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得似是漫不经心,她一双眼睛直视着他,有那么一刻的冲动想要全盘否定,但是思量良久,还是低声说出一句:

“也不是说多感兴趣,只是觉得把蛋糕设计得很漂亮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所以偶尔会画一画。”

“把蛋糕设计漂亮是一件幸福的事,”他眸光闪动,不由自主重复她那句话,“居然,你也会这么想。”

她反问一句:

“这么想有错吗?”

“没有,很傻罢了。”他的嘲讽不留余地,她不由微微皱眉:

“穆铮——”

这喊声让他一怔,仿佛陡然回过神来,他笑容如初:

“刚乱说的,你别介意,我就想问既然你这么喜欢甜品设计,为什么当初不进设计研发部,而要进企划部?”

她回答得很现实:

“不是喜欢就可以进设计研发部的,我不是专门学美术设计的,连应聘的资格都没有。”

“哦,对,你妹上次说过,你读书都是别人资助的,没钱学画画,”他口快说了这一句才想起这话有点伤人,又想说一句什么补救,却见她脸色平淡泰然自若。

“是,所以我不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只想好好把现在的工作做好,为了我的家庭,还有帮助我的那个人。”

她神色认真得有些肃穆,他却嗤笑:

“不是我说,你那个什么长腿大叔也忒小气了吧,亏你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要是你早遇到我,我还会吝啬多花点钱送你去学你喜欢的专业吗?”

她没有答话不置可否,他却突然站起来: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

锦绣

穆铮心血来潮,肖静文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只能沉默地任他随心所欲。他带她去的地方是一家画廊,位置很偏,从外面看上去平淡无奇,可是走进去才发现地方宽敞环境清幽,不同风格的画作罗列排放,射灯的光晕打在上面,凝固出一幕幕悲欢离合,让人仿佛置身时光隧道,浑然忘记世俗嘈杂。

他们慢慢踱过一幅幅佳作,穆铮见她看得专注,不由得意:

“怎样,这里还不错吧。”

她的语气略带惊讶:

“我很好奇你怎么知道这种地方。”

“高雅场所,约会必备。”他一本正经往一幅油画旁边一站,摆一个自认为很帅的姿势,“站在这么有艺术气息的地方,是不是觉得我也帅了很多?”

她摇头:

“我还是觉得你旁边这幅画好看一点。”

“你有没有眼光啊,”他皱眉去看旁边的画着雏菊的油画,“这画虽然构图不错,可是笔触稍软缺少力道,只是单纯临摹追求形似,缺乏内在神韵,怎么可能比我好看?”

她更加吃惊:

“你还看得出内在神韵?”

他展眉一笑,指着对面梵高的那副《向日葵》仿品继续高谈阔论:

“你看梵高的画,就算只是临摹静物,可是下笔狂放用色大胆,花朵如烈焰燃烧张力十足,他并没有追求照片似的复制,而是用不那么完美的形态表现出了作者对生活的渴望和追求,这样有生命的画才能真正震撼人心。”

他姿态潇洒侃侃而谈,说得头头是道,仿佛真的精通此道,她第一次对他刮目相看:

“你居然这么有研究!”

他笑得得意:

“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帅了?”

她却并不吃他这一套,一句话戳中要点:

“这些说辞也都是约会必备吧,你就是靠这一套来骗那些涉世未深的女孩?”

他不由笑出声:

“肖静文,你要不要这么精明,装着崇拜我一下会死啊!”

她耸耸肩:

“是挺崇拜的,刚才那些话你说得似模似样,可见在谈恋爱这项伟大事业上你下了不少苦功夫。”

“蠢人才会下苦功夫,我是举一反三活学活用的。”他指着那油画不显眼处一张标签说道,“你看这画家骆平,只是小有名气,标价五千一个平尺,这画也就□□平尺的样子,算下来一幅画就几万块钱,梵高一幅画能拍几千万美金,比起来当然是几千万美金更能震撼人心。”

“原来你就是看钱说话。”她差点被他唬住,现在不免好笑,“那什么内在神韵你又是怎么编出来的?”

