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呢,”江汐说,“在这外面冻一晚?”

陆南渡目光看向远处,小声嘀咕:“我才舍不得。”

他连风口都用身体给她挡住了,风吹到她一点都不行,更何况让她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冻着。

他即使再不舍,也松了手,怎么看怎么不情愿。

江汐觉得有点好笑:“回去吧。”

陆南渡:“你先进去。”

江汐知道这点怎么说他都不会听,嗯了声:“走了。”

说完转身往家里走,陆南渡在她后面道:“做个好梦,最好梦到我。”

江汐:“……”

什么幼稚鬼。

陆南渡看着她背影。

某刻背对他的江汐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过了会儿他看见她回过头。

江汐看着他:“陆南渡。”

“能做到吗?”

陆南渡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

他和她对视,半晌点了下头:“能。”

江汐点点头:“你说的。”

“嗯。”

“改天见。”江汐说完转了身。

陆南渡一直站在树下,直到看不见她影子才转身离开。

大年初二。

夏欣妍一家回了老家,父母不过住在同座城市,不是很远。夏行明和江炽他们都一起过去了,江汐没去。

她联系了许清州。

许清州告诉她还住在以前住的地方。

江汐拎上些好茶驱车去拜访。

许清州没住在闹市,安居在一个安静,车马也慢的小镇。

那座小镇仿若被这个快速发展时代抛弃的破败车厢,悠闲得仿佛十几年前。深巷黛瓦,街边小铺。

有些道路还是以前的样子,中途江汐颠簸了一阵。

早晨出发,大概中午才到。

今天天气晴朗,太阳不过分强烈,带着暖意。

她凭着记忆停在了一条巷子前,巷头墙上一个生锈的小铁牌,上面写着时芳巷。

江汐手里拎着东西往巷里走去,这里大部分人已经搬走了,沿巷许多人去楼空的阁楼。

一个老奶奶抱着一岁多的小孙子坐在门槛上,小孩子看见江汐嘴里发出好奇的几声喃喃。

这个老奶奶倒是认得江汐,她似乎经常坐在门槛前,以前江汐来许清州这里两人见过不少次。

老奶□□发花白,满脸皱纹:“姑娘,来看你许老师啊?”

江汐停在她们面前,微弯唇角,嗯了声:“他早上没出去吧?”

老奶奶摇了下头,说话带着口音:“没见得,现在这天寒地冻的,他那身子骨估计不会出来受罪。”

她怀里是个小女孩儿,抬着头,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江汐。

江汐以前没见过这个小孩,估计是她没过来的这两年生下来的孩子。

老奶奶只一个人住,儿子儿媳妇都去了外地打工,这个女孩估计是他儿女留下来的。

小女孩眼睛黑溜溜的,嘴里不清晰地叽里呱啦。

许清州喜欢吃糖,江汐早上出门给他带了些,她从兜里拿出几颗糖,递到小孩面前。

小孩一点也不怕生,软乎乎的小手抓住了她的手指。

跟个小天使一样。

江汐勾了唇角对她笑了笑。

老奶奶也笑了,颠了颠腿上的孙女:“小丫头可真会找人,每次尽找好看的哥哥姐姐。”

江汐笑。

老奶奶拿开了小孙女的手:“行了,姐姐要走啦,不耽误姐姐正事。”

江汐几颗糖果递给了奶奶:“白天给她吃点。”

老奶奶接过,对孙女说:“谢谢姐姐。”

小女孩儿注意力不知已经被什么吸引走了,歪着身子去看别的东西。

江汐笑了下起身:“走了。”

许清州房子在巷尾,铁门绿藤萝,复式小阁楼。

院门没锁,江汐轻推门,年久失修的铁门发出吱呀一声。

江汐:“许老师。”

屋里没人回应。

江汐没贸然进去,站在院里准备掏手机给许清州打个电话。

屋里却传来男人温柔又不失散漫的声音:“谁?”

话音落下门也被推开。

许清州穿着宽松的毛衣,脚踩一双室内鞋出现在门后。

他五官清隽柔和,肤色很白,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到了江汐,微笑:“来看老师了啊。”

江汐笑:“好久不见。”

许清州:“那是好久不见了。”

他看了眼外面天气:“天气不错,要不在这外面晒晒太阳?”

江汐点头:“可以。”

两人坐在屋外的藤椅上喝茶,江汐沏了杯茶推至许清州那边。

许清州大概四五十岁的年纪,眼角有了皱纹,接过江汐的茶,说:“是不是有什么事要问我?”

江汐原本微怔,一秒后笑了下:“你怎么知道?”

许清州是个文化人,说话斯文里带着舒适:“看你最近过得不错,应该是没什么问题问我了。”

他抿了口茶,轻放下茶杯,笑了下:“只能是别人的了,说吧,有什么想问我的?”

第51章

许清州明了她所想。

“那我就不拐弯了, ”江汐笑了下, “我的确找您有事, 也确实是别人的事。”

许清州笑:“猜得没错。”

他说着端起了茶杯:“说吧,什么事?”

江汐问:“一个人平时会产生幻觉,这种情况算不算严重?”

