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熟悉的客厅,曾经熟悉的摆设,只是,地上多了一些箱子,堆了一些书籍。

站在客厅里,突然间,我的眼眶一热。

少麟给我热了杯饮料,端给我:“坐吧。”

我坐了下来,看着他。

他瘦了一些,头发也剪短了一些,但是,他的精神看上去很好。

他看着我,微笑:“汐汐,你瘦了。”他顿了片刻,“听说秦子默醒了,恢复得不错。”

我默默点头。

他还是微笑着:“替我问候他,还有,好好照顾他。”

我艰难开口:“少麟……”

他止住我:“汐汐,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他的眼神,落到地上的那些箱子上,“你也看到了,我在整理行李……”

我一惊,手中的饮料差点泼了出来。

他轻轻地:“汐汐,我要回美国了。去年底,那边就已经给我下了聘书,”他潇洒地一笑,“你知道,C大的重点实验室项目已经基本确定了,我当初对学校做的承诺基本完成,再加上,雷尼尔的未婚妻一直在得克萨斯老家,等着他回去完婚,我准备跟他一起走。”

我的喉头一梗,我说不出任何话。

我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我的泪,突然间就流了出来。

他安慰地:“汐汐,别这样,”他的眼神,十分的温暖,“我喜欢看到你笑,你笑起来……”

我的泪依然流着,我低低地:“少麟,对不起。”

我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傻瓜,别这样,”他伸出手来帮我拭泪,“不要哭。”

我轻轻抽泣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揽住我:“汐汐,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也不问你以前的事?”

他的眼神,投向远处:“我曾经觉得,只要你现在开心,以前的事,总有一天会远去,”他的声音,突然降低了些,“……从你的记忆,从你的生命……”

“那个时候,我曾经相信,如果我一直努力下去,我会等到你爱上我的那一天。”

“但是……”

他抚了抚我的头发:“秦子默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林伯伯突然打电话给我,他告诉了我很多很多,当年的事情……”他看着窗外的树影,“其实,你晚归的那一夜,在江边,我已经想得很彻底,很清楚,或许,我可能永远等不到,你完完全全忘记他的那一天……”

“这一点,在我回国的那一天,就已经预见到。”

“汐汐,我很了解,你的固执。”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半晌之后,轻轻地:“但是,我不后悔。”

“我永远不会后悔。”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会想起,从初三那年开始,你的笑,你弯弯的眼睛,你吐舌头的样子,你出糗的时候涨红的脸……,这么多年来,我不知道你哪儿好,但就是没办法一点一滴,全部忘掉,你的一切,你的所有,就算你不在我身边,仍然就像呼吸一样,就像空气一样,无所不在的,在我生活,在我生命的每一个角落。”

“原来,爱一个人,无关其他,只是一种习惯,习惯了她的模样,习惯了她的笑,她的哭,习惯了每当想起她的时候,心底涌出的那份暖暖的温馨……”他微笑,眼里也漾满笑意,“真的,只是因为习惯……”

他看着我,继续微笑:“我习惯了你,而你,从一开始,就习惯了秦子默。”

“一直以来,我看着你从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子,变得敏感,变得忧郁,变得……,我只想让你开心。”他轻轻地,“汐汐,你有你的固执,可是,我也有,属于我的固执。”

“但现在,这么多事发生之后,我终于想通……”他缓慢而清晰地,“汐汐,我放手。”他看着我,“这一次,我真的放手。”

他的眼神,看着我,他的眼神,对着我说――

放手让你,去得到幸福。

我哽咽着,泪眼朦胧。

恍惚中,他的声音有点暗哑:“汐汐,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有这段回忆。”

过了很久,他看着我,翕动了一下嘴唇:“汐汐,最后,我只想问一句,如果……”

我流泪,点头:“如果,如果,如果没有……”在薄雾般的泪光中,我看着他的面容,艰难地,“少麟,或许,我们会……”

他屏息片刻,然后微笑着,抚了一下我的长发:“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他紧紧抱住我,“汐汐,我已经满足。”

过了半天,他转过身去,平静地:“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少麟悄悄走了,正如他当时的悄然来临。

又或许,有些朋友,是放在心里的。

他走后,我的生活一直很平静。

我的父母,我的家人,一直都心照不宣地缄默着。

而我跟妙因之间,也一直都淡淡的。

说实话,对于她和楚翰伟,我一直有些好奇。

但子默绝口不提,其实,我也知道,有些事,不必刻意去探询什么。

一天,我下课,抱着重重的教案,下了教学楼,在对面的树影下,看到一个不算熟悉的身影。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你好。”

他微笑:“好久不见,你好。”

我朝教学楼的方向看了看:“等……”

他大大方方地“嗯”了一声:“我来早了点,她应该还有一节课,”他朝我看看,“有空吗?”

