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隔着摄像头和手机屏幕,路之航身上那种孤高的气质在这种语境下显得比平时更真诚,更具有说服力,“阿姨,我会保证她的安全。我会把我爸爸的联系方式告诉你们,你们可以随时联系我爸爸,而且,我也会保证,她在挪威会可以定期和你们联系。”

路之航做了充足的的预案,他的保证让黎小良觉得“孺子可教”。

“嗯,不错,你想的很周到。”

“还有一点,钱也不用你出,”黎小良又说,“我查了一下,到挪威一趟往返住宿消费等大概需要人民币三四万,这笔钱我们家还是能拿出来的,就当送肖萌去游学了。”

路之航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侧目看了看肖萌。

“是的,这是我和妈妈商量的结果。”肖萌说。

“……那好吧。”路之航虽然还不是很明白,终究点了点头。

总的来说,路之航的表态是让黎小良觉得欣慰,这番谈话到了最后,她终于松了口,肖萌也可以可以放心的办理签证和护照了。

护照的办理速度很快,不到两周时间就已经拿到了护照,随后就是办理签证。她略作整理后,就把自己的资料全部交给了路之航;办理签证比办理护照还要快,因为路之航的爸爸这个挪威本国人为她担保,期末考试前,她就拿到了电子签证,得知了路之航爸爸的真名叫汉斯(HANS)·安德森。

肖萌借机也问了问他的国籍问题。

“我一直是中国国籍,拿的是挪威的永久居民。”

“你为什么不加入挪威的国籍?”

“因为我妈妈是中国国籍。挪威不是移民归家,孩子的国籍随母亲。”

“是吗?!”

“你妈妈在挪威十几年都没有加入挪威国籍啊……”肖萌越发觉得路一纯实在是个有趣的人。

“她说她是中国人,永远不会放弃中国籍。”

“那你爸爸会不会不高兴?”

“他们曾经因为这件事吵过架,”路之航说,“这也是我父母最后离婚的原因之一。”

虽然路之航是以很平静的态度说出这番话,但肖萌觉得他的内心一定不像现在这样平静。父母离婚对任何孩子来说都是个莫大的伤害,跨国婚姻真的太难维系,需要面对的问题太多。即便通透如路一纯,最后也没能逃得了婚姻失败的悲剧。

随着签证办妥,剩下的事情就可以有条不紊的展开。路之航当天就购买了机票,七月十六号,首都机场直飞挪威奥斯陆。

看到电子机票的一瞬间,肖萌才真的确信自己的的确确将要和路之航一块儿出国去。她就像即将要去春游的小朋友,内心充满强烈的期待感,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以至于在期末复习时,若干次忍不住的神经质的笑起来,王璇和汤方圆都为她忧心忡忡。

这两位已经知道她把路之航升格为男友的事情,问她:“我看你这样,别是恋爱被动降智了吧?”

“不会啊,”肖萌快乐的说,“我到是觉得自己越来越耳聪目明了!”

“智商不会传染吧?”王璇吐槽。

“但学习方法/会。”肖萌微笑着把书页翻过一页,开始刷下一道题,“而且,男朋友是学神,也很激励我,我觉得自己越来越热爱学习了!”

“好吧,你赢了。”汤方圆笑着摇了摇头。

在这样快乐的心情中,她迎来了大一上学期的期末考试。两周考试周一晃而逝,她发挥得不错,完全没有出现“书到用时方恨少”的场景。

考完后的第二天早上九点,肖萌浑身轻松地背着书包走出校门,就路一纯开着一辆越野车等在校门外。

在此之前,路一纯就通过短信她约好,等她期末考试完结束后一起出去——至于去干嘛,她说“给生活留点意外不是更好”,好吧,鉴于这个理由很强大,再加上考试确实结束了有了充足的时间,肖萌当然接受了这个来自男友母亲的邀请。

车内就她们两人,肖萌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路阿姨,咱们去哪里?”

