了小国爷夫人,保佑她家麟儿平安降生。

最后,还有一件事我一定要跟你讲一下。

连生不知道是不是去边疆以后,你带兵事忙,这小子无人管束了,每次寄个信都将信揉的一塌糊涂,他到底是因为我在发嫁府中丫环的时候没给他配个媳妇,还是觉得我鞭长莫及,居然敢将你寄给我的家书团成一团?

这小子大概皮痒了,拜托你帮我抽他几棍子,让他长长记性,以后别做这种窥人私信的缺德事儿了!

不然,我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娶不得媳妇,生不得儿子!

顺祝安好!

爱妻:月儿

大启宣和元年九月初三

月儿吾妻:

关于你在信中的一切要求,为夫已经照办!

连生挨了几棍子,惨叫如杀猪,最近老实不少。我在考虑将这小子丢到营里去当个大头兵,不过他抱着我的腿大哭,死都不肯去,只道一定要跟在我身边,我瞧他这点子出息,只得继续勉强用他了。

不过他向我表示,偷看主子信件这种无品的事情,他定然不会做的,谁做谁是王八蛋!

他赌咒发誓无数遍,我瞧着这模样倒不像撒谎,我们别是冤枉了他吧?

最近我们又与西戎打了几场仗,杀了五四千西戎人,不过我们也损失了四五百人,一个赚十个,说起来还是我们赢了。

我身上丁点伤都没有,你别担心,你夫君的本事想来你是知道的,我哪能让西戎人伤我分毫,让你担心呢?

不过西戎人记吃不记打,最近边关秋田都收了,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在下雪之前退兵。要是下雪之前退不了兵,最好将这帮蛮夷冻死在白瓦关前才好。

说起纳妾一事,最近为夫在白瓦关救了个父母被西戎人杀死的小姑娘,十四五岁的年纪,叫做银环,啥模样儿为夫没细瞧,怕你多心。交给了府里后灶上的婆子去管,不过最近我有时候回府,十回里有八回能遇上她,哭的好不凄惨。

为夫瞧着,她莫不是想找一坚固靠山?

如今边关天气渐寒,向父母双亡的小姑娘痛下杀手,赶她离府,为夫还做不出来。不过为了证明为夫的清白,为夫只要回府,便让连生时刻跟在身边,以作人证,免得将来夫妻团聚,为夫有嘴也说不清…

另外,为夫答应了你凡事要向你汇报,如今不算食言吧?

你也要记得自己答应我什么啊!

想到不久之后,贺师弟都要当阿爹了,为夫真是既羡慕又嫉妒,要是他能在为夫面前就更好了…为夫也很久没跟人切磋过拳脚了(战场上对敌不算),真是十分想念我那帮师兄弟们啊!

你上次跟信一起送来的冬衣冬靴都已收到,很是温暖合适,还有药材也收起来了,关键时刻,这都是救命的东西。

你说你想为夫了,你不知道,为夫除了上阵杀敌,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你,好月儿,再有见面的日子,为夫定然要狠狠亲你…

城楼上有号角吹起,想来西戎人又开始攻城了,为夫就此搁笔!

爱你的夫君:云

大启宣和元年十月十五

79

第七十七章

定国公府小公爷夫人怀孕,后宫顿时炸了窝。

有那心细的私底下算着日子,居然惊讶的发现:似乎…有可能…小公爷夫人肚子里怀着的,也许是龙种…

这让宫里一干如今肚子平平的宫妃们气炸了窝…这真是墙里开花墙外结果…

温贵妃得着了信儿,先令宫女们大张旗鼓的从珠镜殿的小库房里选了许多贵重摆件,送到了定国公府。

听说韦小公爷笑容满面接了贺礼,还顺手赏了个沉甸甸的荷包给珠镜殿的女官。

温青蓉听到这话,暗地里一乐:韦小公爷当着人面儿笑,说不定背人之处大哭来着!

皇后听到这消息,大约得好些日子从凤榻上爬不起来了吧?

