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好大窘,把毛巾扔在水盆里,转身作势要去撕他的嘴,他闷笑着避过,一把抓住她几乎要伸到脸上的手,就势将她拖入怀中。

两人又纠缠了几个回合,关海波骤然停下,“别闹了,快去吃早点,得抓紧点儿时间,我在‘玉玩’订的礼物还没去拿,十一点之前我们必须赶到酒店,严教授不喜欢别人迟到。”

周六的上午,路上涌动的车潮有如过江之鲫,堵车无处不在。

等一个超长的红灯,前后的车辆塞得纹丝不动,关海波抬手看了眼腕表,眉心略微皱起,表情不耐,早知道,不走这条路了。然而现在,夹成了三明治,动都动不了,除了等,别无他法。

方好伸手,小心地把音乐调到最低,表情渐渐陷入郑重,关海波扭头随意瞥了她一眼,又有些烦躁地去探视前方是否已经放行。

“昨天下午…我…没留在学校。”

她开口的时候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谁,关海波却敏觉地捕捉到了,心头重重一撞,所有焦躁不安的情绪都在刹那间消失,他依旧望着正前方,仿佛无动于衷,耳朵却在仔细聆听她吐出来的每一个字。

方好不敢看他,紧紧盯视着窗下的维尼小熊摆件,艰难措词,“我被林娜的私人助理接去…和她见面…她告诉我,她要…离婚。”

远远地,好像换了绿灯,车龙有松动的迹象,他似乎看得很认真,眼珠却牢牢定在某处,不曾有过闪动,此时,唯有耳朵在起真正的作用。

“后来,她又让你送我去…去见了…闵永吉。”她说得极低,明知故犯后的坦白,对她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害怕他会忽然发作,象从前每次她做错事那样。

可是他没有,他仅仅沉默地注视前方。

她鼓起勇气,继续讲下去,既然开了口,就要交待清楚,“永吉哥…他,很难过…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她想起他憔悴的形容,依然于心不忍。

关海波终于缓缓开了口了,带着浓重的鼻音,“所以,他想带你…远走高飞?”

方好赫然抬头看向他,慌忙反诘,“不,不是!他没有…他难过是因为林娜。”她绞着手,又低下头去,一心想着要怎样解释,才能不让他误会,“而且,我也很清楚地告诉他,我…已经爱上别人了。”

关海波没有作声,握着方向盘的一只手却暗暗用劲,攥得很死。

方好终于转过身来,直视他轮廓分明的侧影,一字一句地补充,她吐得很慢,也很清晰,“我告诉他…我爱上你了。”

这是他们相恋以来,她第一次这样直白地向他说出“爱”这个字,她有多害羞,他是知道的,他爱上她,也许,有一大半是因为她羞涩憨厚的性格,然而,此刻听到这句明明白白的话从她嘴里讲出来,他一点也不觉得突兀和可笑,温暖的热流在心头缓缓淌过,他真切地体会到“幸福”二字。

原来,“幸福”,就是这样简单。

爱着,以及被爱着…

他扭过脸来,那张棱角刚毅的脸上没有责难和冷峻,他温和地向她笑了笑,淡淡地道:“我都知道。”

尽管方好先前已有所预料,此刻听他这样讲,本就惴惴的心还是猛烈跳动起来!他什么都知道,可是,他隐而不发,多可怕的一个人!

“昨天晚上,他送你回来…我看到了。”原来,他并非有特异功能。

车子缓缓前行了片刻,再次滞住,没完没了的红灯。

喜多郎清郎悠扬的配乐下,说出来的话多少也沾染上了一丝诗意,“我不问你,是因为——我信你!”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那么有力扎实。

他辗转了一夜,最终打算放弃追究,只因为他很清楚,方好是个执着温良的女孩,绝不可能作出令人不耻的事情来,即使闵永吉跟她见面,也改变不了什么,她还是留在了自己身边,没有跟任何人走掉,这本身就说明了一切。

她跟闵永吉,毕竟曾经爱过,他们拥有的那段过往,即使他妒嫉到死,也无法抹煞,既然如此,自己又何苦为了一己私欲苦苦相逼,既让她难受,也让自己痛苦呢!

