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恰武独作势要追,却以身体挡住冲进门内的征北军士兵,郎俊侠一旋身,撞向韩滨,带着他一同撞破木窗,冲出了院内。

“保护牧相!”

士兵冲进,抢出了牧旷达,武独顾不得再补上一剑,马上转身前往郎俊侠冲出的暗门处,一个侧身滑了下去。

段岭正要探头,却与武独对撞,武独忙抓住段岭,段岭低声道:“快,把这个带走!”

段岭艰难地抱起铜匣,武独却单手一提,把它提了起来,反手负在肩上。

此时书房内一片混乱,韩滨已带着人去追郎俊侠,牧旷达生死不明。武独推开窗门,与段岭一同翻了出去。

“朝这边走!”段岭说,“去费先生院里,待会儿再和牧磬一起过来,免得他们起疑!”

“牧相死了!”武独说。

段岭瞬间就震惊了,说:“死了?真的?”

武独说:“还没亲眼看见,被乌洛侯穆捅了个对穿。”

段岭暗道糟了,郎俊侠实在太冒失了,如果韩滨还活着,牧旷达一死,只会逼他造反,毕竟郎俊侠的现身已意味着,东宫拿到了韩滨与牧旷达来往的证据!

“这是什么?”武独停下脚步,问。

段岭摸了下武独负在肩背上的铜匣,喘息着说:“我不知道,会不会是…”

两人同时想到唯一可能的东西,彼此对视。

长廊中灯火通明,牧府一片混乱,哭喊声远远传来。

段岭还在担心郎俊侠的安全,不知道被韩滨带着这么多人围捕,能不能顺利脱身。但他们已经不能再回去了。

“走!”

武独抓住了段岭的手,在这漆黑一片的夜里,灯火通明的长廊中,跑向未知的尽头。

费宏德居住的侧院中,牧磬已靠在凉椅上睡着了。昌流君拿着把扇子,给他赶蚊子飞虫,正在与费宏德小声说话。

段岭与武独冲进来,猛地停下了脚步。

此处距花园与正厅甚远,声音还没传过来,段岭去看牧磬,昌流君却说:“你们在酒里放了什么?醉成这样。”

“无妨。”武独说,“待会儿就醒了,府里出了大事,马上就有人来查了,我回房一趟,你往前院去看看,想办法让乌洛侯穆逃回宫。”

段岭说:“只要确认他逃了,就回来陪牧磬,不要离开他的身边。”

昌流君眼睛眯了起来,段岭催促道:“快,接下来的事我与费先生去解决。”

只要韩滨抓不到郎俊侠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武独与昌流君议定分头行动,各自离开。武独带着镇山河先去藏起来,费宏德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段岭俯到他耳畔,低声告知事实经过。

费宏德说:“天助我也,韩滨要动了。”

段岭沉吟片刻,望向费宏德。

“先生觉得韩滨要反?”段岭问。

“韩滨如果知道信件落在东宫手中,今夜必反。”费宏德说。

段岭眉头深锁,就在此刻,他心中生出了一个大胆的计谋,如果成功,说不定马上就能见分晓了。

“我去看看情况。”段岭说。

牧旷达遇刺,府上一片混乱,段岭匆匆赶到花园内时,正与黄坚撞了个满怀。

“发生什么事?”黄坚问,“牧磬呢?”

“喝醉了!”段岭答道,“先不去管他,师父怎么了?”

“师父被刺了!”黄坚说,“不知道哪来的刺客,都说是乌洛侯穆!”

段岭起初觉得郎俊侠冒失,然而仔细一想,却觉得这一刺简直是神来之笔,今夜牧旷达刚暗示过太子的身份有假,东宫便派人来行刺,是个人都会联想到蔡闫的命令上,然而蔡闫真正的目的,只是派郎俊侠过来打听消息而已!

“我去看看师父。”黄坚说,“你去找韩将军,他一定还在府内。”

段岭扯住黄坚,说:“千万当心。”

段岭并不想黄坚被卷入这件事中,黄坚点头,匆忙离开。

黄坚走后,段岭寻思良久,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那正是韩滨与牧旷达的传信。

“怎么回事?”郑彦的声音响起,险些把段岭吓死。

“你怎么也来了?”段岭问。

“回去时候,我拐了个弯,前去禀告‘那位’,那位让我过来看看。”郑彦答道。

段岭明白郑彦是把今夜的事情通知李衍秋了,李衍秋放心不下他,让郑彦回来,看看是否帮得上忙。

“去通知姚侯。”段岭说,“让他和五公主马上撤出宫,找谢将军会合。再让谢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去拦韩滨,现在就去!快!”

