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扇窗里头都像是一个世界,人生百态,尽在其中。段岭凑到其中一扇窗前,登时满脸通红,看见一名身材修长、肌肉白皙的男子抱着个少年,搬起那少年一腿,两人面朝镜子正在交欢,镜中将连接之处映得清清楚楚,玉杵捣花汁,白液四溅。少年显然极其享受,胸膛乃至脖颈都显得通红,喘息不止。

段岭差点叫出来,忙躬身躲到窗檐下。武独还以为段岭发现了什么,过来看了一眼,登时一张俊脸通红,忙把窗关上,拉起段岭的手就走。

段岭脑海中全是那画面,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就要滑下瓦去,武独揽住段岭的腰,一时间两人都有点尴尬。

“当心。”武独忙道。

“那个…”段岭定了定神,感觉到他的武裤里那东西正顶着自己,便稍稍让开些许,心脏狂跳。

“这边。”

“哦对。”武独拉开又一扇窗,示意段岭在外等候。

床上躺着人,段岭一看就知道是牧磬了,哪有人这个点在群芳阁睡觉的?跟着武独跃进房中,揭开被子,一见之下,果然是哈丹巴特尔与牧磬并肩躺着。

牧磬睡得正香,没受伤害,不知是阿木古怕武独报复,还是本性良善,居然没对牧磬严刑拷打。

“救吗?”段岭心道看在没动牧磬的份上,倒也不想难为哈丹巴特尔了。

“想救也没解药。”武独说,“都交给郑彦了。”

段岭朝外吹了声口哨,意思是找到了,让昌流君来接人。紧接着昌流君几步翻了上来,见牧磬一动不动,险些被吓掉了半条命,忙掐牧磬的人中,又拿过茶来,灌在牧磬唇里。

“你快给看看,是怎么回事?”昌流君说。

段岭说:“没事,就是昏过去了。”

不多时,牧磬果然醒转,出了口气,说:“哎?昌流君?”

众人:“…”

“王山?武独?”牧磬四处看看,说,“这是哪儿?群芳阁吗?你们怎来得这么早?”

段岭彻底服气了,一群人为他担心受怕大半个晚上,牧磬还在做梦。昌流君又让武独仔细检查牧磬中毒了不曾,最后才不由分说把他抱起来,带他离开。

“我自己会走!”牧磬挣扎道,“去隔壁喝酒吧?等一下!我还…”

武独与段岭扶额,昌流君怒道:“被你吓死了!还喝什么酒!走走走!回家一起罚站去!”

“走门啊!跳窗子做什么?”牧磬被昌流君挟着,两只脚兀自乱晃挣扎。

段岭笑得不行,把被子依旧给哈丹巴特尔盖好,与武独离开房内,哈丹巴特尔是死是活,就看阿木古的本事了。

“考得如何?”武独至此时,方有闲心思与段岭叙话。

“还行。”段岭笑着说,“从此一身轻。”

十年寒窗,至今日结束,接下来若有殿试,该当是做官了,没有殿试,自己便只得另谋出路了。

武独问:“你让我答应你一件什么事?”

两人走出房外,灯火璀璨通明,群芳阁莺莺燕燕,乐声四起。段岭脸上微红,想起早上的心思,突然又想到方才开窗时看到的那场面,霎时间脸红到脖子根。

“没…没什么,回家吧。”段岭刚要转身,却被武独拉住。

“走。”武独笑道,“喝酒。”

“这…”段岭舔了下嘴唇。武独还未喝酒,却也脸色微红,侧头看了下旁边的几间房,说:“应当还有位置。”

段岭心中砰砰地跳,武独则示意他在此处等,下楼找老鸨订一间二楼的雅间。段岭心想这不好吧!难不成要…武独是怎么知道自己心事的?

“二楼没地方了!”武独问过老鸨,抬头朝楼上喊,“下来吧。”

段岭红着脸,快步下来,上楼的女孩们都纷纷看着他,还有人伸手来拉他,段岭忙抬手挡得一挡,尴尬至极地逃下去。来了个龟公,引段岭与武独入房,问:“两位爷一人一个?还是怎么算?”

