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茉,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吧。”许茉蹭了蹭枕头,揩干了脸上干涩的泪痕。

“如果叶衍南还想跟你在一起,换言之,他还爱你,你会怎么办?”

周锦程回过头,看到许茉的身子僵了僵。很久之后,她才肯定地回答道。

“没有这种可能。”

她始终,还是卑微的在欺骗自己。

**

咖啡厅二楼靠窗,是最好的观景位。

许茉闲适地坐在沙发上,俯瞰马路上的风景。等手上的焦糖玛奇朵凉了半分,她才兴致恹恹地搅动了一下。咖啡杯被信手提起,她瞥了一眼走廊里。与她相约的那个人,还没到。

温热的咖啡香气沁入鼻息,焦糖玛奇朵独有的三种特色口感,回味无穷。许茉刚把杯子放下,就听到高跟鞋敲击在木地板上的声音,矜贵而骄傲。

赵今沫落座,热络地叫了她一声:“小茉。”

前几天,赵今沫突然说要和自己聚一聚,许茉虽然有点抗拒,但最终还是应下了。毕竟,打心眼里,许茉还是真心把赵今沫当成自己的表姐的。

“表姐,这几天忙吗?”

“不忙,就是这几天一直跟衍南忙着公司里的事,抽不开空,所以跟你的见面一直拖延到了现在。”赵今沫回答。

许茉颇为勉强地朝她笑,赵今沫依旧是那样,能在许茉面前提到叶衍南三个字,她就绝对不会吝啬一点口水。在赵今沫眼里,叶衍南这个名字,始终是贯穿她们谈话的始终的。或许,这也是她无时无刻地在提醒许茉,她和叶衍南已经离婚分开的一种方式。

“表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没有事的话,我想待会先走一步,因为我还有一场学术研讨会要准备。”许茉觉得,她真是来给自己找罪受了。

赵今沫璨然一笑,她大约是在骄傲,自己的旁敲侧击,终于起了效果:“小茉,其实我找你来真的是有些事,只是说起来挺不好意思的。”

“什么事?”许茉皱眉,预感中的不愉快。

赵今沫含着笑,提起咖啡杯,红唇优雅地覆在杯沿口上。等杯子重新被放下的时候,上面已经印上了一个极具诱/惑的唇印。

她对着许茉笑,笑的成熟而稳重,像是一个惊心策划着阴谋的女杀手。她修长的指节,娴熟地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麻烦你,尽可能的话…离衍南和染染远一点。毕竟,你和衍南都离婚了,让别人看见真的不好。叶家不像是我们这种普通家庭,在外面,还是要点面子的。”

许茉呼吸一滞,没能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表姐,我真不懂你的意思。离开叶衍南,我已经做的很彻底了。而染染,她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根本不可能妥协。”许茉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顿:“表姐,我最好也劝你,别得寸进尺了。”

“得寸进尺?!”许茉的一番话,顿时让赵今沫撕破了脸皮:“许茉,我倒是很想问问你,是谁在我出国的时候,偷偷抢了我的男人,还抢了我的位置?”

“表姐,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想过要剥夺你的东西,所以也请你不要欺人太甚。”许茉说。

“欺人太甚的是你许茉,不是我!”精致的妆容上,俨然毫无优雅可言。

许茉拿起包,转身就要走,却被赵今沫拦住。咖啡厅的走廊里,人流涌动。许茉真的是没有脸和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吵一架。于是,她只能败退回沙发上。

许茉坐下,故意地没去看赵今沫。她漫不经心地把目光投向路边,那里恰好有一辆车经过,车型是叶衍南最喜欢的款式,低调而昂贵。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了叶衍南。

她竭力地挥去脑子里关于叶衍南的想法,问对面的女人:“表姐,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不想和你在公共场合吵架,真的很丢人。”

