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曦婴说:“你别问我,我离结婚还远呢。”

燕华说:“其实我倒想到一主意,就是贷款装修。”

江曦婴听着别扭,于是说:“你不怕伤感情吗?”

燕华却笑:“要是伤了感情又丢了钱,岂不更惨,最起码我也得保住些实在的东西!”

江曦婴问:“你这样结婚还有什么意思呢?你还年轻啊。”

燕华在这方面可比江曦婴实际得多,燕华说:“女人容易老。而在不老的时期中所遇到的男人是有限的,放走一个,下一个也许不会来。”

江曦婴听了,咯咯笑:“你总不会是在警告我吧!”

燕华说:“哼!我每天想这想那过得真叫个辛苦啊,可是回头看看你,整天得过且过得不晓得多自在,我这气就不打一处来。你知道不知道!要说你是在创业吧,那我没话说,可你是在干嘛?嘛都没干。”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车站,正巧赶上一辆班车,燕华忙从包里掏出车卡,一边上车,一边回头对江曦婴又补了一句:“说真的,你要真忘不了以前那个,干脆就跟他重修旧好。总比过你现在这么虚掷青春!”

不想夜晚的班车开得那样快,似离弦的箭显得急躁而无情。江曦婴还没有来得及回上一句,燕华却已经坐在巴士上,融入漆黑的远景。

江曦婴独自一人往回走,流光似水的马路上每隔十来米就有一盏路灯,照得行人的脚下拖着好几道影子,也不知哪一道才映出了他最真的面貌。

江曦婴回想着自己至今为止唯一的一段爱情,以及在那个时期中她所得到的东西。

江曦婴忽然觉得好笑,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认定她还在留恋过去。

她并没有,不是吗。

在世人的眼中,她曾经爱过的人,是一个奇装异服、疯狂可笑的青年。可是在她的心中,他的灵魂是双子星,在他妖气冲天的另一面里,他是一个如Leonard Cohen一样的老男人。

他像是时间的旅行者,偶然地,坐在某个地方,和你讲个故事。

当你听完故事后,也许并没有许多的感触,你只是说:噢,原来如此。

而那,也是他宠溺并且宽容地抚摩着你的脸颊,微笑离开的时候。

而你,一定是等他走了很久,很久以后,岁月流缓,生活寂静。

才忽然发现自己迷上了他。

深深地。

可是,你无须回首。

青天白日,江曦婴照常上课,许暮融如坐针毡,课上无数次对她使眼色,她却无动于衷。许暮融觉得很奇怪,难道她没看到夹在书里的信?这都过去两个礼拜,他也没发现她有丝毫的回应。许暮融的自尊心从未受过如此打击,以至他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坏,有事没事就抓了旁人鬼吼鬼叫。蓝球队里要好的男同学不堪其扰,都指望程梁秋好去疏导疏导,哪晓得程梁秋新交到一个高年级的女朋友,整天忙不迭地送殷勤,怎么有空来理会这个吃了芥末的阎王。

有时江曦婴上课,看到许暮融在下面瞪大了两眼看她,她就觉得好笑,于是故意装没看到。许暮融遭受的精神打击与日俱增,在走廊碰见江曦婴,他都不似往常那样打招呼。想来这一代的孩子都娇贵得很,自尊心极强,尤其像许暮融这班平日特别自信的,断断不能忍受被人如此无视。许暮融开始变得奇怪,和别的班级打球赛,他都莫名其妙从控球后卫打成了大前锋,一老人家还在这边篮下争球,那头他已经在对方罚球线上等着,弄得程梁秋瞠目结舌,赛后勒着他的脖子问:“你吃‘久战王’啦!跟我抢风头。”

彼时许暮融精疲力竭,躺在地上望着室内球场的顶棚,说:“你吃过?”

程梁秋递给他一瓶矿泉水,“我用得着吗我!”

