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葫道:“王爷特意来探望老爷的吗?”

明媚有些恼:“这不一定是好事……唉,跟你说你也不懂……”

景正卿闻言笑了笑,抬手在门扇上一敲,迈步进来。

明媚回头看见他,便道:“咦,二表哥,你看完三公子了?他如何?”

景正卿走到她身边儿,便在她身旁椅子上坐了,道:“云起精神好了许多,应该没大碍了……”

玉葫便问:“表少爷,你喝茶么?”

景正卿很有礼貌地对她一点头:“多谢玉葫,喝一口倒是好的,劳烦了。”

玉葫见他如此有礼,高高兴兴出去沏茶。

景正卿才又看向明媚:“姑父还没有回来么?”

明媚听他问,便有些担忧:“是啊,也不知跟王爷说的如何了。”

景正卿道:“妹妹怎么好像很不放心似的?”

明媚眉头一蹙,自然不能说实话,只含糊说道:“爹爹很久都不在京城了,我怕他性子太……跟王爷闹得不好……”

景正卿看着她沉思模样,便往前一凑,低声说道:“既然这样担心,那么我跟妹妹一块儿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明媚睁大眼睛:“去看看?”

景正卿“嘘”了声,说道:“咱们把院子前面绕过去,那门是开着的,一看就知道如何。”

明媚大喜:“那赶紧去!”

景正卿正是要哄她开心,见她答应,便即刻起身,握着她的手往外走,正玉葫回来,忙问:“小姐你去哪?”

景正卿冲她使了个眼神,明媚便说:“没什么……我、我跟二表哥去看看云三公子。”

景正卿拉着明媚出门,手心握着她娇软的小手,满心愉悦,往前走两步就回头看她一眼,恨不得载歌载舞。

两个人到了前院,因知道厅堂门口有王府侍卫把守,景正卿便只领明媚从侧廊下往前看。

厅内灯火通明,这边儿站着却正好看到端王跟卫凌两个面面相觑,说什么自然是听不到的,然而看得如此清楚,明媚却觉得一阵安心,抓着景正卿胳膊雀跃地小声道:“二表哥,真的可以看到!”

景正卿被她如许亲昵地握着手臂,自然越发喜悦,看着她灿烂笑容,心头一动,情不自禁伸出手去……便试探着伸手摸摸她的头。

明媚一愣,然后便仍冲他开怀一笑,才又转过身去看厅内情形。

景正卿站在她身后,夜风之中嗅到她身上熟悉地淡淡香气,一瞬心中酸欣交集,如海潮涌动。

明媚聚精会神地看了会儿,却正见卫凌跟端王对峙起来,两个人站的极近,一看就是个要起冲突的样儿,明媚吓得捂住胸口,忍不住往前一步。

景正卿忙将她拉住:“妹妹别去!”

明媚慌地回头看他:“二表哥,怎么爹爹像是要跟王爷……”

景正卿想到之前所听到的那些,知道端王想留人,卫凌绝对不会轻易听从的,加上旧日恩怨,两人必然会起口角……若是别人面对端王倒是不敢造次,但因卫凌跟端王交情匪浅,别说口角,就算是动了手脚也是有的。

景正卿脑子极快,一拉明媚:“我有法子,妹妹跟我来!”

明媚关心情切,一听有法子,忙跟着走,景正卿从侧廊跑开,快到内宅门口,果真看到有个云府仆人经过。

景正卿把明媚藏在门后,便出去,一把拉住他,惶急说道:“卫小姐不慎跌了一跤,情形非同一般,你即刻去求见王爷跟卫大人,告知这个情形,不可怠慢,耽误了的话唯你是问!”

那仆人吓了一跳,自然不敢耽搁,赶紧跑去通报。

明媚躲在旁边,这才明白景正卿不让自己出面的道理:若是给那仆人看到她好端端地,这人也难有那胆量跑到王爷面前去说谎。

明媚见景正卿生出这急智,不由宽心,知道不管里头是否闹得天翻地覆都好,只要听到她有事,卫凌肯定是飞也要赶回来的。

明媚望着景正卿,便道:“二表哥,你的法子真好!”

景正卿心里受用,面上却苦笑道:“只怕给姑父知道,要狠狠骂我,怎么竟平白咒妹妹呢。”

“我不说是你不就行了?”明媚嘻嘻一笑,主动握住他的手:“我们快先回去,省得爹爹找不到人又着急。”

景正卿被她握了手,身子一颤,忍不住也把她的手反握的紧了些:“好!”

