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永吉等她在身边站定了,才道:“我来给你们介绍。”他朝那女子笑了笑,然后对方好说:“这位是我太太林娜,腾玖的名誉董事。”

方好控制不住的睁大眼睛去打量林娜,她是瘦高的个子,五官端正但并不出众,也白,然而,似乎是种不健康的白皙。可是,虽然她有种种不如意之处,方好不得不承认,她的气质是自己远远不如的,只是静静的往人前一站,就有种说不出的雍容典雅。

她是第一次见到闵太太,跟她想象中的那个人差得太远,又似乎――正是那么一个人。

就是这个人,最终打败了她,俘获了闵永吉的心!

闵永吉又指了指方好向他太太介绍:“这就是我干妈的女儿,陈方好。”

在三秒的沉默之后,林娜微笑着走近方好,“原来你就是方好,老听永吉提起你,你们两个…可是青梅竹马呢!”

闵永吉双手撑在球杆上,半垂了头,脸上带着一丝茫然的浅笑,方好分辨不清他的笑容究竟含着怎样的意义,她不由自主握紧了自己的球杆。

林娜继续亲热的对方好道:“没想到你也在S市,真是太好了。以后我们可以常常联络,只是,我跟永吉都不能在这儿长住,总是飞来飞去的,唔…一会儿这里结束了我们一起用晚餐好不好?”

方好知道按着习俗自己该礼貌的叫声嫂子,可是她实在装不出大方来,勉强挤出了个笑,含糊的点着头道:“我还有事,失陪了。”

也不顾他们是否尴尬,她就扭身快步跑开了。

第二十二章

方好在人群里穿梭着搜寻关海波的身影,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忽然就这么急切的想要找到他,仿佛有他在身边,自己慌乱无措的心就可以安定下来。

她跑得急,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可还是没睃到他的影子。腹部传来微微的绞痛,她只得停下脚步,一手撑在腰上,定定的喘息。

身边有人在接电话,发出暧昧的喈喈的笑声。

笨!怎么没想到用手机。方好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就从裤子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拨给关海波。

熟悉的铃声从身后传来,方好蓦地回头,果然看见关海波就混在一群聊得热闹的人堆里,离她一点儿也不远,只需要她转个身就能看见。

关海波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提示,又抬头四下望望,很快就退出热闹,朝方好的方向快步走来。

“什么事?”

方好有些愣愣的,她还没从刚才的怔忡中恢复过来,脸色苍白,额上布满了虚汗,惹得关海波拧了拧眉,“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这么一说,方好才如梦初醒,就坡下驴道:“嗯,我肚子痛,想早点回去。”

关海波一下子紧张起来,盯着她的腹部就追问:“你刚才吃什么了?痛在哪个部位?靠近左腹还是右腹?”

方好被他一连串的质疑问得头晕,想了一想,很笼统得回答,“整片都痛。”

比赛主场上有不小的骚动,大概是什么关键人物入场了。

果然,一旁持着酒杯的某人得意的对不清楚状况的同伴道:“那位就是腾玖的新总裁闵总,旁边是他太太,康明集团林董的宝贝女儿,他们年初刚收购了腾玖…”

方好几乎是央求的问关海波,“能不能快点,我,我痛得不行了。”

关海波有些遗憾的朝那个焦点张望了一眼,这是难得的机会,可以跟腾玖最高层照个面,虽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结果,但对将来的深入合作是个非常好的引子。

只是,他低头望望“痛苦不堪”的方好,只得放弃了打算,伸手扶住她,亦步亦趋的向出口走。

方好头歪在车窗上,心绪不宁,脑子里反复放映着刚才与闵永吉和林娜狭路相逢的画面。

“这位是我太太林娜,腾玖的名誉董事。”

“原来你就是方好,老听永吉提起你,你们两个可是青梅竹马呢!”