许暮融啐他一口,“处男一个,还敢说大话。”

程梁秋嘿嘿笑,“怎么着,你还比我好到哪里去?”

许暮融不作声,对他来说,大人的世界是那样神秘,好像仅仅只是喜欢上一个大人,自己就已经有了不属于自己这个年龄的秘密。好像只是向往着江曦婴,自己就已经比程梁秋、比文建都感受得更多、更重,也更难以自拔。

许暮融嘴里开始喃喃自语:“有什么了不起的,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不要了,就是倒贴我也不要了。”

程梁秋在一旁没听清楚,摇了摇他,发现他累得半昏半睡,程梁秋失笑,楸着他的耳朵说:“喂,下礼拜天文建生日,我说,到时可别喝多了发酒疯,我要带女朋友去的!”

期间过了六天,许暮融大约恢复正常,遇到自己班的老师都会如平常那样问候,遇到江曦婴时也不例外,木讷点个头,就算表示了。江曦婴也松口气,只当他的春秋大梦已醒。

哪晓得,原来冤家和冤家都是因为天高地阔狭路相逢才会恁容易造孽来的!

一日,周末,天气晴好,风甜日暖,久未出场的文建同学揣着老爸给他的大红钞邀了几个朋友出来鬼混,名曰十七大寿。受邀而来的当然是青梅好友许暮融和程梁秋,还有他自个的心上人温翎。也不知程梁秋是要向文建证明自己与温翎并无不清不楚的事儿还是怎么地,这回他破天荒带了女朋友出场。要知道,此前他交的女孩用他的话说都是“女性朋友”,真真正正叫“女朋友”的,这还头一遭。

五人坐在一家西餐厅里,这餐厅有点怪,主打菜是意式的,装修却是日式的,中间一块鲜区,围圈靠墙的全是榻榻米。五个人坐在靠窗的一个大角落里,倒不碍着谁,只不过那桌上惊悚万分地搁着一个45寸超巧克力蛋糕。

许暮融冷不丁冒一句:“今天要来几个人?”

文建悲叹:“就我们几个。”

程梁秋恨不得掐死文建:“那你还买这么大的蛋糕?”

文建羞愧地说:“这我妈买的,非要我带来。”

程梁秋叹口气:“你妈准是看咱不顺眼!”

于是都笑了,轮番点了几个套餐,方才开始闲扯淡。看得出来程梁秋对女朋友是很细心的,每和文建温翎聊上两句,总要回头跟她解释一下是在聊些什么。

文建倒是很新奇,问程梁秋几时定的乾坤。

程梁秋呵呵笑,“着急吧?想知道吧?就不告诉你!”

文建便拿桌子上的白开水泼他,他一躲,整一杯水全泼到许暮融身上,许暮融站起来一看,连裤档上也有块湿的。

程梁秋大乐,说他这是公共场合耍流氓呢。

温翎倒不好意思看了,脸上通红,连忙推着他说:“快去洗手间用烘干机烘一下。”

谁都知道餐厅里的烘干机是用来烘手的,于是程梁秋在一旁猥琐道:“把裤子脱下来烘,不然够不着!”

许暮融下了榻榻米,回头看着坐在桌边的四个人,突然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想想,搞不好程梁秋今天要吃姜了,于是懒得回嘴,自个去找厕所。

许暮融绕着大堂走了一圈,终于找着了洗手间,朝镜子里看看自己裤裆,其实站远些看也不大明显,但他还是把穿在外套里面的T恤衫衣摆都拉出来,正好能遮到那儿。许暮融心想,女孩子就是麻烦,不就裤子弄湿了么,非得装得跟什么似的大惊小怪。

许暮融从洗手间出来,经过大厅北角,正巧听到学校老师燕华的大嗓门,燕华朝一边喊:“这边,这边。”许暮融本能地跟着望过去,一眼看到来人正是江曦婴,心里还想是不是也该过去打个招呼,可再仔细一瞧,发现今天的江曦婴一反常态,不仅穿了条漂亮大方的长裙,皮肤看上去也比平时好很多,一定是化了妆的。待她走近,许暮融早就自觉躲到吧台后面了,他大概已经猜出她这是来干吗的。