他兴致勃勃为她演示装B绝技:

“这个更简单,你看这些画,凡是暖色调的都是对生活热烈的追求和渴望,凡是冷色调的都是对现实主义的强烈批判,拿这个标准去瞎侃,百试百灵。”

她冷汗滚滚,又好气又好笑:

“穆经理,你还真是…高见。”

他兴趣盎然地拉着她试验:

“来,你试试,看能不能得我真传秒变大神。”

她觉得这样瞎胡闹实在是傻,可是四处无人他又满脸期待,她便硬着头皮照他的套路去说:

“这幅画…勾画细腻色调明亮,整幅作品…带着强烈的张力,表现出作者…对生活热烈的追求和渴望——”

她还没说完自己先笑出来,他正一正脸色:

“严肃一点,高冷的表情也很重要。”

她理智上觉得应该立刻停止这种弱智行为的,可是莫名其妙地却又觉得有点好玩,不由自主端起了面孔去分析他指住的下一幅:

“这幅画大开大阖下笔粗犷,用冰冷的颜色描绘世间百态,表现了作者内心——对这个世界的强烈不满和批判。”

这次她颇有模样进步很多,倒是他没忍住扑哧一声笑起,他一笑她也立刻崩溃,扶住墙壁笑得直不起腰来,他拉着她往前走,一幅一幅地指过去:

“你看,对生活的渴望、对现实的批判、渴望、批判、渴望、批判…全部中招,怎么样,艺术的世界其实就这么简单!”

肖静文第一次觉得欣赏画作是一件这么搞笑的事情,两个人一路笑过去,她却眼尖,突然指住了转角处的一幅特别的画:

“那这一幅呢,好像你的标准有点不适用了。”

他随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那也是一幅油画,作者用色极其奔放,整幅画上花团锦簇姹紫嫣红,一条鱼游浮在繁华之中,身披彩鳞华美异常,所有的颜色浓烈得仿佛要从画布上泼洒出来,他扫了一眼笑道:

“怎么不适用了,这幅画标准的暖色调,对生活渴望到不能再渴望。”

“可是鱼不在水里会死的。”她反驳他,“而且你看这条鱼的眼睛,看起来好奇怪。”都说画龙点睛,眼睛向来是提神之处,可是这条鱼通体华美,唯有眼睛黯淡无光,她不是专业人士,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只觉得这画看起来虽然生机盎然,却仿佛隐隐透着绝望,她想起他的价格评判法,不由去瞥下面的标签,一看却吓了一跳:

“二十八万一平尺,这么贵。”

这幅画和刚才的雏菊差不多大小,这样算下来一幅画居然能买到两百多万,而且标签上明确写着已经售出,她不由再去细看标签上的信息,这幅画名为《锦绣》,名字如同这颜色一般绚烂,作者一栏写着“言声雨”几个字,她问:

“言声雨这个人很有名吗?”

“言声雨你都不知道,还来看画干嘛!”有人从后面截过她的话,她回头看到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已经在他们身后站定,这人身材矮胖,头上是典型的地中海,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浑身上下毫无艺术气息,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穆铮却和他打起招呼来:

“老汤,这画廊里除了我们一个人都没有,你这生意做得倒是清闲啊。”

那叫老汤的男人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两个神经病跑到我画廊里边看边笑,不知道的人吓也吓跑了,哪里还敢来。”

作者有话要说:

老汤

穆铮显然和他很熟,只和他油腔滑调:

“我们是在帮你赚人气好不好,我们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别人,欣赏艺术是一件很令人赏心悦目的事情。”

“算了吧,你就别糟蹋我的东西了。”老汤白他一眼,转头对肖静文说,“美女,你别听他瞎掰,我这间画廊在同行中都是排得上名号的,能够挂到我这里的画可都是非常优秀的作品。”

她立刻点头:

“我知道,刚才是我们不对,不该拿你的画开玩笑,不好意思。”

她语气诚恳彬彬有礼,老汤立刻喜欢上了她,向她伸出手笑:

“没事没事,你来我的画廊就是和我有缘——”

“谁和你有缘,她是我带来的,好了好了,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妨碍我约会。”穆铮冲他不耐烦地挥手,他却不管不顾将她的手抓住:

“大家都叫我老汤,你就叫我汤哥好了,欢迎你经常来画廊逛逛。”

她有些尴尬,却还是保持了礼貌的微笑:

“我叫肖静文,谢谢你汤哥。”

“喂老汤你够了啊,她手我都还没摸过,”穆铮连忙将他推开,对他嗤之以鼻,“还汤哥,你害不害臊,叫你汤大爷还差不多。”

老汤的一双小眼睛开始在厚厚的镜片后面嗖嗖冒寒气,

“穆铮,你小子还想不想在我的地盘上好好约会了?”

