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兵勇讲起此事,颇为动容。

大约他从未见过这么多孩子集体恸哭的。

白瓦关的产业,说起来都是柳明月置办的。那时候柳厚将薛寒云又赶出了府,他又失魂落魄,送白英走时,便嘱咐他回去转告连生,也不必回京了,只在白瓦关打理柳明月置办的那些产业。

后来战乱,音讯阻隔,便不知如何了。

此消息是司马瑜带来,薛寒云也知道的不甚详细,索性请了司马瑜去他们小院为柳明月解惑。

司马瑜原听说柳明月还活着,不曾亲眼瞧见,总归有些不真实感。——他当初亦同薛寒云一般亲眼瞧着柳明月从城楼上坠下。此次前后,私下探问薛寒云,得知当初在明氏军中见到的那名唤“月姬”的女子便是柳明月,神情便有几分怪异。

他虽与薛寒云相处愉快,又与柳明月也很熟,但是…明铄当初可是说过,柳明月乃是他的姬妾,且他们议和离开那日,柳明月与明铄牵手而来…这种种情形,难道薛寒云不介意?

为他人姬妾,岂能还保有清白之身?

纵然他心中对柳明月还活着之事也是极为高兴,但是每想至此节,也不得不揣摩薛寒云的心思。但见他提起此事,便笑的开怀满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随着薛寒云前去与柳明月相见。

不得不说,司马瑜的这种想法,乃是认识薛寒云与柳明月的大多数人的想法。譬如罗瑞婷容慧包括罗大夫人罗行之等人,纵然真心替柳厚与薛寒云高兴,但心中对柳明月失节之事总会有些疑虑。

大启再民风开放,这种事情却不是能轻忽的。

司马瑜在去的路上,小心的,迟疑道:“薛大哥,嫂子…”

他这幅模样,薛寒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但这种事情,难道要他亲口向每个人去解释:我的妻子她没有失去清白?

漫说他张不了口,便是解释了,也未必有人肯信。

有时候,大多数人的想法已成定例,哪怕你再想扭转,也是徒劳。因此在山寨的这些日子,罗瑞婷与容慧有时候会来寻柳明月,但柳明月却一次也未曾去过她们住的小院。她如今早已能分辩别人神色之间含而未露的语意。好在经过这一年多的磨炼,她内心早已强大淡然,除了面对薛寒云,原有的忐忑不安消失之外,对旁人,她大可不必解释。

“她什么事也没有。又有了喜,年底我便要当父亲了呢。”

薛寒云假作对司马瑜心中所想一无所知,又是发自内心的高兴,那模样大异于往常。

司马瑜张了张口,很想问一句:大哥你确定这孩子是你的吗?又觉得这话要说出来,恐怕二人多年的交情要散,遂只能咽到肚里去。

见到真人,司马瑜倒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又将身上带的一块多年随身玉佩解了下来奉上:“此次前来,我并不知阿嫂有喜,这块玉佩权当是给未来小侄子的见面礼。”过得几日,他便要回去了。

柳明月收了玉佩,又将白瓦关一事详细询问,问来问去,越觉那女将乃是秦氏,又听得如今柳家军盛名在外,虽人数不多,但不少人都想拉拢,她便有几分得意——这可是她一手创立的军队呢。

当初她出手相助,决不曾想到过,有一日这些孩子会以这种姿态立于当世。

司马瑜离开之时,卫王湘王遣来的使臣也离开了。

三方相争,连罗老将军亦道:稍安勿燥!薛寒云更不会轻举妄动了。

司马瑜倒是没说什么,只求了他一个承诺:“大哥将来与我在战场之上相遇,可否手下容情?”

薛寒云与司马瑜又无深仇大恨,他又没有想登上皇帝宝座的心思,二人全无利益冲突,答应也无不可。倒是湘王卫王二使臣私下暗骂他油滑,三方来请,竟然一方都不答应,愤愤然下山而去。

薛寒云却不做如此想。

他手中这数万人性命,全在他一夕之念。若是择个明主还好,要是择个昏君,将来令得这些兵士们去战场上填命,死的稀里糊涂的,那才是他的罪过。

因此无论投靠哪一方,他都需要慎重考虑。

不及他考虑清楚,冬日粮草便已消耗不多。薛寒云与寨中将领商议,最后不得不认识到,如今天大地大,填饱肚子竟然最大。

四月初,薛寒云与罗行之带兵下山,前往最近的城镇“借粮”。那城鎮如今在明氏军手上,他们做劫匪做的好不理直气壮。

那城镇靠近京师,极为富庶,镇守的官员如今也已投靠了明铄,哪怕明铄在此留驻了明氏军,但数量太少,加之此城原来便不是朝廷驻军重镇,官员也全是文官而非武官,城门轻易告破。

