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嫣转过身,风吹乱了她的短发,“她没出国,”看不清眼神里那抹淡然,也听不清她的低语,“但愿,她和聂风在一起,但愿…”

想问,她却已经下楼了,只看到校服的裙摆在风里无依的荡起那道可怜的弧线。她常常一个坐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很久很久的翻看一本书,有时候,站在操场的最边缘,看着那些在忙碌准备考试的学生匆匆而过。

她病好了,瘦了很多,也安静了很多。有时候,甚至问话,也常常不答,有时候,却突然冒出别人听不懂的絮语。

她本就心性安定,只是病了这许多日子,反而显得离群索居起来。午饭时,常常是每两口就离开了。看她一个人在校园的围栏或顶楼伫立,就那么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总之,封嫣变了。

而晓蕾,要面对的是考试,是升学的压力,所以,她不能倾尽全部力气去安抚她,只是,有时站在她身边说说话。

生活,在这即将分别的路口都变了,向着不同的方向,越走越远。封嫣眼里的温存,也慢慢被疏冷代替。

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在想什么?

她央求哥哥,见了一次戴阳,他留在这里,继续学业,却并没有透露两个妹妹的下落。封嫣听了,也没再追问,没有哭,安静的回到房间,也让人觉得,她没有那么伤心。

其实,她哭过。

但更多地时候,只是祈祷,为戴辰祈祷,她能再碰到聂风。

她听过太多关于他的故事,但是,戴辰带走了故事的后半段。希望有朝一日,还会见面吧,如同她们话别时最后的那个没有答案的问句。

想忽视这层失去,心里却有一丝丝隐痛,戴辰,和她一起整整九年了,她们穿着小学的校裙,被各自的哥哥送到学校门口。她把自己的草莓橡皮送给了戴辰,她让她给她编辫子,她们手拉着手在树下学着跳皮筋…那天起,她们就是好朋友了。

如果戴辰没有去学钢琴,也许,还会留在这里,上一所重点高中,考一所名牌大学,走一条和自己一样的路吧。那戴月呢,她又为什么离开?也是为了聂风吗?

聂风,这两个字早在风里飘散了,走出教室,封嫣在图书馆停了一会儿,走到音乐书架的那几层,找到了戴辰常常借走得那本琴谱,找到内页里的第二十一页,那是一首马祖卡,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舞曲,弹奏在琴键上,是欢快抑或悲伤的旋律。

她只是浏览着琴谱,寻找着最后一个小节的末尾,那里有她熟悉的笔迹。一颗星,一弯月,页脚写了一个风字。

“我比我姐先学会的,聂凤夸我的手指仞度很好,天生是学琴的料!”戴辰展开她纤细的手,在窗前的阳光下伸到封嫣眼前。

她只是笑,那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手,日复一日,敲击着琴键。

“他还打你的手吗?”

“有时候,但…”戴辰的脸红了,“他是好老师,我姐也觉得。”

是啊,姐妹俩的好老师,为什么,突然就离开了呢?

忘记过去三年的林林总总,如同忘记自己身上留下的那些痕迹,但是忘得了吗?

二十一,是她们姐妹共同的生日,只是,一个出生在冬天,一个在夏日。

而她出生在早春,命数里,游弋着两条鱼。不是星辰,也不是月亮。

阖上书,走出图书馆,静静想着这样的分别。如果注定要分别的话,她的,什么回来。他的,又是什么时候?

哥哥说过很多次,毕业后,他要去美国,要去进修他的建筑和设计。那一天,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她从没有如此渴望日子快些过去。

但是,还像以往那样,她又站到了熟悉的路口。

不快的记忆时时会袭上心头,她已经学会克制离开的冲动,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像个偶人,没有戴辰她们,舞台上只剩下她独自跳舞。

而她的线,在谁的手里?哥哥吗?还是他?

她不知道,也没有能力追究答案。她安静服从了一切安排,就像她对哥哥保证的那样,她会听话,一直一直听话。

可为什么,这听话背后,有说不出的难过和酸涩呢?

下意识又去碰触唇角那个并不存在的伤痕。

她知道,那,永远也洗不去了。

如同过去的日子,离开的戴辰和戴月,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眼里有泪,不知道为什么。

但那抹熟悉的银灰色,更早一步帮她逼退了那些软弱。

她还能有什么选择呢,除了接受,做一个让哥哥安心的乖妹妹,她还能怎样?艰难的跨出了一步。

车门开了,他坐在那里,直视着她。

“上车”

那声音,剥夺了她最后一丝自由。

第二十三章厄运

他的车里,还是有烟味,如同第一次接她时那样。

他穿得格外随意,衬衫挽到了小臂上,紧紧握着方向盘。

她和他没有话说,视线也在窗外,盼望着这几十分钟,能够快些过去。

已经忍受半个月了,除了第一天由哥哥送她以外,之后,都是他来接送。晨昏,突然要时时面对他,她的心,忐忑而忧虑,日复一日,从来没舒服过。

她没有告诉别人他做了什么,但是她心里清清楚楚记得。

勉为其难的步上车子,最快的速度跳下去逃离这个人。她知道,跑也是跑不远的,早晨跑走了,傍晚还要在原地等着他。也觉得那道目光,穿透了一切,从来没有离开过她。那银灰色,带给她的,是每日剧增的煎熬。

