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直视着景正卿,缓缓说道:“你不要……再骗我了。”

景正卿通身冰冷:“王爷……”

端王望着他:“本王……全然信任你,即使有人……向本王进言,我也……不在意,不肯相信他们,当你是心腹一般对待,但是你……为何竟能如此对我?”

景正卿满心苦涩,无法言语。

端王看了他一会儿,转而看向明媚:“太子的事,到底如何?”

明媚看他一眼,低头,泪自眼中跌下来,她摇头,不能说。

景正卿一惊,将明媚抱紧了些,道:“王爷,这事儿是我做的,你要杀要剐,便冲我来吧,跟她没有关系,她什么都不知道。”

明媚听到“要杀要剐”四个字,身子簌簌发抖,捂着唇的手也抖个不停,几乎就要哭出声儿来。

端王看向景正卿,心痛如绞:“本王……不会杀你,但……”

他看向明媚,景正卿察觉他的眼神,顿时浑身绷紧,警惕且戒备。

端王扫他一眼,淡淡道:“二郎……莫非,你也要把我一块儿杀了吗?”

景正卿狠狠一抖,他只是一个闪念,没想到竟给端王一语道破。

这人……太可怕。

明媚闻言,手在景正卿的臂上用力一抓,仿佛真怕他做出什么来。

景正卿安抚忙道:“别怕……没事,明媚……有我呢。”

明媚眉头一蹙:这个时候,他还这么说?

心里却酸涩的像是要拧出汁子来。

端王看着两人,忽地笑了笑,眼睛发红,隐隐星星点点,忽地抬手,握住了明媚的手腕。

明媚怔怔然地看着,不知如何。

端王用力一拉,便将她从景正卿怀中拉出来。

景正卿大惊,忙要抱住明媚,端王却厉声喝道:“放手!”眉眼竟是极锐利凛然,不容违抗。

景正卿一愣之间,端王已经把明媚拉了过来,他转过身,拉着人往外就走。

景正卿僵立片刻,叫道:“王爷!您要干什么!”拔腿追了出来。

端王一路拉着明媚,从内堂不停脚地往外。

一些丫鬟跟内眷见了,各自震惊,不知发生何事,纷纷驻足观看,又不敢追着看,生怕惊怒王爷。

正走着,却见苏夫人同两个丫鬟出来,见状惊了一跳,忙迎面过来,神色不定行礼,急急问道:“王爷,您这是……”

端王看她一眼,忽地冷冷一笑,道:“夫人的确生了个极好的儿子!”

“啊……”苏夫人身子一颤,望着端王,惊疑交加,一颗心狂跳不休。

端王脚下不停,拉着明媚,大步流星地便走了过去。

明媚身不由己,踉跄跟随,想叫端王停下,却不知怎么开口,也不知端王究竟会如何处置自己,索性什么也不说,便由了他去。

只是一边走,一边泪撒一路。

苏夫人目送端王拉着明媚往前,忽地听到身后景正卿唤道:“王爷!”声音竟带着惊怒之意。

苏夫人身子一颤,忙转过身拦住景正卿:“卿儿,怎么了?”

景正卿着急要追明媚,怎奈苏夫人死死地拦着不放,道:“你不许走,你跟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王爷,王爷怎么会……”

苏夫人自然知道端王是个宁静稳重的性情,若不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怎会在这时候作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举止?

而苏夫人所做的便是保证景正卿好好地。

景正卿被苏夫人一把拉住,又不能把母亲甩到一边去,这一功夫,那边端王拉着明媚,已经出外了。

内宅惊动,外头景睿等人却还不知发生何事,一直等端王拽着明媚出了府门,端王府的侍从们也才都惊动了,忙跟着出来,里头也自传了信过来给景睿。

然而景睿跟景良以及景家子侄出门之时,端王早就带着明媚上马离开了。

景睿整个儿呆若木鸡,满堂宾客多半还不知道发生何事,少数知道的,也惊疑不定,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什么了。

正当景睿呆站门口之时,景正卿从里头冲了出来,见门口无人,二话不说便道:“备马!备马!”

景睿忙拉住他:“怎么回事,为什么有人说端王爷带着明媚走了?是否真有其事?”

景正卿满心慌乱,却仍道:“父亲别急,我即刻就去看看。”

这会子,里头苏夫人也赶了出来,也不顾当着宾客的面儿,用力一把抓住景正卿的手:“你不许去,回去跟我说清楚了!”