“等等你就知道了。”路一纯笑眯眯。

肖萌知道这位阿姨是很有童心的,喜欢制造惊喜,于是也不再多问。两人愉快的聊着她最近翻译的一本北欧童书——这本书写了一个以雪妖精兄妹主角的奇幻故事。

一个小时后,肖萌总算知道此行的目的地——首都儿童医院。

“儿童医院?”肖萌吃惊,“咱们来医院来做什么?”

路一纯只笑不答,似乎要把悬念保持到最后一刻。儿童医院规模非常大,路一纯缓慢的在医院的内部道路上又开了三分钟,绕过了三栋大楼,最后在一处林荫的停车场停了下来。

“咱们下车吧。”路一纯落锁下车。

“路阿姨,这里是……”

后面的话不用再问了,她看到停车场对面五层灰色砖瓦楼门口挂着的牌子——孤独症儿童治疗中心。

正文卷 第71章

这栋楼的外表平平无奇,甚至还有点老气,走进楼里,有一个很小的门厅,需要刷卡进入,一名年轻的男保安坐在门厅里的桌子后,正在对两人进行登记登记。

年轻的保安笑着和路一纯打了个招呼:“路姐,你又来做义工了?”

“今天不是,带一个小朋友来参观的。”路一纯笑着回答,对肖萌说:“咱们去乘坐电梯。”

“好的,路阿姨。”

进入电梯里后,路一纯才对她进行了解释:“这里是全国最大的孤独症儿童治疗中心之一,我有时间的时候就到这里来做义工。”

肖萌点了点头,从保安的话里她也能听出。

“这栋楼共有两个门,一个是很大的正门,咱们现在现在走的侧门,直接到三楼及以上的楼层。”

电梯门打开,肖萌跟在路一纯身后走了出去,并随着她的脚步默默参观起来,她大吃一惊。

这里与其说是治疗中心,不如说是儿童乐园,肖萌简直目不暇接——从三楼到五楼,约有五十个房间,每个房间大约三十到五十平米,墙壁都贴着可爱的卡通画,地上铺厚厚的橡胶地垫,童趣盎然。

具体到每个房间都不一样,有些房间一望即知是给低龄孩子准备的,房内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毛绒玩具;有些房间是给五到七岁的孩子准备的,里面摆放着有各种学龄前儿童使用的教具,比如数学数字和图形、英语字母等等;还有些房间类似学校的教室、画室和音乐室,但细节处要好得多;最有趣的是一个十分具有科幻感的房间,有体感游戏、VR设备等等。

“还有游戏?!”

“是的,部分电子游戏也可以改善儿童的孤独症。”

“是吗?”

“电子游戏就是靠奖励机制来玩家沉浸其中,教育孤独症儿童的关键也是激励机制。”路一纯说。

肖萌怔怔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上午时分,这些房间都很热闹,每个房间都有十名左右儿童,他们在年轻老师的带领下组队活动,有些小朋友在玩体感游戏,有些小朋友聚在一起玩牌,还有些小朋友独自一个人写写画画。

“还有两层楼……一楼二楼是什么?”肖萌问。

“是候诊处。要不要去看看?”

“去。”

如果说三到五楼像个儿童乐园,一二层就完全是肖萌理解的医院的样子。白色的墙壁,消毒水的味道,医生办公室、药房、测验室、实验室……各处都有长椅,大约有百来个家长带着小朋友坐在长椅上等待叫号,这里没有孩子叽叽喳喳的说笑声,有的只是偶尔的尖叫和哭闹声。肖萌循声看过去,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在哭,他一哭,旁边的另外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尖叫起来,用手使劲的拍着塑料凳,似乎要和前面的小男孩比赛谁声音更大。一旁的护士走过来叫两个小孩子的家长控制自己的孩子,家长们唯唯诺诺的对护士笑了笑,一低头看着孩子的时候笑容全无,眼神里都是无奈。

至于其他孩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些孩子咬着自己的指甲,有些孩子低声嘀嘀咕咕,还有的忽然乱跑起来,共同特点是,都不怎么看人,和周围格格不入,简直像是人群中的异类。

