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连成反应更快,伸手一把扶住了他,稍一查看便转头吩咐佣人:

“快去拿老爷的速效救心丸,还有,立刻打电话给何医生。”

穆健民有心脏病,所以这几年已经很少再管公司的事,他这一气翻了病,折腾到大半夜才算是平静下来,穆连成安顿好一切才发现手机上不知何时发来了一封邮件,他点开一看,几个字映入眼睛:

“穆铮搅局,发布会恐怕有变。”

他陡然眉头深皱。

作者有话要说:

暗斗

那一夜肖静文辗转难眠,焦急之下也给穆铮打过电话,可是他却关机,不知道正在哪里鬼混,她摸着一点穆铮的心思,他既然想搞出大动静必然不会放过看好戏的时机,次日一早她果然在后门他经常停车的地方等到了他。

穆铮看起来心情很好,远远看到她便向她挥手打招呼,她站得电线杆子似的一动不动,面容憔悴,显然是没有休息好。

“哟,早啊,公司有你这么勤奋的员工,我相信遇到任何危机都一定会处理好好的。”他带着灿烂笑容跳下车,她也不说话,只伸手递给他一封信。

他接在手里颇有兴趣:

“情书?”

“是辞呈。”

他看她一眼:

“这么快就打退堂鼓了,不去二十六楼找总经理吗,不去找碧姐吗?”

她没吭声,他只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明显是想让她去向穆连成求助,借机挑起事端,至于碧姐,如果告诉她等于是坦白了整个企划部之前的疏忽,要是再给他反咬一口,拿钱买人的事说不定也会栽赃到他们身上,就算保住公司不出事也会连累很多人,她自然有所顾忌。

“肖静文,你闹现在这出是打算牺牲一个成全大家,逞能当英雄了?”

她浮起一个苦笑:

“不是逞能当英雄,而是穆经理总是看我不顺眼,我做事也总是不顺,我不想再连累别人,既然穆经理想看我们危机公关,那我辞职算是给你一个交代,希望你放过大家。”

“说得很感人,跟苦情戏女主角似的,”他却听得哈哈大笑,“不过肖静文,你少跟我来这一套苦肉计,你要辞职,辞呈直接递给苏姐去,给我干什么,还指望着我看到一封辞呈就怜香惜玉吗,你又不像玛丽那么懂事,我凭什么让你占便宜?”

他二指拈这那封辞呈随意一丢,头也不回地走了:

“去二十六楼找穆连成吧,我看他这次怎么救你!”

她僵硬站在原地,脸色瓷白。

穆铮上楼刚刚落座Toby便进来说总经理那边请他过去一趟,他笑:

“去得倒快。”

他两手插在裤兜里,轻松吹着口哨上到二十六楼,走进总经理办公室果然看到肖静文已经低头站在里面,穆连成的办公桌上躺着那封辞呈。

穆铮冲她吹一声口哨:

“辞呈递到了总经理这里,怎么,还来真的了?”

穆连成开口:

“阿铮,肖静文都告诉我了,这件事确实是我们事先欠缺考虑,但是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已经不是小孩子,希望你能站在公司的角度考虑。”

“我不像你们这么自私,只从自己的利益角度考虑,我考虑的是公众的知情权,不计较个人得失,人品要高尚许多的。”他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来,说得正义凌然。

穆连成坐在办公桌后静静看着他,缓缓说道:

“你知不知道,爸昨天晚上心脏病复发,现在还躺在病床上。”

肖静文不知道有这事,惊诧抬头,穆铮也愣了一下,随即还是笑了:

“那又怎么样,又不是第一次,反正每次都能抢救过来。”

“阿铮,我知道你一直有心结,可是他是你的爸爸,你不能这么对他。”穆连成语气严肃而沉重。

穆铮只看着他笑,那笑和平时有些异样,也不知这一刻掺杂了什么样的情愫:

“他早该料到有这一天的,老天爷是很公平的,他得到一个儿子,必然会失去另外一个。”

肖静文听得懵懂,不知道他们家庭之中复杂的纠葛,而穆连成听到那句话久久不语,很久后才叹道:

“阿铮,你有什么都冲我来,不要再气爸了,他的身体经不住。”

穆铮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笑:

“气不气他不是我说了算,这就要看总经理你是不是能够成功地处理这次危机了。”他拿起手机看一看,“我设置在十点半,系统自动转发爆料邮件,总经理,你还有一个小时去想办法,否则,不光老爷子生气,肖静文负责这次发布会,我估计她也会有点麻烦。”

穆连成看了肖静文一眼,坐着没动,穆铮故意到她跟前转悠,笑:

“总经理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信誓旦旦说不会让员工在你面前受委屈吗,现在你的员工受委屈了,总经理不做点什么表示一下吗?”