“没想到你也在S市,真是太好了。以后我们可以常常联络…”

她把头狠狠的朝窗玻璃上一顶,发出痛苦的呻吟。

关海波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探过来在她额上试了试,冰凉一片,还好,没发烧。

“很痛吗?”他关切的问,声音也柔和了不少。

“…好多了,已经不疼了。”她说好就好,立刻连身子都坐直了。

关海波有点糊涂,不明白她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意味深长的瞟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

车子拐了个弯,眼前豁然开朗,江湾到了。

天气好,许多人在放风筝,大声的叫嚷,隔着玻璃听不到声音,只能看见一个个亢奋的身影,张大了嘴,彼此交流着欢乐。

“等等,就停这儿吧。”方好忽然叫道。

关海波又是一怔,“这是桥上,不能停车。”

方好不死心,“那,在桥下停吧,我想下去走走。”

车子一刹住,方好就推门出去,在车外对关海波摆摆手,“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自己打车走。”

“你确信自己没事?”他手肘撑着方向盘,一向锐利的眼眸中透出一丝困惑。

方好顿时有点心虚,朝他甜甜一笑,“没事,这里空气好,难得来,我想好好遛达遛达。”

她往江湾大桥上走,在最高处驻足,低头望下去,平静的江面上波光粼粼,偶有船只驶过,发出悠扬的鸣笛声。

她用双手握住栏杆高起的小桩,然后把下巴搁在手上,望着空旷的水域发呆。

其实已不剩什么悲伤,她哭过许多次,可年轻就是好,快乐也许无法长存,连悲伤也一样,时间一长,渐渐淡去。

然而,难堪总是有的,尤其看到他们象一对璧人似的伫立在自己面前,再一次映衬出她的失败,那么刻骨铭心,于是那种钝钝的痛便象久已封存的老照片一样,再次被翻了出来。

身旁有人故意清了清嗓子,发出惹她注意的声音,方好歪头看看,不觉笑了。

她一点儿也不意外,仿佛早就料到会是他。

“为什么又回来?不会是…怕我往下跳吧?”她心情好转,居然开起玩笑来。

如果想跳,三年前她就跳了。

可是,姑姑说过,喜欢吃土豆的人不会有轻生的念头,因为土豆是做通心粉的原料,而方好,最爱吃土豆。

关海波并不笑,慢慢的取出盒烟来,捻了一根,叼在嘴上,右手举着打火机,左手微拢,“啪-”的一声点上。

他深深抽了一口,就将夹了烟的手搁在栏杆上,尽着它燃。

“什么事让你这么不开心?“他望着前面淡淡的问,“跟…男朋友吵架了?”

“…”

没等到回答,关海波侧头看看她,“怎么,不想跟我说?”

他沉着的声音仿佛有种魔力,让她不知不觉的放松下来。

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努了努嘴,低声嘟哝,“不是…刚才,在球场…遇到了不想见的人。”

他不免多瞧了她两眼,她的脸上从来没出现过这样茫然无措的神色,他不难猜出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人,伤过你?”他很直接的问。

方好苦笑,“算是吧。”

闵永吉说过,会照顾她一生一世,可他没有做到。

关海波情不自禁的举起手上的烟,用力抽了一口。

“什么时候的事?”

她跟着他的这三年似乎没出过什么状况。

“…三年前。”

果然!他心里没来由的一松。

“那就忘了它。”他把烟头往江里一掷,是果断的神色。

方好有些愕然,忍不住别过脸来,他的眼里不再有冷漠和不屑,充满信任的凝视着她。

不过短短的几句话,方好忽然觉得,自己跟他从来没有象此刻这样接近过,近得让她心潮翻涌。

她的眼眸亮晶晶的,长久的停留在关海波的脸上,他有些承受不了,转身面向江面。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忽然就没有办法坦然的盯着她的眼睛了,他有些怀念以前自己怒目瞪她,瞪到她低下头为止的日子,而现在,似乎总是他无法坚持到最后。

方好慢吞吞道:“你刚才…扔出去的烟头差点落在那个人的头上。”

关海波赫然低头望去,果然,江面上有艘船,船上一个彪形大汉正仰头气愤的瞪着他们,哇哇大叫,还作势要上岸来。

“快走!”关海波低声嚷道。

两人一溜烟的下了桥,直奔关海波的车,迅速的钻进去,喘息甫定,两人对视一眼,刚才的紧张立刻无影无踪,他们爆发出大笑。

方好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回去吧。”关海波边笑边温柔的说。

“好。”

依然是喜多郎,却换成了欢快的《响宴》,一路伴着他们往市区方向驶去…

第二十三章

方好又开始狂热的加起班来,只是这一阵,她是跟关海波往外跑的时候多,似乎只要她愿意,每天都能找着可蹭的饭局。

当然,她也学乖了,不再傻头傻脑的主动要求喝酒,老板教了她在商界打拼的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法则――时刻保持头脑清醒。

象她这样,上来就把自己灌糊涂的实属少见!