两人穿过气氛凝重的走廊,从这栋楼的正门离开,走到了室外——此时是六月底,因为前两天下了雨的缘故,天气非常舒适。

路一纯带着肖萌走到停车场后面的树荫下下的石头桌椅上落座,才开了口。

“中国对孤独症的认识很晚,”路一纯说,“对孤独症系统的研究差不多是九五年才开始的,这栋楼建起来也不过十来年。”

肖萌安静的听着路一纯的叙述,她已经隐约察觉到这位阿姨带她来这里的原因。

“路之航刚刚出生的时候,中国还没有这么好的孤独症治疗中心,”路一纯把手包搁在腿上,“在中国,孤独症儿童基本完全是父母——或者说是母亲的事情,因此,当孩子有了孤独症后,轻易的让一个家庭陷入绝望的边缘。”

肖萌轻轻问:“是吗?”

路一纯回头看了看小楼:“你猜猜看,这栋楼里这些小朋友的父母,有多少是离异的?”

“……我不知道。”

“百分之三十。据我的统计,孩子患有孤独症后,父母超过三分之一会离异,孩子基本都是妈妈带。如果你能在这里等到下午五点半放学,你就会发现来接孩子的大都是孩子的母亲或外公外婆。”

触目惊心的数字让肖萌短暂失言,她一直在学校里,感受最大的性别歧视就是人们总说“女生学不好数学”“学不好计算机”,对残酷社会的认识远远不够。

“这个社会对女性太不友好了。”肖萌由衷道,“路阿姨,这些年你真的很辛苦了。”

“相对而言,我算是比较幸运的那种,路之航的爸爸很负责,可能是我见过最负责的父亲。你知道,直到现在,他依然坚持给我抚养费——”路一纯说到这里,摇头笑了起来,“所以回国后看到这些有孤独症孩子的家庭,心情很复杂。如果路之航在中国长大,我也不敢说他会不会成长为现在的样子,但大概率不如现在。”

肖萌想了想:“会吗?路阿姨,我觉得只要他有你这样的妈妈,就一定会成长成现在这样,和在哪个国家无关。”

这话让路一纯忍俊不禁:“你这是带着滤镜看他。完全不知道小时候的他是什么样子。”

“嗯?是什么样子的?”

路一纯今天谈性很好,再加上她身边的肖萌又实在是个会说话的人,她去自动饮料机买了两瓶水,给了肖萌一瓶。她扭开瓶子喝了一口,面带微笑叙述起了往事。

“和你说说我的事情吧。九六年的时候,我大学本科毕业,去了德国读经济学硕士——九十年代那会,经济学是个热门专业。在德国的第二年,因为机缘巧合,我认识了路之航的爸爸,”路一纯呼出一口气,“他当时在慕尼黑工业大学念机械博士。他是那种比较典型的挪威男人,某种程度上说,和之航也有点像,学识渊博、不善言谈、性格很内敛、沉稳。我们当时不在一座城市,可他每周都会乘坐五个小时的火车往返于柏林和慕尼黑之间,仅仅是为了和我吃一顿饭而已。”

肖萌问:“路阿姨,你被他感动了?”

“是啊,很难不被他感动吧?尤其是他还长了一张特别、特别帅气的脸。”路一纯对她眨眨眼,笑起来。

肖萌看过路之航的照片,照片里也有路之航的爸爸——那是个金发碧眼的高个男人,外表好看得可以去好莱坞做电影明星。

“我们同一年毕业,毕业后我不顾家里人的反对,跟他结婚,又和他一起回了挪威。路之航第二年就出生了。”

肖萌点了点头,听着她说下去。

“我算是有语言天赋的那种人,生下路之航时,我的挪威语水平已经很好了,此时我又找到了一份在银行的工作。北欧可能是全世界男女最平等的地方,对带小婴儿的女性也很友好,公司里还有一个专门的托儿中心。我就这么一边上班一边带孩子,直到我发现,我的儿子和别的孩子好像有点不一样。”

“怎么?”