温青蓉恶意揣测,带着自己宫里一干妃嫔们前往皇后的坤福宫道喜,贺韦家有后。

皇后心如黄莲,苦到了极处,反悟得了真理,对温青蓉的冷言冷语一概不理。

皇帝既能不顾颜面,做下如此丑事,她这位当朝皇后早等同于被夫君狠狠扇了一个耳刮子,如今倒也不差温青蓉这一耳刮子了!

因此,韦皇后竟然泰然自若,雍容华贵的坐在坤福宫正殿接受各宫妃嫔道贺。

她不无讽刺的想到:谷氏生个女儿就罢了,若是谷氏肚皮争气,真生下个龙子来,她倒要瞧一瞧她这位夫君如何处置…

如此良机,沈琦叶自然也是盛装前来。

她自失了孩子,心中多少怨恨,悄悄咽下,如今倒比之前收敛许多。但饶是如此,温青蓉句句踩着皇后痛脚,她边在一旁敲敲边鼓。

阖宫皆知,温贵妃与韦皇后不睦。温家势大,有胆小些的宫妃已经依附了温贵妃,也有另一部分宫妃持观望态度,认为在韦皇后手里日子还好过些,若是落到温青蓉手里…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琦叶如今谁也不怕,她有时候夜半不眠之时,疯狂起来,恨不得让这一宫的宫妃们替她的孩儿陪葬。只是这念头无人得知罢了。

温青蓉赐下贺礼之后,沈琦叶亦不甘人后,送了一份贺礼给定国公府。宫中嫔妃有些是混水摸鱼,有些是隔岸观火,但这种面子礼,谁都不好独树一帜的不送,否则,便好似知道了什么不好听的传闻一般。

便是最后,连尹素蕊这般忠心于皇后的妃嫔,也不得不尴尬送礼。

宫中这般反应热烈,朝臣们也不免心里嘀咕:难道宝座上的这位,还真准备认下这腹中孩子不成?

又或者,宫中无嗣,皇帝也不得不打别的主意?

定国公府自小公爷夫人谷氏闭门静养之后,分明无人知晓此事,怎么好端端的,忽然就曝出了谷氏有孕的消息来?

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被戴了绿帽子的小公爷韦廉心中气恨难平,故意要让皇帝难堪,故此自曝家丑。

另一个可能便是,谷氏被小公爷拘在院里养病,但圣上的锦衣卫神出鬼没,再隐秘的事都能挖出来,得知谷氏有孕之后,便宣扬开来…

前一种可能,大概没有几个男人能够忍受,韦廉又向来谦和文雅,最好面子,这种事情依她了的性格定然做不出来。

因此朝臣们算来算去,唯有后一种可能:承宗帝极想要这个孩子!

于是,巴结的,嘲笑的,看笑话的,观望的…京中各府怀着不同的心思,却不约而同的遣了管家往国公府送礼。

柳明月自然也少不了掺和一脚。

她隐隐有种全京城百官联合后宫众妃狠狠扇了承宗帝一耳光的感觉!她也参与了此事,因此心中异常开心!

柳明月的直觉其实并没有错。

定国公府内后院里最偏僻的一个院子里,长着一棵高大的槐树。树上吊绑着一个血淋淋的女孩子,被两名粗悍的婆子挥起藤条,打的皮开肉绽。

这院子显的极为空旷,那被抽的丫环被塞住了嘴巴,每挨一藤条,嘴里只能低低呜咽,身子极力的想要避开那要命的藤条,却避让不开。只听得藤条落在肉上沉闷的声音,沉闷到吓人。

这院子正房里,布置的意外的雅洁,榻上坐着个闭目的年轻妇人,身姿袅娜,却小腹微凸,正是谷氏。

小公爷韦廉面孔都扭曲了,站在谷氏面前低吼:“现在你满意了?你满意了?!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怀了野种,给我戴了绿帽子,你倒有脸往外宣扬?你怎么有脸?”使劲咬牙:“我虽然不能动你,但打死个把丫头的权利还是有的!”

谷氏倏的睁开双目,目中冷意令得韦廉不由倒退了一步,她如今面如砌雪寒霜,嘲讽一笑:“我若不指使了丫环将此事宣扬的满京城都知,你是不是便要将我勒死在这院子里,然后报个恶疾?”

