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时候,他静静地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陪着我。

我醒着的时候,他就陪我说说话。

我睡觉的时候,他就看着自己的书,坐在一旁静静地陪我。

大姐也时不时煲了汤,送来给我喝。

妙因更是马上就帮我请了病假,同时,她还把我目前所上班级的课程全部接了过去,帮我代着。

我的身边,总是有这样真心的朋友。

只是,回到宿舍没几天,大姐就略略有些疑惑地盘问我:“你怎么去了一趟N市,整个人都变了似的,而且,把身体弄得这么虚。”她仔细打量着我,沉吟了一下,“你――是不是在N市碰到什么事了?”

她细细地观察着我,似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欲言又止。

我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现在,是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了。

我只在我的心底,留下了最后的,一滴眼泪。

只是一滴泪而已。

而生活,还在继续。

身体一好起来之后,我就又把妙因帮我代的课接了回来,重新开始了忙碌的教学生涯。

过了两天,当我在教研室里给学生答疑的时候,童妙因静静地走了进来,默默地坐到了我身边。

学生太多,我当时并没在意。

等学生走后,我看看她,或许是前两天帮我代课太辛苦,她有些瘦了。

但是,她还是那个一直如当年的沙沙一样,和我无话不说,善良宽容的妙因。

她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突然,她抬起头,问我:“林汐,你谈过恋爱吗?”

我手中的杯子微微一抖,水差点倾了出来,我掩饰性地垂下眼:“嗯。”

她看着我:“那你当时的感觉是怎样?”

我嘴角泛起了一朵略带苦涩的笑。

当时,当时,当时的感觉……

在校园里那个长长的林荫道下,斑驳的阳光,清新的空气,追逐打闹着的,我清脆的笑声,七年过去了,仍历历在目。

当时,我几乎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

只可惜……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我终于抬起了眼,平静地问她:“干嘛想起来问这个?”

她美丽的脸上有些怅然:“随便问问,”她微微垂下眼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说,电视上那些生离死别的真爱,现实生活中,会存在吗?”

她的眼神中,说不出的复杂,和淡淡的惆怅。

我愣了愣,沉吟了片刻之后,斟酌着:“妙因,你――怎么突然会想到这些?”

她幽幽地:“林汐,你知道吗,或许,是我多心……”她若有所思,“当初,我爸爸说他已经答应了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多天过去了,我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抬头看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林汐,那种感觉,”她的眼睛,飘向窗外,“跟……”

她顿住了。

片刻之后,她的声音重又响起,带着淡淡的忧伤:“而且,自从我们谈恋爱以来,他几乎无可挑剔,经常来接我,带我去吃饭,带我去爬山,去看碑林,哪怕那天,在嘉年华上看见小孩子吃的棉花糖,我只看了一眼,他就立刻去买,而且,一买就买了两个,一直看着我吃……”

我的心一时间,痛彻心扉,痛入骨髓,几乎不可抑制。

我以为,我已经完全忘记了这种感觉。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在心中呐喊,为什么,每每当我下定决心要斩断一切的时候,往事还是会像幽灵一样,反反覆覆,如影随形地缠绕着我?

爬山,碑林,还有,棉花糖……

那年,那个冬天……

我的心底,痛得已经失去了任何知觉。

但我的脸上,仍然平静,我看向妙因。

她正有些苦恼地看着我:“可是,林汐,为什么,我觉得他真正的心里,是很不快乐的,有些时候,我觉得,他虽然在我身边,但他的心,始终离我很远很远……”

她幽幽地:“他的过去,我一直都不了解,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当他不说话的时候,当他看着远方沉思的时候,甚至,当他明明对着我却又好像根本没看我的时候,到底,在想着什么样的过去,什么样的事,还有,什么样的人……”到后面,她的话音开始有些微颤抖,“我想了解他,我试着去了解他,但是……”

我听着她似曾相识的话,我看着她似曾相识的脸。

一如七年前的沙沙。

她现在的神色,七年前,我从沙沙脸上看见过,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七年前,当时的我,模模糊糊地知道一部分原因。

七年后,现在的我,却连冰山的哪怕一角,都无法触摸得到。

因为,七年的时光过去了,早就已经时移事易,物是人非。

不仅往事早已褪成尘封的脚印,积满沧桑和伤痛。

就连回忆,都已经开始模糊成虚幻而无法触及的光影。

但是,既然,七年前,是我,一手破坏了沙沙的幸福,并且,最终,也完完全全遗失掉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

那么,七年后的现在,尽管,与我有一丝一毫关系的可能性低于千亿分之一。

但是,只要有哪怕万亿分之一的可能性,我都要把它亲手斩断。

或者,这是一个现实与过往的分界。

一个命里注定会出现,也命里注定遁避不开的分界。

又或者,这样做,会让我的心里好受一些,也会让我的心里,能够轻松一些。

因为,七年前,我欠沙沙的那份幸福,七年后,希望善良的妙因,能够加倍得到。

晚上十点钟。

我和唐少麟,站在我们宿舍楼下的小树林里,已经有十分钟了。

是我约他来的,但是,见到他以后,我一直没有说话。

他就站在那儿,什么都不问,和我面对面站着。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一片寂静中,就只听到初夏的风声在寂静的林间,轻轻地穿梭来去。

当年,当我万念俱灰心灰意冷躺在宿舍床上的时候,他闯进我们宿舍,当着我们宿舍所有人的面,一字一句地对我说:“林汐,我不奢求你等我,但如果六年后,等我回来,你还是一个人,那么,请你给我一个机会。”