路一纯说:“他平时不爱说话,不说挪威语,也不说汉语,也不听我们说话,不看我们,也不看我们指给他的东西。他的性格总是处于平静和暴躁两个阶段,没有过度,除了吃和睡以外他几乎不理任何人。如果你不打扰他,一切倒还不错,我们还看到过他看着玩具的说明书看;但如果你要打扰他,就很可怕了。他最大的爱好是玩数字,我们给他买了一套蒙氏数学教具,他一天到晚的摆弄那些图形和数字,拿着小粉笔在屋子的各个角落写数字,他做这种事情是非常有行动力的,可以忙上五六个小时,如果累了,就躺在地上睡一觉,然后起来再画。如果有人不小心踩到了那些数字,他就会发狂,尖叫,一直到累到睡着都不肯停下来。

“他还无法融入人群。和其他小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他完全是异类。他要么坐在角落里摆弄数字,要么去搞破坏,破坏人家的玩具是他的老本行。当你试图和他沟通时,他要么扭曲着视线大叫,要么不理你。我和他爸爸每天都要和他说至少五六个小时的话,他几乎没有回应,自顾自的坐在那里玩,和家长完全没有情感交流,那种孤僻和冷漠能把你逼疯……这就是我的儿子。”

正文卷 第72章

路一纯讲述往事的语气平和,但肖萌听出了惊涛骇浪。

“我当时觉得不对劲,就带着他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检查后认为,我的儿子有孤独症倾向,因为他年龄还小,想要准确诊断比较难。我真的很挫败。我是这么一个开朗的,喜欢热闹的人,为什么会生的儿子会有孤独症?在此之前,我完全不知道‘孤独症’是什么东西!

“我迷茫、愤怒、又不得不接受现实。既然已经生病了,那就治疗吧,还能怎么办?于是,我们请了一个专门研究孤独症儿童的医生来教他,每周五次。医生很专业,为他制定了详细的学习手册,比如解读其他人的面部表情,如何进行目光接触,如何和别人打招呼,让他想象其他人在类似情况下有何感受等等。”

肖萌轻轻“啊”了一声。这些关于如何治疗的细节都是她从不知道,也从未想过的。

“这是很专业的治疗方式,但进展十分缓慢,这些规则转换成文字输入他的大脑也是很费力的过程。路之航完全不愿意听也不愿意学,对这些强制性的规定非常愤怒,十分抗拒,他会在屋子里躲起来,实在躲不掉就能拿起的任何东西当武器攻击医生。他愤怒时很有破坏欲,他把家里的玩具全都拆或者砸了,小汽车、小火车、小机器人,甚至他奶奶的钢琴都没逃过他的毒手,如果试图阻止他,他就非常暴躁,撒泼打滚,然后大喊大叫,直到嗓子撒呀了都不停下来。他是一个特别特别顽固的人——你现在或许也能从他身上发现这一点。”

肖萌想了想他坚持劝说自己去挪威的样子,的确深有同感。

“……是,比较顽固。”

路一纯无奈的一笑:“医生跟我说,路之航是他见过最顽固的小朋友。其他小朋友,哪怕是低功能的,完全不会负隅顽抗成这样。说来也有趣,在他和医生斗争时,他居然显示出了语言能力,词汇量不低,语法也很复杂,是挪威语和汉语杂糅在一起的独特语言——我们都很吃惊。医生由此判断他是阿斯伯格,因为高功能孤独症和阿斯伯格的主要区别就是语言能力。他不怎么说话只是因为其他事情的乐趣远远超过了和别人交流的乐趣。不论如何,能说话就是好事,这对我们父母来说,是个很大的安慰,医生建议父母也全身心的参与到治疗中,于是,我辞了职,开始学习孤独症常识,配合医生专门照顾他。”

肖萌由衷的说:“路阿姨,你真的很伟大。”

“和伟大无关,基于现实的考虑。抚养一个孤独症孩子要花很多钱,在中国,这个数字超过了50万,在美国,这个数字大约是10-25万。在挪威的话,好一些,但全职医生的开销也不低,养一个孤独症孩子也要花不少钱,他爸爸的收入比我高得多,我放弃工作是最合适的选择。

“孤独症谱系很复杂,直到现在都没有明确的标准,每个孤独症儿童都各有各的不同,路之航呢是比较‘例外’的那种,和大部分孤独症谱系的小朋友不太一样,他早年表现得很像高功能孤独症,有了语言能力后又更像阿斯伯格。总的来说,他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里。医生的很多经验都不好用了,我开始想办法,希望找到最适合纠正他的纠正办法。”

“你找到了办法吗?”