不如,退一步,给她留一点怀念的空间又何妨,说到底,女孩子都是爱做梦的。

相恋容易,相守难。相恋,只需要激情,而相守,需要彼此的信任和忍让。如果,他连这点气度都没有,他们将来的日子岂不是会过得草木皆兵?!

此时,他深深吁了口气,心情舒畅了许多,无论他再怎么开导自己,都不及她情真意切的这番坦白更有效力。

方好忽然泪眼模糊。毫无征兆地扑上去,张开双臂勾住他的脖子,他的手也在同一时间圈上了她柔软的腰肢,将她紧搂在怀中。她刚洗过的脸净白清新,如雨后的空气,他深情地吻入,舌尖很快抵开她的唇齿,纠缠进去,与她互逐。她配合着他的节奏,虽然仍有此拙气,却比以前进步不少,跟着他,她也逐渐成了好学生…

忘情地拥吻,浑然不知已是绿灯开道,身后等得不耐烦的车辆开始狂按喇叭,关海波不得不腾出手,把她如藤条一样紧紧缠绕在自己颈间的手臂拉下来,她的脸彤彤的,双眸晶亮,嘟起的嘴带着一丝顽固的执拗,他轻声笑了笑,“先让我开车,换个地方,我们再来过…”

第六十章

寿宴仅摆了两桌,在酒店的一个包厢,来的都是严教授十多年硕导期间带出来的且至今保持联系的历届爱徒,当年在学校都是师兄弟,师姐妹,散布到各行各业后,发现人脉关系某些时候比个人勤奋更管用,于是以老师作为连结点,也拉拢成了一个小小的网络,常年都有联系。

方好刚在席间出现,就惹来众人热切的关注,一来她是首次介入到这个社交圈里,二来,大家对三年来“独善其身”的关海波都抱有极大的八卦热情,纷纷好奇挑剔的他最终会选择怎样的一个女孩来终结单身生涯。

严手摇的一句“海波的眼光果然不错”一下子掀起了宴会的小高潮,如果不是关海波不顾学兄们的纵意取乐拦在前面,方好十有八九就离被灌醉不远了,饶是如此,她还是喝下了大半杯掺了橙汁的威士忌,多亏这些日子锻炼有方,她酒量也见长,喝得脸红扑扑的,还能笑迎各路豪杰。

严师母见这么多人挤兑方好,窘得小姑娘下不来台,立刻挺身替她解围,特意把方好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嗔怪道:“别闹了,都斯斯文文坐下来边吃边聊多好。”

引起其他人大嚷,“师母偏心,我们奈何不得,不过海波这杯酒是喝定了…”

关海波见方好脱围,心里顿时轻松下来,好歹在商界混了这几年,拼酒胡调他也是老手,耍起滑来不比任何人差劲,没几下功夫,就把矛头成功引开。说到底,今天的主角是严教授,不是他。

严师母跟方好聊得投入,只觉得这女孩虽然相貌不比施云洛出众,却温婉可人,很讨她喜欢,遂笑着道:“有空就去我们那儿坐坐,海波以前常来,最近他忙,有阵子没来了。你们父母都不在身边,我们呢,儿女也都各忙各的,常常走动走动,大家都热闹些。”

方好莞尔点头。

严教授坐在近旁,不知怎么让他听见了一耳朵,立刻朗声道:“散了席就去,我最近刚研究了一本棋谱,正好跟海波切磋切磋。”

席散后,终究却不过教授的戚情,两人还是去了。

方好自我安慰,“教官都托梦给我了,说我这次肯定过不了,我呀,也不为难自己,下个礼拜开始,我重新努力,等补考好了。”

关海波笑道:“那倒未必,人家都说大考大玩,小考小玩,不考不玩,你现在这个心态很不错,说不定星期一狗屎运好,一下就过去了。”

方好明知他在开自己的玩笑,遂不理会。

严教授家那一阳台的植物让方好倾羡不已,这盆欣赏到那盆,严师母乐得给她当解说员,什么花好养,什么草有驱蚊的功效,什么植物可以泡茶喝…

“这个叶子还可以泡茶喝?真的吗?”方好抚着薄荷贺滚滚的叶子,有些不太相信,放在鼻子下嗅了又嗅,没有清凉味儿呀。

严师母给她取来自己晒过的薄荷叶子,笑呵呵道:“光闻哪里闻得出来呀,得用开水泡,这个东西,提神醒脑,可好着呢!”

