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很白,嘲讽扯了下嘴角:“我弄脏的是你抄袭的东西。”

他一字一顿道:“抄、袭、的,我凭什么道歉——”

话头戛然而止,江汐一个巴掌甩在他脸上。

许是没想到江汐真的动手,男生一时没回过头来,舌尖顶了顶腮帮,前一秒还带着戏谑的眼神瞬间变得不善。

他转回头似乎就要有所动作。

江汐丝毫不怕他,纹丝不动,下一秒被身后的陆南渡扯到了身后。

他截住男生挥过来的拳头:“滚远点。”

男生看见陆南渡:“哟,这是你最近勾搭上的男人?你倒是过得挺滋润啊。”

这话听着似乎两人似乎认识,陆南渡微蹙眉。

男生看向陆南渡,眼神里带着嘲讽:“有权?有钱?有势?”

江汐冷眼对他。

陆南渡忽然笑了声,散漫往前走了一步,仿佛根本不把面前的人当人看。

“我的确什么都有,”他稍凑下身,唇角微微上翘,笑意却不达眼底,“所以你信不信我让你牢底坐穿都出不来?”

他五官好看到锋芒毕露,连带眼底冷意也更为锋利。

有一瞬间男生神色闪过一丝裂缝,稍纵即逝,很快被很好掩盖。

陆南渡懒得再跟面前人多说一句,没等他说话便直起身。

江汐没再说过话。

佟芸大概是听到消息了,朝这边赶来。

即使陆南渡不是她上司,但利益相关,佟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陆南渡一向毕恭毕敬。

这是发生在公司楼下的事,且江汐是她手下的艺人,佟芸多少有点责任,保护手下艺人安全本来就是公司责任。

“陆总,”佟芸见陆南渡脸色不是很好,说,“不好意思,让你来一趟就遇上这种事。”

说完想上前盘问男生几句便放人走。

会做攻击艺人这种事的人性格本来就比常人要偏激,如果跟他较真把人送进警局里,等人拘留出来后只会招来更猛烈报复。

佟芸刚想开口却被陆南渡打断:“帮我把人送派出所。”

陆南渡会这么说佟芸也不意外,毕竟这人动了江汐。

她也不多问,这倒是给她省了麻烦,微笑应道:“好。”

江汐头发上还沾着东西,陆南渡将她带上车。

上车后江汐没说话,微低头看着腿上的画。

这是江汐三年前画的最后一幅画,自此以后她没再完整画过一幅。

画上被蛋液浸染,江汐下意识用袖子去擦。

裱框玻璃细碎,陆南渡眼疾手快抓住她手:“会伤到手。”

江汐这才意识到。

陆南渡见她不会再伸手去擦,想拿过她怀里的画。

这次江汐不肯:“我自己拿着。”

陆南渡知道这幅画对江汐意义重大,随了她了。

江汐视线掠过自己的画,这是当年她参加一个美术界颇有权威的比赛拿了奖项的画,按理来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陆南渡恰巧也问:“这幅画为什么会在那人手里?”

江汐看了他一眼,摇头:“不清楚。”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画为什么会在那两个人手里。

余光里忽然出现一只手,陆南渡用湿巾帮她擦颊边头发。

江汐这才想起自己两颊碎发还粘结着蛋清,她伸手去拿陆南渡手里的湿巾:“我自己来。”

陆南渡没依她,说:“你拿着你画就行。”

许是今天有些疲累,江汐没坚持。

车厢里一片静谧,忽然陆南渡问了一句:“你和那人认识?”

江汐原本正低眸,闻言抬起眸。

陆南渡对上她目光。

安静一会儿后江汐移开眸,嗯了声:“任盛海儿子。”