两个人一阵儿穿廊乱窜,很快回到后院,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站住脚之时,两个都胸口起伏,只觉得方才经历的,又刺激又新奇。

明媚看看景正卿,景正卿看看明媚,两个彼此相对,忍不住便对望着大笑起来,只觉得真真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且说卫凌回到屋里,却见明媚人在床上,卫凌极小心地将她抱起,声音微颤:“摔到哪里了?”

明媚本来要装作恹恹无力状,看到卫凌如许担心,却有些不忍了,便乌溜溜地看他一眼。

卫凌见她不答,便摸摸她的脸:“好孩子,到底是怎么弄得?”

明媚伸手,抓住他的衣领:“爹爹……其实我……”

卫凌正在检查她的手脚,听她讷讷地欲言又止,便又看向她面上,明媚嘟了嘟嘴,终于承认:“爹爹,我没事……”

卫凌先是疑惑:“没事?怎么会……”忽然之间脑中一转,想通了:“难道你是……”

明媚垂眸,有些心虚。

卫凌盯着她看了会儿,想说的话却又重咽下去,只又确认问道:“没摔跤?”

明媚点点头:“没有呢。”

卫凌略微松了口气,却又叹了一声:“你这孩子……你……”想要责怪她竟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召他回来,害他担心,但另一方面,明媚却是因为担忧他跟端王相处的不妙才用这计策的……归根到底还是关怀他所致。

卫凌张开双臂,将明媚抱入怀中:“唉……分明是爹爹该照顾你的,怎么还要让你替爹爹操心?”

明媚紧紧抱着卫凌的腰:“爹爹……王爷走了吗?”

卫凌想到端王,略觉恼恨,当着明媚却又压下:“不知。”

明媚又问:“王爷跟爹爹说什么?”

卫凌越发皱眉:“他……竟然想让爹爹留在京内。”

明媚身子一颤,卫凌想到上京之前明媚那抵触之态,自然明白她的心意,此刻便摸摸她的头:“别怕,爹爹不会答应他。”

明媚思来想去,小声说:“爹爹,你答应我,不管如何……别跟王爷闹得不好……”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何况端王身份更是非同一般,虽然明媚知道卫凌跟端王恐怕交情匪浅,但是“君心叵测”,谁知道若是惹急了他会做出什么来?以明媚对端王的了解,那人,却是个冰下藏火的性情,表面清宁冷绝,实际上……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当夜端王竟在云府留宿,而次日一早,云家兄弟才各自回来。

卫凌一问,云腾被留在兵部,查一宗许久之前的军中旧案,已经过去七八年的事儿,忽然又翻出来,毫无头绪,卷宗却多,云腾焦躁不已,可当初这案子是在他麾下发生的,于是只好跟一堆人老老实实核查,天明才回。

云飞却只是正常在宫中当值。

早上,委实热闹,端王上座,云家兄弟陪坐,卫凌客座,还有三个小的:景正卿,云三郎,明媚,也在桌上。

寒暄了会儿,云腾大致明白端王这一次亲临府上,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然而云腾是个外粗内慎的性子,他又是朝官,当初虽跟两人有交情,但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端王跟卫凌之间的瓜葛实在复杂,也难分辨明白,因此云腾索性不理他们,袖手清净。

云飞更是个缜密冷静的性子,虽不知详细内情,却也知道不能插手,于是只问云起病情如何。

云起看了一眼景正卿,道:“二哥,已经无碍了。”

景正卿不看他,自吃了一口粥。

明媚却多看了一眼,景正卿察觉,便道:“妹妹,趁着你没有走,云起病又好了,我跟他带你出去玩耍好么?”

明媚一愣:“啊?”

连云三郎也呆了呆:“啊?”心里有些嫌弃,很不愿意带个女孩儿去耍。

那边端王泰然自若听着,卫凌一声不吭,云腾自己大吃,云飞只当什么都看不见的……

明媚还在发愣,景正卿道:“京内还有几个地方颇为好玩儿,也有些好吃的东西,像是上回你吃的蜜饯果子,南街上的芝麻烤饼也是很好的,尤其是才出炉的,又香又脆……云起最爱吃那个了,好玩的地方也多,我听说最近夜市上有人在卖海外运来的小马儿,正适合妹妹这个年纪骑的,另外玄寅寺的许愿观音大士,向来是极灵验的。”

云三郎听到烤饼,顿时口水也流出来:“正卿,我们今儿就去买了吃吧。”

云腾咽了两口唾沫,忍不住插嘴说:“有这好东西?老三记得给哥哥们也带些回来。”

云飞不动声色,嘴角却一抽。

明媚眨着眼听着,只觉得景正卿说的这些,好像都很有趣,尤其是……

卫凌听景正卿滔滔不绝献宝似的,又看明媚听得入神,他便心道:“正卿这小子很会讨明媚欢心……”看看他眉清目秀的样儿,又惘然地想:“这个模样,看来怎么有几分眼熟……”

正在听三个孩子说话,那边端王望着明媚,忽然道:“明媚,你过来叔叔这里。”

明媚一怔:“啊?”