我们在一个亭子里坐了下来。

他看着我:“其实,我对你很好奇。”

我挑了挑眉,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他轻轻一笑:“不过,还比不上我当时,看到一个陌生人半夜两点多,浑身上下淋得湿透地敲开我房门的那一刻,来得惊奇。”

他侧过脸来:“你知道吗,去年初夏,秦子默从新加坡转机,飞了十多个小时,辗转到新西兰去找我,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还记得童妙因吗?’”

他微笑:“妙因……妙因……,我怎么会不记得她?大一那年,她温柔,美丽,符合那个年纪的男生对心仪女孩的全部梦想。有一次,我碰上她自行车坏在路上,我带她回家,我们就这样熟悉了,原来,她不像我以为的那么高傲,原来,我也不像她想像的那么自大,那时候,她,我,还有一个她的朋友,三人经常在一起玩,班里男生经常开我们的玩笑……”

我看着他,一个温文的男子,从容不迫地叙述着,神态平静。

他的眼睛,看着远方,轻轻的:“后来,我才知道,那种朦朦胧胧,就是爱情,可是……”他若有所思地,“我们那时候太年轻了……”

“我不知道,她那个朋友,也对我……”他微微一叹,“仅仅是因为一个阴错阳差的误会,或者说,是那个女生有心的……,我严重伤害了妙因,她不再理我,我也放不下面子去找她,不久,我们全家移民新西兰。”

“那天,子默说了很多,但是,我只记住了一句话,‘我对自己想要的未来,没有百分之一的把握,但是,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不想你跟妙因重蹈覆辙。’”他看着远方渐渐隐到林后的太阳,“在新西兰,我认识了很多女孩子,她们中,不乏像妙因一样美丽的,但是,我永远记得,那年,最后一次送妙因回家,我已经往回走了很远,回头看去,她背着夕阳的光,静静看着我的眼神。”

“其实,就像子默说的,我对妙因,对未来,同样没有把握,但是,因为他的这句话,或许,还因为年少时候的那个梦想……”他轻轻地,“我还是,回来了。”

突然间,他站了起来:“我不期望她立刻能接受我,原谅我,但是,跟子默一样,我可以慢慢地等。”

说罢,他微微颔首,大踏步而去。

我从他的身后看过去,妙因正从教学楼里走出来。

我淡淡一笑,转身离开。

两个月后,我收到妙因的短信。

“不是所有的人,都如子默跟你,从头到尾,没办法走得出过去,那样,实在太奢侈。”

“不是所有的事,都如子默所说的那样,只是一种移情,我宁愿相信,我不是输给了你,而是输给了时间。”

“但是,林汐,我们始终是朋友。”

我阖上手机,微笑了一下。

坐在我身旁的子默看着我,有点诧异:“你笑什么?”

我歪过头去看他:“我笑一个人。”看着他有点不解的表情,我慢条斯理地,顺了顺我面前的教案,“一个半夜三更坐飞机去扰人清梦的人。”

我很难得地发现,某人转过脸去,耳根微微发红。

我挑了挑眉,叹了口气:“秦子默,你又何苦……”如此大费周章?

根本不符合经济学投入产出原理,可见当年,我对他的熏陶完全失败。

没人理我。

我又挑了挑眉,好心闭嘴。

算了,不能指望他立竿见影瞬间成才。

正想站起来,突然间,一个身影贴到了我身后,一个唇在我头发上摩挲,然后,一个闷闷的声音响起:“汐汐,我恋旧,”他圈紧我,喃喃地,“很恋、很恋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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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还有最后一章啦,先给自己加加油,写完再出门去,hoho~~~~

生生世世

请一定记得比我幸福

才不枉费我狼狈退出

不久,沙沙跟汪方宣布结婚。

我跟子默是当仁不让的男女傧相。

婚礼那天的沙沙,更加美得惊人。

只是席中,我陪她在化妆室休息的时候,她一把抱住我,眼泪汪汪地:“汐汐……”

我的眼眶也是一片湿润,只是,我拍了拍她,笑道:“傻瓜,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哭什么?再说,哭花了脸,可就不漂亮了。”

她依然紧紧地抱着我:“汐汐,我真的好高兴,有你一直陪着我,还有……”她擦了擦泪,“子默哥哥终于没事了,他……还是跟你……”

她梨花带雨的脸上,有着一种安宁的美,又过了半天,她轻轻地:“汐汐,记得帮我谢谢子默哥哥。”