肖静文咬牙站在那里,忍受着他苍蝇一般在自己身侧转来转去,他故意对她坏笑:

“怎么办,护花使者也救不了你,要不要哭一哭营造一点气氛?”

她不愿将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如了他的意,只面无表情静静等待,他向来在这方面得不了趣儿,只有向穆连成叹气:

“看她,一个小姑娘家自己强撑着多可怜,总经理,你是最喜欢主持正义的那一个,多想想办法帮帮人家啦。”

穆连成仍旧不动,静静坐了很久才用手撑住了额头,终于说了一句话,而那句话是:

“肖静文,对不起。”

这一刻她全身都冷得似冰,重重咬起来的牙齿好像也在格格打颤,鼓膜上只震动着他的低沉话语,他说:

“我批准你的辞职。”

这话一出让穆铮也不由愣住:

“批准她辞职?怎么,你不为她出头了?”

穆连成仿佛没听到他的疑问,已经打开那封辞呈快速浏览了一遍,然后拿起笔刷刷在上面签下了名字,干净利落。他走过去亲手递到她面前:

“对不起,我不能兑现给你的承诺,现在公司遭遇危机,我必须站在全局的观点考虑。”

她接过辞呈点头:

“我知道,本来就是因为我没处理好才让公司陷入危机,我自己的错该我负责。”她虽然如是说,但眼泪终于隐忍不住,啪地砸在那辞呈上,清清楚楚落在旁人眼中,带起的不是恶作剧后的快意,却是莫大的惊讶,他看着穆连成:

“直接炒人,这就是总经理解决危机的方式?”

“拿钱请人做戏欺骗公众感情这事公司不能认,只能找人背下这个罪名,肖静文负责这次发布会,只有她引咎辞职公司才好对外界交代。”

肖静文手背在眼睛上一抹,声线中带着一点鼻音

“我知道,本来就是我的错,我会向媒体承认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不会牵连到公司。”

穆连成点头,再次致歉:

“对不起,请你理解我的苦衷。”

她点点头没再说话,穆连成沉声说道:

“那你去收拾一下东西,和同事办一下交接,在记者上门前把一切都做好吧。”

她低头退出,只留孑然单薄的背影,穆铮怎么也想不到原本对肖静文关爱有加的穆连成会在关键时刻放弃她,他在震惊之后冷笑:

“总经理,把所有责任推到肖静文身上,你这样做好像很不厚道。”

“是你先逼我的,我没有选择,”重新坐到办公桌后的穆连成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爸身体不好,我不能让这件事刺激到他,我也不能让公司因为这事蒙受损失,相比之下,由肖静文来担责是眼下最好的解决方式。”

“我还以为你真是路见不平的侠客呢,原来利益当前,虚伪嘴脸暴露无遗。”

“我不能因为保全一个员工而损害全局利益,”穆连成并不气,仍旧冷静而从容,“而且我也想借由这次事件告诉你,你通过这些无足轻重的人来挑衅我的行为很幼稚。”

穆铮的脸色第一次有些难看,他却并没有再多说,转过身拉开大门便走了出去,穆连成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这才微微浮笑。

作者有话要说:

夜空中最亮的星

穆铮下去的时候肖静文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好几个人围在她身边问她发生了何事,她一声不吭只手上不停,他咳嗽一声,走过去敲敲她的桌子:

“去我办公室。”

她似没听到,只顾低头做事,他耐着性子一字一句说:

“肖静文,去我办公室。”

她终于抬头看他一眼,微红的两只眼睛忍着一点水光,满是冷漠厌嫌神色:

“不去。”

两个字拒绝得干净利落,他两手抱在胸前笑起来:

“哟,能耐了啊,看来真不想好好做了——”

“——是,不想了,再也不想在这里受气了,”她将手上的纸箱重重一放,猛地截断他的话,她已经隐忍太久,以前总是事事顾忌,可是小心翼翼还是到了这一步,她只觉再也忍受不下去,这一刻由得自己的怒火喷薄而出,“穆经理现在高兴了,我终于要离开公司了,终于不用再碍你的眼了,也不用你天天找碴,有事没事总是拿我来寻开心了。”

周围人都被她的气势给吓到了,穆铮大概也没有这样大庭广众下被人声嘶力竭地吼过,这一刻连笑也有些讪讪的:

“只是开玩笑嘛,谁像你这么小气?”

