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这仅仅只是香烟和小铃子两个人的故事。
虽然就这么点儿事,后来却被朋友们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话说来说去,不过说着说着,他们一老倒不乐意了,经常有人在酒桌上拍案大叫:就那俩痞子,怎么就狗日的可以过日子?
不过一般这种时候,香烟和小铃子早就蒙头大睡了,因为白天讨生活讨得实在太累。因为回家了,抱一抱才好安心地睡觉,不再埋怨明天也会和今天一样的累,不再埋怨朝朝暮暮都会和今天一样的累。

主角:凌帅,许香林 ┃ 配角:大西瓜,小美

【正文】

痞子传说
作者:简暗

第一章 打打闹闹也没什么不好

凌帅的老家在河北乡村,大概是穷疯了,某天他老爹心一横,把膝下一窝七个孩子,只留了长男次男和长女,其他四个都打发走了。凌老爹给排行老四的凌帅兜儿里揣四百块,就跟他说:小崽,爹就给你这么多了,爹跟火车站的二爷说准了,明儿一早你就自己搭了去武汉的火车,那可是大城市了吧。在那好好混,没钱可别回来。爹不欠你的了,往后好了坏了都你自己活该的。知道不。
凌帅那时候才十六岁,虽说在他们村里这就不小了,可他懂个屁。他对大城市的印象仅仅建立在逢年过节哪家的金贵亲戚带着大包小包礼品“回家看看”,然后他们就跟在那些光鲜人的后面,看他们手里提的东西,看他们穿的衣服,看他们颜色丰富的头发,甚至还要看他们拿出来的手机。关于这些就不多说了,没啥意思。
说说后来傻不拉叽的凌帅听了他老爹的安排,带着四百大钞来到武汉,下了火车就赶到汉阳的一家小武馆报道,对喽,这年头武馆很少见,一般也就俱乐部或者武术学校,可不是穷到他这份上的娃儿去得了的。却说这家破武馆有种,挂出来的牌子敢叫“天下第一馆”。惜乎坐落地段尴尬了些,毗邻左右的不是专卖偷窃自行车电瓶车窗式空调的杂货铺就是绵延看不到尽头的红灯区,红尘气弥漫非常,简而言之,此地非奸即盗。
凌帅到武馆第一学期,交了两百元学费,过了一个月,馆主钱大师开始问他要住宿费,他就说没钱,下学期补上。其实这钱大师也不是什么坏人,或者反过来说,不是什么会赚钱的人。这么大老远地在全国穷乡僻壤发传单,不就是骗骗乡下人的钱,可真把人骗来了,他反倒悠哉起来,没钱交没交足的也不逼他,每天就往腰上系一黑带,只等院子里的鸡开嗓了,便兴冲冲开始领着一群傻孩子学他自创的拳,看上去还有板有眼。
凌帅在天下第一馆学了一年,能打一套“醉拳”一套“美人拳”一套“如来神掌”还有一套迷踪,只有迷踪他是听过的,往小看过电视,少不了少林啊南拳北腿啥啥的,偶尔还会听到六合、迷踪这样听起来就玄乎的名字。凌帅从前在村里就是一轻功高手,因为家里穷,揍坏了人家孩子要赔钱咯,他爹准得揍他,于是他就学会了逃跑,还不是一般地逃法,而是飞檐走壁的,从这家屋顶跳到那家,三拨两下就跟猴儿样遛不见。要是他老爹铁了心要灭他,他就躲在村边儿的树上过夜,一直到天上打雷下雨,他爹怕他给雷劈死咯,就站在村口吆喝:“四崽儿,回来吧,老子不揍你了。”
长大的凌帅就凭这身功夫在村里到处溜达,又不干事儿,又不正经给他爹骗个媳妇回来。他娘才四十好几的人,已经操劳得像个千年人参,瞧得他爹心窝窝疼。想当初,他也是连哄带骗才弄回来这么个能干体贴的女人,就这么给自己糟蹋了,见天儿不是忙着下地干活下厨烧饭,就是忙着上炕生娃儿。结婚十几年,不算流掉的夭折的,就给他生了七个,凌帅他爹这辈子就感激这么个女人。往后了,又发现自己教不好孩子,与其让他们在村子里耗一辈子,不如都给打发咯,自己出去闯荡。凌帅离开村子之前,还遛到隔壁村的小马家,把人狠揍一通,抢了五十块钱,留下大话曰:老子走归走了,往后我姐要是给我写信说你小子又偷她裤衩,回来我准打死你这狗日的。还有,五十块就当咱们兄弟一场,分手费啊。往后发达了,会记着还你。小马顶着一脸包,气得发抖,便在心里头骂:等你他妈一走,我就去跟你爹提亲去,我他妈娶了你姐姐,看你回头叫我大哥不叫。他妈的,城里的大汽车迟早碾死你,城里的姑娘看见你就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打得你找不着北。啐!
其实凌帅到了城里才发现,不是人进了城就是城里人,何况城里人也分三六九等,回想起来,往年他在家乡见过的那些穿金戴银回家探亲的还未必真是有钱人。
凌帅在天下第一馆好歹赖了一年,总归了结识几个兄弟,也不怎么孤单。每天早上大伙儿一起出门跑步,从熊家湾绕着大马路跑,经过高中学校,看到有女学生结伴上学,这一群血气方刚的乡巴佬就操着各种不同的口音骚扰人家,管人家叫“美眉”,隔天那些女学生的男朋友就来盯人。每逢这种情况,凌帅一哥们儿总要夹着咯吱窝挤出一堆肌肉来,愣把人家城里的孩子给吓跑了。凌帅管这朋友叫大西瓜,这人为了标榜自己超凡前卫的个性足以融入花花世界,专门跑到理发店花五块钱刮了个西瓜纹脑袋,那会儿正好盛夏,回头馆主看到了,叫他在门口摆个摊子卖西瓜,等到盛夏过去,他居然卖了好几千块。招得一窝仔子问他借钱,最后把帐一算,他自个还倒贴了。
大西瓜的老家离武汉近,在仙桃,他家跟凌帅家比起来,那算是有钱了,不晓得怎么也给骗到这破地方学拳。大西瓜在天下第一馆待了一年半快两年,他说:这儿的人全是傻子,馆主也是傻子,他是骗子中的傻子,而我们是傻子中的傻子,说说,你来这儿给了多少钱?凌帅骗他说:我给了一千。大西瓜就把他耳朵揪起来:操,骗谁呢?你他妈是馆主黑名单上头号人物,在这混吃混喝一年也就给了两百块。凌帅嘿嘿笑。
第二年,凌帅还来不及思考自己在这诺大的城市里如何生根发芽,这乖乖的天下第一馆就给局子里派来的人查封倒闭了。馆主钱大师掐准时机连夜卷了铺盖跑路,八成使的凌波微步,居然撂了一馆的徒弟崽子全没发觉。翌日大西瓜站在萧条的道场上骂:这老东西以前就说过很多次,什么快不如跑得快。原来是这意思。操他娘的。
凌帅那会儿过十七岁进十八,六神无主地抓着大西瓜问咋办,大西瓜说:慌什么慌,有手有脚还能饿死?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发廊里当学徒怎么样?没钱归没钱,不过有吃的有住的,暂时不用睡大街。
于是傻不拉叽的凌帅就跟着大西瓜一起跑到武昌某小区里的发廊里当学徒,那发廊里的师傅老道,偏爱大西瓜脑袋上“有款”, 见到凌帅那模子就狠骂一通,怨他土气。凌帅为了不让自个睡大街,只好乖乖让师傅给他染了一头彪悍的蓝。大西瓜见了特喜欢,没事儿就摸他脑袋,说:得,你现在比我还前卫了,而且又是个能打的,不如端个破盆儿出去,装装头霸王卖艺吧。
凌帅在这儿打工一个礼拜,赫然发现这家发廊的名字叫“天下第一剪”,吓得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抓住大西瓜问:这该不会是钱大师开的吧。大西瓜一口茶喷出来:胡说什么啊你,我听说钱大师现在正在湖南开武馆呢,你要去么?