这一招果然凑效,他立刻堆出一脸假笑:

“得得得,算我不对,既然是在你的地盘上,你也给我说几句好话呗。”

老汤咳嗽一声,拿出高傲样子:

“你知道我做这一行,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要想我帮你说好话,总要拿出点诚意来啊!”

穆铮忍痛咬牙:

“好,条件随你开。”

他的镜片上划过一丝精明亮光,拍手道:

“爽快。”

肖静文觉得这两人已经完全将自己当做透明了,不由提醒一声:

“汤哥,其实你误会了,我和穆经理没在约会,我们只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

而此时的老汤已经一秒钟变媒婆,眼睛笑得都要扯到了眼镜外面:

“静文啊,你听汤哥跟你说,其实阿铮这个孩子啊从小就特别善良,他十分爱护小动物,为了救一只受伤的小兔三天三夜没有吃饭,他也常常不畏强权保护弱小…”

肖静文咬牙才能忍住不笑,穆铮陡然撑额爆汗,一时间真很好奇这老汤是怎么忽悠人家买画的,他不由得提醒:

“老汤,她不是那些没带脑子的暴发户,你别太扯了。”

老汤一愣,随即又换上一脸真诚的笑:

“静文,刚刚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别介意,我知道穆铮这小子一直都任性胡来,所谓的女朋友也换了一茬又一茬,可是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带过什么人到我的画廊来,你还是第一个和他一起来的女孩儿——”

他严肃认真的表情拿捏得惟妙惟肖,然而肖静文听到最后两句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穆铮却在旁边急了:

“喂,你笑什么,这一次他说的可是真话啊!”

老汤也立刻帮腔:

“是啊,真是真话啊。”

她却只是笑,笑得肚子都隐隐作痛,哪里还能说出话来,老汤不由得叹气摇头,一巴掌拍在穆铮肩膀上:

“唉,人品呀…”

穆铮冷眼看着面前这死老头,脸上的肌肉隐隐抽搐:

“我的人品,全都毁在你救什么死兔子的鬼话上了。”

肖静文笑了半天才好不容易直起了腰,她指着面前这幅《锦绣》认真问道:

“汤哥,我真的很想听一听,你是怎么让人家出到两百多万买这幅画的?”

“因为这是言声雨的画啊,言声雨你都没听说过吗,当代画坛惊采绝艳的天才,他的画张扬独特、寓意深刻,他又不多产,画作半尺难求。”

她笑言:

“我觉得人家一定是听到你‘惊采绝艳’那四个字才买的。”

一提到他的老本行他立刻精神抖擞:

“其实这个价都只算是友情价,要拿到拍卖行去还要涨很多,去年嘉德拍他的一幅画价格都接近了千万,应该算是存世画家中最顶尖的了。”

他说到激动处却又话锋一转:

“不过这人虽然画好,人品却不行,欠我的一幅画拖了好几年都还没画出来,我只希望他言而有信,快点把我的画画给我就行了。”

肖静文很是好奇:

“那这个言声雨是不是哪里有缺陷啊?”

老汤一愣:

“怎么说?”

“书上不都说天才往往是有缺陷的吗,比如牛顿有精神分裂症,拿破仑患癫痫,普希金也有抑郁症,那他是不是诸如此类?”

“哦,说到这个,他也的确是——”

“老汤,”穆铮却不耐烦地打断他,“不要开始讲你的长篇大论,很无聊好不好!”

她却有些期待:

“不会啊,应该很有趣。”

他拿手机按出时间在她面前晃:

“肖静文,上班时间你还有兴致听这老头侃些有的没的,你到底还要不要在公司里混?”

他变脸比翻书还快,她识趣地闭嘴,老汤咂舌摇头:

“唉,你看看你,就说你人品不行了。”

“是我带她来约会的,总不能一直让她听你瞎吹吧,”他推一推她,“走了,回公司去,路上我给你讲更有趣的。”

“得了,你还是好好开车吧,我还指望你别出什么事儿,下次再把静文带过来玩。”

“啰嗦!”

穆铮只回他两个字,拉起肖静文就往外走,她和老汤挥手道别后不由对身旁的人说:

“汤哥真有意思,不知道你到这里约会了多少次才和老板混得这么熟。”

他转头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是第一次。”

她不由发笑:

“你还来!”

他也忍不住笑了,摇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