她看着化妆室桌上放着的她跟汪方的结婚照,若有所思片刻,绽开淡淡的笑颜:“汪方说,子默哥哥回来后,跟他见过面,”她握紧我的手,“他还是一直关心我的,就像他以前说过的那样……”

我替她顺了顺头发:“傻丫头……”

话未说完,门开了,是新郎官。

他径直走到沙沙面前:“沙沙,累不累?有没有感到不舒服?还有,……”

我微笑着,站在一边,看着他们甜蜜地轻言细语。

我带着感激,看着眼前这样宽厚包容的男人,给予沙沙的无微不至的关心和呵护。

我的小妹妹沙沙,终于有了一个美满归宿了。

我悄悄替他们阖上门,走了出去。

从头到尾,婚礼办得都很成功。

沙沙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但是,有一个人心情很不好。

是詹姆斯。

一天,我坐在子默客厅的小几前备课。

子默放着好好的书房不用,偏来跟我挤,我们席地而坐,各占茶几的一端。

突然,有人来敲门,敲得很是急促。

我跟子默一愣,面面相觑片刻之后,我去开门。

是愁眉苦脸的詹姆斯。

我有些惊讶,因为如果我没有记错,他应该刚从西藏游玩回来。

他一进门,就大声地:“汐汐,我生病了。”

他指指自己的心口。

我大惊,声音抖抖地:“你心脏……出了毛病?”

他也吓了一跳,大摇其头:“oh,no……”

子默头也不抬,目光仍在文件上,淡淡地:“他的意思,他得了心病。”

“心病?”

子默继续翻过一页,波澜不惊地:“相思病,”他站了起来,抱起看好的文件准备回书房,走了两步,回头浅浅一笑,口气中带着戏谑,“别理他,老毛病了,隔三岔五地犯。”

我忍住笑,看着詹姆斯充耳不闻,无比虔诚地交握住双手:“那种感觉,”他兴奋地,“就像你们国家的那部《红楼梦》里,贾宝玉第一次看到他表妹一样,你看过吗?你明白吗?”

我白了他一眼,拜托,不要侮辱我的智商,好歹那是我们国家的国粹好不好?再说,有满脸络腮胡讲话洋腔洋调的贾宝玉吗?!

反正课也备得七七八八了,我索性阖上书本,耐着性子听他讲述他的艳遇。

原来,他去西藏玩,认识了同旅行团的一个中国女孩,一见钟情,从此穷追不舍,奈何女孩子不仅精灵古怪,而且口齿伶俐,中文半吊子的詹姆斯自然不是她的对手,多次约会邀请被她四两拨千斤地,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痛快回绝。

我无限同情地看着他,唔,好像瘦了不少呢。

他沉溺在自己的小宇宙中,笑得很是白痴:“她就像一个天使,笑得太灿烂了,ohmygod……”

我失笑,看来,詹姆斯完全不明白,天使的一半,可能是魔鬼。

说到后来,他看着我:“汐汐,我终于想明白,Richard当年天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他一本正经地,“原来,喜欢一个人又看不到她,每天早上起来,真的看到红红的树叶就会想起她,就会想哭。”

我一愣,琢磨了半天才明白他想说什么,不禁啼笑皆非。想来王实甫老先生若是知道自己的千古名句被他如此曲解,定会从九泉之下愤而跳将出来抖着指头论理,然后,再吐血而亡。

又转念一想,算了,人家好歹也是国际友人,又算得上元曲票友,在古文化日渐式微的现代社会,精神可嘉。

于是,我一边喝茶,一边饶有兴趣地继续听着他的絮絮叨叨。

最后,我和子默还好心地请饥肠辘辘的他吃了一顿饭,而且,子默亲自下厨招待。

临走前,詹姆斯很识相地,自动忽略从头到尾不动声色,只是安静听着,鲜少开口的子默,伸出手来,十分感动地想要拥抱我:“汐汐,你是个好人。”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下子拉开了。

紧接着,詹姆斯收到了两道带有严重警告意味的眼神。

子默看着他,淡淡地:“是不是手上的案子都办完了?要不要……”

他抬起双手,作讨饶状:“没有,没有,马上,马上……”

他转过头来,拍着脑袋,朝我挤了挤眼:“抱歉,我忘了,你是Richard的ChineseDoll,”他怪腔怪调,一个字一个字地,“生-人-勿―近-―”

他很是狡黠地一笑,迅速闪出门去。

我跟子默面面相觑,不禁也微笑。

这个永远苦中作乐的活宝詹姆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