凌帅拼命摇头:不去,不去。
大西瓜陪着他一起摇脑袋:死也不上这当了。
就这么穷挨着,死扛着,见天让人看不起着,春秋荏苒又是一年,凌帅终于从小学徒上升成为专职的洗头小弟,偶尔还能给穷客人剪剪头,总算有了正式的工资,再少再微薄也聊胜于无。
后来十九岁进二十吧,遇到许香林。
遇到一个人,有时是命运。命运想要告诉你,从这里走向人生下一段光阴。
不过照凌帅这种二楞子的性格,他要发现这个真理还需要很久很久。并且对许香林来说也是一样的。你可以想象,本来小区里的发廊也就小本经营,会窝在那儿剪头十有八九是些爱俏又舍不得花大钱的姑嫂太太。许香林带着要好的姐妹一起去剪头,陡然间发现来给自己洗头的是颗蓝脑袋,当场便跳起来,就跟猫踩了尾巴似的一溜嚷嚷:走开,走开,这鬼样子吓谁呢,你会洗头吗?我不要,找个女的来给我洗,我要女的。听到没?我叫你走开了……你是聋子啊!
凌帅郁闷得不得了,于是一旁正在给人洗头的大西瓜就叫:“嗳,美女,现在忙得,人手不够咯,妹妹们都在那边帮着染发,不如我给你洗吧,等几分钟就好。”
许香林飞快扫了大西瓜一眼,转头叹了口气:“真好意思说,你那样子比他还难受,算了算了,就他吧。”说完便老实躺下,一声不吭,仿佛她刚才谁也没有嫌弃过。凌帅心里头啊,咬牙切齿的,面上就闷着,把袖子一挽过去给她洗头。一边洗他就一边看这女的,长得一般,皮肤一般,身材一般,个性也一般。在武汉,娘们都凶,少说两句话的都算秀气咯。
凌帅想:哼哼,老子给你洗头,爽死你。然后他就故意用手指头围着她脑袋轻快敲打,这动作看上去挺正常的,只有许香林这当事人快受不了了,痒得她想掉眼泪。许香林琢磨着这人是故意的,原想开口骂他,可他刻意把头压得很低,刘海都快贴到她脸上了,距离那么近,吓得许香林只能闭上眼,吃个哑巴亏。
许香林想:痒死我了痒死我了痒死我了,我以后再也不让他洗头了。
凌帅却觉得这丫头还挺有脾气的,居然老实憋着,一点也不像刚才那么凶,心里便马上原谅了她,手上一松,十指悄悄插入她的发根,认真给她洗头。他的动作一向轻重适宜,并且也很用心,后来瞧这丫头还是不放松,于是就调侃:“我说啊,美女,你的头发发质不错,就是硬了点,留长发是对的,可千万别剪短咯。”
许香林睁开一只眼:“为什么?”
凌帅说:“你头发这么硬,剪成短的都能杀人了。武学上这叫寸劲你知道不!”
许香林噗嗤一笑:“那我杀了你吧。”
凌帅也笑:“我是你仇人吗?咱这是第一回见面吧,你可别滥杀无辜,我其实很可怜的。”
许香林倒着看凌帅,发现他样子不讨厌,就是染的怪颜色的头发让人不爽快。好赖现在认真给她洗头,又洗得很舒服,他挨那么近,身上嘴里都没有异味,动作也没有不安分的地方,真叫她有些好感,心里马上又想:下次洗头还是找他吧。他不错。于是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凌帅顿了顿,回道:“凌帅!两点水凌厉的凌,呃……元帅的帅。”
许香林听了不吭声。
凌帅就两手搬住她脑袋:“你想笑就笑呗,反正这名字我喜欢。”
许香林哈哈笑出来,“我看你自己都觉得好笑吧。帅哥。”
凌帅就把她一推,“赶紧起来吧,你还想洗到太阳下山啊,我说你脑袋搁我手上搁舒坦了吧。”
许香林赶忙坐起来,“哪有你这样跟客人说话的?”
凌帅笑眯眯,直觉告诉他这么跟许香林说话许香林是不会生气的,这也是武汉女孩子特有的爽朗气。接着要剪出个发型就轮不到凌帅上场了,他又转身去接下一个洗头的客人。洗完了,得几分钟空闲,凌帅就跑到一边挪出来张凳子坐着,假装看杂志,其实就在看他家师傅给许香林剪出个什么头。
许香林从镜子里也能看到凌帅那颗蓝脑袋,于是问:“看什么呢?给我一本。”
凌帅说:“师傅给你剪头呢,你还看啥书啊。等下剪坏了咋办?”
许香林哦了一声,凌帅起身走到她跟前笑:“嗳,不错啊,这样看起来可爱多了。”
这下跟许香林一起来的女朋友小美都听得发笑,扭头就说:“香林啊,我瞧你跟这雀巢型男挺来电啊,干脆你就收了他吧。”
凌帅伸出脑袋看过去,哇,发现说话的是一大美女儿,连忙冲到她身边:“美女,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为你服务?喝水吗?还是要看书?”
许香林就骂:“你是流氓啊,看到美女就扑上去?人家不也在剪头么,你怎么不怕她剪坏了。”
凌帅说:“她长得这么漂亮,怎么剪都坏不了哒。”
许香林也伸过脑袋跟小美说:“你看你看,他跟你才来电呢,要不你收了他吧。”
小美却轻轻啐了一声,扭头不搭理,见状,凌帅怪自己得意忘形开罪客人,便小心地退到一边去,也不吭声。许香林看在眼里,心里却知晓他是伤了自尊,事儿虽然是开玩笑来的,可那份嫌弃却是真的,他就是知道,所以他才不吭声了。怪谁呢?他一个洗头小弟,还指望别人对他怎么样?许香林明白归明白,可她偏是个心软的人,不想见到别人难堪,于是又笑眯眯问凌帅:“不然我以后都来这家店洗头得了,这儿能指名吧,那我专找你行吧?”
凌帅也笑:“好哇,你还记得我名字么?”
许香林说:“记得,记得,你叫帅哥嘛!”
闻言,一屋子闷笑,扑哧扑哧地,凌帅一哼,许香林说:“那不然叫你小铃子,铃铛的铃。怎么样?”
凌帅脸都红了,“得,我还小铛子呢?”
最开始,许香林和凌帅只是很普通的朋友,或许连朋友都还算不上。可是缘分对一对男女来说,有时就是一份投机。这种投机使他们乐于见面,乐于聊天,甚至乐于和对方争辩。许香林经常会去光顾那家店,不管是自己一个人还是带着朋友一起,只要她想洗头或者想做头发,她就会去那家店。只要她一进门,大西瓜就会叫,“哟,小铃子,香林来了。”
有时她去得早,中午的时间,凌帅正端着盒饭蹲在后门吃午饭,往往拉开嗓门就回:“叫她等等,我还吃两口。”那香林就跟着喊:“你吃完再出来吧。”
时间久了,凌帅知道香林家是单亲,爸爸过世得早,两母女靠开棋牌室过生活,香林也知道凌帅是河北人,只身出来闯荡的,身无长技,就会打架。再不久大西瓜也跟香林混熟了,拍着胸脯担保只要她家棋牌室有人闹事,叫他们过去清场,分文不收。
有时候大西瓜也会在私底下跟凌帅开玩笑,叫他干脆傍了香林当老婆,香林家虽然不富贵,总归有房子有门面,又是本地人,家里就她一个女儿,结婚以后凌帅的户口也可以转过来了,又有个稳定的归处,这就算在大城市里站住了脚。凌帅却说:得,她就算是嫁给狗屎也不会嫁给我的,咱就别做这傍婆娘的青天白日梦。
于是大西瓜啐他:操,没出息的东西,难倒你一大活人儿还不如狗屎?