“丢人?!许茉你鸠占鹊巢的时候不嫌丢人吗?”赵今沫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刻薄的话从牙缝里吐出:“我要你离开叶衍南,离开染染。我甚至可以保证,你如果不出现的话。以后,我会把染染当做亲生的一样对待。毕竟,染染是你唯一的女儿,你也不想她不快乐,是吧。”

许茉并不是能够任人欺负的人,她也是有底线的。她的底线是染染,她这辈子唯一的女儿。

“表姐,真的够了。在染染这件事上,我绝对不可能妥协。当年舅妈跪着求我,要我离开叶衍南的时候,我已经害染染没有了完整的家庭。这一次,我真的不能再让步了。”

“许茉,你倒是还知道当初我妈跪下来求你了。”赵今沫沉下眼眸,语气薄凉:“许茉,你明明知道的,你以后怀孕的几率微乎其微。况且,即使切除了一侧输卵管,宫外孕过一次,以后很可能会再次宫外孕的。而叶家…是根本不可能接受一个残缺的女人的。”

残缺的女人?!

许茉从没有想过,赵今沫会用这样的字眼讽刺她。就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戾打在了自己的脸上。她似乎都能听见,耳膜震荡的声音。

她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沉着冷静地站起来,走到了赵今沫的面前。

彼时,赵今沫是坐着的,她甚至还期待着,自己的一番话能让许茉有所醒悟。然而,事实却不像她想的那样。

许茉一步一顿地走到她面前,毫无表情地俯下身。她沉着眼光看她,她的表情无波无澜,细微之处能看到她像是在笑,笑的冰凉而沉静。甚至,连带她看赵今沫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样毫无温度的尸体。

“赵今沫,你怎么还有脸说这件事。我流产,难道不是因为你做的好事吗?我输卵管破裂,急需家属签字动手术的时候你做了什么?你不是故意找了理由,带着叶衍南去法国玩了吗?你们浪漫的时候,有想过我的感受吗?我亲爱的表姐,我真的很想问问你

——你有尝试过一个人躺在医院里,浑身冰冷的感觉吗?”

“赵今沫,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说我残缺不全的那个人,就是你——还有叶衍南。”

许茉的话,犹言在耳,一遍遍支离破碎地传进赵今沫的脑子里。

从赵今沫对面的卡座里,蓦地走出一个男人。许茉前脚离开,他后脚就跟了出去。那个人的容貌很熟悉,只是赵今沫一时记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_→不好意思啊,撒了一点小狗血

见谅见谅…

第18章 Part4:归离(三)

第十八章

走出咖啡厅的那一刻,许茉的眼泪就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她自诩坚强独立,但在面对关于叶衍南的曾经上,总是懦弱地像个傀儡。

她跑出咖啡厅,刚走到街角的马路上,就蓦地被一双手钳制了住。一回头,周锦程正满面焦急地看着她,原本平整优雅的短发,看起来也有些凌乱。

许茉还没来得及把眼泪收回去,周锦程就猛地把她拽进了怀里。许茉没有反抗,或许就是应了那句话。

人越是在受伤的时候,总是无法拒绝那一双迎来的肩膀的。

“小茉,别哭,我都知道了。”

周锦程心疼地给许茉顺气,可能是因为周锦程的怀抱,比腊月里的天气暖一些,所以熏得许茉的眼泪越来越多。十年前的时候,她也曾经向往过周锦程的怀抱。只不过时过境迁,这个怀抱,更像是老友的一种宽慰。

“周锦程,她说我残缺…我真的…好不甘心。”字字哽咽。

“我听到了,都听到了。”许茉出门的时候,周锦程因为担心许茉的身体,就跟着一起出去了。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等赵今沫,他就靠在后面一起等。而至于她们的谈话,他也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很多事,许茉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甚至连自己的父母,都仅仅是知道了最惨痛的一部分。

“小茉,对不起。当时在医院里,我不该问你那些的。”周锦程忏悔。他不该问她,如果叶衍南还爱她,她改作何选择。他不该一遍遍地,问她原因的。

“周锦程,很早之前,我真的是想过要跟他过一辈子的。真的是,一心一意地想跟他过一辈子的。”许茉把脸闷在他的怀里,连声音都是氤氲的:“可是表姐回国的时候,什么都变了。”