韦廉被她说中心事,顿时有些讪讪的,面上有几份挂不住,却又不甘被她这股冷厉给压制,捏紧了拳头在谷氏面前扬了扬:“你给小爷染了顶大大的绿帽子,难道还想让小爷跟你白头偕老不成?”

谷氏模糊想起成亲那日,洞房内被掀开盖头,见得郎君如玉,好生欢喜。

她也是官宦人家娇养大的女儿,如何不曾憧憬着这一刻?

夫唱妇随,原是最美不过的一桩赏心乐事。

怎的就到了今天这一步?

犹记得那日她从宫里回来,神魂俱碎,扑进了夫君怀里痛哭,又哽咽着将宫中经历讲了出来,只盼着眼前男子哪怕不能替她伸张正义,不能将那恶徒怎么样,至少也能求得安慰。

哪知道韦廉听到此事,脸色乍然变色,一把推开了她,指着她大骂:“不要脸的贱人,是不是早就想着进宫去侍寝了?”

谷氏顿时惊呆了!

她几时有过这种心思了?

当时她也是死命挣扎过的,只是常年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如何敌得过弓马娴熟的壮年男子?

也许,不曾经历过那一场噩梦,她还会傻傻抱着花好月园的念头过下去。也许,真正的大难临头,反能瞧见一个人的品格。

她本有寻思之意,可是韦廉那股理所当然的嫌恶,毫无一点怜惜之意的令她带着嫁妆火速搬出主院的作法深深的刺痛了她,事到如今,她反而不想死了!

人的求生意志总是极为强烈的,特别是发现自己做了母亲,而韦廉心中揣着恶意的时候,谷氏便铤而走险,暗中买通了看守的婆子,想尽办法让丫环将消息传了出去,并且传的大张旗鼓…

自出了谷氏这桩事,柳明月不止一次的想到了自身。

有时候半夜做噩梦,仿佛谷氏所经历过的一切,都在她身上应验了。

她绝望大叫,将自己叫醒,引的值夜的丫环掌灯前来,见她满头大汗,都当她思念远在边关的薛寒云,小心劝慰她几句。

当柳明月睁着一双熊猫眼来与柳厚商量,想要去边关,柳厚见得女儿眼窝下的青黑,终于点头应了下来。

只是,边关路途遥远,她一个女孩儿家走远路,终究不放心。

他总要想个万全的法子,才能将女儿送至边关。

大启皇宫,宣政殿内,司马策黑着一张脸,向锦衣卫首领下旨:“去瞧瞧柳相独女病体可痊愈了?”

看这两回的信件,他总有种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感觉…只希望这是错觉才好!

不然…他手上用力,好好一杆紫竹狼毫笔杆被折断,身首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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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十月中,周行榕奉旨征收的第一批税银一百三十万两白银押送回了京城。

这让主管户部的颜致紧皱着的眉头终于松了些。

户部尚书如今不好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论打仗还是建太极宫,银子都淌水似的花将出去,但全国每年税收都有定例的,碰上年成不好,不但某一区收不到税赋,还得倒贴银子济民。

周行榕倒是捞钱的一把好手。

承宗帝在宣政殿里将周行榕一顿猛夸,颜致顿时有了危机感。

这个年轻人待己甚苛,各种冰炭孝敬及年节礼他通通不收,至少这一点,大启官员无人能及。

当皇帝的,自然不喜欢臣子贪渎,颜致本来是东宫旧属,司马策的心腹,如今他却觉得,周行榕隐隐有取他而代之的可能。幸好十一月初,周行榕在齐鲁之地征税,听说逼死了百姓,被当地百姓一顿暴揍,引起民乱,向鲁王求救。

鲁王虽然出动了府兵救了周行榕,但却上折弹劾他不顾百姓死活,强征税赋,逼的百姓家破人亡,不得不占山为匪。

况周行榕强征百姓的税赋就算了,居然如今还要逼着鲁王也要交税赋。

大启自开国伊始,从不曾向各藩王封地征收税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