果然,先听燕华说:“来,我给你们介绍,这是我同事江曦婴,这我表弟米洋。”

这位叫做米洋的同志长得不错,可惜个头矮得很,和穿高跟鞋的江曦婴对面站着,明显矮一大截。因此他很快就坐下来:“来,先叫些吃的,边吃边聊。”

于是江曦婴坐下来聊。其实聊天的内容无非是些没事找抽的闲话,流程如下,首先互报工作,报完了再互相恭维几句,比如:哎呀,做这个也不错呀。云云。再来是报告自己家中老小,排行老几,每月须得进贡多少,有无股票,有无基金,有无房子,有无家族病史。哦,对了,为了证明自己品格的优越性,言谈间还要有意无意地发表对某些不入流人士的批评。比如米洋说,我一朋友特没意思,找老婆非要找个不爱打扮、很能省的,后来真结婚了又总嫌她太丑。言下之意,即是说女人爱打扮是件好事,纵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男人喜欢的终归还是美人儿。

许暮融倚在一旁越听越生气,心里想自己难道还比不上这样儿的小块头?可一会儿功夫过后,未免周围走来走去的服务员真当他是来作人肉炸弹的,许暮融只好先回了自个那桌儿。

不想这一桌还真的已经僵住了。

许暮融瞧瞧文建闷正不吭声地喝啤酒,桌上已经喝了有俩空瓶子。对面程梁秋的女朋友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鬼影子都没,仿佛从头到尾就不曾来过,彼时温翎却一直看着窗外,还微微咬着嘴唇,像在跟谁赌气。

许暮融大抵已想到是咋回事,坐下问:“点的东西都上桌了,怎么没人吃?可别说是在等我。”

没人理。

许暮融开始吃,边吃边看程梁秋:“你女朋友呢?”

程梁秋正在抽烟,吞云吐雾地,“跑啦!”

许暮融:“噢,你把她气跑了?”

程梁秋说:“我什么都没做,温翎把她气跑的。”

许暮融一点不意外,“那你怎么不去追?”

程梁秋嘿嘿地笑,也开始吃东西,“算啦,第一次跟我出来就这么不给面子,我还追她做什么!”

温翎这会儿又插嘴,说:“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干嘛还要说反话刺我?何况我问她家里做什么的也有错?”

程梁秋说:“是!您大小姐有什么错啊,人家回答你家里是摆水果摊儿的,你就问人家是不是电视上说的那种新型水果超市,人家回答你就是在菜场里卖的那种,哦,那你就问人家是不是乡下来的,菜场里都是乡下人,还问人家排行老几,下面是不是有很多弟弟妹妹。你还问人家户口在哪儿!”

许暮融听后噗嗤一下呛到了,想来大约是温翎看人女朋友不顺眼,于是仗着自己家世好欺负人来着。可那姑娘也老实过头,何必问一句答一句呢,忽悠一下不就是了吗!

许暮融悄悄跟程梁秋说:“完了,这下你完了。”

程梁秋哪有不明白的,温翎吃醋吃得这样明显,文建心里肯定有数,程梁秋越发觉得自己很无辜,原本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不知不觉居然发展成无聊的三角关系。

程梁秋瞧许暮融却在旁边吃得热火朝天,当真气得牙痒,便说:“你还吃什么吃啊,没看见气氛很僵吗!赶紧想方儿解决解决!”

许暮融把头一抬:“都给我去厕所冷静一下!”

这样温翎方又笑起来了,“就你会说,冷静什么啊!”

