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师自从那年事情发生后,就再也没见过。

他悄无声息消失,没有给她澄清过,当然也没给自己辩解,他盗来的那些都不是他的东西。

今天却在这里意外遇见了,原来这么久他一直住在这种地方。

被人遗忘的,不起眼的。

如果不是今天遇到江汐,任盛海可能真的碌碌无为,像一个过街老鼠一样安安静静过完自己一生。

“那年的事……”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不知是为当年自己做过的事愧疚,抑或是觉得道歉折了尊严。

江汐只听着,没打断他。

任盛海最终还是再开了口:“那年的事,对不起。”

江汐没说话。

“我知道你可能早就不想听这些,可是我还是有必要跟你道声歉,”他停顿了几秒,“当年是我利益蒙心,做出了对你不利的事。”

他这句话说完,屋里陷入沉默。

江汐安静几秒,问:“所以你跟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她话落这瞬任盛海瞬间感到无地自容。

他像一个明知道已经对对方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却还企图希冀别人原谅他的小丑。

江汐说:“当年你没站出来。”

任盛海嘴唇张合半晌,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不过江汐能理解,毕竟能站出来承认自己抄袭的抄袭者少之又少,没有那个勇气,也不愿自己名声毁地。

抄袭是一种恶劣现象,但做错事能勇敢站出来承认的人也值得尊重。

可任盛海当年没有。

江汐理解他这种怯懦心理,但不代表她认同。

“你可以道你的歉,但原不原谅是我的事。”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江汐一瞬解脱。

像是结痂的伤口终于掉痂。

江汐向来是这样的人,算不上特别温柔,或者说对伤害过自己的人谈不上有怜悯之心。

她不会。

任盛海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江汐这时候还能保持礼节,朝他稍点下头,而后转身准备离开,却在转身那刻遇到从外面进来的陆南渡。

陆南渡手上拎了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装着药。

大概是回去后没见着她回来,来找人了。

陆南渡第一眼自然是看到她,问她:“买完了?”

江汐嗯了声,没打算多说,走至他身边:“走吧。”

这时陆南渡却抬眸朝屋内看了过去,江汐知道陆南渡认识任盛海,前段时间她澄清抄袭的时候陆南渡已经把这个人了解了个彻底。

江汐去牵他手臂:“走吧。”

意外的是她回头的时候,发现任盛海看见陆南渡那刻瑟缩了下。

江汐微皱眉,按理来说任盛海应该不认识陆南渡,任盛海这种反应有些异样。

江汐回头看陆南渡。

他目光丝毫不友善,厌恶下带着刻骨的冷漠,又像在隐忍恨意,似乎他对任盛海的仇恨不仅仅因为他抄袭了江汐的作品。

江汐莫名地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神思停滞了下,而后目光再次聚焦在陆南渡脸上。

陆南渡还紧盯着里头的任盛海,某一刻似乎想进去。

他情绪明显很暴躁,这样放他进去任盛海准是挨他一顿打,江汐不想陆南渡去费这个力气,也觉得没必要。

她拉住他手:“我们回去吧。”

陆南渡目光落到她脸上。

江汐拽了一下他手臂:“走吧。”

陆南渡瞥了里头的任盛海一眼,终是没说什么,转身在她前头走了。

江汐没回头,跟在他身后走向车。

上车后陆南渡脸色不怎么好看,侧脸甚至能看清他不爽地咬着牙。

他要发动车子的时候江汐说:“带着情绪开车不好。”

陆南渡手硬生生忍了下来。

江汐将烟和打火机扔在中控台,伸手过去,戳了下他的脸。

陆南渡:“……”

江汐笑了下:“生气什么?”

听她声音,陆南渡瞬间松了紧咬的牙。

自己可真他妈好哄。

但即使熄火了,他语气还是有一点不认同:“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江汐说:“我不让你进去你就不进去啊,你怎么这么听话?”

陆南渡转过头看她:“要不然呢,你说的我还能不听?”

江汐才不给自己挖坑:“不行。”

“陆南渡,”她看着他,又问,“你到底在生气什么?”

陆南渡看着她眼睛,想都不用想,厌恶任盛海的理由信手拈来。

“抄袭你作品,泼脏水,一开始到现在没跟你道歉哪怕一句。”

他说:“这其中哪一项拎出来都够我讨厌他个祖宗八十代的。”

江汐说:“他今天跟我道歉了。”

陆南渡说:“这不算,我要的是他在公众面前道歉,既然他有胆抄袭,也要有胆站出来道歉。”

他还是紧紧看着她:“当然他得跟你亲自道歉,即使我知道你不可能原谅他,但他也必须在公众面前证明你清白,因为当时造成所有旁观者把脏水泼到你身上的人是他。”

“他造的谣,所以他也要澄清。”

江汐一直听他说。

陆南渡这些话大概憋了很久,每一字都透露不爽。

“陆南渡。”江汐忽然叫他。

她问:“之前有段时间网上都说任盛海是被人逼走的。”

任盛海在某一天忽然销声匿迹,他的工作还有那些名誉在一朝之间被撤除。

“那个人是不是你?”