“找到了,用科学的办法。我们去了一趟美国,在全世界最好的孤独症中心做了机构做了基因检测和大脑扫描,”路一纯说指了指自己的大脑:“我们终于明白了,他的情况为什么那么特殊,因为他的大脑的体积、神经递质系统都有些异常。”

肖萌点头说:“他也和我提过,曾经多次扫描过大脑。”

“时至今日,大脑成像技术也不算完善,但已经可以看出一些问题了,”路一纯深深的叹了口气,“当时做检测的教授跟我和他爸爸说,你们既幸运又不幸,数学在你儿子的大脑里是另一种存在形式。”

“幸运又不幸?这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路一纯很下耐心的解释,“人类的大脑好像一台计算机,有些部分像计算机里的CPU,有些部分像主板,负责将系统的各个部分整合起来。比如你朗诵一篇课文,大脑里负责视觉、记忆、朗读的部分会协调起来,一起工作,让你可以完成这项工作。对于正常发育的大脑而言,像一台没有缺陷的计算机,处理这样的事情很容易;但对孤独症谱系人群来说,就不一样了。大脑中的主板性能存在缺陷,十分脆弱,以至于大脑可能拥有超强的CPU,超强的硬盘和内存,但系统的运行速度还是比正常电脑差。”

肖萌想着平时看到的路之航,慢慢道:“我有点明白了。”

“当时教授给路之航展示了很多图片,展示数字运算和几何图形时,他的大脑十分活跃,但给他展示其他图片时,比如拥抱、开心或的笑脸时,他的大脑几乎没有部位亮起。教授给了我们一些很有针对性的建议,首先,关注他的优势和能力,尽量减少其弱点,让他更好的融入人群。

“回到挪威后,我和医生重新制定了学习计划。我把他要学习的社交能力分类编撰成为一百条,每一条规则制定一个积分,这样的积分可以用来用来换取他喜欢的数学绘本和他想要的任何玩具。积分计算有些复杂,可以让他的数学能力有发挥的方面——他当时已经可以心算两位数的加减乘除了。

“总的来说,他的情况慢慢有了起色,虽然还是显得很慢。你知道吗?哪怕是向老师和同学打招呼这一条,他都足足学了三个月。”

“三个月?”

“是的,三个月。我们告诉他,在学校向老师和同学问好,他可以勉强照做;但在路上碰到同学或老师,他依然不会主动和他们打招呼。问他为什么不理别的小朋友,他说‘现在不在学校’,他不能理解,打招呼是最基本的社会行为,是为了向别人表达友好而已。不光是他,孤独症谱系的孩子很难理解我们司空见惯的社会现象,他们必须以非常具体的方式学习如何站在别人的角度上去看待问题。”

肖萌想起自己和路之航的初识,真心觉得,路一纯真的了解自己的儿子:“路阿姨,我们学院大部分同学对路之航的第一印象都是‘高冷’……很大原因就是因为他很少和人打招呼,看到了也当没看到。”

“是啊,到了现在,除了关系亲密的人,他很难做到和陌生人打招呼,”路一纯温和的对她微笑,“幸亏你没有被他吓跑。”

肖萌莞尔:“想吓跑我可不太容易。”

路一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虽然进展慢,但总比没有进度好,我有耐心等他长大。他进入小学时,情况好了一些,掌握了基本的礼貌,可以做到和别人说话时有视线接触。当然,也幸亏是在挪威,班级人数少,学校有专业的的顾问老师,和我配合得也很好。”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是肖萌能感觉到这番话的中的汗水和眼泪。