凌帅也不在乎:什么锅配什么盖,不是一个世界的处不来,要么她嫌我穷,要么我嫌她势利。要么她嫌我丑,要么我嫌她平胸。这时代流行什么你还不清楚啊,要么你长得不错,要么你爹妈不错,要么你自个钱赚的挺多。光我这样儿别说香林这刀子嘴豆腐心的,我看就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也得三思。哦对了,我说啊,菩萨她老人家哪儿人来着?
大西瓜沉思一刻,反问凌帅:那你觉得我长得咋样?
凌帅说:丑。
大西瓜奸笑,一副猥琐德行勾搭住凌帅肩膀,做贼似地捂耳说:“我昨晚上又赚啦。”说完撮撮手指头,摆个二给他看,“有这个数儿哈。”
凌帅老不高兴,鱼眼瞪着大西瓜,“不要脸,又不是你老婆你跟人睡觉还收人钱。你咋这样了?上次你说是家里急用,没别的办法你才干的,这回又是为什么?”
大西瓜切一声,“操,两千块呢!干一次也是干,干一百次也是干,咱们在这里累死累活一个月也就几百块。我一晚就两千,我为啥不干,反正我又没女朋友。”
凌帅干脆别过脸不看他,“你真不要脸。”
大西瓜就把他脑袋扭回来,“操,我不要脸,你要脸?那你还在这破发廊里呆着干吗?给人洗头,还给老嫂子摸屁股不收钱?连把个发廊小妹,人最后还跟老头子跑了,我说你的脸搁在哪儿?啊?你听哥的,要么下来跟哥一起干,要么去把香林,那么个好姑娘,把上了你就脱身了。知道不?”
凌帅摇头,“你少说几句行不行,没口德。再说了,我跟她之间真没啥可能性,就算哪天到头来我要跟你干一样的事儿,那我也不会找上香林啊。对我来说,她就是一朋友,你到底明不明白?就是一朋友,跟小梅是不一样的。”
大西瓜想了想,点个头:“也对,小梅就是个贱人。”
凌帅叹气:你这张嘴越来越毒了。
大西瓜嘿嘿笑:这不怪我,都是那些婆娘教的。
大西瓜和凌帅第一次到香林家,只是凑巧,以往他们打那经过也不会去找香林,因为没有特别的理由。不过那次不一样,香林和小美两个人坐在棋牌室门口清理棋子,香林洗,小美晒,不知是不是她家的客人打牌输了钱心情不好,出门时一脚踩翻小美的平底簸箕,黑白棋子洒了一地,人还登鼻子上脸骂她们好狗不挡道。平时香林自己受气就算了,哪容得人家欺负到自己朋友,也不管对方是个大老粗,便张牙舞爪扑上去对骂。
凌帅在旁看得一愣一愣,小媳妇样抓住大西瓜说:哇噻,她嘴真利,人都快被她骂得吐血了。大西瓜也津津有味,眼见大老粗气急要动手,他们才赶紧过去解围。
凌帅拽住香林,发现她的手腕真他妈细,就这身板儿还敢跟人杠上,凌帅说:“喂,你一个女孩子家,别当街骂人!”香林给他拽得动不了,居然呸地一口朝对方吐过去。
那人气得一巴掌抡来,凌帅赶紧拖着香林往边上闪,啪地一声巴掌就打在大西瓜脸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大西瓜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牛眼瞪住那人,对方一瞧,不好,比块头自己是开胃菜,赶紧遛之大吉。那人跑远了还对香林喊:我她妈以后再不来你家打牌了,晦气,晦气!
那凌帅就嗽一声飞了一簸箕过去,打得人踉跄好几步。
小美看得乐呵呵,竖着拇指说:不错,有一手。
香林就拧住他耳朵一通吼:还不给我把簸箕捡回来!
后来香林领他们到棋室里坐坐,顺便喝口水。凌帅进去了才知道,原来香林家还行,她家是一楼比邻的两个两室一厅的房子,一间用来开棋牌室,一间用来住的。香林妈是典型武汉婆娘,说她豪气她就是豪气,说她彪悍那绝对多余。总之那目光炎凉,瞧得大西瓜和凌帅都觉得自己搞不好是个逃犯。
棋牌室里抽烟的人多,不时有就大伯抬头叫:“香烟,蓝楼的。”香林就屁颠跑过去送烟倒茶,并且每过一会儿都有人这么叫,等到香林终于忙完回来,凌帅就笑她,原来你外号叫香烟。
香林一哼,干你屁事,茶喝完了就滚,回去洗你的大头。
小美坐在一边磕瓜子儿,却望大西瓜说:今天多谢你们咯,晚上我跟香林吃夜宵,你们来不来?
大西瓜眯着眼看小美,阿谀:“来来,我们来买单,只求跟你们吃一回饭。”
小美扑哧一笑,青葱小手摸摸他脑袋:“不错啊,有雅量,有意思。”
于是凌帅就插嘴:“哦喂,西瓜你傻叉啊,真当这俩母老虎能让你占到便宜?等她们晚上吃干抹净咯看不把你一个人儿丢大街上喂猫。”
香林便一把楸住凌帅的大耳朵,一直楸到门外,“快点滚蛋,回去叫你屋的师傅把你的头换个颜色,蓝色早就过时了大哥,你真当自个是外星人啊!滚滚滚。”
凌帅跟大西瓜两个就钩肩搭背地走,凌帅无比落寞:“咱兄弟俩真命苦,给女人过河拆桥!”大西瓜挠头:“看开点吧,这就是江湖。”凌帅便装模作样叹口气:“你说的对,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女人的地方就是汪洋大海。”于是大西瓜来了兴致,引吭高歌:“问世间,是否此山最高,或者另有高处比天高。”然后凌帅也掐出个女人嗓子接:“在世间,自有山比此山更高,但爱心找不到比你好……”
唱到此处却听香林在后面叫唤,“喂,小铃子,小铃子。”
凌帅转过身,只瞧见香林丢了什么东西过来,伸手一接,居然是包烟。
凌帅高兴地叫:“谢谢啊!”
香林只是笑了笑,便回去干活了。
大西瓜无比嫉妒地瞅着那包烟:“我操,这包烟二十四啊,你小子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早就跟她好上了。”
凌帅呸他一声,赶紧把烟揣进口袋,免得被他抢走,“想都别想,她们哪会跟咱这路人来电?”
大西瓜说:“小美不来电正常啊,长那么漂亮,就算不当明星,往后给找个老板什么的不成问题,可是香林不同嘛,长得是不丑,可也不出众,跟咱一样没啥学历,日子都忽悠来的,保不准她家能招赘,不如你就把自个送去赘了吧!”
凌帅漫不经心地抽上一支烟,望着前路说:“噢,我懂了。”
大西瓜问:“你懂什么了?”
