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木木地点头,看着车窗外无穷无尽的白色,突然就明白,我是再也再也回不去了,一切一切,都结束了。

十年,我们颠沛流离,从一个城市流浪到另一个城市,打工,生活,最穷的时候,我们靠乞讨为生。终于我一天天地长大,我们的生活也一天天地好起来,我们来到现在的这座城市,我以为,我们就要幸福了。可是这时候,一野却消失了,更糟糕的是,我怀孕了,一个小生命就在我的身体里,他也会成为孤儿吗?

我辞了工作,拼命打听一野的消息。然后在某一天,我看到一野跟一个年轻的女人从车上下来,朝我走来。我看着一野,他穿着好看的衣服,也看着我,微笑着,陌生着,他一直看着我,挽着那个女人,从我面前擦过。

“那不是一野吗?”我的邻居梅朵姐看到我,又看到一野。

天突然就开始下雨,那么大的雨,每一滴,都像千斤石一样压下来,砸到地上仿佛都能砸出一个坑。我抬头看着天,那么阴。一野,你妈妈死的时候,天空也是这种颜色吗?好像世界末日。

我是真的还没准备好结束啊!

然后一片黑暗。

醒来时,梅朵姐陪在我身边,她说:“孩子没有了。”

我不语。她继续说:“那个女人叫加媚,是卫生厅厅长的女儿。”

我仍是一句话不说。梅朵姐握着我的手说:“阿久,好好活着。”

我终于开口:“好。”

后来梅朵姐嫁了人,是我住院的时候,同房的一个病人家属,我们都叫他鹏哥。有一次梅朵姐回家碰到了他,一起回家的路上攀谈起来,鹏哥有一间小小的工厂,他邀梅朵姐去他工厂里上班。一来二去,顺理成章。

鹏哥的事业刚刚起步,但很有潜力。最重要的是,他是个脚踏实地的男人,并且一心一意地爱着梅朵姐。

梅朵姐借我足够的钱,帮我盘下这家店,请了店员,“没有名字的故事”,便在这个城市的某一个角落里,生根,发芽。

如果没有梅朵姐,就不会有许念久,是她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给了我生存下去的理由,把我从死神那里拉了回来。

拿到手机的第二天,一大早它就开始叫嚣,我接听:“喂?”一边心想,梅朵姐会有什么事呢,这么早。

那边却传来小开的声音:“嘿,是我。”

我十二分惊讶:“怎么会是你?!”

“大姐给我你的号!”他兴奋地说。

这个梅朵!

“有事吗?”我问。

“你先下楼来。”

回不去亦走不完的华彩大道(3)

“干吗?”

“下来嘛!”

我边下楼边问:“到底什么事?”却见小开就站在楼下给我打手机,他一脸傻笑,快乐得像个小孩。我注意到他旁边的一个男生,个子很高,青青涩涩,像个学生。

小开把他拉过来介绍:“你不是说你店里很忙吗?我把我们店里最能干的小伙子给你拉过来了,这下你可以跟我出去玩了吧?”笑了笑,又自夸,“嘿嘿,我真是聪明哦!”

天!这个人!我简直无话可说。

这时小绘哼着歌进来,小开把男生拉到她面前说:“嘿,这是你的新同事。”

小绘愣了愣,伸出手:“你好,我是林小绘。”

男生也伸出手:“我叫祥子。”

“骆驼祥子?”

“不是。”

“你们慢慢讨论究竟是什么祥子去吧!”小开把我从楼梯上拉下来说,“你们老板今天有事,好好上班!”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塞进车里。

“去哪儿?”我问。

“你说!”他豪爽地一挥手。

我想了一会儿,说:“去医院吧。”

“怎么,你病了?”他关切地问。

“不,是去看一个朋友。”

他敏感地问:“男朋友女朋友?”

我笑:“是小朋友!”

沈珂雯气色不错,正喝玉米粥,沈以年一勺一勺地喂她。见到我,沈珂雯夸张地说:“哎呀,我想死你了!”

我把在路上买到的一只大熊给她,她抱着亲了一口,然后眼尖地看到我胸前的手机,大叫:“姐姐,你买手机了!号给我,晚上给你发短信。”

这个小家伙,用起高科技来比我熟多了。

我看了看沈以年,他虽是神采奕奕的,却隐藏不了倦意,于是悄悄问沈珂雯:“他昨天一直在这儿吗?”

“不知道,”她说,“我刚醒两个小时不到。”

那应该是熬了很久。我对沈珂雯说:“劝他等会儿回家休息休息,他该累了。”

沈珂雯大叫:“爸爸,姐姐担心你呢!她让你等会儿休息休息!”

“哎呀!”我红了脸去捂沈珂雯的嘴,她却笑得跟朵花似的。

沈以年牵了牵嘴角,看样子真是累了,连笑都带着疲惫。

想到小开还在楼下,我说:“我得先走了。”

沈以年问:“要不要找人送你?”

“不用,我有朋友在等着。”我说。

“姐姐,你这么快就要走啊!”沈珂雯依依不舍。

“姐姐明天还来。”

“真的?拉钩!”

真拿她没办法,我无奈地伸出手指。

沈以年看着我说:“再会。”

“嗯,”我鼓足勇气对他说,“你也早点回家睡觉。”

他对我笑。

那个笑让我心里没由来地一热。

我几乎是逃下楼的,小开看我气喘吁吁的样子,问:“怎么了?”

我摇摇头,上车。

“去吃饭好不好?”他问。

“好。”我说。

小开叹了口气。我问:“怎么了?”

他说:“我觉得你跟我在一起不快乐。”

“怎会?”

他边开车边说:“大姐说你受过伤,所以不轻易与人交往。”

我紧张地问:“她还说什么了?”