“听听曲儿。”武独说,“拉个屏风,只听外头弹琵琶,余下的不必安排了,上些点心吃食,还未用晚饭。”

段岭想起上京的琼花院,似乎也是这样。龟公便为二人扫了榻,搬过屏风,上酒菜,也不唤姑娘过来陪酒,段岭只觉这样一来便自在多了。

武独嗅了下酒壶,朝龟公说:“换壶干净的。”

“一两银子一壶。”龟公答道,“爷,换酒只收现银。”

武独看着那龟公,不说话。

段岭拉拉武独的袖子,只觉好笑。龟公受武独那充满杀气的眼神所慑,提了酒壶走人,不免心中嘀咕,前去换酒。

“给脸不要脸。”武独嗤道。

段岭:“…”

两人对坐,外头琵琶声渐歇,有人叫了声“好”,又有人出了缠头打赏。段岭探头到屏风外去看究竟有多少姿色。那琵琶娘见着段岭俊秀,便盈盈一笑,朝他眨眼,收起琵琶走了。

武独:“…”

段岭说:“第一次来群芳阁坐厅堂,还挺有趣的。”

武独说:“到这边来,别探头探脑的。”

段岭只得回到武独身边,与他并肩而坐。少顷酒换过,上了些寻常小炒与点心。段岭中午只吃了一点冷饭,一天没饱肚,武独说:“吃吧”,段岭才吃了起来。

武独只不动筷子,伺候他吃。段岭心想郑彦与郎俊侠也不知道如何了,黑灯瞎火的在江边吹风,二楼还躺着个中毒的元人。

“你怎么不吃?”段岭见武独不动筷,便拿起杯,说,“来,我敬你一杯。”

武独哭笑不得,见段岭忙着吃饭,饿得不行了,与武独各自一举杯,囫囵喝了温酒,又开始吃,片刻后口渴,把酒壶盖子打开,就着壶口喝。

“要去看看郑彦他们吗?”段岭酒饱饭足,才终于说。

“管他们的。”武独说,“还喝?”

“不喝了。”段岭出了口长气,说,“再喝就醉了。”

“醉了我背你回去。”武独说,“不碍事,你生辰那天,就想带你出来喝酒,好歹成人了,又应了试,自然也会带你出来玩的。”

段岭喝得有点醉意,便朝武独怀里靠。

武独有点不安,侧过身抬起手臂,最后把段岭搂着。

“哎。”段岭朝武独说,“武独,咱们上楼去吧。”

“上楼?”武独一想,登时明白了段岭之意,满脸飞红,说:“楼、楼上…没位了,要么,回家了?”

段岭拉着武独的胳膊,把脸朝他肩上靠,片刻后抬头看着他,眼里俱是醉意,张了张唇,像是想说什么。

外头人影晃动,灯光透过屏风,照出了五颜六色的彩光,投在两人身上,琵琶声起,这次唱的是阳关三叠。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青…”

“少爷这边请。”

“竟然搬到这儿来了。”蔡闫的声音道,“牧家那小子呢?”

“应当早来了才对。”男人的声音答道,“少爷请先坐。”

蔡闫与一名文士转过屏风,段岭正醉着,武独亦是毫无防备,四人一对视,蔡闫惊讶道:“武卿?”

武独笑容敛去,甚至忘了起身见礼。蔡闫笑着坐上另一张矮榻,自顾自道:“牧磬约我今夜过来,说有位很好的朋友,要让我见见,没想到…”

说到这里,蔡闫方回过神,与段岭对视。

“…是你。”蔡闫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喃喃道。

“是我。”段岭的酒醒了一半,盘膝坐着,提起酒壶,斟了一杯酒,说,“殿下,我敬你一杯。”

蔡闫与段岭静静对坐,屏风外传来“叮叮咚咚”的琵琶声,和着琵琶娘浅吟低唱:“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第108章 人质

夜里,四周一片漆黑,唯独挂在码头上的一盏灯,随着江风微微摇晃。

江水一浪接一浪,拍打着岸畔。郎俊侠与郑彦各自藏身礁石后,远远地看着木板铺就的码头。

码头尽头,放着一个小包袱。

郑彦突然笑了起来,说:“我突然觉得,王山说话的语气,有点像一个人。”

郎俊侠没有吭声,抱着手臂,沉默注视码头,已过了接近两刻钟,还没人来取东西。

说完这句后,两人又各自陷入了沉默中,犹如木雕一般。

突然间,江水中飞出一个湿淋淋的人,一手按着地面,将包袱一扯,扯进了水底。郑彦与郎俊侠同时一怔,继而飞身过去,然而已太迟,那人再次钻进了江水中,郑彦一个滑步,跃进水里,郎俊侠则沿着江岸追去。