凌帅说:“是你看上小美了。”
大西瓜骂:“胡说八道。”
凌帅却递给大西瓜一支好烟:“死心吧,哥,你和她还真他妈不可能。”
大西瓜怏怏哼了一声,“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嘛,你管老子呢。”
这么累日来往,凌帅和大西瓜渐渐不怎么怕香林妈了,工作之余他们总会找理由溜到香林家的棋牌室蹭电视看,忙疯的时候也会帮忙端茶倒水。凌帅对下棋倒有一手,估摸是往小在村里陪太爷们下过,日子久了,还总有客人约他对局。
香林妈起初怕女儿当真跟这乡巴佬好上,态度颇冷酷刁钻,但是打心里呢又愿意他们来,他们来,那些没品的牌客棋客都收敛得多。以往她经营这家店倚赖着自己跟左邻右舍的亲睦和外大街上闵师傅的照应,闵师傅是做汽配美容的,外号闵黑脸,一个人打点着两个门面。除非真闹腾出了大事,一般的扯皮拉筋她总不好老去烦他,如今有了这两小子来转悠,香林妈确实轻松一截。
一日凌帅坐在客室大厅里看电视,那会儿大概十二点多,午饭时间,没什么客人来玩,电影频道正重播前一晚放的美国电影《汤姆》,凌帅起初还以为是像《小鬼当家》那样的轻喜剧,看到大半了才发现其实是反映七八十年代美国底层生活的,这是一部非常感人的片子,小男孩汤姆被演绎得十分传神,以至于勾起了凌帅的回忆,于是他一个人坐在那儿,不知不觉喉中呜咽,又觉心情沮丧,想要抽烟。
一支烟未烧尽,他还没来得及拾掇好自己的惆怅,他那个旋风似的前女友小梅居然找了来,还哭哭啼啼得把香林和香林妈都从那边屋里引来了。凌帅尴尬至极,便火大地朝小梅吼:“你又找我做什么?还找到这儿来了!滚。”小梅偏偏擒着眼泪不说话,仿佛受过了天大的伤害,人又赖着不走,瞧得香林妈心里烦,一顿扫帚把他们全撵了出去。
凌帅出去的时候,回头看香林,香林倚在门口说,“我说你啊,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女的找你准没好事。别理她了,想女人想疯了也别找这样的,不把你放心上就算了,一有破事就回来找你嚷嚷,从来不怕害死你,就算捡条狗也不待这么对你的。好自为之吧!”
小梅人出了香林家门,胆子也就大了,听香林这么说,她便扯着凌帅一条胳膊大叫:“我操你妈才是狗呢!嘴巴放干净点,以为自己是老几。”
恰巧小美午休回来,听到这话,啪地就把手里抱的一碗夫妻肺片泼小梅身上,“操什么操,操你自己去,撒野也要看地方。”
小梅就抱着凌帅的胳膊,哭着叫:“哥!”
凌帅已经觉得自己在香林面前丢尽了脸,巴不得赶紧消失,便不答她一句半句的,只管拉着她快走。
小梅老家在湖南怀化,到武汉也有四五年,和凌帅谈恋爱也就一年,期间分手两次。第一次是跟店里的剪头师傅一起跑了,说是要自己开店,结果两个月不到就回来求发廊老板再给她一次机会。回来后她跟凌帅和好,非叫凌帅去教训一下那个“背信弃义”的剪头师傅,凌帅想也没想就答应了。那时候到现在都一样,凌帅觉得以自己的条件没有资格对女人太苛刻太多要求,有人肯跟自己在一起,那就算老天爷给面子。结果呢,要不是亏得大西瓜和老板保他,他差点就在这行混不下去。可是没过几个月,小梅又开始跟店里的一老客人眉来眼去,那可是个实打实的老东西,小梅死不听劝,最后竟然跟那老头子走了,走前还得意地宣布自己弄到一处房子。她那样一走两个月,如今又回来了,结果可想而知。
小梅跟凌帅坐在一花坛边上,哭诉:“老姚的儿子不认我,把我赶出来了。哥,我错了,你帮帮我,帮我去教训教训那个狗东西。我花了那么多精力陪他家的破老头,总不能哑巴吃黄莲。我不依我不依呀! 哥,你就吓唬吓唬他,说要是不把房子还给我,你就要杀了他全家。”
凌帅烦躁地抽起烟:“别他妈胡扯了,你自己老实点,一天到晚地发梦,没被人骗去做鸡就算走运了,还叫我去搞事,嫌你上次害我不够是不是?”
小梅就哭:“哥,哥,哥……”
凌帅还是不理,小梅就抱着他亲,“哥,那行,我以后老老实实地跟着你,就这一次,我也不要那房子了,什么也不要了,我就要你去教训教训他,给我出口气,甭让他以为咱乡下人没势力,可以任人宰割,行不行?哥,我就只有你了,要是你也不认我,我就再也过不下去了。哥,你别忘了,我为你打过一次孩子。”
凌帅听了心里咯噔一下,转头看着小梅,也许小梅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是,但她一直是在争取的,争取着自己的最大利益,争取着每一个无稽而渺小的希望。和她比起来,自己真是太胆小了。凌帅想了想,仗着自己能打,便点头说:“这样吧,我也就帮你吓唬吓唬,以后你千万别惹事了。”
小梅便在他脸上好一顿亲,旁边的大妈大婶见了都绕道走,还有人嘀咕,“世道变了,小娃儿都喜欢在外面瞎搞搞。”小梅现在底气足,于是抬头就骂:“老东西,谁不爱看别看。”凌帅真是给她气死,起身丢开她,小梅急忙跟在他后面,凌帅就不耐地说:“还跟着我作什么?你不让我去揍人吗?再跟着我先揍你。”
小梅这才老实了。
凌帅从香林家经过,香林正端着一碗甜汤和小美站在门口。老远看到凌帅一个人回来了,她就叫他:“小铃子,过来。”凌帅看到香林,这心里的气顿时消了一半,香林问:“怎么着,那女的找你干吗?还哭哭啼啼的,又给人骗了吧。傻叉,活该。”凌帅脸有些红,垂头闷讷地说:“没事儿,就是伤了心,她那个人神经粗得很,过两天就好了。”
香林将信将疑,“那她找你就是干嚎来着?你可别骗我,吃亏上当的是你自己。”
凌帅垂头不敢看她,生怕这份难得的情谊被自个污糟了,便也难得没有跟香林顶嘴,香林就觉得他今天邪乎,预备再唠叨几句提醒提醒他,却被小美拉住,小美不轻不重地说:“算了,香林,人家夫妻吵架关你屁事,就算你再好心回头人家还得骂你够岔。”
凌帅赶忙说:“怎么会,香林就跟我兄弟一样。”
香林听了,给他一扇子,“谁是你兄弟啊,别乱说,叫我姐知道不。”
凌帅嘿嘿笑了笑:“比我小还敢冲大姐,给点儿钱我叫你大妈都没问题。”
香林直性子,被他一撩就忘了刨根儿,一脚踹过去,只叫他快滚。
凌帅就吊儿郎当走八字步,走远些了,才回头叫:“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香林一愣,“他嘀咕什么呢?”
小美喝完了甜汤正回屋里洗碗,“你管他嘀咕什么!”
就这天香林做什么什么都不顺,又跟妈吵架,又遇到不善的客人,临了晚上,她心里还老犯寒,干脆刹着拖鞋一遛溜到天下第一剪去看看。那时已经快十一点了,店里正打烊,大西瓜跟凌帅都不在。老板看到香林,跟她打招呼,香林就问:“那俩外星人呢?”
老板说:“不知道,凌仔下午请假就一直没回来,燕韬七点左右也请假出去了。”燕韬是大西瓜的名字。香林随口说:“不是又出什么事了吧。”就在这节骨眼上,老板手机丁丁响,只听见那边有人急急说了几句,老板就破锣开骂:“妈的个叉,叫凌仔别回来了,一百年不知道长进。还指望我去说情,叫他坐牢去、坐牢去。不长进的东西,活该。”
香林忙问:“小铃子怎么了?”
老板瞧了瞧香林,“他跑到那个姚老头家打人,现在姚家要报警抓他,他躲在燕韬那儿,燕韬打电话叫我去说情。操他妈的叉,这儿本地人见了外地人鼻子都朝青天勒,还望我去说情,我算老几。”
香林说:“他干吗没事跑去打人?”
老板想了想:“大概又是小梅这鬼搞的。”
香林听了气得一跺脚,破口大骂:“没出息的东西。”骂完转身就跑,老板追着问:“你干什么去?”香林头也不回:“我去找闵黑脸。”话才说完,她就跑落了一只拖鞋,于是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蹬着一只脚跑回来穿上。穿好了,旋风似的跑不见。
闵师傅的店在外大街上,这月黑风高的,他的店却不见打烊,黄灯照样开着,里面还有三个工人正在修车。还没见到人影呢,就听到香林在外面叫:“闵黑,闵黑!”