“小茉,别说了,我知道。”

“表姐一步步地接近他,我无能为力。而他们之前发生的那些感情,我更加无能为力。我始终是那个理亏的人,我期待他能和表姐保持距离,可是结果呢?没有。”许茉哽咽了一下,身体微颤:“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前一天跟他因为读研的事大吵了一架,我生气回了我爸妈家,他就一个人出差去了。后来,我被查出宫外孕。当时,我真的很无助。我打电话给他,想求他回来的。可是…”

许茉仰起脸看周锦程,眼里泪水模糊,语气里依稀可见那时的无助:“可是我打电话给他的时候,是赵今沫接的呢。周锦程你知道吗?那时候是晚上啊,她说他在洗澡,他们在酒店。那时候,可真的是给了我许茉一记当头棒喝。如你所言,我自卑,自卑到不能相信别人。但我还是固执地告诉了赵今沫,我宫外孕,需要和叶衍南商量一下。结果,赵今沫在转达给他的时候,我分明就听见了他对她说,如果是许茉的电话,就挂断。不到三秒,我就真的被挂了电话。”

“别想了,那些都过去了。”

许茉没有停止,支离破碎的声音里满是不甘和嘲讽:“我打电话的当晚,我就失去了我的第二个孩子。你有见过那么多的血吗?血流在地砖上,恐怖地就像是一个血池。我终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羞耻心的,我没再打电话给他。我一个人拖着血淋淋的裙子,打了120。救护车到的时候,我已经什么都分不清了。医生让家属签字,可我真的是连一个家属都没有。可是,没有家属签字,就不能动手术。”

许茉自嘲道:“也幸亏,在得到宫外孕的消息之后,我就让我爸妈从西北赶回来的。否则,我真不知道,我是不是会死在手术室门口。”

周锦程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了。甚至,连呼吸都不那么顺畅。

“后来,我还无意间从我爸妈的交谈中得知,我失去孩子,被切除一侧输卵管的当晚。叶衍南就跟赵今沫去了法国。”

“法国…可真是一个浪漫的国度呢。真适合…重温旧梦。”

周锦程心疼地抱紧了她。而许茉却还在笑,笑的眼泪淌了一脸。她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甚至连应有的那一点愤怒都没有。剩下的,就只有嘲讽:“对不起,是我十年前没能坚守住你,才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

许茉仰起头,用衣服袖子重重地擦干了眼泪。泪渍被乳白色的布料掩盖,自然地就好像是许茉从未委屈过,而那些悲惨的往事也从未发生过一样。

“周锦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命轨迹,从没有谁要守住谁一说。”许茉牵了牵嘴角,笑的有些苍白。她依稀记得,染染出声的那时候,叶衍南也是信誓旦旦地说要守护他的小瞎子一辈子。

可是然后呢?没有然后。

许茉说:“当初遭的那一趟罪,也算让我清醒了些。也很顺利地,在一年把所有都扳回了原点。我以为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了,甚至,连面对叶衍南的时候,我都可以没心没肺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对他嬉皮笑脸。但是今天赵今沫讽刺我说,我是一个残缺的女人的时候。我还是委屈了。”

周锦程重新把许茉拽进怀里,他的怀抱紧到,如同像是在攥紧一根救命的稻草。

“小茉,十年前我爱你。十年后,我依然爱你。如果可以,我想照顾你的以后。至少,不会让你因为叶衍南,因为赵今沫而痛心。我舍不得你委屈,也从不觉得你残缺。”

周锦程语气真挚:“十年前,我因为自己是个穷小子,太过自卑才放开了你。这整整十年,我一直在努力改变,现在,我也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卑微的穷小子了。我很希望你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珍惜你。至少,比起以后可能会没有孩子,我更重视你,小茉。”