群芳阁中。

一幕幕过往在蔡闫与段岭面前闪过。

彼此仿佛又回到了上京那个开着桃花的春天;回到了名堂中从走廊里经过,彼此叉手身前,互一点头的日子;回到一起跟随李渐鸿学武,剑走山河的夜;回到了城破时哭声四起,血染遍地的时光。

回到了摘下兄长裹尸布的那一刻,蔡闫那恐惧而无助的眼神。

那恐惧从蔡闫身上涌了出来,令他紧张得胃部痉挛,甚至打翻了面前的空杯。

段岭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每过一分,蔡闫便愈发畏惧,仿佛面前的人是一个来索命的鬼魂,带着李渐鸿的英灵呼之欲出的怒火,与整个大陈万千百姓的唾骂。

他在怕,段岭也发现了——怕什么呢?

段岭忽然觉得很好笑,知道了蔡闫恐惧的来处,他必定不会怕自己,而是怕他爹。居然有人会怕一个死人,父亲的威慑力,似乎并不随着他的牺牲而消散,而是在看不见的地方,如同一把尖刀,直直插在蔡闫的灵魂里,将他钉在一块碑上。

“殿下,请。”段岭笑道,并以手肘动了动武独。

那跟在蔡闫身边的文士冷冷道:“倒是好一番风采。”

武独提起壶,那文士也提起壶,各自给身边的少年斟了酒。武独回过神,朝蔡闫道:“殿下,这是我义儿王山。”

“王…王山。”蔡闫颤声道,“原来是你。”

“我替殿下喝了。”文士说。

段岭敬酒,那文士便替蔡闫一饮而尽。

彼此都处于漫长的沉默中,文士也觉得有点不对了,朝蔡闫问:“殿下,不舒服么?”

蔡闫只想马上离开这里,勉强道:“被冷风吹了,有点…闹肚子。”

真是难为你了,现在还编得出理由,段岭见到蔡闫,甚至无暇多想,愤怒压倒了他的理智,只想再刺激他几句,转念间正想说话时,外头倏然一阵喧哗。

“别让他跑了!”郑彦的声音道。

段岭:“…”

阿木古回来了!这是段岭的第一个念头。紧接着二楼一声巨响,阿木古撞破栅栏,直摔下来,武独与那文士忙各自护着人,分开,武独果断抽剑,下一刻,又一人在空中翻身,踹飞屏风,屏风朝阿木古直飞过去,“哗啦”一声碎成齑粉。

段岭一退再退,被保护在武独身后,与蔡闫分开,紧接着阿木古抓起蔡闫,一脚踹开那文士,把刀架在蔡闫脖颈上。

踹飞屏风那人正是郎俊侠,湿淋淋的郑彦则紧追上来,一见蔡闫被挟持,两人同时色变。

“提条件。”郎俊侠道,“不要浪费时间了。”

阿木古万万没想到,摔下楼后竟然抓到这么一条大鱼,对方开口后,阿木古才注意到抓住的人质竟然是大陈的太子,倏然笑了起来。

“有意思。”阿木古道,“原来是你啊。”

阿木古玩了下刀,刀锋反射着灯光,蔡闫的呼吸窒住了。所有人都盯着阿木古持刀的手,蔡闫则盯着段岭的双眼。

“你们提条件吧。”阿木古说,“大家都是聪明人。”

满厅寂静,没有人敢说话,反而是段岭先开了口。

“不要动手,郑彦出去,给他备三匹马。”段岭说,“哈丹巴特尔还在么?把他带下来,放在一匹马上。”

郎俊侠与郑彦对视一眼,郑彦点头,出去准备马匹。

这期间,郎俊侠也发现了段岭已与蔡闫打过照面,先是一怔,继而心神不定,望向蔡闫,示意放心,自己来处理。

“你。”阿木古朝武独说,“到那边去,离这儿远点。”

武独与段岭两人索性走到一旁看戏。

段岭心里转过许多个念头,好几句话想说,却都没有出口。

片刻后脚步声响,一人奔进来,说:“殿…怎么回事?!”

那人却是昌流君,一见群芳阁内这架势便懂了,阿木古勒令道:“都给我退出去!”

于是众人再退,郎俊侠瞥蔡闫,再瞥段岭,似乎在犹豫什么,阿木古却催促道:“走啊!”