她旋即给方好沏了一杯,仅仅三四片叶子,泡开之后,轻呷一口,果然满口清凉芬芳,方好一下子着迷了。

关海波跟教授这一轮祺厮杀下来,又是难分难解,最后愣是被师母留了晚饭。

临走,师母还送了方好一小盆薄荷,她如获至宝地捧在手里,小心呵护。

回去的路上,关海波边开着车,边朝她手上睃了一眼,“这是什么?”

方好得意起来,“这你都不知道,薄荷呀!”

关海波皱眉道:“你又不会养,要来干嘛?”

方好白他一眼,“师母说,这个很好养的,要是地方大,种在花园里,一年下来成一片呢!”

“呵呵,养那么多干什么,搞得跟农作物似的。”

方好很耐心地解释,“你说对了,这种东西的确可以算农作物,它的叶子是可以用来泡茶喝的。”她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碧绿的嫩叶,无限憧憬,“我还指着用它来给我提神醒脑,闯大关呢!”

关海波暗暗好笑,“就这么几片叶子,够你喝几天?不过,”他端详她陶醉的模样,正儿八经道:“它看上去憨憨的,倒是挺衬你的…哎,开车呢,不许动粗,危险——”反抗无效,方好已经撂下薄荷,张牙舞爪地作势扑上身去…

虽然嘴上说没戏,周一的考试,方好还是去了,即使寄希望于补考,她也先得去摸摸底才行,权当这次是考前模拟,更何况,考试也收钱的。

抱着必定“阵亡”的心态进了考场,方好等于把素来沉重的思想包袱给放下了,整个人没有陷入过于紧绷的状态,她还是认真地做题,毕竟机会难得。

一小时的笔试很快过去,令她讶异的是,平常卯足了劲听都觉着费劲的听力题今天居然字字清晰,一钻进耳朵就立刻被消化理解,答题更是飞快。交卷时还有些云里雾里,怎么也不相信今年出的题目会如此简单,十有八九,是自己理解歪了。

上午的考试结束后,许多同学都紧张地聚在一起交流答案,方好没那兴趣,反正砸了也在意料之中,她回家张罗完吃饭,又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看时间差不多了,才重新往学校赶,下午还有一场口试。

口试是两个考生一起进的,先分别回答考官提出的几个常规问题,诸如家庭背景,兴趣爱好等,这些问题人人都能准备到,只要不掉链子,背诵起来流利就可以过关,难的在后面。

考官给出一道情景模拟题,给两名考生五分钟时间讨论之后,让他们用对话的方式来解决这道虚拟的难题。

相对于同伴的紧张,方好要轻松许多,因为压根没指望自己能过,完全抱着旁观的心态参与。除了张口说第一句时略微感到别扭,她始终面带微笑,从开场白到渐渐切入正题,无形中一直在起主导作用。

而语言这种东西,其实克服掉刚开始的尴尬和紧张,说顺了,也没什么难的,没有标准答案,只要你表达顺畅就行。

考官的眼里逐渐流露出对方好的赞许,而她的同伴到后来也因为感染了她良好的情绪,越说越顺利,两人甚至还用英语开了几句玩笑,连主考官听着都笑了,气氛一下子很和谐。

十五分钟一晃而过。

从考场出来,同伴兴奋地揪住方好的手嚷,“我觉得这次咱们一定能过!”