郑彦迟疑片刻,段岭撩起衣角,让他看自己穿着的白虎明光铠,郑彦才不再犹豫,转身离开。郑彦刚走,昌流君便沿着长廊过来。

“乌洛侯穆走了。”昌流君说,“他说不会回东宫,让你放心。”

段岭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吩咐道:“你回去陪牧磬吧,有事儿我会来叫你。”

第217章 兵变

府中哭喊声不绝,段岭赶到花园中时,却看到了另一具蒙着布的尸体。

他揭开尸体,看见了钱七的尸身。

韩滨正站在房外,颇有点犹豫不定,段岭与韩滨对视。

“韩将军。”段岭说,“牧相呢?”

韩滨眉头深锁,答道:“受了重伤,所幸还剩一口气。”

“方才在走廊中捡到这个。”段岭把信递给韩滨。

韩滨拿到信时,连手都在发抖,看着段岭。

“想必是乌洛侯穆进了丞相的密室。”段岭答道,“匆忙中掉下的。”

“密室在何处?”韩滨说,“带我过去一趟。”

段岭示意韩滨跟着自己来,在前头带路,把他带到了牧旷达房中,房内仍一片狼藉。

韩滨此时已不敢再独自一人,周围全是卫兵,在外头守着,他进入密室后没多久便走了出来。

“大部分信件都被乌洛侯穆带走了。”段岭答道,“韩将军,请你马上回外城去,否则一旦东宫下令,谢宥就会带兵来了。”

“王山!”院内武独叫道,“你出来!”

韩滨转过头,武独一手按剑,朝向房中。

段岭感觉到武独很可能下一刻就要出剑杀进来,说不定还想把韩滨当场击毙,但刚才郎俊侠没杀掉他,他已心生警惕。万一武独一剑杀不掉,让韩滨逃走,局势只会更为复杂,城外的五万大军也极易哗变。

段岭以眼神制止了武独的举动,说:“韩将军,马上离城。”

“我知道了。”韩滨答道。

韩滨吩咐几句,又问:“府里现在谁说了算?”

“牧磬酒还未醒。”段岭答道,“天亮后再商议吧,我们会尽力挽救牧相的性命。”

“走!”韩滨吩咐下去,带着所有手下火速撤离。

段岭本想通知谢宥放韩滨出城,但现在消息一定刚传到谢宥耳中,还没来得及全城戒严,韩滨应该能顺利出去。

“韩将军呢?”黄坚匆匆过来,问道。

“他走了。”段岭答道,“师父情况如何?”

“还活着。”黄坚说,“被那一剑伤了肺,未及心脉,正请来大夫为他诊治。”

段岭说:“谢天谢地,师兄,今夜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牧府,牧磬交给你了。”

“你去哪儿?”黄坚问。

“我去找谢宥将军。”段岭答道,“东宫派人刺杀牧相,说不定还有图谋,这个时候若不尽快采取行动,恐怕将坐以待毙。”

黄坚说了声快去快回,段岭便与武独沿着后花园出来,回到院中。

“怎么办?”武独倒是十分意外,“你为什么放韩滨走?”

“他出去调兵进城了。”段岭答道,“让他去对付蔡闫,用他的话来宣告,好过咱们自己去宣告。”

武独说:“我正想去看看牧旷达。”

“不用给他下毒了。”段岭答道,“今夜过后,他已经没什么用了,走,带上那匣子,跟我来。”

中秋夜下半夜,段岭与武独来到李衍秋的小屋中。

李衍秋正在与那傻大个喝酒,见段岭来时,便说:“可等你大半夜了。”

武独打发了那傻大个,将铜匣搁在石桌上,段岭说:“我找到了这些东西,四叔您看。”

段岭拿出信件,交给李衍秋,说:“幸亏找到了,郎俊侠还补了一剑。”

“牧旷达死了?”李衍秋倒是十分意外。

“没死,不过也快了。”段岭说,“韩滨以为东宫拿到了他谋反的证据,现在出城去了,我猜他下一步,应该是搏一把,带兵进来,控制内城。”

“等天亮看看。”李衍秋说。

段岭奔波一夜,又困又累,奈何精神却很振奋,他一语不发,与李衍秋对坐,只等着外头的消息。

李衍秋对这些事却似乎毫不关心,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让人取来凿子,凿开了铜匣上的锁。

匣中躺着一把半人高的玄铁重剑,剑柄上刻着太极图。

“小心手。”段岭说。

李衍秋突然笑了起来,问:“你爹说的?”