周锦程凑到许茉的面前,轻柔地在她的额头上按下一吻。许茉出人意料的没有退却,反倒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初冬的街角,男人的风衣宽大而温暖的包裹住身旁的女人,画面看起来温馨浪漫。

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相爱过,却又分离了整整十年。

当然,也没有人看到。

在街角处路过的,那个眉眼冷厉的男人,正用一种炙烈的眼光,打量着相拥的两人。

第19章 Part4:归离(四)

第十九章

因为那天的事,许茉和周锦程顺理成章地重新在一起了。许茉也分不清,自己对周锦程是什么样的感觉,甚至,连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周锦程重新在一起的请求都不知道。

只是,在那天回到家里的时候,他们背对着打开各自的家门的时候。她听到周锦程对她说:“许茉我们重新在一起吧”的时候,竟然完全没有了拒绝的力气。那时候,许茉的脑子里百转千回,却偶然浮现了那句话:终结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是重新开启一段新的恋情。

她沉沉地“嗯”了一声,钥匙按进锁扣,闷闷地在楼道里回响。

之后,两人各自回家。

许茉不知道,到底是古代的贞洁观念太过深入人心,还是她那种可怕的雏鸟情节在作祟,与叶衍南分开一年多,她像是个寡妇一样活着,清心寡欲,甚至对男性动物都进而远之。甚至于到了现在,和周锦程在一起整整一周,两人连应有的牵手接吻都没有,更甚者,距离比以前更疏远了无数。

当周锦程做了一桌好菜,请许茉到他家去的时候,许茉都会推辞。可明明他们俩的家…仅有一步之遥。

周锦程从不会勉强许茉,这一点,和叶衍南出奇地相似。

有时候,许茉真的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残忍的人。就比如,那天周锦程在她家陪她看电视,她不小心睡着的时候,周锦程拿了毯子给她盖,她下意识地就回了他一句“叶衍南,别闹我,我要睡觉”。话一出口的时候,周锦程握着毯子的手瞬间僵住,连睡梦中的许茉,都几乎是在半秒内清醒了过来。

她睁眼的时候,周锦程急忙恢复了表情,但面部隐约的僵硬,她仍旧能看得出来。两人都一时无话,很久以后,许茉才愣愣的回复了一句对不起。周锦程比许茉想象的大方许多,他清淡地笑了笑,说:“习惯是很难改过来的,小茉,我可以陪你一起改。”

周锦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许茉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只是这样的男人,许茉突然很怕自己,无福消受。

因为时至今日,她那些该死的雏鸟情节还像是魔咒一样萦绕在她的脑子里,消散不去。

雏鸟情节,又名印随学习。以鸟类举例,通常雏鸟睁眼见到的第一个*动物,就会自然而然地对其形成依赖。有科学家曾经做过实验,将刚孵化的雏鸟与母鸟分离,使之看到的第一个人变成科学家本人。后来,再将母鸟放在雏鸟的面前,雏鸟却不为所动,反倒是跟着科学家如影随形。

而沿用到爱情这个人类的情绪上,就变成了,女人往往会爱上她的第一个男人。而很不恰巧地,许茉就患上了这样的情节。现在,许茉是那只雏鸟,而叶衍南就是那个饲养她的科学家。

因此,既定的依赖思维告诉许茉,牵她的那个人一定要是叶衍南,吻她的那个人一定要是叶衍南,与她做/爱的那个人也一定要是叶衍南。

这是习惯,却又像是一种催眠。

**

在那天在校门口分开之后,许茉大约已经有整整十天没有见到过叶衍南了。难得给染染打电话的时候,叶衍南也会接,只是大多数时候,叶衍南和她说话的句数,绝对不会超过三句。

有事吗?

染染该到时间睡觉了。

再见。

每当这个时候,许茉总会唏嘘地感叹。应该是赵今沫在他旁边吧,不然他怎么会连跟自己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想到这里,她又会忍不住地刻薄几句。两个人明明没结婚,赵今沫还经常往叶衍南家跑,也真是没脸没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