三个工人连忙扭头去看那坏脾气的师傅,闵师傅从办公桌后抬起头,一见香林便蹬了起来,“乖乖哟,深更半夜你刹着拖鞋跑来我这做什么?你妈叫你来找我?”香林风风火火:“呸,我妈找你做什么,想当我亲爹你还早呢。”
闵师傅笑眯眯地,抽上一只烟,“那你找我什么事啊?”
香林又亲昵挽上他老胳膊:“干爹,我这事急,不跟你绕弯子,我一朋友出了点事,麻烦你去给说说情。你这脸凶,是人是鬼都得给几分面子。”
闵师傅朝她喷烟头:“混帐丫头,你还把干爹当人不当了。”
香林抓着他:“求求你了,我一朋友误打了人,人家要报警,哪,我就是求你去说说,只要赔钱了事,别真把警察搅和来。干爹,求求你了,一分钟都别耽搁好不好,往后我尽跟我妈说你好话,又不要你出钱,只要你出脸,你不吃亏啊。”
闵师傅闷哼,“哎哟,鬼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事你妈知道么?”
香林摇头,“我哪有时间再去疏通我妈啊。干爹快点了,那边人欺负我朋友是外地来的,谈不都不让谈。你老腔调了,去了先吼一嗓再坐下来说两句好话,什么事都解决啦。快点啦!”
闵师傅给她耸得没辙,于是抖擞精神吆喝:“伙计们,别干啦,走,跟师傅吃宵夜去。”
于是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把扳手钳子啥啥的往腰上一揣,跟着香林浩浩荡荡找到姚家。姚家人一看人说话口音是本地的,顿时缓和了几分。左右看看又没看到凌帅,便问:“那死小子打我,总得给我道个歉。”燕韬就仗着人势说:“都赔你钱了,这还不算道歉么,他往后真不会找麻烦了,放心吧。”姚家人还是不依:“他不找,那那个女的呢,她要是又来找我老头怎么办?”那香林就开嗓了:“她一听说你们要报警,早就跑不见啦。还操什么破心。反正也赔钱你了,大家都一个区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闹得不愉快?时间久了,你就知道凌帅也是无心的,傻叉讲义气而已。保不准将来你们不打不相识呢。再说了,你家老头子难道就没错?胡骗人乡下妹子伺候他,真要报警了你姚家的脸能比凌帅好看?要我说这种戴绿帽的陈谷子烂芝麻还是风一吹散了为好,你说是不是。”
姚家人被她说得一愣一愣,往她背后看看吧还有闵师傅那张关公脸,就听他张了大嘴哈哈笑,笑得姚家人莫名其妙也想把这事算了。
总之折腾一晚上,闹到凌晨三点,闵师傅回了家,香林则继续刹着拖鞋跟大西瓜一起到他和凌帅租的屋子。凌帅也还没睡,一人跪在床上,看到香林进门,就扑通一拜:“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大妈救命之恩,小铃子没齿难忘。”
香林二话不说,操起脚下一只拖鞋便把凌帅往死里打,打得他嗷嗷叫。香林大骂:“你还敢开玩笑?我日,打死你个没出息的东西。你他妈吃饱撑的还是脑子被门夹过?一辈子准备就这么着了是吧,眼前是坨狗屎你也乐得在上面打滚是吧!啊?堂堂七尺男儿,你西北风喝多了是不是,一点常识也没有。人叫你上床你就上床?人叫你去死你就去死啊!”
凌帅被打得没法还手,大西瓜也不帮他,他只好抱着头回:“你干吗这么刻薄?我招你惹你了?我又没叫你帮我。”
香林一听,火冒三丈,干脆操了他家扫帚上阵,往凌帅身上一顿好抽:“你还嘴硬?啊?我不帮你出头,你还真准备去坐牢啦。我刻薄?日,你要不是这么作贱自己,我能刻薄到哪去?你不管我叫妈么,那好,你老妈我今天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说完这话,香林才抽累了,于是撩下扫帚,坐在床边:“我的话只说一次,你给我听好。”
凌帅跪在边上,只敢点头。
香林语重心长说:“没人不让你打架,菩萨还有急的时候呢,不过要打架也要讲水准,人不动手我不动手,别以为能打就是王八,王八还有给老鼠咬的时候呢!”
凌帅想了想,点点头,“我不打了。”
香林嗯了一声,站起身,“妈的今天累死我了,我回去睡觉。”
凌帅和大西瓜赶紧跟到门边恭送,凌帅小声又说:“你今天的脾气真大啊。”
香林瞪他一眼:“我最见不得男子汉大丈夫做事没一点分寸。这次学乖了吧!”
凌帅:“乖了。”
香林点头:“那就好,明天早上我带你去找闵黑。”
凌帅:“干吗?”
香林:“拜师,别告诉我你打算在发廊窝一辈子。”

第二章 爱人要长得像明星才行

说起来,闵师傅轻易是不肯收徒弟的,何况还是凌帅这样二十几岁还没有一点技术底子的,教起来实在费力。可是香林的火气大,不容他辩驳,一大早就抱着烟酒茶三大宝,拎着凌帅登门,跪地拜师。闵师傅看在凌帅身板还不错,加之香林腰揣菜刀坐镇,只好勉为其难收了他当徒弟。不过拜师之前约法三章:第一、师傅不让做的事坚决不能做,不听话就滚。第二、吃不起苦学不进去的也滚。第三、学成之后,真有大志向的该滚则滚,不要拖拖拉拉,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凌帅听了以后大拜,诚心诚意说:“师傅是个牛人。”
一开始,香林和大西瓜都担心凌帅会不会几天新鲜,很快就学不进去,两个人总是轮流到闵师傅的店去观望。久而久之,发现凌帅学得挺快的,这师傅再刻薄,他那一学就会不用教第二遍的架势也能让人少说几句。就是呢店里脏,到处是黑灰污油,凌帅这整天就跟掉碳窝里似的,笑起来只看得见一口葱牙。
三个月后,入了冬,凌帅在店里就不再是只做事不拿钱的小弟,而是有正经工资的。在武汉,那会儿很多小本经营的老板雇人不给办三金,闵师傅倒是少数的例外,他不但凌帅办了三金,还专门安排他跟他几个师兄住在一起,租金由闵师傅承担。
凌帅拿第一笔工资时,特意给师傅买了一条烟两瓶酒孝敬。然后也专门请大西瓜、小美还有香林出去搓一顿。噢,需要补充的是,凌帅到闵师傅手下干活的第一天,就去剃了个青皮(光头)。因为师傅有规定,店里不要花头发修眉毛戴耳环的阴阳怪气的“东西”,男人就要有男人样。于是现在三个月过去了,凌帅长出来的新头发才寸把来长,而且黑亮黑亮的,比以往当发廊小弟的时候可真清爽帅气得多。
吃饭的时候,凌帅举杯感慨:“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人了。”
大西瓜笑他:“骨子里还野棉花吧。”
凌帅不理,向着香林,又说:“我就知道人不可能一辈子都遇到坏人。你看,就去年认识你的时候,我还当你是梅超风投胎的。”
香林叫:“我是梅超风?那你是什么啊?”