段岭点点头。

李衍秋又道:“第一次见它时,三哥也是这么与我说。”

“四叔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段岭说。

“自然。”李衍秋不再去碰镇山河,注视段岭的双眼,说,“什么事都可答应你的。”

“待韩滨进城后,一切听我安排。”段岭说,“我要去见蔡闫一面。”

“嗯。”李衍秋满意地点头,说,“看来你已有计策了,无妨,从今夜起,一切都听你的安排,也该是出面的时候了。”

段岭还有点拿不准韩滨是否会做出他该做的事来,若他只是带兵跑了,计划便将再次改变。李衍秋却丝毫不担心,只是给他斟了点酒,说:“面店老板正有上好的螃蟹,方才我让人再蒸几个,与你送来,先喝点酒。”

突然外头响起声音,远方传来呐喊,仿佛有人开战了,然而不到片刻便又沉寂下去。武独抬头望向东边,继而一跃上墙,站在屋顶上眺望。

“韩滨进城了。”武独说。

“在什么地方?”段岭问。

“控制了城中主道,正往皇宫去。”武独答道,继而跃上更高的房顶,观望片刻,黎明前最黑暗之时,夜中全城寂静,刚过完中秋,家家户户闭门,唯有征北军的火把在闪动着。

“我去看看。”武独说。

“不要去了。”段岭说,“吃螃蟹吧,他们应当正在攻打皇宫。让韩滨和蔡闫去狗咬狗,正好了。”

武独:“…”

当夜谢宥显然得到了段岭的消息,没有对韩滨采取任何动作,只是做了一点象征性的抵抗,便让征北军长驱直入,攻进了内城。

李衍秋所在的这一户正处于江州外城,郑彦前来通知情况时,韩滨已带兵抵达皇宫外了。

“姚侯与五公主已经撤出来了。”郑彦说,“接下来怎么办?以谋逆之名夹击韩滨?”

“不,让黑甲军全退出来。”段岭说,“占据外城,里头的兵,一个不留,等到黑甲军全部出城后,你把谢宥和姚侯带到这儿来。”

天亮了,郑彦传讯后,果然韩滨一守住内城,便开始对付谢宥。谢宥只是虚晃一招,便传令黑甲军全部退出了江州城。

蔡闫彻夜未眠,正等待郎俊侠带来消息,并与冯铎商量了几条应对之计,预备弥补这夜犯下的过失,不料却等来了韩滨攻打皇宫的消息。

“这是怎么回事?”蔡闫惊讶道,“他疯了吗?!”

冯铎说:“他没有疯,牧旷达一定与他串通好了。”

冯铎千算万算,却算不到韩滨与牧旷达的勾结,只得根据事后来猜测韩滨的行为。然而黑甲军却又全部撤了出去,没有任何抵抗,这令冯铎感觉到他们最大的危机来了。

“谢宥呢?”蔡闫忙问道,“黑甲军都去了哪儿?”

“殿下!”一名侍卫惊慌失措地进来,“他们已经到午门了!”

“一口咬死。”冯铎说,“千万不能认,我去对付韩滨。”

太阳升起之时,午门外空空荡荡,侍卫、宫女、太监逃的逃,降的降,几乎没有任何抵抗,韩滨轻而易举地攻进了皇宫。

“韩将军。”冯铎出现在午门外的台阶上,迎着万丈朝阳,“您这是想做什么?”

韩滨冷笑道:“昨夜的事,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姚侯呢?这就跑了?”

韩滨环顾四周,冯铎冷冷道:“韩将军,你该不会蠢得听信无耻小人的话…”

“把他拿下!”韩滨喝道。

“谁敢动手!”蔡闫也出现了,怒道,“你们曾经是我父皇麾下的将士,如今竟敢用箭对着我么?”