许清州闻言透过杯沿看她。

他没急着回答她,慢条斯理喝完一口茶:“不一定, 人这种生物发个烧都可能产生幻觉,你要说发烧严重它也不算严重。”

许清州放下了茶杯:“世界上没有两个相同的人,自然没有一模一样的发病原因。每个人发病机制都格外复杂,跟他的身世,经历都有不同程度的关系,归根结底还是得看那人经历过什么。但这点恰恰也是最难解决的。”

江汐看着许清州没说话。

许清州看了她一眼:“病人会产生幻觉大部分是因为以前某段经历造成的阴影,引起他们恐惧, 紧张。当你试图探究他们过去发生过什么的时候,他们会抗拒, 而且情况越严重的人会抵触得越厉害。”

江汐嗯了声。

这种感觉她体会过,并不是说不愿意治好。

每个人绝境中的人都想被治好, 都想被光明一把拉上岸,如果那么容易被治好的话,哪个人想经历那番挣扎。

许清州继续说着:“心魔之所以叫心魔,就是缠着人陷入死循环, 不想掉进去却又爬不出来。”

“不管有没有理,它就是站在那儿挑战人的意志力,等哪天人撑不下去了输了, 它也就凯旋归去,跟着人一起消失了。”

江汐不知道想到什么:“这也是很多人轻生的原因。”

许清州大概是想到她以前那些事了,笑了下:“嗯。”

他说:“虽然看起来很解脱,但我还是想跟每个病人说再坚持一会儿。或许哪天就赢了呢,是你笑到最后都不一定。”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许清州停顿了一下,看向江汐,笑:“就像你。”

江汐:“没,我就一普通人。”

许清州也不对她这句话发表什么意见,说回前面的话题,问她:“你前面说到的那个人,是你朋友?”

现在的确是朋友。

江汐:“嗯,是。”

“一般出现什么幻觉?”

江汐一愣,这个她不清楚。

许清州看她表情便了然:“他没告诉你吧,正常。”

江汐没说话。

许清州换了个问题问:“那出现幻觉的时候会有什么行为?”

这个江汐倒是切身体会过:“攻击人。”

停了几秒后她道:“会把身边的人认错成其他人,好像……偶尔还会忘记自己做过什么。”

听完她描述,许清州微皱眉。

职业素养原因,许清州很少在谈及病人病情的时候皱眉,这会给病人造成心理压力,认为自己病情糟糕。

江汐看不懂他意思,试探问:“很严重?”

许清州似乎只是单纯疑惑,缓慢摇了摇头:“不是。”

“刚才就说了严不严重看个人,”他看向江汐,笑着问江汐,“你怕不怕黑?”

江汐不怕黑,反而享受在黑暗环境里待着。

她摇头。

许清州说:“你看,我们都不怕,但就是有那么一个群体,怕黑,没有光就不行。严重点的可能出现心跳加快浑身颤抖,甚至可能产生幻觉。”

江汐大概了解一点关于黑暗恐惧症的事。

“所以啊,”许清州说,“归根结底还是得看那人过去经历过什么,他到底在害怕什么,他没来的情况下我没办法准确判断。”

所以说心理医生都得本人去见。

江汐嗯了声。

许清州说:“不过可以断定你那朋友应该是生病了,但生病不要紧,就跟人发烧感冒一样,没必要把它当成多恐怖的事。”

这点是江汐的误区。

或许因为对方是陆南渡的原因,江汐一开始便没办法客观对待。

许清州说:“放宽心,这句话不止对病人适应,对他的家人朋友也同理,别太紧张了。”

江汐嗯了声。

许清州手背轻碰茶杯杯壁,在室外茶还没喝几口已经凉了。

阳光倒算温暖。

他说:“天气冷,我去楼上拿泡红茶下来,换个红茶喝。”

现在很多年轻人不喝茶,江汐是其中之一,对这些不太了解。

许清州跟她解释:“红茶性味甘温,生热暖腹,冬天喝这个正好。”

他笑说着起身:“我进屋拿,你先坐坐。”

江汐点头:“行。”

许清州虽不至于头发花白,但也有一定年纪了,这些年未娶妻生子,早年在国外奔波,晚年便待在这小镇里安享晚年。

看似一个没什么故事的人,一生匆忙得平淡,无欲无求,在心理抑或情.爱上看得比别人通透。

但这世界上哪有没来由的通透。

不过是经历过了,所以才能泰然处之。

江汐目光从许清州背影收回来。

许清州平时闲暇时间多,养花种草看书。

院里放着几盆花。

这座南方城市常年温度不低于十摄氏度,稍微耐寒些的花卉冬天都能存活下来。

今天太阳不错,许清州应该是暂时将花搬出来了。

江汐闲着没事,起身看花。

许清州这趟去得有点久,不知什么时候院门传来吱呀一声。

有人推门进来。

江汐倚着花架,闻言手中停止拨弄花,抬眸。

铁栅栏门上缠着绿藤萝,稍遮住外面人身影。

门彻底被推开,现出男生那张气色稍显病态的脸。

他大概没想院里有外人,没什么兴致,稍低着头。

江汐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放花边的手慢慢收了回来。

他进门后没关门,手插回裤兜里,肩宽腿长的。

许是注意到前方旁侧的目光,江汐终于看见陆南渡掀了眸。

他大概没想面前人会是她,抬眼时眼睛里还带着不善的淡漠,双眼皮压出深深一道褶子。

在看见江汐那一刻陆南渡瞬间愣住。

不知是不是江汐错觉,只不过两天没见,她发觉陆南渡脸色似乎比之前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