此次“借粮”行动闪电般出击,满载而归,明铄听闻,气的暴跳如雷,大有带兵清剿山寨之念,只是如今兵力不足,明氏五十万兵力投入大启这万里河山,起先势入破竹,后来各地藩王看清形势,自知再不做抵抗,便有亡国之威,虽不曾向别的藩王搭把手,但闯入自己属地的明氏部众皆遭到了严正抵抗,如今各地战事胶着,明昊已下令各部族再从西荣出兵,只是路途遥远,这一个来回便是数月,援军尚未赶到。

未曾料得,偏被薛寒云钻了空子。

柳明月站在山顶迎接得胜归来的夫婿,轻抚着肚子念叨:“你阿爹做山大王倒是一把好手!”

她的肚子如今已有点隆起,只是不甚明显,夜来安歇,也能感觉得到腹中胎儿轻轻活动手脚,只是动的不甚厉害,想来月份太小,尚不致大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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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柳明月并非傻子,旁人心中作何感想,她心如明镜。便是从前亲近如罗瑞婷,容慧等人,如今来往她也刻意拉开了距离。

这起始于某一次三人聊起战事,罗瑞婷不防提起明铄,却又慌忙瞟了她一眼,眸光歉然,匆匆换了话题。她视力极佳,彼时容慧还暗中轻扯了一下罗瑞婷的衣角。

罗瑞婷与容慧也许皆出自于好意,但这种欲盖弥彰的好意,却令得她内心微微生出了几许别扭之意。

从那以后,柳明月在外人面前,便渐渐的话少了起来,也基本不出院子。寻常只在柳厚与他们自己的小院来往,便是寨中女眷欢聚之时,她也以“养胎”为名,推辞了。

为此,罗瑞婷还特意跑来请她,当日她前去狱中相救的数家女眷,人数并不少,但那种场合,除了让她感觉不舒服之外,并不能带来多少欢愉,她又岂会去。

她还是那个她,故人还是那些故人,只是物是人非,流年暗换,当时岁月再不可追。

三个月胎象稳固之后,她又寻得了新的乐趣。

军中的厨子原来出自农家,喜好收集各种种子,见得柳厚的小院里荒着,便深深惋惜,只叹如今山中果蔬稀少,却白瞎了这么一块好菜园子。

柳明月听得有趣,索性让他开了出来,种些菜蔬。

那厨子得了将军夫人之令,倒是下力深垦了一番,又去背了些肥水过来,一顿浇灌,顿时将相国大人熏的难以忍受,索性搬到罗老爷子那里去住几日,待得院中臭味散尽,才搬了回来。

柳厚少年时再贫困也是读书人,后来做了父母官,哪怕要管百生农桑,自己本身却是不善农事的,迄今为止,还不曾亲自种出一颗菜,一粒粮来。见得自家闺女如今越发的失了大家闺秀的气度,不但将他院子里开出了菜园子,便是自己小院里也让那厨子给垦了出来,种了各种菜,每日闲暇,不抱着书本子便算了,还围着那菜园子转悠,不禁大是不解。

——这丫头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如今对这些农人的活计倒兴致勃勃了起来。

问及此事,柳明月抚着肚子笑的慈和:“阿爹休得小看农事。想天下米粮菜蔬,哪一样离得开农人辛苦种植?寻常百姓不过想要过个安乐日子,吃顿饱饭,年成好些,能多吃两顿肉,不必卖儿卖女便足矣。”

柳厚是做过地方官的,虽不曾亲自下地,但对农事的重要性,比之罗老爷子这种武官,要明白的多。略一思索,回头便与罗老爷子商议,看寨中能开辟出多少土地来菜粮种菜,也好解决一些粮草问题。

薛寒云带人从城中抢了粮草回来之后,但有可做种子的谷物,便选了一批种子出来,由那军中伙夫带人四下开垦下种,将寨中闲置的土地都变做了粮田。

柳明月渐渐的便喜欢往这些开垦出来的新田去转悠。

柳厚只觉女儿性格越来越怪僻不合群,有时候私下叮嘱她,多与姐妹们来往,都被她轻描淡写的挡了回去。

生于锦绣的柳明月仿佛今天才发现了另一个世界,雨后的田间地头,能闻得到青草的清香,能看得到田间渐渐拨出的绿苗,山间也不知是谁家女子唱起了山歌,简单明快的小调带着些少女的绵绵情思,听来很是动人。