大西瓜说:“以前在武馆,他管自己叫令狐冲。”
香林冷笑:“色狼。”
凌帅待她们一个个招皮够了,最后才憨憨地表白:“总之跟你们在一起我开心,没觉得日子难过。我也知道你们都担心我瞎混,我今天就喝了这杯跟你们发誓,技术好好学,日子好好过,志气好好涨。这话我尤其跟香烟说啊——男子汉大丈夫,做事绝对有分寸。”
于是三个人站起来响亮地碰杯,“一辈子做好朋友。”
来年,凌帅即入二十二,日子平淡得很,倒是四个人也就这么平淡得变成了一窝走的,到哪儿总能看到他们在一块儿折腾,仿佛都离不开了。
香林二十一岁生日正好是九月盛夏,她念那个技校放暑假。 香林和小美本来约好一起出去旅游避避暑,临了要出门时,香林妈胃病发了,棋牌室没人照应。香林去不了,小美只好把买好的两张火车票卖了,也留下来帮香林。假期基本上也就这么过了,只有香林生日那天,闵师傅来帮手照看,放了香林小美还有凌帅一天假。
三个人跑出去玩,半路上打电话给大西瓜,大西瓜还在发廊里忙,一听说要玩,便龌龊地往地上一歪,把脸皮皱得像遭过满清十大酷刑一样跟店主请假:“我八成阑尾炎发作了。”店主忙得给一大客户做头发,瞧了大西瓜那德行就甩手,“行行行,去去去,扣你今天工资。”大西瓜便朝小美直线奔去。
他们约在城市英雄见面,大西瓜到的时候,那仨正站在门口等他,在那人潮涌动的江汉路,小美还是最显眼的,那股子傲气和那张漂亮脸蛋简直让男人疯狂。凌帅经常说小美这人太自恋,可是自恋又怎样,小美有这资本。再说了,是男人就爱美女儿,谁也不例外,凌帅是,他燕韬也是。
不过小美对大西瓜一直爱理不理的,实在是像大西瓜这种水平的追求者太多了,可不管小美怎么泼他冷水,他还依旧剃头挑子一头热。
四个人凑几个钱,玩不起太贵的,起初只好溜达进游戏室打游戏。玩赛车,凌帅一骑绝尘,玩投篮,大西瓜百发百中。落得香林和小美在那儿抓娃娃,抓了半天,钱丢了一大把,娃娃一个没抓着。好容易等到跳舞机没人,小美刺溜蹿上去,“快,快,香林,丢币,轮到我显身手啦。”
话说一个火辣辣的美女站在跳舞机上,手脚轻盈,节奏准确,那是绝对的磁场强大。不一会儿,围观叫好的人都聚集过来,小美状态好,越玩越带劲,引得惊叹声一阵一阵的。连凌帅都叫:“牛啊,这家伙要是不张嘴光摆酷,还真他妈是个仙女儿。”然后转头看大西瓜都快流口水了,便拿胳膊一蹭:“还在做春秋大梦啊你。”
大西瓜盯着小美看,一手勾住凌帅肩膀,虚声念:“小子,你甭涮我,老实说,看到这么个美女儿,你这小心肝真没扑通扑通?”
凌帅一把甩开他油手:“还好了,像她这种级别的,我只敢挂个眼科,哪能像你啊。”
大西瓜:“我咋了。”
凌帅抱臂,拧个八字眉陶醉地说:“喔,虽然我很丑,也不懂得温柔。可是我有品位,爱你绝不回头,任你打骂差遣,梦里还是你的狗狗。”
大西瓜:“去你的。”
凌帅被他一推,发现身边少了一人:“香烟呢?”
大西瓜:“不知道,刚才就没看见她,估计给围观的人挤出去了。”
凌帅转身往外面挪:“切,这小子真没用,我出去找找。”
凌帅溜达了一圈,发现香林这没出息的居然在玩泡泡龙。他不声不响坐到她旁边,哎?她还打得入迷了,又是咬嘴巴又是叽里咕噜不知道在念啥,念到后来终于发现有人在看她,猛一转头,凌帅说:“大姐,您努力打了这么久,才过两关。”
香林的脸一下红了,扭头说:“你干吗不去看小美跳舞啊。”
凌帅说:“我瞧你人不见了,过来找你啊,谁知道你猫在这儿玩儿小学生都不玩儿的东西。”
香林切一声,站起身,看小美那里还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便一个人又溜达去抓娃娃,凌帅跟在后面,看了半天,“不如我帮你抓吧。”
香林扭头:“你会?”
凌帅说:“以前小梅老让我抓。”
香林让开:“那你抓个我瞧瞧?我要那个花裙子的棕熊。”
凌帅看了看,有只黑猫位置比较好,容易抓,于是指着那黑猫说:“不如要那只黑猫吧,跟你挺像的。”
香林挥挥手,“随便啦。”
不想,人算不如天算,五分钟过去了,凌帅还在满头大汗地奋战,香林却歪在一边,百无聊赖:“喂,你到底行不行啊,浪费好多游戏币了。“
凌帅聚精会神:“别吵,老子正在发功,很快就好了。”
于是又五分钟过去了。
香林:“喂,我快睡着了……”
凌帅汗珠挂了一脸:“那行,你睡吧,睡醒我就抓出来了。”
后来凌帅还真抓出来了,不过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把黑猫仔丢给香林时他还猝然感到心痛,“买一只也就十来块,可真亏大了啊。”说完又怪香林:“你们这些姑娘也奇了,这东西有啥好玩?一个个都跟中风似的。”香林就拿猫仔砸他:“你才中风呢,我本来就随便玩玩的,是你自己非要抓出来一只不可,别生意不好怪柜台。”
香林追着凌帅猛打,打到一角,凌帅狠狠踩到一胖姑娘,那姑娘一叫,凄惨得冠绝大厅。凌帅回头看,发现受害人竟是熟人,连忙摸头嘿嘿笑,“师姐,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那位胖师姐本来要发彪,一看是过去的同门师弟,顿时由阴转晴,笑呵呵地说:“你小子头发染回来了啊,上次遇见你还是花花的。”
凌帅说:“那都上辈子的事了吧!师姐。”
胖师姐又看到凌帅边上还站着一丫头,德行十分不善,于是硬气地说:“我是黄山派李施施,外号牛狮,敢问你是哪儿来?”
香林一愣,忽抱拳作揖,一板一眼地答:“我乃龟山派弟子许香林,外号香烟。”说完还咻咻比划两下,笑得凌帅前仰后翻,擒泪跟师姐说:“别理她,她有病。”
胖师姐却说:“就看起来有点凶,其实人挺可爱啊。”
凌帅哈哈大笑:“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她不是看起来有点凶,她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从她老师到她老妈,那都凶得杀人不见血,骂人用真气勒。”
香林把他耳朵一拧,“想死就直说。”
胖师姐见了跺跺脚,居然自顾自地走掉了。凌帅人还给香林揪着,只好偏着脑袋喊:“师姐,师姐,就走了?不一起吃个饭啊?”胖师姐扭头呸他一声:“吃饭?看你们两打情骂俏还差不多,走走走,我不干,我还有事呢。拜拜,永别。”
一句话说得香林松了手,脸红得像柿子,颇不高兴,凌帅揉着遭罪的耳朵,瞪着香林:“你看你看,都怪你,毛手毛脚,给人误会啦怎么办。”香林也不乐意,嗤一声:“我是女的我都没叫吃亏,你一大男人叫个屁啊。”凌帅哪管她,甩手去找大西瓜和小美,随口应:“我这不就是怕你吃亏吗?真是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
那会儿小美跳舞跳得神采飞扬,面泛春色,下了机器还望大西瓜说要去蹦迪。凌帅听了连忙摇手,“今天是香林生日呀,你也为她想想吧,就那跳舞活像跳大绳的。”小美仰头想想,也对,香林平时也不爱进那些地方,回回都是给拖着进去,扭完秧歌再给拖着出来的,怎么着今天也是香林生日,总得依她。结果依得好,香林眼一瞪,“走,咱去唱歌。”于是凶星毕露,末日将近。
大西瓜和凌帅抖着手跑到小店买了些饮料揣在怀里,四人便就近找了家遭殃的,坐在里面,等茶水小姐端来水果和瓜子,喀嚓关了房门,大西瓜便面如死灰地问小美:“今天香林受了什么刺激。”
小美说:“经常在她家下棋的谭伯把他儿子的女朋友的前男友介绍给香林做对象。”
凌帅噗一口把茶水喷出来,“结果呢?”