第80章

江汐话落, 陆南渡沉默。

他只看着她。

灰薄日光透过挡风玻璃, 在陆南渡眉骨下投落一层淡淡阴影。

深邃眼睛陷落在阴影里。

陆南渡看着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江汐沉默一会儿:“刚刚。”

陆南渡闻言掀了眼皮, 瞥了眼超市门口。

他收回目光,又落回江汐脸上:“从超市出来的时候?”

江汐点头,末了又说一句:“人的恐惧是装不出来的,他在怕你。”

一个人不会对一个不认识的人有那么大的恐惧之意。有的话大概双方不是第一次见面。

“我没说错吧。”她说。

陆南渡蓦然笑了下, 算是肯定了,但似乎不是很想提起这个话题。

他若无其事捞过中控台上的烟,撕了外包装。

他抽了根出来叼进嘴里,又磕了下烟盒递到她面前。

“来一根?”

江汐看了烟盒一会儿,收回视线看他。

陆南渡朝她挑了下眉。

她本来就想抽,抬手抽了根出来。

陆南渡烟盒扔回中控台,拿过打火机点烟, 江汐没等到他把打火机给她。

江汐正想跟他说给下打火机。

陆南渡一手兜住她后颈将她扣了过去,两人猛然靠近。

他半低眸, 眼皮扯出倦懒的一条线,眼形狭长。

他嘴里咬着烟, 烟屁股搭着她的。

火光很快蔓延上江汐这边烟草。

她没低眸,一直盯着陆南渡,烟点燃的时候陆南渡正抬眼看她。

他看了她眼后才退开。

江汐靠回椅座里,抽了口烟后抬手降车窗通风。

陆南渡胳膊搭车窗上, 夹着烟的指尖懒散垂下,他一直侧头看着她。

某刻忽然出声:“挺熟练啊。”

江汐转回头看他。

陆南渡朝她手里的烟抬了抬下巴:“当年第一次抽烟骂我王八蛋的人是谁?”

江汐瞥他:“哦,你也知道你王八蛋啊?”

陆南渡笑得轻咳嗽了下, 下一秒又渐渐收回不正经模样,问她:“什么时候开始的?”

江汐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抽烟变得这么熟练是什么时候。

她看移开视线看向窗外,几秒后又收回来。

“记不清了,”也不知道这句话是真是假,她说,“好像哪天想抽就抽了。”

她这么回答不是不记得,就是不想谈及这个问题。

陆南渡也没再追问。

江汐回过头来:“刚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

陆南渡原本已经忘了,细思一下才想起来。

当年确实是他折腾的任盛海。

江汐问他:“为什么?”

陆南渡指尖在车窗下敲了敲,磕掉烟灰,灰白的碎屑簌簌掉落在水泥地上。

“没什么,”他说,“就是见不得任何人欺负你。”

江汐:“就因为这个?”

陆南渡视线从窗外那颗快被烟尘熏死的树上收回来。

他侧过头看她,鼻梁高挺,狭长的眼睛笑弯成一条线。

“要不然呢?”他吊儿郎当的,“姐姐,我是那种逮着谁就站出来为正义发声的人?”

确实不是。

陆南渡压根跟热心沾不上边,顶多事情捅到他面前,他会帮一把。

但不是随时随地找事做的那种。

他视线又再次透过挡风玻璃落到那个小超市上:“我也不管什么讲不讲理,只要谁敢动你一下。”

他看向了江汐:“就算他是天皇老子我也给他抄了。”

偏执的,疯狂的,不理智的。

赌上命的那种。

那时候任盛海还没走下坡路,名利双收,背景算得上强硬。

好在陆南渡有的是资本和背景,收拾任盛海不过动动手指头的事,如果没有这些,江汐有种直觉,陆南渡拼了命也不会放过任盛海。

孑然一身也疯魔。

这个时候江汐莫名有些庆幸,庆幸命运当时没让陆南渡什么都没有,让他少受了些苦。

江汐看着他笑了下:“你是流氓吗陆南渡?”

“人是真没那么好,不过,”他顿了下,而后看向江汐,“也没那么差吧?”

黑色的眼睛里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认真。

江汐和他对视半晌,开口:“怎么会差?”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一点儿也不差。”

你最棒了。

陆南渡从小一直生活在被否定被抛弃的眼光里,而江汐是他生活里唯一一抹看见他的光。

遇见她,曾经那些苦难他都不计较了。

像是只要她肯定,他就能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所向披靡的人。

“我知道了。”

他笑了下,嚣张的,骨子里带着疯劲的。

“我最牛逼了。”

江汐也跟着笑了,她转头看了下窗外,又转回来。

“是啊,”她说,“你最牛逼了。”

她下意识想将指间的烟递到唇边,面前出现一只手,摘下她的烟。

陆南渡将她烟掐灭在车上的烟灰缸里:“抽一两口得了,还真抽上瘾了?”

江汐瞥他一眼。

车窗开着,车里的烟味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