景睿一看夫人慌乱神情,心知这事儿果然是真的了!

一瞬间惊得魂魄立体,眼前发昏,倒退两步,竟晕了过去!

一团儿忙乱。

且不提景府风波大闹,端王骑马,带着明媚,直奔往前。

明媚被放在马背上,颠得肝肠寸断,泪随之跌落,却仍不言不语,随着马儿颠簸之中,那大红的喜袍在风中飘飘荡荡,露出手腕上一枚翠色镯子。

正是当初从端王府得的那支。

早上梳妆的时候,无意中看到梳妆匣里的这个,明媚拿出来端详:心想是没有机会再还给端王了。

不妨玉葫在旁边说道:“姑娘,这个镯子真的是当初夫人戴过的那支,一模一样,姑娘不如戴着吧。”

明媚怔了怔:“我不……”一句话没有说完,目光望着那翠色如墨的玉镯,忽地一笑:“好啊。”

虽然人已去,但物依然,玉葫说跟景如雪所有的那一支是一模一样地,如今她们的命运,岂非也是差不多的?

镯子轻轻地套上了手,那光芒越发灵动,明媚放在眼底看了看,微微笑笑。

此一刻,它还在手上,然而她却已经不是在景府的洞房了。

明媚凝视着那只镯子,心想:“王爷到底想干什么?是想杀死我吗?倒也好……他说不会杀景正卿的……这样倒是不错,我替他死了,也罢了,一了百了,算是把之前欠他的都还了。”

空空茫茫里,不觉便到了端王府,端王翻身下马,将她抱下地,拉着往里。

明媚抬头,看一看这层熟悉的王府门脸,来不及反应,就被端王拉着进门了。

王府的众人见王爷回府,慌忙迎接,忽地又看到这个架势,个个都惊了,却不敢言。

早有人极快地去告诉了端王妃,端王妃闻讯出来的时候,端王已经将明媚带了入内,有丫鬟道是去了书房了。

端王妃惊疑非常,不敢相信,兀自问道:“看明白了?真的是把景府的……卫明媚带回来了?不会出错?”

那丫鬟道:“许多人看着呢,从门口到这儿,谁不认识卫小姐?”

端王妃皱眉:“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赶紧派人把跟随端王的随从叫来,问个详细。

那跟去景府的随从却道:“王爷先前只在堂前吃酒,不知为何说要暂歇会,不叫我们跟着,自己便跟景二老爷说,丫鬟领着……入内去了,后来……就见王爷拉着卫……卫小姐出来了。”

端王妃怒道:“一帮子废物,要你们跟着何用?去再叫人,到景府探问详细!”

打发了人,端王妃皱眉看向书房的方向,迟疑不决,正迈步要去看个究竟,忽地听到有人问道:“姐姐,出了什么事儿了?怎么这么多人都慌里慌张地?”

端王妃脚下一顿,转头看向旁边,脸上便浮现淡淡地笑意来,温声道:“妹妹怎么出来了?”

原来这从里头出来的人,竟正是蓝同樱。

蓝同樱看看周围,问道:“我听到外头有人说什么……王爷如何,就出来看看,王爷不是去景府吃酒了么?莫非这么快回来了?”

端王妃望着她关切的神色,心中冷笑道:“这个小贱人,不该她问的她偏要探听,问王爷回来是想如何?是借机亲近王爷还是想看热闹?……仗着几分姿色跟家世,竟真当自己是……哼,却不知道这京城内是没有第二个卫明媚了!”

端王妃心中合计,面上却仍笑得天衣无缝:“我听说出了点儿事,也弄不真切。”

蓝同樱贤良淑德似地问道:“什么事儿?”

端王妃慢条斯理道:“这事儿荒唐,说出来白白惊吓了妹妹,但既然妹妹要问,说给你也无妨,王爷方才的确是从景府回来了,但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王爷还带着什么人回来了不成?”蓝同樱天真似地眨着眼,惊奇地带笑问。

王妃笑了笑:“是呀,这个人妹妹还很熟悉的……就是今儿要嫁给景家二郎的卫明媚……卫小姐。”

一语说罢,蓝同樱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端王妃见状,心中暗笑,却道:“真个儿让妹妹受惊了?快别了,大概是出了什么迫不得已的事儿王爷才如此……你先回去吧,我要去看看到底是如何了。”

蓝同樱站在原地,兀自回不过神儿来,满心里想这究竟是发生什么了,——难道端王竟爱那卫明媚爱的如此,不惜在景正卿大婚之日就把人抢回来了吗?那么竟将她置于何地?