韩滨篡夺李渐鸿兵权之时,李渐鸿还是北良王,未有谋逆之名,然而他后来成为了帝君,当初参与将军岭下兵变之人,时时迫于天家威严,往事变成了心病,这时候蔡闫一吼,竟是一时不敢上前。

韩滨喝道:“这太子是假的!你们都被骗了!把他拿下!”

这事也是蔡闫的心病,被韩滨当着数万士兵的面一吼出来,蔡闫忍不住就退了半步,幸而背后被冯铎抵住。

冯铎道:“将军,空口无凭,你须得拿出证据来,否则我们就算死在此处,你也难堵天下人之口,自然你要弑君,倒也请便。”

韩滨寻思片刻,深深呼吸,若将这“太子”当场射杀,也并无不可,只是自己这一生,乃至子孙后代,都将背负上耻辱之名,不如昭告天下后再杀。

“传令下去。”韩滨低声说,“把他们带回东宫,先看住再说。”

段岭吃过中秋夜的饭后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清晨时听见有人在院中说话的声音,辨认出那是武独。

“所以,其实有足够的证据…”武独说,“只要韩滨先替我们动手。”

段岭一身单衣,推开门去,院中站的正是谢宥与姚复,郎俊侠、昌流君、郑彦与武独,还有李衍秋。

段岭刚睡醒,披头散发的,衣服还没穿好,忙又下意识告罪,关上门回去穿衣服,武独快步进来,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给他梳头换衣服。

“都来了?”段岭问。

“有一会儿了。”武独答道,“想你在睡着,便没吵醒你。”

段岭梳洗后出去,本想道个失礼,谢宥与姚复却反倒朝他行礼,罪名是冲撞了殿下。

第218章 战前

“现在韩滨控制了整个皇宫。”谢宥说,“内城被关闭并全面戒严,今天没有早朝,也没有任何通知,黑甲军按殿下您的命令,全部撤出城了,五万人现在都在外城中。”

姚复说:“五公主已离城前往淮阴,召集部下带兵过来,增援预估能有两万人。”

段岭在熟睡时一夕间江州城居然已变天,韩滨率军进城后,几乎没有遭遇多少黑甲军的抵抗,就如此轻轻松松占领内城,获得了几乎所有的人质。未登基的太子、太后以及文武百官,尽数落于韩滨之手。

这正是李衍秋想要的——直到谢宥与姚复被带到小院内,方知这一切原来是叔侄二人精心安排的布局,两人绷得紧紧的弦也终于随之松懈下来,同时知道李家对所有人的提防,哪怕不到最后一刻确认他们与牧旷达无涉,李衍秋亦始终未曾真正地相信他们。

“无妨。”李衍秋说,“韩滨这是自寻死路,姑且把太子与皇后一起交给他,待朕再现身时,想必牧锦之就笑不出来了。姚复,你的军队什么时候到?”

“三天之内可抵达。”姚复答道,“现在做什么?”

“等。”李衍秋说,“直到韩滨昭告天下,揭露那家伙身份为止。”

“而后呢?”谢宥问。

“打一场战吧。”李衍秋说,“南方已有许多年未经战事了,打仗是你们的事,朕与太子给你们站站前锋是可以的,亲自抡刀动枪地上去就免了。”

段岭再看谢宥神情时,脸上分明写了四个大字“简直胡闹”,换个角度想,谢宥、姚复,乃至群臣百官,全部被李衍秋给耍得团团转。好不容易知道李衍秋还活着,却又一直不露面,如今露面了,居然是要打自己的皇城。

姚复却仿佛早已习惯了,说:“臣这就去安排。”

“你与谢宥配合,随时备战吧。”李衍秋说,“皇儿有什么看法?”

段岭说:“我还要看看江州的布防图再决定。”

李衍秋自然随段岭的意,看来是想把解决这场政变的指挥权全部交给他了。今天面馆老板被关在内城,也没人来送饭,一时外城人心惶惶,站在院中都能听见杂乱的人声。

谢宥已调集军队开到此处,让黑甲军暂时扎营以观局势,名为控制外城要道,实则是集中军力保护李衍秋。这也是李衍秋最不想面对的,本来正打算乔装改扮下,与段岭出去逛逛,没想到谢宥调集黑甲军,把小院围了起来。

郑彦也跟着姚复一起出来了,郎俊侠则不知去往何处,昌流君还在牧府,如今内城虽然关闭,却难不倒自由来去的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