其实在许暮融的眼里,温翎与程梁秋才是真真正正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论及家世样貌那是配得不能再配,可他就不明白程梁秋到底哪根筋搭错位,非得当个睁眼瞎,舍近求远到别处的森林找对像。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女孩子的心思也很难懂,既然喜欢的是程梁秋,那她干吗还要跟文建打啵儿?小说里不是只有男的才这样么,什么家中红旗不倒,门外彩旗飘飘之类。

许暮融想了一会儿,说:“好吧,我看就趁这机会把话都说清楚,你们仨到底怎回事?A,温翎和文建好上了。B,温翎和秋刀好上了。C,你们在玩儿三人行。D,文建和秋刀第三类感情进行中。”说着往后一靠:“说吧,是哪个?我比较期待第四个。”

程梁秋与文建听完都笑起来,拉过许暮融往死里打,他们又觉得尴尬又觉得羡慕,毕竟相识已久,却只有许暮融没有被绕进这个怪圈。

打闹完了,依然没个答案,温翎不说心里话,三个男孩便不好开口,最后还是文建有担当,说吃完饭要单独带温翎去玩,显然是要当面把话挑开了,于是程梁秋和许暮融答应他晚上再一起去他家吃寿面。

这一下走了两个人,桌子上还搁着大蛋糕,寿星却不在,剩下程梁秋和许暮融两个吃饱撑的留下来大眼儿瞪小眼儿。许暮融坚定不疑地说:“等会儿你结帐。”

程梁秋垂头丧气:“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我买帐!”

许暮融拧开一罐冰雪花,“我说,你要真不喜欢温翎,那就早些说清白。”

程梁秋叹气:“她都不说出来,我要怎么拒绝?”

许暮融:“哦,”又喝一口:“你真的对她一点想法都没?”

程梁秋不作声。

许暮融看得明白,于是带点责备地说:“你他妈就不能正正经经地跟人在一起?”

程梁秋也拧了罐啤酒,喝上一大口,“可是我啊,觉得那样很吓人。”

许暮融冷笑,“我看你就一没有梦的孩子,看上去挺轻浮的,其实是个胆小鬼,缩头乌龟!”

程梁秋说不过他,可还是骂了一句,说谁缩头呢。之后结了帐,站起来说:“走,去打游戏。”

许暮融却坐着不动,“你先走咯,我还有事,一会再儿再去找你!”

程梁秋撇撇嘴:“你不是尿裤子了吧!”

许暮融瞪他:“你闻到了?”

程梁秋转身就走,许暮融又急忙叫住他。

“麻烦你把这蛋糕带走。”

程梁秋二话不说,溜。

然而,程梁秋的软弱对许暮融那份深抑于心底的感情有着奇妙的刺激作用,许暮融所能体会到的酸楚而甜蜜的东西即是程梁秋所害怕的,但程梁秋毕竟只是害怕着假想出来的东西,他并不如许暮融一样真正了解这份甜美激越不能宣泄的情怀。

于是,许暮融的思维方式仿佛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在咫尺的距离,他不认为还有什么理由可以阻止自己去追求江曦婴,既然她让自己如此着迷!

第四章 心似天涯

服务员递给江曦婴一张纸条,江曦婴打开一看,上面是一排鸡抓的字。

“你现在不走,我就马上过来。”

江曦婴细看这一行难以辨认的丑字,确定这是许暮融递的,由于太意外,这张条子被燕华顺手拈了过去。江曦婴吓出一身汗,仿佛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就要被人发现了,又飞快地抢回来,就差没有一口吃下去一了百了。她紧紧攥着纸条,坐立难安,想起身到处看看,又怕被燕华发现什么蛛丝马迹。麻烦到了这个份上,就不仅仅是小孩子的好玩寻衅了,虽然她跟许暮融一点瓜葛都没有,但谣言一经传出,足可让她在这行业混不下去。

江曦婴冷汗涔涔,脸色白了一截,燕华便问:“怎么了,是谁递来的?”