端王笑道:“要出去玩儿,我带着也是可以的,你过来。”

明媚有些瑟缩之意,却不敢忤逆,迟疑着下地,便走过去。

卫凌正坐在端王右手,见状皱眉,手动了动,却到底没出手拦着。

明媚走到端王身边儿,端王抬臂,便将她抱在腿上,温和收到:“昨儿我劝你爹爹留在京内,他竟不肯,若是以后你跟你爹爹走了,叔叔便见不到你们了。”

明媚不知如何回答,众目睽睽之下被抱着……不由有些……

云腾仍装看不见的,云飞更是,卫凌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却不做声。

只有那边景正卿看着,粥也不吃了,直直地望着端王搂着明媚对她温声细语,景正卿忽然叫道:“王爷!”

声音忒大,在座各位都惊了一惊,不约而同看向景正卿。

明媚也吃了一惊,从端王怀中转头看过去,不知他要如何。

景正卿叫了这声,见大家伙儿都看着自己,他便站起身来,道:“我也要王爷抱。”

石破天惊!顿时之间,座上的众位爷脸色不一,云腾更是差点儿从椅子上歪下去。

明媚目瞪口呆,端王也呆呆看着景正卿,不知这孩子为何突然如此……更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

景正卿拔腿跑到端王身边,目光闪闪望着端王,脆生生道:“正卿仰慕王爷已久……王爷更是我跟云起心中的大英雄,王爷也抱抱我们吧。”

那边云三郎张口结舌,虽然他们平日里说起端王来,也的确是一副崇敬口吻,但却想不到景正卿竟真的这样做了。

然而三郎素来唯景正卿马首是瞻,听到这里,不由地心头一热,也跳下椅子,跑到端王身边:“是啊,我们都很崇敬王爷,我也要抱。”

那边云飞望着自家弟弟,嘴角连抽之余,很想把他一把拽回来。

他身旁的云腾咳嗽了声,在云飞蠢蠢欲动的手上一压。

卫凌惊愕之余,望着三个小孩儿围着端王,真正有几分“其乐融融”的意思,而端王面上表情也渐渐从不知所措转为温和笑意,他一手抱着明媚,一手摸摸景正卿的头,又摸摸云三郎的头,挨个儿将两人抱了一抱,笑着说道:“乖,乖!”

卫凌眉峰一动,看看景正卿,心中不由地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而眼前这情形,虽然略有些窘然似的,但是仔细看的话……倒也甚是和谐。

第158章弄哭

吃了饭,卫凌便跟景正卿道:“二郎,你带你妹妹在府里玩耍,休要去别处,我还有点事要去做,待会儿再回来,你安抚着她,叫她别乱猜想。”

景正卿郑重答应,卫凌多看他几眼,到底走了。

景正卿狂喜,便去找明媚,云起跟在身边,便说:“正卿,你的胆子好大。”

景正卿问道:“怎么?”

云起摩拳擦掌:“你竟敢去抱王爷,我想也不敢想……多亏你先带了头儿,我才也敢过去。”

景正卿一阵窘然,便咳嗽了声:“不要说了。”

两人便去找明媚,走到半路,就看明媚带着玉葫迎面而来,见了,就问:“二表哥看到我爹爹了吗?”

景正卿道:“姑父跟云大哥他们有事儿商议,让我带着妹妹玩儿。”

明媚看着他的脸,忽地想到方才他带着云起跑到端王身边儿求抱抱的情形,实在忍不住,便掩口笑起来。

云三郎便问:“咦,你笑什么?”

明媚摇头:“没什么……”

景正卿却无端有些脸红,就转开头去,掩饰似地问:“府里头有什么好玩儿的呢?可惜姑父说不许出外,不然的话,可以在城内逛逛了。”

云三郎道:“我们偷偷出去不就行了?”他跟景正卿常常做些瞒天过海的事儿,早就习以为常。

景正卿却摇头:“不行,我答应了姑父的。”

明媚却问:“二表哥,你说的那个什么玄寅寺在哪里?真的很灵验么?”