端王妃扫了蓝同樱一眼,自然知道对方心里想什么,一时冷笑更甚,迈步对自己丫鬟说道:“走吧。”把人撇下原地,迈步去了。

端王妃到了书房,远远地就见门口站着两个王爷的贴身随从,端王妃问道:“王爷在内?”得到肯定回答,便要入内,谁知却被人拦下:“王妃,王爷有命,任何人不许打扰。”

“什么?”端王妃声音都变了,“什么话!王爷是不是带了卫明媚回来?”

两个随从面面相觑一眼,情知此事人尽皆知,倒也不用隐瞒的,便垂头:“是。”

端王妃胸口起伏不定,一时又冷笑,想道:“不管是怎么爱不舍手都好,也不至于就闹得如此惊天动地的,这真的是不要脸面了吗?公开跟景家抢女人?若是这事儿传到宫里头去,活活笑死了那些人!这还倒也罢了,贤王闹出这荒唐不上台面的事来,以后还怎么服众,怎么继承大统?”

端王妃气不打一处来,喝道:“滚开,我一定要见王爷!”

两个随从不敢放她进去:“王妃息怒,王爷着实有命令,请王妃不要为难小人们。”

端王妃气急,伸手甩了那人一个耳光:“滚!今日你拦我试试!”王妃发了狠,那随从也不敢就再顶撞,端王妃往前一撞,伸手把门推开,迈步就往里去。

139重生

端王妃迈步入了书房,脸色一变,急忙回身掩上房门。

书房里,端王坐在书桌之后,面白如纸,明媚跪坐在面前地上,垂着头。

端王妃往前一步,目光从明媚身上转到端王面上:“王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端王头也不抬,垂着的双眸似只是看着地上的明媚,道:“你来干什么?”

端王妃见他如此,心中气恼之极,按捺着怒火,道:“王爷,这次你可不能怪臣妾多嘴了,好端端地,这是干什么?就算是再舍不得也罢了,怎么能就光天化日之下把人掳回来?你让咱们端王府以后在京内还如何立足?”

端王一声不吭,只是望着明媚。

端王妃看着他的神情,冷笑了声,道:“不就是得不到景如雪么?现在连她的女儿也得不到,王爷不甘心了?为了一个女子,至于如此?”

她恨极,更恨明媚,走到明媚跟前,一伸手,便捏住她的脸颊,将她的脸一抬,打量着那倾国倾城的容色,啧啧道:“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只不过美人往往是薄命的!”掐着明媚的脸,用力将她往旁边一甩。

明媚闷声不语,往旁边一扑,手撑着地面,微微发抖。

端王看在眼里,眉峰一蹙,却仍未出声。

端王妃回头看他,瞧出他神情变化:“怎么,王爷心疼了?王爷若是真心疼她,索性就放她去跟景正卿罢了,这才叫做成全,而不是就这样光明正大把人抢回来,王爷可知道自古以来‘红颜祸水’的名头是怎么来的?就是这么来的!从此以后人人提起卫明媚,就知道是那个祸水!万人唾骂!类似褒姒妲己祸国殃民的祸水!”

明媚看着那红白相间的大红地毯花纹,仍旧默然。

端王却纹丝不变色,只冷冷地说道:“你说够了没有?”

端王妃见他面不改色,心头一动,迅速地想了会儿,试探着问道:“王爷……莫非不是因为舍不得她才带她回来的?”

端王面上透出几分讥诮之色:“本王做事,什么时候需要一一向你交代了?”

端王妃见他并不说,反而出言讥讽,十分之怒,可毕竟不能就对端王发作,便咬牙道:“不管王爷是出自什么用意把她带回来的,这行径已经是大大地不妥了,王爷还不肯对臣妾吐露实情,莫非要等到宫里的人向臣妾问起来,臣妾便说什么也不知道?”

端王竟道:“又如何?”

端王妃倒吸一口冷气,看着他的神情,委实猜不透究竟是如何,心中七上八下,隐隐地觉得这并非只是因为舍不得一个美人这么简单了。

此一刻,望着端王空前冷绝的面色,端王妃心中竟而开始暗暗祈祷今次的举止只是因争风吃醋而已,那毕竟比较简单。

因为若非如此……恐怕便预示着更大的祸患。

端王妃心念转动,竟然不敢再追问下去,想了想,看看明媚,又看看端王,最终说道:“既然王爷这么说,臣妾……就不多嘴了,王爷……自有分寸便是。王爷也该记得,您不只是只身无牵无挂……成大事者……”

端王淡淡道:“你说够了么?”