江曦婴慌忙回道:“是以前学校里的熟人,装神弄鬼想吓我呢。”

燕华倒不疑有他,只一相情愿地以为江曦婴不过是好面子,不愿意被老友看到自己在相亲,何况这一见面,燕华已经知道自家表弟十有八九没戏了。燕华本想再努力一把,叫表弟带她出去散个步,单独聊聊,可这位海拔虽低,但“品格高尚”的米洋同志尚且没有开口的机会,江曦婴真怕极了许暮融突然冒出来,不管他是不是开玩笑的。于是江曦婴借口要上洗手间,站起身来尽可能把这装饰风格甚为混乱的大厅瞧了一瞧,果然瞧到许暮融独自坐在一隅,穿着深蓝色外套,面前放着一超大蛋糕,诡异得很。许暮融见江曦婴在看,不觉有些得意,变本加厉用手势来表示读秒,一、二、三……仿佛数到十就真要过来捣乱了。

江曦婴凶狠地在心里骂他混帐。

偏又只能忍着,回到位置上和燕华米洋两个人道歉,理由十分不济,说是那个突然来了,肚子疼得厉害,要回家。不过江曦婴这馊得不能再馊的借口似乎是专属女性的万能借口,终究还是让她顺利逃回了自己的城堡。

许暮融大概是算好她到家的时间,江曦婴才刚进门倒杯水喝上两口消个气,她家的电话就响了,江曦婴怒气冲天地拿起话筒:“喂,打错了!”

唬得许暮融在那头一愣,以为自己真打错了,接着又听电话里说:“找我爸咨询,打诊所号码去!”

这语调让许暮融好像又看到了从前和她抬杠的小老师,于是说:“小老师,是我勒!”

那头停了三秒,怒火更炽:“你到底要怎样!”

许暮融也停了三秒,万分平和地回答:“不想你跟别人在一起,就这么简单。”

江曦婴气得恨不得把电话线扯断:“我跟你说,我真生气了,你要玩要闹你找别人去,再惹我我就告诉你家里人!我告诉你爸!”

许暮融嘿嘿笑:“你才不敢。”

江曦婴:“我不敢?我今天就打电话到你家去!”

许暮融说:“你何必这么生气,今天那个小块头一点都不配你。”

江曦婴:“你自己还不是矮子!”

许暮融哼:“那我也比你高,而且我个子还没到头呢,再长十几二十厘米不是问题。”

江曦婴怒极反笑:“问题是你脑子有问题。”

然而许暮融对江曦婴语言反击能力的薄弱已经十分了解,于是张嘴便答:“反正我脑子里都是你的问题!”

江曦婴说不过,碰一声便把电话挂了,并且决定以后都尽量别理他,越理他他还越是翻天了。

江曦婴坐在自己房间里发呆,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嫩绿的梧桐树叶此起彼伏轻轻摇曳着,随风而动,间或伴有绒絮飞散,看着嘛是挺可爱,但要真的飞进屋里头来了,足以让人打喷嚏把眼珠子一齐打出来。此时此刻江曦婴觉得许暮融此人就跟这绒絮没啥两样,对许暮融的行为,她潜意识中无法接受,也不愿意相信,她几乎要认定这完全是因为自己得罪了许暮融。

于是她从抽屉里找出那本《Beautiful Losers》,将夹在里面的情书拿出来又看一遍,看完了,还是觉得十分好笑,想把它碎尸万段,又怕日后许暮融恢复正常,跑来找她要回把柄,介时她回答说已经撕得粉碎了,岂不又向虎山行。

于是她把那小纸片夹回册子里,框当一声,锁上抽屉,仿佛从此将一个妖怪锁了进去。

学校与青春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我们的广大莘莘学子国家栋梁们不仅学业在此,那些为所谓成长之路化做奠基的初恋往往也发生在此。说来江曦婴自己还在念高中时,也曾经悄悄仰慕着隔壁班的男孩,每天最关注的事儿无非那个男孩来上课了没有。这么一想,如果把那时乖巧的江曦婴比作一只苍鹭,那么现在的许暮融完全是只秃鹫,是具有攻击性的。