因此,如今在饭桌上,方好总是谨慎的跟在关海波身旁,多听讲少开口,真要有酒杯递过来,她可以矜持得笑一笑,摆摆手――有老板替她挡着呢。

饭毕,她每每发出“原来如此”的感叹,仿佛已然抓到谈判精髓,关海波由着她感慨,偶尔瞟她一眼,那眼神里却充满了怜悯的意味,她要学的东西还实在太多着呢!

自从江湾“谈心”回来,关海波对她的态度明显好转,基本恢复了闹别扭前的良好合作关系,甚至,还要好一些。

方好仍然没有胆子追问那次莫名其妙的“别扭”,知足常乐么,何苦自寻烦恼,有现在这样,她觉得已经很好了,每天时不时的哼哼小曲儿,心情愉快,尽管沈亮已经多次向她抗议,加班频率比他还高,两人见面的次数明显减少。

方好大言不惭的反诘,“我是为了寻求更广更深的职业发展前景,现在正是上升期,马虎不得!”多崇高,多伟大的理由,沈亮哑口无言。

成天跟在老板屁股后面,心甘情愿的当着快乐的小尾巴,眼看关海波对自己越来越和颜悦色,方好欣喜之余,脑子却没有糊涂,她还没有狂妄到把他“良性转变”的功劳全算在自己头上,都说恋爱中的人发火指数会明显下降,看什么都是美好的,纵观老板的一举一动,那个幕后“英雄”才是真的可歌可泣啊!

方好曾听季杰说过,关海波的律师女朋友打小就德智体全面发展,实乃人中龙凤,跟老板简直是郎才女貌,那个门当户…

“磕巴!”舌头上突然传来剧痛,方好“哎呀”一声,龇牙咧嘴的伸手托住下巴,另一只手火速去抽屉里掏化妆镜,泪花已经在眼眶里疯狂打转!

镜子里,她的大半条舌头都浸润在鲜血中,那粒罪魁祸首的话梅核也已经被染成了血红色,看得连她自己都恐惧起来,赶紧将核吐在纸巾里。

真倒霉,吃这么美味的话梅也会出状况,邪门啊,邪门!

偏偏在如此狼狈的时候,老板悠扬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在她耳旁响起,“晚上国源有个合同要谈,你跟不跟我们一起去?”

她眼泪汪汪的仰起头来,大着舌头沮丧道:“去-不-了-了。”

关海波一怔,审视着她的面色,忽然快捷的伸手过来,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来,方好下意识的“啊!”了一声,整条舌头便血淋淋的伸了出来。

她有理由相信,此时自己的形象,基本上不用化妆就可以直接去演港片中的女鬼!

未及挣扎,关海波已经松了手,一眼扫到桌子上还剩了半瓶的话梅,一张脸顿时黑下来,冷冷的道:“你还可以再多吃点呢――跟我来!!!”

方好不敢有半句废话,护着嘴巴,乖乖的跟在他身后往茶水间走。

关海波给她接了一杯冷水,面无表情的吩咐,“漱口!”

她连漱数次,漱口水的颜色才逐渐由浓转淡,一转脸,老板铁青着脸虎视眈眈的瞪着她。

“你多大的人了,还吃那种东西?!”

方好只敢在心里嘀咕,“公司的管理条文里又没有不准吃零食这一项!”

面上却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强挤出个笑容,忍着痛,颠颠的跑到咖啡机旁,“我给你来杯咖啡吧!”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

关海波皱着眉道:“我自己来。”

他当真不要她忙活,自顾自取了瓷杯在那里调制。

方好讪讪的退开,只觉得口腔里辣辣的疼痛,她手上还捏着化妆镜,于是乘势走到窗边的亮处打开来左右端详。

伤口还挺长,几处舌蕾都翻出来了,隐约有血印气,看着触目惊心。

“也不知道要多少天才能好。”她苦着脸自言自语,这下吃饭都成问题了。

关海波饮了口咖啡,听见她的唠叨,冷言冷语道:“用不用带你去医院缝两针?”

“啊?”方好呆住,她从来没听说舌头嚼碎了还要缝的,那得多恐怖!

“不要了罢!”她回答着转过身来,老板已经不在茶水间了。

等收拾干净了归位,方好发现桌子上的那罐话梅不见了,她坐在位子上想了一想,然后俯身一把将桌子底下的字纸篓给拽了出来。

果然,话梅原封不动的给掷在里面!