小美哼了一声:“结果什么啊,不就一三流大学生吗,见了面跟香林说,他结婚的对象必须是城里的独生女。那香林就问他家几个,结果是上有哥姐一二三,下有弟妹四五六。”
凌帅一边笑一边倒饮料,“这也没什么了,其实我挺能理解他的心情。再说香林也符合条件嘛。”
小美端起杯饮料,又说:“香林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结果他说希望对方知书达礼,心地善良,长得不说很漂亮,起码得有点明星气质,最最重要的一条是不能贪财爱钱小市民。”然后手指大西瓜,掐着公公嗓子说:“所以像你这样的呢,还是稍微下流了一点儿!”
这显然是人家说香林的话,自然香林听到这里也发飙了,站起来一指横扫千军,破口大骂:“我怎么就下流了,啊?我是搂他抱他还是咬他了。啊?”
于是下面仨都不敢吭声儿,就听香林又骂:“有什么了不起,我还看不上他呢,书都读到梦里去啦,还说我市井、庸俗。靠,他是什么高贵货色,来之前没照镜子怎地,长得跟山顶洞人一样。我还咬牙忍着呢,他倒先发制人了。”
等到香林骂完,口也干了,凌帅连忙端杯雪碧给她,媚公一样:“您老消消气,别跟那种小人一般见识,喏喏,喝水,消气,WORLD PEACE,嘎!”
香林咕噜咕噜一口喝完,抓起桌上的麦克风,“我要唱歌,给我点歌。”
众所周知,香林是麦霸中的异类,寻常的麦霸不管歌喉怎样,唱起来总有两把刷子,最少一首歌能唱到完,可是香林五音不全不说,歌词往往只记得高潮那两三句,其他时候总是咿咿呀哟地乱哼,并且伴随着她高涨的情绪,她的音域也直线上升,两三下就能让听的人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待她唱过四十分钟,大西瓜和小美已经轮流出去上过七次厕所,回来见凌帅还坐在里面陪着香林,大西瓜便侍机悄悄说:“你可真挺得住啊,坐在这一刻不离地陪她胡闹。”凌帅拽住大西瓜的脑袋塞在咯吱窝里猛夹,权当发泄,“你可别看她跟疯子一样,其实真伤了自尊心。”大西瓜就着那姿势仰头看,果然香烟一边嚎一边抹眼泪。回头小美问:“香林,下首你要唱什么?”香林一顿,回道:“好,下面不要伴奏,我来首独家放送。”
大西瓜心惊肉跳,只见香林清清嗓子,便高举麦克风,悲情大唱:“驼子要当兵,当兵的不要驼子,他们嫌驼子的背太高,容易暴露目标。驼子去找连长,连长也是个驼子,驼子和驼子心相印,驼子当了兵。”
唱得下面目瞪口呆。末了,香林精疲力竭倒在沙发上,包房里一片安静,居然谁也没敢在香林后面接着唱。
大西瓜颤声问:“我的妈,她从哪学来的?”
小美狂摇头,“别问我,别问我,我跟她不是一国的。”
这天晚上四个人回来的晚,回来还打算吃宵夜,半途却接到闵师傅电话,说家里做了百合莲子羹,于是小美就流着口水把人都给拖回去。一回去看到闵师傅坐在床边陪香林妈说话,四个娃傻瞪着两眼立在门口,愣没进门。
闵师傅说:“看什么看啊,甜汤在厨房里,自己盛去。”
香林一哼,“闵黑哟,你怎么老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来骗我妈?”
闵师傅眼一眯,跟凌帅打暗号,凌帅哪儿敢得罪自个师傅,连忙拖住香林去厨房,一边说:“好了啊,好了,今天你还没发泄够啊。整晚上你吃喝玩乐使的银子可都师傅给的,谢谢也不知道说一声,等会你妈揍你。”
香林还往闵黑做鬼脸:“我就不叫你爹。”说完便给拖得老外面,闵师傅笑呵呵地,回头问香林妈,“胃有没有好些?”
香林妈一辈子刚强,独在生病的时候尤其知恩,神色柔和,一只手捋着头发说:“好多了,这些时候多亏你来帮我。”
闵黑拍拍她的肩:“什么事都别跟我见外,我就怕你见外。”
都说闵师傅想娶香林妈,这回叫凌帅看个正着,窝在厨房里喝汤的时候,一不留神就问香林,“你妈到底喜欢不喜欢我师傅呀?”香林却狠狠地瞪他:“关你屁事。”凌帅给骂得梗住,咳嗽几声才说:“干吗生气啊?我看你挺能接受我师傅的,总不会叫你妈就这么一个人吧,以后你要结婚了出嫁了,那你妈怎么办?”
香林呵嗤,“大人的事你少管,闵黑又不是什么良民,我才不信他能照顾我妈一辈子,倒是我妈从来就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万一上了闵黑的当,以后可就难收场了。”
凌帅撇撇嘴:“你们这些女的,到了要求人的时候,左右都是好,一把事儿都解决了,左右都是坏。咋都这么自恋勒。”
香林呸:“哦,是哦,那你干吗还找女的谈恋爱?去找男的啊。”
凌帅一口喷出来:“这种话你都说的出来?”
香林光笑,小美便说:“这孩子真好玩。”
喝完汤,洗好碗,大西瓜负责送小美回家,凌帅就留下来帮香林扫地,收拾才刚下桌的烂摊子。 闵师在那边屋里说完话,笑眯眯走出来,一看时间都过一点了,只提醒凌帅:“你小子帮忙归帮忙,明天上班不准迟到。”
凌帅敬个礼:“遵命。”
不知怎么的,凌帅就觉得自个精神异常好,只要是给香林帮忙的事,他就会精力充沛,一个人又是拖地,又是洗棋子,拾牌。全忙完了,瞧见香林靠在沙发上睡得呼噜连天,又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看。这一看就看了好久,久到香林妈起来上厕所,看到这副光景,心中的滋味可真难说清,不小心惊动了凌帅,这小子倒没啥不自在的,还小声叮嘱:“伯母,我就走拉。一会儿记得叫这小子到床上睡去。”香林妈点点头,看到凌帅开门出去,外面的虫鸣还很嘹亮,夜色黝黑,衬得他那背影异常瘦小,无非也是个孩子,香林妈脱口便说:“外面黑,回去的时候小心些。”凌帅竟受宠若惊似的,猛点好几个头。教香林妈看了,一口长气闷在胸口。
第二天香林起了个早床,发现她妈还靠在床上发呆。香林顶着鸡窝似的脑袋站在房门边上问:“妈,你这是一晚没睡呢还是才刚睡醒?你不会是在想闵黑吧,真的要结婚啦?”
香林妈叹口气,“你这孩子,瞎操心。”说着坐起身,利利索索穿好衣服,拉开窗帘一看,外头夏旭金红,邻居家的洪嫂正喜孜孜地给花草浇水,香林妈打开窗户便朝她吆喝:“哎哟,今天这天气好啊,一会儿没事了,到我家来打牌。炸金花得了,我给安排桌好的,都是熟人。”洪嫂也吆喝:“行啊,这几天我火气好得很勒。”
香林听了便嘀咕:“她迟早把她老公炸没了。”
香林妈又说:“林林啊,妈给你找了个银行里的小伙子,比你大6岁,你什么时候去见见人家?”