江曦婴总是在避他,有时还离得大老远她就能察觉到许暮融是否正在附近,是否已经看到她,这使她常常处在一种紧张的情绪当中。

江曦婴曾经问燕华,学校里是不是总有些男生喜欢骚扰女老师。燕华说,多得是,而且也不见得都是学生主动的,她就听说某某学校里有个女老师和小男生打得火热,其实就是贪人孩子够青春够活力,真是作孽。燕华说,这种女的就该拖去枪毙。

江曦婴吓了一跳。心想:没这么夸张吧。

江曦婴更加不肯理会许暮融,许暮融没辙,想引她注意,又不敢在上课的时候捣乱,心里多多少少也明白,捣乱过头了,自己只有惹人讨厌的份儿。

再说许暮融家里虽然宽裕,可他的零用钱完全不可能支持他进行鲜花钻石齐下的进攻方式,并且他内心里也不希望江曦婴是一个可以用钱来打动的人。许暮融唯一感到欣慰的是江曦婴对他并不是毫无反应的,最起码她还愿意躲着他,想当初对付陈逊,她并没有这么给面子不是!然而他哪里会明白,江曦婴给面子的原因,仅仅只是怕给他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这种思维方式上的差异,大约注定了他们之间总是不平等的。

找了周五放学,程梁秋要去上他老爸安排的家教课,许暮融好容易落单,便去水果摊提了一篮子苹果到江爸的诊所去。这回许暮融一副人高马大,校服笔挺地站在江爸诊所门前,莫名觉得心惊肉跳,仿佛是来上门见光的女婿。

江爸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侧头一见来人,还颇高兴,忙去拉他进门,“你是许暮融吧,这才几个月没见,又长高喽。”

许暮融提着苹果,整个儿豁出去了,献媚似的说:“这特意来看您的,上次我脚弄内样,您都没收钱。”

江爸觉得怪好笑,说:“你是我丫头的学生,我怎么会收钱呢,看你这小小年纪,别学大人这一套!”

江爸温和慈祥的神情倒让许暮融有些羞愧,觉得自己好像黄鼠狼给鸡拜年来着。于是坐下来,望着江爸说:“我刚才看到小老师从西门出去了。”

江爸继续看报纸,“噢。她去买菜了,说起来,你要是不着急回家的话,那就在这儿吃晚饭吧。”

许暮融求之不得,心想反正回去了,他老娘大抵也在隔壁打麻将。许暮融说:“好是好,不过小老师回来看到,会不会不高兴啊!”

江爸说:“她干吗不高兴,难得有学生跟她这么投缘。”

许暮融嘿嘿笑。转头到处看,看到饮水机上方的墙面上挂着一副毛笔字,写得虽然潦草,但却气节清华,恣意流畅,许暮融不禁逐字念出声来:“夫医者非仁爱之士,不可托也;非聪明理达,不可任也;非廉洁淳良,不可信也。”念完了,心里回味一翻,觉得很有道理,又说:“应该在我家也挂一副。”

江爸回头笑了笑,打从心里觉得这孩子的秉性正直淳良得很。

许暮融后来转身跟江爸说:“师傅,我小时候上少年宫学过一阵子书画,可惜没好好学,嘿嘿,到现在也就会写个一字,会画只龙虾。”

江爸哈哈笑,“你们现在的孩子条件都好了,不像我家丫头那时候,想去学打鼓,可是家里实在不好负担,光是一套鼓就买不起。”

许暮融听到这事,一屁股坐到江爸旁边:“小老师小时候想学打鼓?你是说……那种架子鼓?那是男人学的耶。”

江爸摇头,“你别看她样子秀秀气气,其实骨子里像个男孩子,我从前还老说她投错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