这山寨里原来便有妇人,被薛寒云他们占领之后,这些妇人也如常生活,依旧在寨子里平安过活。她们基本都是良家女子,有些是被山匪抓上山来的,也有早些年山匪抓上山来与之生下来的小孩,如今也有个七八岁了。

自这寨子被薛寒云带人攻陷以后,原来的山匪死于非命,这些妇人女子皆不愿下山过活,不愿回去承受家人或者四邻的异样眼光,便仍旧在寨子里过活,操些粗役。

柳明月偶尔碰到三两个洗衣妇人,端着满满一盆衣物走过,目光中多是友善,她也不过微微一笑,偶尔还会起兴与她们攀谈几句。

罗瑞婷容慧等人则不同。

她们本就出身不同,又从不与平民百姓家的妇人接触,更何况是山寨之中受山匪玷污的妇人?她们也不曾见过白瓦关城那些得柳明月援助的妇人跟孩子,不知道这世间另有一种地狱,并非黄泉之下,而是人们的口舌所造。

罗瑞婷与容慧等人也全然不能明白,柳明月一个官家嫡女,武将夫人,缘和要与这些妇人来往?

罗瑞婷是个直脾气,不及容慧含蓄,没过几日便前来苦口婆心劝她,不必与那些妇人来往,没得降低了身份。又传授了好些孕产知识。

柳明月知这位师姐的性子,也不恼,只笑道:“师姐可知,王候将相转眼便成了庶人平民,高官显贵的女儿也有可能飞来横祸,转眼进了教坊司,如今乱世,也会有出自草莽飞黄腾达之辈,身份又算得了什么呢?”

罗瑞婷倒给她说的愣住了。

她口舌向来不及柳明月伶俐,只反来复去一句话:“反正你与那些妇人来往有失身份,以后还是别再来往的好!”

柳明月被她这说客的口吻弄的哭笑不得,她如今心境又极为平和,也不怪罗瑞婷如是想。每个人生来家庭教养不同,罗家是武将世家,数代功勋,一将功成万骨枯,罗家人生来便是高于平民的,无论男女。他们的目光盯着的是国家的最高处,罗家的世代荣耀,以及每一场战争的成败。

若非如此,罗延军又怎会自杀身亡?

但柳厚养女,向来由心。才养成了如今的柳明月。

二人谈不到一起,不欢而散。

薛寒云从营中回来,见得孕妇落落寡欢,有心要逗她开怀,便引她说话,心中暗猜莫不是她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这种情况他一早已经想到,也已经想过应对之法,只要他们夫妻恩爱,干旁人底事?

待问清是因为身份问题,他倒一本正经的叹息:“如今谁还认她们是官员家眷?咱们如今不都落草为寇了么?我是山大王,月儿是压寨夫人,这里又哪里来的官家千金?便是阿爹,如今只是一位山匪窝里的糟老头子,难道还有人当他是相爷不成?”

柳明月被他逗的咯咯娇笑,再想想柳厚如今身着粗布长袍,须发白了一大半,走出去确然是位糟老头子,哪里还是大启曾经声名远扬的一国之相?

口里却不肯放过他,作势要去告状:“我要去告诉阿爹,你居然在背后说他是糟老头子?!”

薛寒云做出惶恐之状,连连讨饶:“娘子千万别…为夫再也不敢了!阿爹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会罚跪,娘子饶了为夫吧…”

调笑声里,夫妻二人心中都涌起万般惆怅。

旧的时代早已经过去,如今是新的全无秩序的时代。

要抛弃的东西太多,不独家园富贵钱财权势,还有旧的身份。

夫妻二人意外的心意相通,柳明月大感安慰,窝在薛寒云怀里撒了半日的娇,一时说心里不舒服,恶心欲呕,一时又说要吃点炒红果,提了几十个要求,这其中薛寒云能满足的寥寥无几,每见他蹙眉作难,她便开怀大笑。

仿佛为难薛寒云,便是她的一大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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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彼时天下大势,已是合久必分。

自司马恪被明铄推举为帝,不但卫湘蜀王扯起了反旗,先后自立为王,便是西北高家,以前久驻西南的安国候傅家,也扯起了反旗。更有跟着简成化的单鸾鸣,贺绍思,及米飞,也跟着简成化起义造反。

倒是罗善之,听说已回西南边陲,投靠其父罗延成。

远在中原,跟随着罗老将军罗大夫人等在山寨生活的樊璃听到此消息,唯有暗中垂泪不已。

罗延成与罗延民兄弟俩驻守的关口相距并不算太远,各处反王传来消息之后,两兄弟索性兵合一处,扯起了罗字大旗。

罗老爷子久忠司马家,听到此消息,在山寨之内气的破口大骂,罗行之在旁听的心惊胆颤,回头绘声绘色讲给薛寒云听,又愁眉苦脸讨计策。

"若是咱们也扯起了反旗,被阿翁知道了,不定得气成什么样子呢,此事不如暂缓?”