大家慢慢地退出厅堂外。

所有人沉默,段岭大致能猜到,郑彦与郎俊侠在码头候着,竟是阿木古亲自去取东西,拿到后想必飞速赶回城来,飞檐走壁地进了群芳阁,郎俊侠与郑彦正要搜捕人时,阿木古终于狗急跳墙了。

“马备好了。”郑彦进来说,“放人吧。”

四大刺客全部到齐,一边是阿木古与被他挟持的蔡闫,另一边则站着段岭,背后是武独、郎俊侠、昌流君与郑彦。

段岭心想便宜你了,蔡闫,现在要是被杀,局面一定不好收拾。

“哈丹巴特尔在么?”段岭说。

“送他出城。”段岭低声道,“城门有谢将军守着,他出不去,咱们打头,走。”

群芳阁距离城门并不远,众人走了一会儿,段岭与四人在前头,阿木古骑着马,马上还带着蔡闫,二人远远地落在后头。

“大伙儿的性命都押在你身上了。”郑彦说,“要是换不回殿下,咱们就各自出城亡命天涯去吧。”

段岭倒是巴不得阿木古把蔡闫绑回北方去,反正拔都也会好好伺候他。只是一国储君就这么被绑架走了,只不知到了李衍秋面前该如何交代,无人对质,反而可能更麻烦。

段岭回头看了一眼,昌流君正朝另三人问:“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段岭答道,“我在群芳阁喝酒。”

“我也不知道。”武独答道,“我也在群芳阁喝酒。”

“阿木古亲自来取东西。”郑彦身上还是全湿的,外袍紧贴着身体,道,“逃得飞快,一下就不见人影了。”

郎俊侠不作声,这果然印证了段岭的想法。

“你又来做什么?”段岭朝昌流君问道。

“少爷让我亲自来朝殿下谢罪。”昌流君答道,“今夜来不了了。”

“没事吧?”段岭发现郑彦胳膊上渗出少许血来,郑彦却摆摆手。五人已到了城门下,郎俊侠递出腰牌给守城的黑甲军士兵,说:“东宫有事出城公干。”

段岭又朝黑甲军士兵借了一副弓箭。

郑彦与郎俊侠先前出过一次城,士兵便不再盘查,又问:“后头的呢?”

“后头是一起的。”郎俊侠答道。

阿木古押着蔡闫,始终距离众人数十步远,不愿过来。

段岭说:“乌洛侯穆,你去给他准备条船。”

郎俊侠去准备船,众人便在一旁等着。

“我去解个手。”段岭退进了黑暗之中,绕到江边,武独跟了过来。

段岭从衣袖上撕下一小截布条,用炭条在布条上写下“见信如面”四个字,然后将那截布条绑在箭矢上,顺手将箭收在袖中,回到了码头。

“把哈丹巴特尔放在船上。”段岭又说。

那文士也跟了出来,远远地站着,朝两边看了眼,不知段岭究竟是何等人物,四大刺客居然都心甘情愿地被他使唤。

阿木古冷笑道:“这里果然只有你是聪明人。”

段岭心想你若真想要,太子送你,不用找了,又说:“你上船吧。”

“等等!”郑彦急道,“你什么意思?把人换回来!”

阿木古将蔡闫带着上船去,郎俊侠与郑彦追出几步,昌流君说:“不会吧,王山,你别玩我。”

段岭心想吓你们的啦,阿木古刚一点篙,小船要离开之时,段岭喝道:“追!”

阿木古马上一脚将蔡闫踹下了水。与此同时,追到码头尽头的郎俊侠一停步,郑彦却一个纵跃,飞身再次进水。

段岭料到阿木古一定会把蔡闫踹下水去拖延时间,倒是不怕他真把人给带走了。然而“扑通”一声水响,郑彦下水救人后,阿木古却在船上遥遥喊道:“你们的太子是假的——!被骗了!”

段岭:“…”

武独、郎俊侠、昌流君,以及追上来的那文士同时色变,就连段岭也没想到,阿木古居然就这么喊出来了!

一晃神间,段岭才想起箭矢,马上弯弓搭箭,箭矢如流星一般,射进了黑暗里,也不知是钉在船上还是落进了江水之中。

片刻后,郑彦才抱着浑身湿透的蔡闫,从江中爬了出来,郎俊侠与昌流君忙上前去检视蔡闫,问:“殿下没事吧?”

段岭推了推武独,示意你也去,起码得做做样子。武独只得走上前去,给蔡闫把脉。

“殿下。”段岭答道,“冒犯了,实在是我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