方好虚弱的呻吟了一声,这个二郎神,简直是暴殄天物啊!要知道如今这种纯手工腌制的奶油话梅市场上不太买得着了,这还是春晓一同事上个月回家乡给她们带回来的,数量有限,只有要好的几个才有幸分得这一人一瓶呃。

好在字纸篓里尽是废纸屑,并不脏。她抽了几张纸巾,将话梅罐身擦拭了几下,又敏捷的朝总裁室方向溜了一眼,没有看到那个可恶的影子,她二话不说就把话梅塞自己手袋里了。

等舌头好了,在家里吃,嘿嘿!

下班时分,方好把几份完成的文件拿去总裁室交给关海波,却见他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了。

“放这儿吧,走,我送你回去。”

方好很是意外,这搞得也太隆重了吧,她不过是破了舌头而已,又没手脚不便!

眨巴了两下眼睛,她问:“你不是要去谈合同么?”

关海波一抬手腕,看看时间,“还早,送你回去了折过去也不迟。”

“哦。”她乖乖应了一声,心里还是有些小窃喜的。

老板真是越来越良善,是否,他把这个“事故”当成了工伤?!

舌头不爽,坐在车里他们没怎么多聊,快进小区时,关海波才突然道: “晚上记得煮点粥,不要性急,等凉下来再吃。”

方好歪头瞅瞅他,什么时候他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起来了,但还是点点头道:“哦。”

静默了一会儿,只听关海波又道:“你会煮粥吗?”

“会啊。”方好奇怪的回答。

貌似他们“落魄”那会儿,他可没少吃她煮的东西,虽然一边吃还一边批评比猪食还难吃。有一次她实在是被惹急了,忍不住顶了他一句,“这本来就是喂猪的!”结果气得关海波瞪了她半天,没吃饱就拂袖而去。

听她如此回答,关海波便不作声了。

下了车,方好慢慢往楼梯上爬的时候,心里渐渐升起一股暖洋洋的情绪来,迷迷糊糊的想,原来咬破舌头也是件挺幸福的事!

整晚她的心情都不错,喝着凉粥,看着碟片,时不时傻笑两声。

突然,她被一个猛然间蹿进脑子的念头震得愣在当场!

如果,刚才他问她会不会煮粥的时候,她回答“不会”,那么――他会不会上来帮她煮?!

“磕巴。”

方好痛得低呼一声,竟然再次咬到!还是同一个的地方!!见鬼!!!

第二十四章

早上起床,又是个昏沉沉的阴天,入梅快一周了。

方好刷牙的时候还在思忖是否要带把伞,等在玄关换好鞋出门,才发现自己健忘症复发,忘记拿伞了。

抬头瞅瞅天空,乌云低压,但她还是心存侥幸,从小区到车站,也就十分钟的路,不至于这么巧吧。

今天是星期六,她得先赶去公司加半天班,关海波明天要出差,有一堆事要准备。下午还要去赴沈亮的约会,昨晚他郑重的给她打了电话,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仿佛有什么大事,令方好纳闷,来回盘问,他还是坚持见面再说。

和沈亮认识快两个月了,他开始褪去好好先生的外衣,偶尔也会抱怨方好打扮得过于朴素,不够性感,如此言论令方好暗暗心惊,敢情季杰的“教诲”不是没有道理的,男人,其实都差不多!

不过方好可不是固执己见的人,既然人家有意见,她就改呗,所以今天她特意穿了一身新购置的粉绿色洋装套裙,配上简洁的同色系窄头细高跟皮鞋,扭腰提臀的迈步在人行道的小方砖上,脚底咔咔作响,自己都觉得频添了几分妩媚妖娆。

想起了沈亮,心里不知怎么就泛上来一丝别扭。

事情的起因是在上周末,两人好容易凑在一块儿去看了场某名人的钢琴演出,会场里始终闹哄哄的,效果还不如一个人在家里放张碟子欣赏来得美妙,好容易捱到结束,沈亮象往常一样送她回公寓。

然而,他没像往常那样喝完一盏茶就拍拍屁股走人,却与她越坐越近,方好边跟他天马行空的瞎聊,边看台湾肥皂剧。

也许是她三心二意得过于专注了,所以当眼前忽然一暗,有张脸陡然放大过来时,她吓得当场往后一靠,骇然大呼,“你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