为了答应哥哥的话,她忍了下来。

那日的那些冲突已经烙印在心里,最刺痛的只剩下共处时紧张的气氛。神经似乎随时都会崩溃,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但愿,如平日那样,会直接送她回家,没有红灯,没有等待,一句话也没有,但愿。

车子拐出校园不远就驶上了主路,他并不说话,只是把音响打开了,让车内尴尬的静默被一点点化解。她觉得好些,但是还是尽量靠近车门,远离他。

自从逼问真相之后,她就这样面对他,似乎,每次在面对磨难和考验。

无论是躲在封青背后,还是站在校园门口,她的眼光是闪躲的,态度冷漠安静而排斥,低着头来去,又埋着头跑远。

已经习惯了安静的一路,他看着她安然的步入校园,或是踏上回家的那几节熟悉的楼梯。他想说些什么,每次都会在她躲避的目光中犹豫。

他不想再强迫她。很多东西,也是强迫不来的。他想过道歉,但是似乎意义并不大,他没有张嘴的必要,因为她的反应告诉了他答案,一日日下来,就都在沉默里紧绷着。

“明天开始就停课了,你…不用接我了。”她下车前,抛下一句话就跑走了,怀里紧紧抱着自己的书包,像要抵御坏人的侵犯样子。

他拔了钥匙,跟上了楼,今天,还有事情没有解决,他能够忍受那些闪躲,但是不能忍受厌恶,这些日子,也忍够了。

她可以不喜欢他,可以怕他,但是不能厌恶。

“等一下。”他伸手挡住了即将关上的门,看着她一脸阴郁的躲在门后,今天终于第一次抬眼看他。

她没有想到他跟上来了,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拿东西!”理直气壮的推开门,他跨了一大步进了房间,看着她站在门前愣愣的望着。

家里没有人,她本就有些怕,他又来了,那种怕就铺天盖地的散在她周身。

“哥不在…你…”话没说完,门被砰的一声关上,她吓得闭了眼睛,退了一大步,直接靠在门板上。

他又近了,她知道。她能感到他的呼吸,那种在她噩梦里反复的呼吸,还有那张脸,和他留给她无法磨灭的印记。

浑身一阵冷,再睁眼,眼前放大的脸庞,眼里有一团火,他,在生气吗?

顾不上想太多,只想挣脱这样的局面,想移动步子,他却没有退开。靠着门板尽量拉开距离,反而被逼得更近了。

腿软了下去,不听使唤的抽疼着,封嫣顺着门慢慢滑坐在地上,整个身子蜷在一起,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躲什么?你在躲什么?”声音不大,问题却刺进她心口,他蹲下身,手支在她身侧,摆明了不许她逃开。

她的漠视,和那种嫌恶的态度。他并没有要对她怎样,但是她的反应,反而让他真的动了气,想对她怎样!

她,懂那些吗?除了会用眼睛逃开,她还会什么!

“我不是程东,没有刀子,你在怕什么?”他又问了一遍,执意要她的答案,不管她眼里是不是已经凝结了胆怯的潮气,他就是想知道,她为什么躲他。

那天的事情之后,他努力改善相处的局面,却只是让情况变得更糟。他放低了姿态,日日周全的接送她,但是换不来她的谅解,她躲他依然像躲瘟神,不管父母和兄长一再的劝说。

他虽然好好照料她了,得来的只是一张冷冰冰的面孔。

多可笑!她为什么这么讨厌他,为什么?

侧着脸,根本不敢看也不敢动,吐字都似乎在打颤,封嫣想哭,被逼的没有办法,只能说话。“我…没躲!”那么吃力的答案,耗尽了所有的情绪,眼泪已经滚在睫毛上了,却生生不敢滴落。

她不该再表现脆弱的,但是她控制不了自己。面对他的时候,她怕的要命,他会不会又…

他不是好人,更不是父兄眼里那个人。如果,她说出那些事,如果她能…

但是,她不敢。

“好,你没躲!你看着我!”他的脸离她更近了,声音近得穿透耳膜敲击着她疼痛的太阳穴,那种恐惧的压迫混合着可怕的回忆。

整个人僵在那里,抱着身子,一动不敢动。他又要欺负她了吗?或是更可怕的东西?

那手触到她唇上的时候,一滴眼泪就掉下来了,她紧闭着眼睛,像绝望的等着裁决,身上的颤抖传到了他指尖。

她那不是讨厌,是怕,怕到骨子里了。家里没有人,他那么高,力气比她大太多,她根本反抗不了。他又要来了吗…

“你看着我,封嫣!”手指并没有停在她唇上,只是板正了她的脸,放缓了声音,“看着我!”

她把眼睛死死闭紧,他越是这么说,她越不敢看。他的手更用力了,但是她不要看,也不想看,执拗的把脸埋得更深。

他欺负她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继续!