端王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终于说道:“好,臣妾便不多言了,臣妾告退!”

回身之时,望着地上的明媚,瞬间心中恨得翻天覆地。

端王妃头也不回出门去了,书房的门重新关上。

端王扬声道:“于六听着,退后数丈看守,若是再有人闯进来,你们也就不用跟随我了。”

外头两人道:“是!”各自退后看守。

端王这才重又看着地上的明媚,又过了会儿,才道:“你抬起头来。”

明媚想要抬头,可惜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什么抽走了,于是仍旧垂着头不动。

端王沉默,过了会儿,才又开口道:“为什么……发生那些事,你不曾跟我说起?”

明媚听了这句话,泪如星落:端王指的,大概是从太子开始之事,但是她能跟他说吗?死的是他们皇族的人,说了岂不是连累景府所有?她知道他宠爱她,可是,却也知道端王的爱不至于会到不理太子被杀的事上,倘若是她动的手,倒或许有些转机,他会包庇她……但杀太子的乃是景正卿。

端王轻声又问道:“先前发生的那件事……是太子……是他想要对你不轨?”

在景府,他站在门外,听了只言片语,却也推了个大概。

明媚皱眉,闭着双眸,才强忍这哭声,便一点头。

端王道:“他为何,会盯上你?”话一出口,端王自己也隐隐明白:太子盯上明媚,或许,跟他脱不了干系。

太子一向针对他,端王是知道的,只不过并没有想到,那小子竟能胆大妄为到这个份儿上。

明媚果真没有回答。

端王咬了咬唇,又道:“是……景二郎救了你?”——虽救了她,但却也毁了她。

端王问了这句,心中翻江倒海地疼。

明媚忍着哽咽:“是……他……是不得已才杀了太子的。”

就算在这个时候,明媚也想,若是能替景正卿开脱,端王一怒之下杀了自己便是,跟景正卿没有关系,当初他已经受尽了责罚,这一次,是万万不能再的了。

端王听她居然主动为景正卿这样开脱,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听了这一句带泪的话,忍不住竟苦苦地笑了一笑。

端王收敛了一下混乱的思绪,便又道:“当初……你……你说什么无尘庵,你当时去无尘庵,难道,不是为了如雪的忌辰……”

明媚恨不得放声大哭,终于落泪说道:“我……我自知失贞,配不上王爷,才……才想去无尘庵,一死了之也罢,青灯古佛也罢……横竖不与景家相干,只说自己要为母亲祈福,王爷也不至于会如何……谁知道……”

——谁知道端王竟然亲自前去,把她冰冷的一颗心温暖过来,让她重新燃了希望……但是到了晚间,景正卿却又……

端王问道:“谁知如何?”

明媚受不了,翻过身来,双膝跪地伏身下来:“一切因由都是从我而起,求王爷赐我死罪,不要连累无干的人。”

端王望着她的样子,几点酸楚:“本王问你,谁知如何?”

明媚眼前忽地浮现那日午后,端王在无尘庵内,转过身来对着她,帽兜之下的面容对着夕照,显得如此之温暖。

明媚失声哭道:“谁知道王爷偏偏去了,偏偏对我那么好……我舍不得……舍不得……”

端王闻言,终于不再追问,转过头去,眼中也浮现淡淡泪痕。

两两相对里,端王喃喃说道:“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又偏偏是他。”

明媚不懂,却本能地说道:“求王爷……不要再责罚景正卿,他……已经受了够多的苦。我只求一死了之……我本来也该早就绝命的,求王爷……成全。”

端王摇了摇头,起身,走到桌边上。

明媚伏地不动,端王望着桌上放着的一个纸卷,迟疑了会儿,抬手拿了起来。

端王回身,走到明媚身边,道:“我知道了二郎要娶你……心里,很难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今生是不能够的了……或许,这便是我的命。”

明媚哭得肩头抽搐。

端王把那纸卷放下,道:“你打开。”

明媚擦了擦泪,抬手把纸卷拿起来,抖着手打开来,却蓦地怔住。

白纸之上,写着两行字:

我生君未生

君生我已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