以前江汐是任盛海身边的学生,任盛海私事他们这些学生的多少知道点,家人也见过面。

陆南渡没再问她。

经过这趟折腾这顿饭是吃不了了,陆南渡也没问她意见,直接驱车回自己家。

江汐画画上有天赋,笔下东西格外有灵性,所以当年自进入大学后便格外受任盛海这位教授赏识。

任盛海长相颇为书生气,看起来温和慈祥。在美术领域任盛海颇有话语权,历来作品格外有名,再加上性格温和原因平时格外受学生敬重。

江汐也如此,平时任盛海在学业上帮她不少忙,逢年过节会拎些东西和同学一起上门拜访。

任盛海年轻时和朋友合伙创建了一家工作室,后来自身名利攀升,自家艺术工作室也跟着名声暴涨。

美院不少学生挤破头都想在里面谋求一职,因此任盛海工作室入职门槛极高。

而江汐是任盛海得意门生,在大四还未毕业那年便顺利进入任盛海工作室实习,后来继续读研也靠这份工作维持生计。

有人天生天之骄子,当年江汐在同圈子里人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天赋异禀,运气加持,一路顺风顺水。

要说不被嫉妒不可能。

明里暗里会有很多闲言碎语,江汐亲耳听过不少,只不过她从来不在意。

太多人不愿意承认别人身上闪光点,也从不给出一句真心实意夸奖。一旦别人拿到自己一辈子得不到的东西,他们会给对方找很多荒谬理由,幸运、不道德勾当、有后台,理由千千万,就是不会打心底里真正佩服人家。

他们说江汐和任盛海有些说不清的关系,说江汐画画一点也不好看,就是靠着她那张脸迷惑人。

流言再多也没一句真,听了只会让人觉得人恶意可以有多大,江汐不会让这些东西影响自己。

读研第二年,江汐参加了一个比赛。

这个比赛在美术界颇有权威,如果画手凭借自己作品拿了相关奖项,后半生将名利皆收。

那两个月江汐因为没有灵感日常失眠,笔下画出来的东西尽数进了垃圾桶。

直到比赛前几天,她翻出了旧画,那是她上大学时花了很长时间画的画,不为比赛,也不为任何活动。

只是画给妈妈的一幅画。

江汐和江炽母亲在他们几岁的时候因为那场火灾离开了人世,两个孩子在她怀里安然无恙。

那幅画是江汐的亲身经历。

大学那段时间江汐没事便到画室里画画,不求快,每天细致认真地画上几个小时。

有次任盛海来画室正碰上她画这幅画,层次把握很好,画风细腻漂亮。

但或许因为经验年轻的原因,总少了点什么。

江汐作品不少经过任盛海指导,当年这幅画任盛海也给了她几句指导。

经过三年再翻出那幅画,江汐已经能从中找到些缺点,她带着作品去工作室找任盛海聊了聊,说了些自己的看法。

那次任盛海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地好,指导了她其中几个点。

江汐开始没日没夜重新画,因为亲身经历过那场火灾,她笔下的每处火焰仿佛都有了实质,灼得人心发疼。

江汐废寝忘食,几乎所有精力都放在上面。每次在工作室完成工作后立马拿出自己的画,画至凌晨才走。

有天江汐一口气画了几个小时,作品正式完工,等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天将亮。

她起身过去拉开窗帘,外面天空透丝微光,一缝阳光落在画上。

时隔三年再画,这幅画被琢磨得越来越出色,每一处下笔都不是多余,冲击力格外强烈。

明明是静止的画面,却仿佛身临其境。

后来这幅画不出所料得了奖,那天的江汐前途一片光明,未来路途一片平坦。

那天晚上同学祝福她,朋友与她碰杯,皆是欢声笑语。

凌晨江汐回工作室拿点东西,意外遇到还在工作室的任盛海。

走时江汐跟他打了声招呼。

任盛海坐在办公桌后,像任何一个好教师,他笑着祝福江汐。

“恭喜。”