“你可以拿身边所有人都不当一回事儿,可是我跟你不一样,我不能拿这份工作开玩笑——”她才说了一句话却又陡然住口,想起穆铮为人,只觉得自己浪费唇舌,不免自嘲一笑,“我怎么还说这些,你这种人怎么会懂,你想的只是怎么在别人身上找乐子,怎么践踏别人。”

她说出众人心声,只有穆铮撇嘴:

“我有那么差吗,喂肖静文,现在是在我的公司,当着我的手下你给我注意点言辞!”

她却再不害怕:

“总经理已经批了我的辞呈,所以穆铮,你没权利再对我发号施令,别再来我面前逞你的少爷威风,我不会再对你客气!”

他向来是个不要脸的,这种情形下也能假正经地摊一摊手:

“客气什么,直接来推倒啊,我不需要你客气的。”

她气得脖子都红了,咬牙道:

“不知道总经理这么会有你这种弟弟,有你这样的人,公司早晚被你败光。”

“我喜欢,你怎样?”

“不怎样,我只是很庆幸终于不用再和你这种人共事。”

“我这种人怎么了,长得帅又有钱,你知不知道想巴结我的人已经排了一条街?”

她再不掩饰对他自恋无知的轻蔑,冷笑:

“把自己爸爸气病却看都不回去看一眼的人,长得再帅再有钱都是混蛋,巴结你的人已经排了一条街,可是你却没有亲人,也永远不会有真正的朋友。”

她这句话说得很重,周围的人都面色紧张噤声不语,穆铮这种厚脸皮也愣了一下,但也只是一刹那,他随即仍旧笑得百毒不侵:

“没有就算了,我不在乎的,倒是你,朋友一堆,可是命不太好,刚入职几天就被公司给开除了,啧啧啧,我都替你难过。”

他们的对话信息量太大,这时才有忍耐不住的人轻声去问肖静文到底怎么回事,她轻轻摇头不愿多说,那边穆铮已经不耐烦再敲她桌子:

“最后问你一遍,跟不跟我去办公室?”

她话也不屑再说,只以冰冷的沉默回答了他,他敏锐察觉到那种已经憎恶到极点的气息,不由蓦地笑起:

“那好,你收拾吧,” 他将桌上的一个小盆栽拿起来帮她放到纸箱里,然后拍拍手笑,“刚总经理说要你在记者上门前走人,记得动作快一点。”

肖静文狠狠咬牙,而他却吹着口哨扬长而去。

他的耐性通常持续不了太久,也许只是唇枪舌战的一会儿功夫,也足够他平复最初那一点愧疚引发的冲动,当然他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兴趣,即便今天肖静文的离职会在公司引发骚动,除了在公司里找找乐子,他还有他的花花世界,有那一整条街等着巴结他的狐朋狗友,随便拨一个电话呼朋引伴便能混迹一整天的时间,被一群人围在中心,张张面孔皆是嘘寒问暖深情厚谊,把酒言欢当真是逍遥乐事,这种时候自然也少不了美女,刘玛丽接到他的电话更是欣喜若狂盛装前来,陪他在灯红酒绿中厮磨挥霍,极尽娇媚温柔。也许是她表现良好,也许是他今天心情不错,她不过随口提了一句哪家新上柜的衣服很好看,他又人来疯一般带着她杀出会所赶在专柜打烊前去扫货,刘玛丽只觉心花怒放,抱着他一连亲了好几口,在专柜柜员的吹捧下兴高采烈去试衣服了。

他坐下来等她,这是国际一流的品牌,专柜自然装修得富丽堂皇,水晶灯下的每一处地方似乎都闪耀着璀璨光芒,看得人眼睛有点发花,这一天他喝了很多酒,但不承认自己喝醉了,年复一年,他早练就千杯不醉,虽然因此丧失了最开始喝酒那一点乐趣,但也再没离开过了。今天确实喝得多,头昏昏沉沉有些痛,可是思绪却好像越来越清楚,他不由自主想去点烟,却瞥到禁止吸烟的标志,便按捺着走了出去。

一直走到商场二楼外面的露台,这里白天被商家当做咖啡厅供客人小憩,这时临近关门,工作人员已经将桌椅都搬了进去,他靠在栏杆上点一支烟,长长吸一口,吐出,在迷离的烟气中闭上眼睛,静静呼吸着那会腐蚀五脏六腑的气息。

每当这样静下来地时候脑中就会出现很多光怪陆离的景象,他不愿去触碰那些遥远时光,便看到近日光阴,那个叫做肖静文的女人站在他的车外,一脸诚恳地说不想得罪他,只想好好工作,忽而又像是穆连成在说那个人心脏病复发还躺在病床上,蓦地肖静文又跳出来,眼睛红红的忍着泪,正骂他只会践踏别人,他这种把自己爸爸气病却看都不回去看一眼的人不会有亲人,也永远不会有真正的朋友!