路一纯说:“虽然有进步,但他的社交能力还不如同龄的小朋友,在同学中还是有点怪的。我希望教给他更多的社会常识,可他这时他迷上了计算机,让我们给他买计算机的书,有时间就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想把他从电脑前叫走是一件非常非常困难的事情,如果不经过他的允许关掉了电脑,他的老毛病立刻发作了,大喊大叫不说,时不时的还会攻击别人。”

“全家人都被他攻击过,”路一纯说着,左手指了指自己右臂:“他很凶地咬了我好几次!你看,这里还有一点疤痕。”

现在是夏天,路一纯穿着舒适的大U领浅蓝色短袖上衣和白色九分裤,手臂暴露在外,肖萌俯下身仔细看了看——她光滑白皙的手臂上隐隐约约有一轮新月形的淤痕,不注意观察很难发现。

“咬人狂魔”和现在重度面瘫的“路神”实在很难联想到一起去,似乎只要一想,大神高冷的形象就有点绷不住了。

正文卷 第73章

肖萌赶紧收回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联想,转开了话题:“路阿姨,那你是怎么办的?”

“两个办法,第一个办法就是送他学跆拳道。一直以来,他的肢体协调能力都不太好,走路的笨拙,这也是阿斯伯格的典型特征之一,我告诉他,学了跆拳道,你的动作会更快一些,敲键盘、移动鼠标的速度会变快,他就高高兴兴地去学了——练跆拳道是很消耗精力的,小孩子的精力是有上限的,他练跆拳道练得没力气了,攻击性也就消失了。”

话题一下子变得轻松了起来,肖萌眉眼弯弯,觉得当时的路之航真好忽悠。

“我见到过师兄写代码,敲键盘的速度非常快——可能是我见过最快的。”

路一纯托腮微笑:“跆拳道确实相当提升身体的协调能力,一开始,他只能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戳键盘,后来快了很多,所以他虽然对练跆拳道有些不满,但也坚持下来了。”

“第二个办法呢?”

“第二个办法来自于伟大的互联网。互联网上什么都有,只要你会选择,总可以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资料。我找到了几款比较适合小朋友玩的模拟人生类游戏和角色扮演游戏,每天陪他玩两个小时,跟他解释游戏人物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不是那么做。”

“真是好办法。”

“是的,这个办法起了很好的效果,”路一纯微微笑起来,“他掌握的社交技能也飞速提升,到了四年级时,他和其他小朋友在一起时,只会让人稍微感觉到‘有点怪’了,他甚至还有了一个朋友,一个和他一样喜欢计算机的小男孩。”

“真的太不容易了……”肖萌说。

“可惜的是,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我和他爸爸的感情也出了问题。”

“是吗?”肖萌小心翼翼问。

“在此之前,我们的关注重点都在路之航身上,在他的情况有所好转之后,我和他爸爸之间的问题和矛盾也就暴露出来了。其实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日积月累的,我觉得非常累。”

“很累?”

路一纯深深叹了一口气:“在挪威的生活很安逸,但我从来没有习惯过这个国家。”

“十几年一直都不习惯吗?”

“是啊。文化,习俗,习惯、饮食、气候……和中国的差异太大了。我生在一个大家庭里,兄弟姐妹很多,从小到大朋友也比较多,我比较喜欢热闹,一个电话打出去,可以很快凑足一群小伙伴,但在挪威,一切都没有。路之航的爸爸家里有一个企业,他每天早出晚归去上班,常常还要加班、出差——他是老板的儿子,也是厂里的技术专家,没时间陪我。挪威日照少、季节寒冷,在那里生活的人很难和人熟络起来,那种寂寞和无聊真的很难形容。更何况,路之航的奶奶对我一直也很不满。”

肖萌想起和路之航讨论“天使与魔鬼”谜题时的交谈:“……我稍微有点明白了。”

“恰好这时候我爸爸又生病了,所谓子欲孝而亲不在,我就更加坚定了回国的想法。但路之航的爸爸是不可能和我回中国的,我们都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离婚了。”

肖萌问:“我听师兄说,你坚持要带他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