那时候的江汐并不知道这两个字后面的含义,她以为这位她敬佩的老师祝她前途一片光明。

就在领奖那天,她的世界天倾地覆。

光明不见了。

那些前不久刚祝贺过她的同事站在台下对她声讨力伐,她们拿着任盛海两年前画过的一张画,骂她为什么连老师的创意都盗窃,为什么可以为了一己私欲抄袭。

墙倒众人推。

江汐站在镁光灯下,看着底下乌泱泱的人群千张嘴七嘴八舌质问着她,活动现场秩序彻底被扰乱。

人群,明亮,他们说他们是正义的。

江汐找不到任何证明自己没抄袭的证据。

她三年前那张颇为稚嫩的底稿不见了,工作室监控有她带着三年前画的画找任盛海讨论的证据,可全都找不到了。

一张透不过气的网早就严丝无缝罩住了她。

她束手无策。

那天过后江汐才知道,原来任盛海从三年前便看中她的画,他觊觎她的灵感,画法,核心梗。面上不动声色,仍旧扮演温文儒雅的恩师,却在不知不觉中剽窃了她的东西。

那几年正是任盛海瓶颈期,他知道这幅画有多好,他确信可以以此得到不少名利,可以攀升到更高更远的地方。

而江汐成了那个牺牲品。

这项比赛从来没遇过这种丑事,任凭江汐怎么说自己没抄袭对方丝毫不领情,而就算江汐没抄袭,她对这个比赛已经造成损失和恶劣影响,当天便取消了江汐的奖项。

活动和校方有合作,抄袭事件讨论度太高,影响过于恶劣,学校出于社会舆论开除了江汐。

不过几天之间,江汐彻底从高处跌落,千人笑万人嘲。

未修完的学业,正在准备的出国进修,一片光明的前途,她什么都没有了。

只剩下声名狼藉。

他们说江汐这两个字和绘画连在一起都是一种侮辱。

甚至画笔都不再是她配拿得起的东西,喜爱的画画犹如一座牢笼,将她困在暗无天日里。

她再也画不出任何东西。

……

江汐很久没梦到这些事情了,挣脱梦魇那一瞬猛地睁开眼。

壁灯微光落入眼里。

卧房光线不是很亮,她躺在陆南渡床上。

江汐侧头,看见了趴在她枕边睡觉的陆南渡。

许是她在床上,他没上来,就这样坐在地板上枕她旁边,长睫乖巧搭着。

极度想靠近她,却又怕惹她烦,极力克制着。

费尽心思找了这么个安全距离。

明天再不准时更不叫舒虞。

随机40个红包。

第35章

江汐消沉了一年。

后来很多人说她性冷, 孤僻, 却没看见她落魄那一年的死沉。

阳光不想晒, 风不想吹,人群更是逃避。

她对什么都没了兴趣。

窗帘日夜拉着,纸篓里堆满了揉成一团的碎纸张,几团掉落地上, 没有任何一张是一幅完整的画。

她再也画不出任何东西。

仿佛一枝枯萎的杂草,再也压榨不出什么东西。

她拼了命想画出点什么,想证明自己配得起再拿起画笔。

可是她什么都画不出来。

焦躁,痛苦,挣扎,再到最后的绝望。

她彻底掉入黑暗里,她剩下的几十年都变得了无生趣。

她连跟人一句话都觉得费劲, 连助睡眠的药也不吃了,任自己睁眼到天亮。

这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对生活没了希望,不会恐惧, 也不会迷茫,只有日复一日越来越严重的消沉。

最后将她拽入水底,淹没口鼻,窒息, 没了动静。

那天江炽撞开浴室门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江汐。

她一袭无袖白裙,长发在水里漂浮铺散,她双眼安和阖着, 没有任何痛苦。

那天江炽拼了命把江汐救了回来。

其实江汐那天不是早便计划好,只不过当时进去洗澡,忽然就那么做了。

等醒来后夏家一家和江炽把她看得更紧了,他们从来没有把她当异类,从来没说过会得这种病是她自己想太多,不像别的家长不理解孩子。

他们默默陪她,了解这方面相关的知识。

江汐倒是没再有其他动作,只是像以前一样,每天没什么兴致地过着。

后来让夏欣妍和江炽意外的是,江汐似乎开始尝试社交。

她的名字在网上仍旧如过街老鼠,谁都对她没有好意,只剩稀零几个好意的声音。

后来时间一久那几个支持的声音便不见了,谁都有自己的生活,网络是虚拟的没谁会一直记得。除非有共鸣,有关系。

那些善意的声音中有一个跟江汐有一点相似。

那人心里也生了场病,江汐不知道他是女孩还是男孩,只知道那人每天总会给她发来消息。

习惯是可怕的,后来江汐每天都会上去看一眼消息。

别的什么都不看,只看这个人的消息,但没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