他突然自嘲笑起来,睁开眼睛,才发现一支烟竟然已经燃到尽头,他摁灭烟头,再点一支,靠在二楼的栏杆上往下望,白天门庭若市的商场这个点只有寥落几个人影,音乐喷泉也只剩一池平静水光,不见飞流变幻争奇斗艳。浮华散去,只有灯光苟延残喘,照不亮这苍茫浩大的黑暗。

很多人不喜欢这种凋零景象,然而这一切于他却无异,就是人声鼎沸欢歌如潮,他这样静静地吐一口烟,散去烟气也能看到这样幕天席地的暗色,他带着一点无所谓的笑静静吸烟,有音乐声从商场里传来,是一首很耐听的歌:

夜空中最亮的星,

能否听清,

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夜空中最亮的星,

能否记起,

曾与我同行消失在风里的身影。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

和会流泪的眼睛,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

请照亮我前行。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

请照亮我前行。

他不由自主抬头仰望,可是城市的夜空,灰蒙蒙一片雾霭,连月亮都看不见,哪有什么星星!

作者有话要说:《夜空中最亮的星》,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就觉得是对穆铮这个角色最准确的定义

真正的结局

肖静文的离职引发无数揣测,然而她对谁都不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急坏了沈长生和尹颖他们几个,知情的穆铮自那天后又没来上过班,穆连成也不可能有空来跟大家解释这些,这事便成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当然众人也猜测过,看当时那情形十有八九又是穆铮故意为难静文,而这一次似乎连穆连成也没办法再保住她,大家气愤下不由替她感慨。

刘玛丽回来上班了,听说这事喜上眉梢,自然将一切都描述成穆铮对她的关心和宠爱,众人心里忌惮,在她面前更加谨言慎行。

穆铮继续浑浑噩噩过他的日子,却在第三天接到尹颖的一个电话,说是有人找他,请他回公司一趟。

他心里好奇,反正也没事,开车回去一看,找他的人竟然是那个叫钟勇强的人。

肖静文离职后,他觉得索然无味,并没有公布拿钱找钟勇强回来的事实,却没想到这个人会找上门来,更没想到他来的目的竟然是退钱。

钟勇强见到他之后很羞愧,他说:

“尹小姐告诉我这是你的钱,谢谢你让我回来了,但是我想清楚了,这钱我不能收。”

坐在这办公室里,这个一直过得压抑的年轻人终于坦露心事——于他而言,生长在这样一个贫穷的家庭,有这么一个残疾的父亲,自他懂事起就觉得倍受歧视,梦想着有一天一定要摆脱这一切,他一直为这个梦想努力,他只关注自己能否追逐到向往的生活,却从来不曾回头看看老父是怎样竭尽所能在支持他——逢年过节清冷孤寂从来不说,生活拮据靠捡垃圾为生从来不说,重病无钱就医无人照顾从来不说,虽然每星期雷打不动给他打个电话,却都是殷殷叮嘱他天寒加衣肚饿吃饭,叮嘱他有空回家看看。他从来都觉得烦,自离开后也再没回过这个破败的家,唯一一次归家竟然是被重金打动,但也是这一次,让他终于有机会停下追逐的脚步,回头看一看已经风烛残年却仍旧颤巍巍等着他的父亲,回头想一想老父含辛茹苦拉扯他成人的过往岁月。

他已是牛高马大的男子,可是说到动情处几次红眼,他曾经因为自卑不愿触碰自己过去的一切,可是这一次归家给他的感触极大,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冷漠和自私给最爱他的人伤害有多大,也终于决定拿出男子汉的担当来承担这一切,虽然现在准备结婚急需用钱,但他思量过后还是决定还钱,他说:

“对父亲尽孝本来就是儿子的责任,我怎么能拿你们的钱来尽责,我已经混蛋了那么多年,我不想再继续混蛋下去。”

他临走前归还了那张存了二十万的□□,并告知他们他会带着父亲去工作的城市安享晚年。或许穆铮因为这事儿被叫来有点不高兴,从头到尾木着脸并未说话,到最后也只点一点头,示意尹颖去送他,两人走出门去,这个不常用的办公室陡然又冷清下来,只余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