“看着我,封嫣!”他放开了她,却加重了语气,等着她睁开眼睛。

他知道她的弱点,从来都知道。

别无选择的抬起头,她知道不睁眼他不会离开的。

“你要干吗?”他的目光,直直的在她脸上搜索着什么。他想干吗,她的文句残破的像一个请求。

“我…”一时那些道歉的话又迟疑了,他搜寻着她的表情,看着她眼泪背后,秘密蒙蒙的眸子,那里,到底藏了什么。

无论早晚,脸色苍白阴郁,他知道她过得不好,她的朋友离开了。他想安慰她,却无从下手。他想让她谅解,但是看着她坐在车上冷漠的侧脸,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让她长大,也想保护她长大。

可她,只想离他远远的。

她的反应,让他失望,也让他浮躁而气馁。时间在积累,越来越多的情绪让他生气,气自己,也在气她。

“我要…看你的伤口。”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本没有打算那样做,突然就说出口了。

她,为什么会怕,为什么,就不能了解。十五岁的女孩,为什么如此迟钝,为什么,她看起来除了讨厌他,怕他,什么都没有?

她越是怕,越是让他想往那个“坏”的境地里逼自己,也去逼她。

“我要…看你的伤口。”胆怯的目光,反而激得他心里难耐的挫败与落寞变成了一种无名的火焰。

他管不了会不会吓到她,如果怕,就让她彻彻底底的讨厌,彻彻底底的怕吧。

她摇了摇头,反反复复的摇头,看着他眼里不可错认的认真,无路可退。

他要干吗?

“我要,看你腰上的伤!”

第二十四章孱弱

“啊!”

凌晨,房间里突然传出叫喊,封原绪夫妇醒了。那声音是从封嫣屋里传来的。

苗欣岚披了件外衣出了卧室,走到封嫣房门口,丈夫跟在后面,站在客厅里。

敲敲门,里面似乎没有声音,又是几次,还不见动静。推门,并没有锁,苗欣岚走到床边,看见被子隆成一团,听到女儿的哭声。

“嫣嫣?”

那团白色的被子在黑暗中一直发抖。

苗欣岚打开床头灯,慢慢掀起被子的一角,看见女儿的淡紫色睡衣,瘦弱的身子缩成一团。再来,是乱乱的发,那张瘦了很多的苍白脸孔,正藏在床单里,不停的哽咽着。

“做噩梦了吗,嫣嫣?”

欣岚又问了几次,看她慢慢转过头,看起来更病弱无助的样子,半个嘴唇都是肿的。

在妹妹家住一阵回来,人不但瘦了好多,精神也不好。开始以为旭岚说了什么,但从封嫣嘴里也问不出来,索性没再管她。

女孩大了,总是有很多不肯说的,可是封嫣心里似乎压着包袱,怎么也不得轻松。

她在灯光里看着母亲,脸上都是被泪水浸透的湿痕,怯弱的眼眸里写着绝望,从出了程东的事情以来,一直躲,躲着去面对,也隐瞒着父母。

如果妈妈能像旭姨那样把她抱在怀里安慰,摸着她的头,拍着背喊她的乳名,也许她会好些。但是妈妈没有,小学以后,妈妈就没抱过她,也不关心她的事。

抓回被子躲在里面,盖住自己的眼睛,不想让母亲看到这样的自己,心里觉得委屈,眼泪更多了,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哭。

“你这孩子,什么又不说!”欣岚看她的反应,也没再强求什么,关了灯,退出了房间。封嫣,她越发管得不多了,有事的话,封青会处理。拉着丈夫回房,关门的时候,她用眼神示意他什么都不要问。

夫妻俩躺在床上,欣岚迷迷蒙蒙一会儿就睡了,身边的封原绪,一直睡的不好。

封嫣是被刚才的噩梦吓醒的。睡了一身汗,醒时,竟然在哭。

感觉母亲离开了,才把被子放下来。坐起身子,用被子裹着,靠在床头。看来,是不能睡了。

之前在旭姨家里,她睡得就不好,常常因为胡同里的事情失眠,而现在,即使在自己的房间,噩梦还是不放过她。

被角被泪水沁透了,吸了吸鼻子,看着窗前透过的一丝光亮。

腰上的伤又流血了,她知道疼,但是没去管,因为那是她自己下午弄出来的。

流血,或者疼,能让她好过些。

但是无论怎么样,心里就是难受,闷了一口气,脑子想告诫自己不要想了,却一刻也停不下来,想久了,一身都是冷汗。

眼前的黑暗,让她又回到了下午…

他的大手,突然盖到了她眼睛上,吞噬了所有的光明,在她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前,已经抱起了她的身子。

眼泪沾到他掌心里,滑下去,又回到她冰冰的脸颊上。她被一股蛮力控制着,什么也做不了。

她在呼救之前,整个人已经被压到了沙发上。半跪着,背上承受着他压上来的重量。

“我一定要看!”她听见耳边有他的声音,一种顽固而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她不敢动,不敢哭,什么意识都没了。

身上的重量轻了些,一只手却伸到身前,环住她也抓住她的手腕,他是怕她反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