说完,他伸出手臂,紧紧地抱了抱我,转身离去。

隔天,他飞去美国。

我看着唐少麟,他也正一瞬不瞬看着我,他的眼里,有安慰,有了解,还有着深深的怜惜。

一直以来都给了我莫大精神力量,永远站在我身后给我勇气和支持的唐少麟。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欠他一个答案。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轻轻抱住他:“少麟。”

他的身体明显地一震,他一下子挣脱开我,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我:“林汐,你确信,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轻轻地:“我不要你后悔。”

我看向他。

我看着他真挚的眼睛。

少麟,请继续给我勇气。

因为,我需要勇气,来努力地,从过去的那段如烟往事中,逐渐地抽离出来。

我踮起脚,轻轻,然而坚决地,搂住了他的头,然后,我把自己的脸,慢慢贴了上去。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揽住我的腰,俯下身,将唇覆在我的额头,我的眼角,我的唇上。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吻我。

先是轻轻地,然后,逐渐逐渐加深,越来越深,到最后,他紧紧搂住我,几乎吻得我透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

他轻轻放开了我,然后,他捧住了我的脸:“林汐,没有关系,我等你,我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等你,等你想清楚这一切。”他把我搂在怀中,半晌,又说,“无论最后结果是什么,你都要记住,永远,我都希望你幸福,快乐。”

我默然半晌,然后,我听到自己疲惫的声音,轻轻地传来:“少麟,我真的累了,能借你的肩膀靠一下吗?”

他没有说话,但是,他伸出手来,轻轻揽住我的腰,然后,慢慢地,将我的头贴在他的肩上。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全身放松地,依偎在他肩头,我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我听到他沉静舒缓的呼吸声。

我微微地,闭上了眼。

苦苦撑了这么久,有这样坚实的肩膀可以依靠,我是应该心满意足了。

风继续吹

到五月中旬的时候,传来一个好消息,唐少麟要出国了。

一直极度欣赏他的才华和天分的物理系领导,在访美期间,为他争取到一个留学名额,九月份,唐少麟就要在大洋彼岸开始新的学期了。

我打心眼里为他高兴。

自从我病好了之后,天天只顾着和子默待在一起,几乎想不到别的事情,也似乎一直没怎么看到过他,有时候,即便偶尔在路上看到,我们也只是三言两语地,匆匆打个招呼问候几句就各奔西东。

我心里有些内疚,毕竟,他给予我的友情千金难换。

于是,我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刻就拖着子默去给他买礼物。

子默也不说什么,即刻放下手中的事,陪着我去。

我们挑了好久,挑花了眼,挑到最后,也只不过买了最最普通的一对麒麟镇纸。

暗含他名字的这份礼物,希望在异国他乡,能给他带来平安和好运。

这对镇纸,七年后,仍然放在少麟C大公寓的书桌上。

并且,我们大家约好了在少麒、夏言、子默他们毕业那天,一起给少麟饯行,庆祝他就此堕入蛮夷之地。

只是,我和子默都没有等到那一天……

五月底快到了,子默越来越狂躁。

子默的狂躁,看在我眼里,十分奇怪。

他时常会走神,时常会心不在焉,时常会愣愣地发呆,时常会紧紧搂住我,紧紧吻我。

偶尔,他会若有所思地,对着窗外,长时间一言不发。

偶尔,他会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我,微微叹气,或是抵着我的额头,低低地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汐汐,无论怎样,一定要记得,我永远爱你。”他紧紧搂住我,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慢慢濡湿了我的脸颊,“汐汐,我爱你。”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是,我还是无法不心生困惑。

这不是平常的子默。

所以,我不能理解。

他的学业,一直有口皆碑,他的复习,一直颇有成效。

他和我的感情,从来都如胶似漆,他对我的呵护关心,一日甚于一日。

而且,如今的他面临毕业,我更是收起我以往的所有脾气,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至于工作,夏言早就说过,他家在N市开设的分公司,子默想什么时候去就可以什么时候去,反正也只是过渡一下而已。

因为子默说过,他要先待在N市陪着我,等我毕业的时候,再作长远打算。

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左思右想,想破了脑袋,但百思不得其解。

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子默的手机上,最近以来,时常会出现陌生的电话号码,而他,通常只是阴沉着脸看一下,就掐断,从来不接。

然后,他的情绪就会更加烦躁,虽然他在我面前会尽力隐藏,尽量不让我担心。

我的直觉告诉我,子默有事瞒着我。

我有些难过,他一向是什么都对我讲的。

除了……

除了,他的父亲。

我开始留心子默的电话。

终于,有一天,我们上晚自修,子默出去了一下,手机没有带,就放在桌上。

不一会儿,手机响了,我看了一下,还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我有些犹豫,但是,最终,我还是接了:“喂――”

对方沉默了半天,没有人说话。

我小心翼翼地,又“喂――”了一声。

还是没有声音。

我想起了什么,对着电话那头试探地:“请问,是找子默吗?他现在不在,你过一会儿再打过来吧。”

电话那端终于有人说话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语气低缓地:“喂,那么,你是谁?”

我想了一下:“我是子默的,……同学。”

那边显然是笑了一下,但是,不一会儿,声音又变得低沉起来:“那么,麻烦你告诉他,告诉他,有位韩先生,”那边顿了一下,“想在他毕业前,来看看他。”

电话被挂断了,我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电话。

不一会儿,子默就回来了。

我看看他,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递给我一杯鲜榨橙汁,又帮我插上吸管。原来,他刚才到校门口给我买饮料去了。

我接过来,喝了几口,想起来告诉他:“子默。”

“嗯?”他低头看书。

我看着他:“刚刚我接到你的电话,一个男的,不认识……”

他的脸色蓦地变了,变得好苍白好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