景正卿道:“这个是在东郊,供奉着的是白衣大士,听人说是很灵的,我没有亲自去过。”

云三郎插嘴:“自然是最灵的,我有一位同窗,他家里原本有事,就去玄寅寺拜佛许愿,后来果真好了。”

景正卿问:“你说的是谁?”

云三郎想了想:“叫什么来着?总之我记得原先是他们家一位长辈出了事,后来就化险为夷了……如此。”

明媚心想:“若是父亲拿了主意,我大概明后天就走了,却也要去许个愿才行。”

景正卿见她沉吟,便问道:“妹妹,怎么了?”

明媚抬眸看他,道:“我、我想去……”

景正卿问:“你想去玄寅寺?”

明媚点点头:“可是你不是说……爹爹不许我们出去?还是……不去了吧……”

景正卿见她有些不开心,便哄道:“姑父是怕咱们出去了……会有什么不测吧,若是咱们小心着些,悄悄地去,快快地回,谁也不知道,未必不成。”

明媚迟疑:“可以么?”

云三郎唯恐天下不乱:“正卿说可以自然是可以的!要带随从么?我去叫人!”

景正卿制住他:“你叫云府的人,他们必然要跟你大哥二哥说,一说,姑父就知道了……不如你叫人去我家,让他们赶一辆车过来,再带上三四个人,只说我要用就是了。”

云三郎这才蹦跳着离去。明媚见他这样会筹谋,单看他如此一面儿,哪里会想到是那个蹲在草里捉蛐蛐,又求王爷抱抱的男孩儿呢?

云府的家丁飞马去了景府,很快景府就派了车过来,景正卿拉着明媚,避着人,悄悄地从角门溜出去,三郎在后面打掩护。

景正卿见无人留意,招手把车叫过来。

赶车的跟家丁们纷纷过来行礼,景正卿道:“我们要去玄寅寺。”便亲动手抱了明媚,把她送到车上,自己也爬上去,又把云三郎也拉扯上去。

三个人在一个车里坐了,觉得方才的情形很是惊险有趣儿,不由各自抚胸而笑。

城东跟云府相隔并不算远,一刻多钟便到了,因是早上,前来上香的善男信女并不算多。

三人下车后,景正卿跟云起一左一右护着明媚,就往里走,剩两个家丁在外头守着车马,还有两个便跟随着。

明媚见这玄寅寺名头虽大,但却并无奢华之意,古朴宁静,倒真有几分古刹的超脱氛围。

过了门,就见一棵极大的槐树,盘虬错结,他们三人合抱恐怕都抱不过来,景正卿道:“听闻这树也是六七百年岁数了。”

云三郎跟明媚齐齐惊叹,三郎更特意过去摸了一把。

拾级而上,进了那大殿内,才见里头供的白衣大士,香烟袅袅之中低眉垂眸。

明媚心中一颤,望着大士慈眉善目之态,心头一片宁静。

旁边的小沙弥见三人进来,便奉了香火,景正卿跟云起本来是坐陪的,见状,少不得都接了过来。

明媚手心合着三支香,跪在蒲团上,闭眸许愿。

景正卿跟云起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却也跪地。

悠远地钟声响起,似乎能听到风吹动寺院之中那棵古槐树叶发出的声响,鼻端嗅到淡淡地香火气息,一瞬仿佛人也在世外。

明媚闭着眸子,脑中却回想起前生,在无尘庵之时,她绝早登山,于半山的所见所感。

当时她自诩走投无路,又被山风吹拂,便生出纵身跃下一了百了的冲动,谁知就在那时候,远处寺钟敲响,声音于层峦叠嶂之中回荡,似能振聋发聩,也似能安抚人心,与此同时……日出大光。

那一道璀璨阳光,把眼前凄绝景象转作一片温暖灿烂,也改变了她必死之心。

现在回头想想,当时那一道阳光,一声晨钟,岂非正像是她此后的经历……本是山穷水尽,却又柳暗花明……

谁能想那一世凄风冷雨,却忽然会转做此刻恬宁和美?

明媚虔诚地许了愿,又深深地俯身郑重磕了个头,心中默默道:“菩萨在上,信女一定会好好珍惜此生……”

钟钵儿一敲,像是冥冥之中有神明将所有愿望都收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