原本因着司马恪做了伪帝,各路反王如雨后春笋,相继冒出,有名号有来历的差不多便有十多家,更有那种占山为王的,趁此良机,也扯出了反旗来,细数起来,大小反王,林林总总有几十号。

薛寒云他们占据的此山名为五还山,原是有五座山峰及数座小峰相连,周围陡峭凶险异常,山顶却极适宜人居,原本的山大王早被他们收拾了,近十万人马驻扎进这山寨,竟然也能容得下。

自五里外黑熊山的伍二自立为王之后,数次派人游说,欲两家合一家,游说不成,便派兵骚扰。

山寨内官兵原是朝廷正规军,如今再落草为寇,亦不会与伍二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山匪沆瀣一气。

薛寒云罗行之等人原来便在考虑,索性趁着天下大乱,也顺势而为。天下如今已不再是司马家的天下。虽司马恪称帝,但四方少有人臣服,皆是指责他将祖宗基业拱手让人,引外贼入京,乃是司马家的叛臣孽子,司马家人皆恨不得将他锉骨扬灰。

司马恪陷入这种绝境,倒与薛寒云的大力宣扬不无关系。

薛寒云自知道了司马恪对柳明月的暴行,便派出了几十名口舌伶俐的兵士前往各处藩王,将司马恪的"过人功绩"各处夸耀,如何因为皇位而引的潞氏心动,又牵线搭桥,继而"卖身求荣",娶了明氏女儿,这才取得了明氏的信任,引了明氏夺取大启江山,如今坐了伪帝。

司马恪这伪帝屁股都没坐热,便引来各地的反对浪潮,讨逆之声不绝,连他在东宫闲着哄媳妇儿,多不知政事,都有耳闻,却又无可奈何。

对于罗老爷子的态度,薛寒云也是颇为苦恼,老婆孩子热炕头之妹际,抚摸着柳明月已经鼓起来的肚子发愁。

他自小跟随罗老将军习武,受他熏陶久矣,若非有司马策觊觎柳明月,又失德在先,给了他迎头一击,柳月月不遗余力的在旁吹枕头风,岂能把一代忠臣给硬生生吹的起了不臣之心?

如今君亡国散,他虽没有称帝的野心,但乱世之中,总要有自保之心。

柳明月对夫君如今不再死忠于司马氏而内心深感欣慰,有心替他分忧,便笑道:"明日我去找找阿翁。”

薛寒云只当她说笑,岂料第二日难得出门做客的柳明月却收拾整齐,特意前去寻找罗老爷子。

罗老爷子这些日子心内郁结上火,正同柳厚下棋消遣。柳厚见到女儿,自然免不了一番询问,"月儿昨儿个夜里睡的可好?”

他如今见得女儿女婿和好如初,一家人平安在一起,哪怕窝在这小小山寨做个闲散的老头子,也是心满意足。

柳明月轻抚了下肚子,笑回道:"他夜来倒安稳,只白天踢的厉害。听说阿翁前几日生了好大的气,我来瞧瞧,可是罗师兄淘气了?”

罗行之年纪不小了,偏被柳明月一本正经提起来,好像他还是那个当年淘气的小子,饶是罗老将军正在气头上,也给逗的笑了。

"你个小丫头,也敢编排你师兄的不是,小心他回来揍你!”

当初柳明月在罗家校场学武,与众师兄弟过招,罗行之都没舍得下手,更何况如今?

她把肚子往前一挺,大大方方道:"那就让他揍好了,看最后谁吃亏?!”

罗老爷子对薛寒云时不时收拾那帮师兄弟们的事情有所耳闻,想到这一节,更是可乐,指着柳相道:"这丫头今日是来怄我的吧?真是刁钻古怪!”

柳明月趁势道:"不是阿翁怄大家吗?怎么是我来怄阿翁的?”