“她说你父母双亡,再没有其他亲戚。”

我暗暗松了口气。

小开拉住我的手,说:“让我照顾你。”

我没说话,可是低下头的时候有眼泪流下来,一滴两滴,打到小开的手背上,如花绽放。

转眼就到了秋天了,沈珂雯赖到医院里,死活不肯出来,而且一天三个短信叫我去看她,不过还好店里有个祥子,这个男孩很能干,一个人顶三个人,所以我有足够的时间去医院。

这天,沈珂雯问我:“姐姐,我要是出院了,你还会不会来看我。”

“当然!”我说。

“当然什么?”这小家伙精明得要死。

“当然去看你。”

“真的?”她问。

我点头。

她说:“那我明天就出院,你来接我。”

“嗯!”

回家的路上,沈以年说:“珂雯怎么也不肯去学校,我正在想让她转学。”

“这样也好,那个学校的老师素质太差。”我说。

“可是她哪个学校都不想去。”他轻轻叹了口气,中指敲了敲太阳穴,“还真是麻烦。”

我心里有隐隐约约的难过。对于沈以年,我好像有比别人多一倍的动情,无论是他的快乐,还是他的忧伤,都那么容易牵动我的神经。这种感觉让我有飞翔的恍惚感。这种感觉让我忧喜并存,还有无穷无尽的惆怅。

回不去亦走不完的华彩大道(4)

第二天去接沈珂雯,我叫了小开一起上去。

其实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叫上他,不可否认的是因为沈以年,我猜,我是怕自己爱上他。一个功成名就的人,他的周围还会缺少年轻貌美的女人吗?而我与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也许这个时候,小开可以做一个挡箭牌。

“他是谁?”沈珂雯看到小开问。

“姐姐的朋友。”我说,抱起她。她在我耳边轻声问:“是男朋友吗?”

我笑着点头。

“那我爸爸怎么办?”她问。

我看着她,问:“和他有什么关系?”

沈珂雯的妈妈突然出现,轻声叫:“珂雯,妈妈来看你。”

沈珂雯厌恶地问:“你来干吗?”

“妈妈来接你,去妈妈家里住几天好吗?”她伸出手要去抱她。

“不!我不跟你走!”沈珂雯紧紧抱着我。

沈珂雯的妈妈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着看我,伸出手。

我拍拍沈珂雯:“乖,让妈妈抱一下。”

“不,就不!”她把我抱得更紧了。

我尴尬地看着沈珂雯的妈妈。

她的脸色有点难看。

沈以年救星一样地出现,他看了看我,我把沈珂雯递给他,他说:“珂雯,咱们回家。”

沈珂雯哭了起来,问:“爸爸,你不要我了吗?”

“怎么会!”他轻拍着沈珂雯,看都没有再看她妈一眼,径直下楼。

一个男人,还能有多慈爱?

在小开的车上,小开惊喜地说:“没想到你竟然跟这一家人打交道!沈以年是首富不说,光那个女人苏雅芬,简直就是个魔鬼,十个男人有十个都被她迷得团团转!”

十个有十个?也包括沈以年吗?

小开看了看我,问:“你怎么不爱说话?”

我抬头,笑笑,问:“为什么一定要说那么多话?”

他也笑笑,把手搭在我的脖子上。

一小片的温暖。天已经越来越冷,又一个冬天即将到来。小开,他是能够温暖我的人吗?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和小开在一只船上,另一只船缓缓荡过来,船头站着沈以年和陈一野,他们愉快地交谈,再一起看着我笑。突然我们的船沉了,小开大喊:“救命!”一野扔了一根绳子下来,小开抓着它上了那条船。天空变红,血一样的红色,大海也变成如此的红,我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我被这个梦吓醒,睡意全无,只不停地喝水。我不知道这个梦预示着什么,我只知道我很害怕。手机铃声有点刺耳地响了起来,梅朵姐说:“就知道你没睡,来我家,我们在开酒会。”

“太晚了。”我说。

“就是要晚才有意思,好不容易小开不在一次,快来!”

我笑:“你想尽一切办法把我塞给他,怎么现在好像又后悔了似的?”

“本来就后悔了,谁知道那家伙那么黏糊。行了不说了,快来,啊?”

不容我考虑,她已挂了电话。

算了算了,反正也睡不着,就去吧。

老远就听到梅朵姐家里响声震天,笑声音乐声一路传来,夜色都失去张扬的恐怖,变得灿烂无比。我摁响门铃的时候,突然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这预感不是来自黑夜或者其他什么,好像,是本能。

一个男人来开门:“嗨!”

我愣住,他也愣住。

原来,这就是那不好的预感的来源。

是的,本能。

开门的,是陈一野。

两年,他一点都没变,英俊诱人的脸,干净纯真的眼睛,嘴角写满温柔,笑容甜美,漂亮得不像话,换了任何一个女人,都肯为他花钱让他快乐。

可是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呢?我好不容易开始了新的生活,我好不容易忘记他所有的好与坏。

我转身离开,他却一把拉住我:“都来了干吗还走啊?”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如洪水决堤一般不可收拾。

里面有个女人问:“一野,谁啊?”

“鹏哥的朋友。”一野回答着,拉出袖子帮我擦掉眼泪,然后拍拍我,说,“外面这么冷,进去吧!”

他怎么可以这么自然?难道十年的相依和他狠心的离去都可以这么云淡风轻吗?

一野拉我进去,一个女人——我记得她,加媚,就是带走一野的女人。她看了看我,惊愕地问:“你怎么了?”

“外面刮风嘛!”一野替我解释。

“我还以为你欺负她呢!”加媚亲昵地刮了一野鼻子一下,又凑过去咬他的嘴唇。

“喂!这是公共场合!”梅朵姐打断他们,凶恶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