方好的欣悦却是源于另一个原因。

她屡次面试失败都起始于面试官那一句,“接下来这几个问题请用英文回答,ok?”每次听到对方如是说,她的脑袋就会很精准地嗡一下无限放大,接下来,手和脚都不是自己的了,后背紧张地直冒虚汗,舌头理所当然开始肿大…最终结果,自然是垂头丧气败下阵来。

而刚才,她坐在里面,面对两名考官,竟然用英文讲了那么长时间,舌头腾挪跌宕,灵巧地就像不是她自己的。

原来,她是能用英语流利表达的,之前的失败全是因为她的不自信,她不相信自己能讲,在这样心理暗示的作用下,岂能创造奇迹?!

这个发现带给方好的震撼,是连“考试合格”这样的成就都无法比拟的。她终于明白,很多事情,不是力不能及,而是自己缺乏信心。

努力只有在自信的伴随下,才能真正开花结果!

两周后,方好拿到了成绩单——全部合格!不仅如此,她的成绩竟然在班里排第三,连她的外教老师都倍感惊讶。

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生活就是这样变化无常,在你毫无预料的情况下腐朽为神奇。

方好自然欣喜若狂,有生之年,还还能在自己的生命轨道上创造如此奇迹,几乎飘飘欲仙了。

关海波对她的“成就”并没觉得有多意外,方好的努力他一直看在眼里,只要她心态放宽松,考个试根本不在话下。只是这种劝解如果在考前讲给她听,基本不会有效果,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之后,依旧会自己把自己吓唬得瑟瑟发抖,神经过敏。

好在这次歪打正着,皆大欢喜!

对方好日益膨胀的自我意识和喋喋不休讲述由考试中总结出来的切身感悟,关海波也懒得打压,他一反常态,顺着她的毛捋,几天“马屁”拍下来,就轻而易举哄得她一起去把结婚证给领了。

李玉珍自然格外高兴,至此,她长久悬着的一颗心完全放了下来。又热情地催促他们早点把婚礼给办了。

方好一听,就开始翻白眼,上回见面她说的话言犹在耳,怎么一转眼全忘了?!

“哎呀,证都领了,还拖着个仪式老不办,我这心里多煎熬啊!反正是迟早的事,乘着现在天气不冷不热的多好…”

关海波也在同一时间给家里作了通报,相对于方好跟她妈妈的着急上火,他要省事地多,只简短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方好蜷在沙发上,咂巴着嘴,愤愤不平地谴责她妈妈的出尔反尔,关海波捏着下巴似笑非笑地听完她的唠叨,遂走过去,拿手掌蹭蹭她的头顶,轻快地说:“明天我去订机票,过两天跟我回趟家,我爸妈想见见你。”

方好瞪着他,连牢骚都忘了,这,这也太突然了吧!

关海波站在她面前,低头俯视她,神情严肃,“从法律上来讲,你已经是我们关家名正言顺的媳妇了,怎么能不回去见见长辈呢?”

方好对关海波的家庭其实一点儿也不熟,忽然间要以媳妇的身份过去“朝圣”,当场底气不足,“那,那他们要是万一…不满意我…怎么办?”

自古以来,婆媳关系就是一个很微妙的话题,虽说他们不必跟长辈住在一起,但如果他们对自己印象不好,也是件很郁闷的事,牵牵绊绊要过一辈子呢。

关海波笑了,挨着她坐下,伸手揽过她的肩,作沉思状,“要是不满意啊…那我只能找你妈妈退货了。”

方好立刻杏目圆睁,鼓起腮帮子就凑上去掐他脖子!

关海波一边大笑着躲闪,一边嚷:“陈方好,我怎么发现你越来越有暴力倾向了啊!”