罗老将军本来已是开颜而笑,闻听此语,一双虎目顿时瞪了过来,俨有发怒的趋势,柳明月倒不怕死,笑的灿烂,"听闻阿翁一直嚷嚷着要效忠司马家,忠君乃是臣子的本份,这本没错,但不知,阿翁希望二爷与三爷效忠司马家哪一位?我那帮蜗居在山上的师兄弟们又要效忠司马家哪一位?阿翁身为长辈,当年指挥千军万马,如今还请阿翁为众师兄弟们指条光明大道!”

本来欲怒的罗老爷子就跟戳破了的革囊一般,迅速的蔫了下来。他一生忠于司马家,只知忠君,从不曾考虑过个人的命运会如何,左不过马革裹尸,哪曾想最终竟然能得以平安终老,已在意料之外。

得知二子与三子举旗造反,已是大违他人生信条,气愤之际只想着如何惩处俩逆子及逆孙,却不曾想过这些。如今被柳明月一针见血的指出来,倒一时让他怔住。

柳厚玩政治的人,比之武将要圆滑许多,见得这师祖孙俩陷入僵局,起身来指着柳明月的额头倦怒:“没大没小的丫头,这等事岂用得着你来说?老将军何等人物,要给你们这些小徒孙指条明路,还不是易如反掌?还不快滚回去安胎,这会子跑这里来捣什么乱?”

柳明月目的达成,痛快“滚”回去安胎去了。这里柳厚执子,招呼罗老将军继续,他却全无棋兴,整个人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里,良久,才苦笑:“是不是我们只能窝在这山上做个糟老头子了?”

柳厚颇能理解他这种一生戎马,临老却亲眼见得河山破碎的心痛之感,尤其四分五裂之下,连他的子孙也在其中。但眼下时局,非是某一个人能够力挽狂澜的,除了观望,他亦想不出更好的对策来。

“这天下,以后便是年轻人的天下了,与你我这等糟老头子何干?”说此话时,他鬓发半白,青衫布衣,已有隐士之风。

到底罗老爷子也不曾给他这帮年轻的徒孙们指点一条光明大道。他如今似乎能明白长子罗延军

自杀之时的心境了,时间越久,越能明白那是他自己的人生选择,也就越能释怀。

不久之时,罗行之发现,罗老爷子越来越随意,似乎是忽然之间便显现出了老态,不再大声责骂儿孙,说话的音量陡然降了下来,听着倒似吼不动了一般,中气不足,但音量却越来越朝着慈祥的调子上去了。

连罗老夫人也说,他这是与柳相处的久了,不自觉学到了读书人身上的睿雅之举。罗行之却觉得,老太太这只是不想承认老爷子有了老态,而寻的借口。

老爷子确实好似乍然之间松懈下来的一把老弓,弦松弓弯,透出一种远离战场的慵懒感,甚至都不再指点孙辈们的功夫,反倒是常把小重孙子们抱在怀里摸摸脑袋,温和的任不懂事的小儿们揪着他的白胡子…

大多数时候,他与柳厚两人相约垂钓下棋,静静的一个下午便被打发了。有时候山间巡逻的士卒会在某个山溪间看到塌着背,戴着斗笠坐着钓鱼的罗老爷子与柳相,身着粗布衣裳,须发凭山风轻抚,往前推二十年,这两位都曾在大启的朝堂边疆战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谁能想象?

一个月以后,山上竖起罗字大旗,算是呼应边疆的罗二罗三两位将军。

罗老爷子看到山顶飘着的罗字大旗,满是褶皱沧桑的脸孔之上也并无太多的表情,只是与柳厚打赌:“今儿下午,我要比你钓的多,你该输个什么东西给我呢?”

柳厚的目光同样凝注在那罗字大旗之下,最终乐呵呵笑道:“任君选取!”

两老头相约去垂钓,倒让暗中窥视的罗行之薛寒云等人大松了一口气,倒似小时候相约着做坏事,明知大人不肯答应,却执拗的做了,结果大人们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种紧张之后莫名的松懈感。

只是此事是对是错,如今尚在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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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知道是明氏的攻击太厉害,还是各地藩王义军皆有了危机之感,知道再任由外族各个击破,最终这如画江山将落入外族之手,不久之后,各处藩王义军皆派人四处

联络,欲组联军。

薛寒云罗行之趁此良机,遣人千里迢迢送信去西南给罗家两位将军。

罗老爷子听到这消息,也只是在钓鱼的时候多走神了一会儿,回头却不无兴致的问起柳厚:“月丫头几时生?这丫头嘴这般的厉,头上又没个婆婆辖制,盼她生个厉害的丫头来,也好让她尝尝被堵的哑口无言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