两人在沙发上闹作一团,末了,还是被关海波的深情一吻给安抚了下来。

他把方好搂在怀里,她的头软软地靠在他胸前,他伸手轻轻抚摸她光滑柔顺的长发,这才正经起来,低缓地安慰她:“不用担心,我父母都是很开明的人,绝对不会为难你的。况且,结婚是我们俩的事,只要我们幸福,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事实上,自从关海波第一次恋爱受挫以来,父母就巴不得他早点走出阴影,另觅佳侣,他们曾经再三强调过,只要是儿子喜欢的,他们就喜欢。

饶是如此,关海波还是经过了漫长的三年以后,才给他们带来喜讯。

既然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晚见不如早见,省得成天提心吊胆,不得安生,方好只要想明白了,也是个爽快孩子。

三天后,两人就登上了去N市的飞机。

关海波的家乡是个南方临海的中型城市,威产海鲜和珍珠,据说风景很美。

从S市过去,航程约两个多小时。

方好很少坐飞机,前两次是因为出去旅行,而且都是坐的红眼航班,向外望去,两眼一抹黑,什么感觉都没有。

这一次,他们是上午十点出发的航班,正好赶上天气晴朗,她惊叹着欣赏窗外的云山雾海,沧海桑田,一时也是豪情万丈,感慨万千。

关海波则在一旁开了笔记本,处理一些公事,这一趟出来,至少要耗费一周左右的时间,虽然走之前已经大致作了安排,但有些细节方面,只要有时间,他还是习惯使然地拿出来斟酌。

窗外的景致再宏伟壮观,毕竟太过单一,看久了也容易审美疲劳,方好扭头见关海波做事认真,也不想打断他的思路,于是从随身小包里抽出自备的一本小说来看。

这就是她的细致周到之处,旅途难免无聊,要懂得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解闷才行。

很不幸,这次她居然选了本悲剧,读到动情处,眼泪流得稀里哗啦,关海波听到动静,扭头朝她睥睨,但见她一双眼睛比兔子还红。

他又是讶然又是好笑,一边给她递纸巾,一边皱眉问:“你…不至于吧?”

方好眨巴着眼睛,在他面前反正丢丑丢惯了,倒也没觉着不好意思,只把那段让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文字指点给他看,“瞧瞧,写得多好!”

关海波用一目十行的速度扫过一遍,还是感觉象被警棍电了一下,浑身不觉一抖,看着方好那张凄楚的脸蛋,想笑又不敢笑。

方好本想与他共鸣一下的,没成想他居然是这样一副表情,当下沮丧地静默了几秒,才问:“真有这么肉麻么?”

关海波想也想,认真体会了一下,方道:“还好,比我小时候触电麻到的那次好多了。”

方好仰天长叹,男人跟女人,在脑部构造上,的确大不一样啊!

隔了片刻,她又好奇起来,“你小时候这么皮,还触过电哪?!”

第六十一章

“小海这家伙可没少给大人惹麻烦哦!”说这话的是关海波七十多岁的奶奶,圆圆的一张团脸,到处透出祥和之气,唯独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仔细看,关海波的眼睛其实是从他奶奶那里遗传过来的。

关奶奶拉着方好的手,笑呵呵地继续道:“你是不知道,他三岁以前有多么难伺候,睡觉从来都是要站着睡的。”

方好惊诧不已,“站着睡?难度有点高吧?睡着了,身子岂不是会团起来?”

“所以啊,我每次都得拿棉被把他裹巴好,靠墙搁着,他才睡得安稳。而且呀,只要他睡着了,我就不允许家里其他人在房间走动,比古时候的皇帝规矩都大呢!”

方好听得捂嘴直乐,真没想到人五人六的关海波小时候居然是这样一副德性!

关海波眼见他奶奶恨不能把他穿开裆裤前后的所有事迹都向方好抖露出来,不觉有些尴尬,给奶奶沏了杯茶,求她“嘴上积德”,然而,关奶奶讲开了头,再加上听众方好的殷切期盼,这出戏且有得唱呢。

关海波避到厨房,他母亲正和姐姐在准备酒菜,关家的女子个个泼辣能干,两个人说说笑笑,小半天时间已经把半桌菜都置备好了。

“订个酒店吃一顿不就行了,看你们忙得!”关海波走过去看着满当当的菜色,嘀咕了一声。

他母亲笑道:“酒店吃总是束手束脚的,哪有在家里热闹。”

关家在当地从前也算名门望族,保留着独门独户的大宅子,关海波的父亲是长子,跟两个弟弟以及老母都住在这同一座宅子里,兄弟间感情很好,第三代的子女们,象关海波,大都出去读书闯荡,很少有留在家里的,平时三兄弟们都是各自过日子,逢年过节或是谁家的孩子回来,大家就会聚到一起吃饭凑趣,煞是热闹。

他姐姐一边当当当地切着菜,一边笑眯眯地对弟弟道:“小海,我看着这个女仔比你头一个好多了,朴实,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关海波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他妈妈察言观色抢在头里道:“这有什么好比的,全看的是缘分。”顿了一下,她也笑道:“不过妈妈也喜欢方好,和和气气的姑娘,心地也好。”

关海波其实也没觉着什么,只是不太喜欢她们这样比来比去,当下只笑了笑道:“妈喜欢就好。”又忍不住开了句玩笑,“我还得谢谢您摆的那桃花阵呢,不然,你儿子哪里娶得到媳妇儿呀。”

关妈妈因为老着急关海波的婚事,今年过年时,特意请教了风水先生,买了几株桃花在家里相应的位置种下,据说这样可以助儿子一臂之力。

他原来是取笑母亲,没想到她居然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说得也是,我过两天就得挑个日子上柱香还愿。”

关海波彻底无语了!

一连两顿饭吃得都是热闹非凡,七大姑八大姨认得方好眼花缭乱,走出门去,仍然没能记住,只得见着个略微面熟的就上她万能的甜笑。

N市是一座旅游城市,跟S市相比,生活节奏要缓慢许多,在这里日子过得相当悠闲,早茶可以喝到十点多,午餐过后,还有下午茶,如果不想动,一整天的时光完全可以在吃吃喝喝中就不经意地打发掉。

城市的绿化茂密苍翠,由于早年曾经被西方列强侵占过,再加上历代华侨衣锦还乡后不遗余力地投资建设,这里既遗留下来大片欧式洋房,又保存着相当数量的中式老宅,各种风格迥异的建筑,错落有致地点缀在城市之间。沿着大街小巷一路逛去,几步即成一景,也是N市的一大特色。

方好最向往的还是海,她从小在内陆地区长大,对海有着原始的图腾崇拜。

风和日丽的下午,关海波驱车与她同往海边。已是十一月中旬,这里的气候却是依旧温暖宜人。两人挽了裤腿,拎着鞋子走在湿漉漉的沙滩上,方好寻宝似的找贝壳,可惜拣来拣去尽是可怜兮兮的小玩意儿。

关海波见她找得吃力,遂劝她,“别找了,一会儿去前面的货摊买两个吧。”

方好不赞同,“买的哪有自己拣的感觉好啊!”

“现在这里游人太多,漂亮的贝壳早被人拣光了,哪里还存得住,得等下一次涨潮过后来…或者去深海捕捞。”

两个办法都不太现实,方好撇撇嘴,有些失望。不过,她很快又释然了,这里美好的东西太多,不比执着于一样。

他们找了一处干燥的岩石,并肩坐着,面朝大海,看远处白鸥飞翔,海天一色。真的有如书中所述,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方好心里充满了对这座城市的倾羡与敬仰,不觉歪了头,期待地问关海波,“我们以后搬来这里住,你说好不好?”

关海波揽住她的手紧了一紧,笑笑道:“好。”

方好知道自己的想法其实挺天真的,毕竟关海波要发展事业,在S市更加顺风顺水,只是他连犹豫都没犹豫就答应自己,她心里着实感动。

“唔…也不是很急啦,等…我们退休之后过来吧,我觉得这里是个很适合生活的地方,呵呵。”

关海波俯首亲了亲她的额头,没再说话,将来的路还那么长,不比急在这一时规划,然而,无论怎样走,她都希望路上有她的快乐陪伴。

“你说,闵永吉跟林娜…还能和好么?”方好突然问他。

关海波怔了一怔,低头去审度,方好的脸上异样地平静,只是带着一丝淡淡的惆怅,这就是她的善良之处,一件事只要她想通了,就会忘记自己所受的伤害,继而真诚地替别人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