香林却不大乐意,勉强说:“反正你先告诉人家,要找有明星气质的赶紧了饶道,免得浪费大家时间。”
香林妈笑:“乖女儿,做女人嘛就是要有自信。”
香林:“哼,开车的就怕梦游的,这正常的就怕不正常的。”
这天下午,凌帅独立完成了一辆吉普车维修,得意得不行,见人就笑。连闵师傅也挺高兴的,虽说不是什么难办的事,不过小徒弟聪明,有些东西他都还不明白是什么道理有啥子理论,凭着直觉他就知道该怎么做最好。
闵师傅当月便给了他一笔奖金,凌帅数了数自己攒的钱,居然有好几千,于是小心翼翼包好一半,隔天便到邮局寄回老家去。这是凌帅第一次给家里寄钱,想起他老爹老娘华发操劳的模样,忽然间就觉得自己懂了很多,比如凡是个爷们儿,心里头总归扎着家,。
对于凌帅来说,这个假日阳光充沛,快乐的事情简直太多了,仿佛以前的坏疙瘩都不见了,就连看到香林妈,那也只有亲切的感觉,一分一毫也不觉得可怕了。
过两天又去找香林玩,正好周末来着,香林不在,凌帅也没走,留下来给香林妈帮忙,香林妈得闲才告诉他,丫头出去见人了。凌帅听了哈哈大笑,说香林越战越勇,迟早逮到个遭殃的。香林妈颇奇怪,问凌帅:我丫头要是有对象了,你就不怕寂寞?凌帅却没什么介心,顺口回道:我也去找个女朋友不就得了?
凌帅最近还发现了找女朋友的新方法,那就是上网。用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辨认陌生姑娘们的难度系数,凡遇到有攻陷可能性的,便撒胆儿上去胡扯。比方说吧,遇到大胆的贪玩的,他就说自己其实是个“少爷”,被有钱女人养在套房里,而灵魂藏在黑夜中。那对方就会想象他肯定是身材样貌都不错了,于是愿者上钩,天亮分手。不过这种姑娘很难找,大都是些嘴巴上逞强,实际啥也不敢做的,总累得他一场瞎忙活。当然他也遇到过香林这种类型的,上来就是一顿臭骂,骂得他狗血淋头,完了凌帅还觉得特舒爽,往往回复对方说:你好像我一朋友,放心吧我以后不找你了。像这种情况一般会得到两种回应,一种是从此不再来往,还有一种则是对方倒贴,理由异常简单:我觉得你这人挺真的。至于凌帅面对这种人老有想哭的冲动。
这天给香林妈干完活,晚上找大西瓜一起到网吧去,大西瓜却跑回家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神神叨叨地报告晚上要去干体力活。凌帅无可奈何,一个人抱瓶啤酒去网吧,玩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搭上个姑娘,转眼聊得热火朝天。凌帅问她觉得自己长得咩样,姑娘回答还可以。凌帅一想,觉得答案靠谱,没有乱吹,又问她有没有朋友觉得她长得像哪个明星,对方打了个笑脸,然后回答有的。这可把凌帅乐歪了,咻咻连续聊到深夜,约摸大西瓜的活办完了,居然找到网吧来把他拽走。
两个人习惯性地往香林家走,走到半路,遇到香林和小美在买水果,小美眼尖,一看到他俩就挥手:“燕韬小铃子,来,来,帮我们付钱。”
大西瓜是两步并三步地跳过去,掏了百元大钞递给老板,还帮着提货。一路上,香林跟凌帅都不吱声,小美觉得凌帅古怪,大西瓜就觉得香林古怪,大西瓜问:“香烟,你今天咋么了?见着真命天子了?这不声不响的,吓唬我呢。”小美说:“她今天见的那小子挺好的,知书达礼,就是跟香林话不投机。一下讨论金钱对人性的攻击性,一下讨论精神对人生的决定性。一下问香林爱看什么片?香林就说爱情片,香林问他爱看什么片,他就回答说文艺片。还告诉香林一堆名字,香林花了几百块到音像店全买回来看,连续看了3个,瞌睡连天,一个没懂。那人还约了她下次见面继续讨论,香林就拉我出来买水果,回去再继续奋斗。”大西瓜问:“什么是文艺片?”小美说:“就是愤青爱看的。”大西瓜问:“什么是愤青?”小美说:“愤怒青年呗。”大西瓜莫名其妙:“那不就是我吗?”小美瞪眼:“就你大字不识一个还愤青呢。人家愤青都是爱国的你爱吗?人家愤青都能吟诗你能吗?人家愤青看的东西都高深着呢你懂吗?”大西瓜听了冷哼:“谁说我不爱国了,我要不爱国我能当良民吗?还有,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能吟诗,诗歌看重的是感觉你知道不知道?我就算一个字不念,光盯着你瞧那也算是在吟诗,这叫心灵之诗,你了是不了?再说了,什么叫高深,不是我吹牛,就拿我跟凌帅这几年的生活写本小说吧,那也够高深了,你他妈认识我有几年?别他妈老瞧不起人行不?说你漂亮吧,你就光泼辣去了,能打死了赖缠你的还不就我吗?偶尔给点面子行不行?”
大西瓜仿佛从未这么顶撞过小美,也难怪小美给噎得说不出话,又在心里想:我哪有瞧不起人?我就是跟你开玩笑而已。又说不出口,脸憋得通红,想到人家才刚花钱给买了东西,总不好转眼就闹僵了,于是隔半刻才小声说句:“对不起,刚才是我太过分了,我只是闹着玩。”大西瓜一听她居然低头,胸口下那个扑通跳,只似笑不笑回她道:“你是闹着玩?你这分明是在闹我心。”
小美不接话,凡是这样暧昧的话,小美都是不接的,就让它一直暧昧下去。小美只想他既然不气了,那也好,就该她来问问话,她便瞅着凌帅问:“小铃子这又是怎么了?也遇着真命天子了?”大西瓜嘿嘿笑,回道:“可不是!愣说他在网上把到一妹妹,长得像明星。”
说到外表小美可是相当自信,于是问:“真的假的啊!像哪个明星?”
大西瓜拿胳膊肘蹭了蹭凌帅,凌帅闷头说:“我还没问到呢就被他给拉出来了。”
小美哈哈笑:“你没视频啊。”
凌帅却叹气:“我哪儿敢啊,我这边不是也有摄相头么,这要一接上了,我看到她,她也能看到我啊。万一她真是个要命漂亮的,结果一准她迷死我,我吓死她。”
这话算是把香林给逗笑了,瞧着凌帅,“你说你们这些男的怎么对美女就那么难舍难分?人还没见着呢就开始犯相思。”
凌帅说:“你得了吧你,打小就没想过男人?就不是帅哥?就不是英俊威武温柔多金情感专一?”香林哼,“这是幻想,世界上哪有这种人?”凌帅笑了笑,“好吧,我昨天刚听个笑话,引以为男人知己。说是一位年轻英俊的先生,开车开到十字路口时红灯亮了,他就慢慢等,这时候呢,走过来一个跟他一样年轻的乞丐,乞丐敲敲车窗说:这位先生,求求你,给我点钱。先生看了看,就说:不如给你支好烟吧。乞丐说:我不抽烟,给我点钱。先生说:我这儿有酒,不如你喝瓶好酒吧。乞丐说:我不喝酒,给我点钱。先生又说:那不如这样,我带你到牌馆,我出钱,你来赌,赢了是你的。乞丐说:我不赌钱,给我点钱。于是先生又说:干脆我带你去桑拿房享受‘一条龙服务’,费用我包。乞丐还是说:我不嫖妓,给我点钱。最后先生叹口气,说:那行,你就上车吧,我带你回去让我老婆看看:一个不抽烟、不喝酒、不赌钱、不嫖妓的好男人能混成啥样!”
小美和香林哈哈大笑:“不要脸,吃喝嫖赌还有理。”
大西瓜和凌帅不以为然,一致说:“做男人就是累,围着女人转嘛,女人矫情了,动不动就骂人没用。围着钱财转嘛,女人又不依了,没事儿就哭哭啼啼,怪人不细心。到了晚上嘛,表现得太好,天天要。表现得太差,天天躲。你说老天爷是哪根筋搭错了,弄出来这么古怪的东西?”
小美和香林听完就一人一脚踹上了。
晚上香林也没有再拉着小美陪她看文艺片,自己一个人又放了盘碟,看到一半哈欠连天,只晓得主角是个傻子,其他都云里雾里。到深夜了,跑去洗个澡,回来看到小美发来一条短信:我有点讨厌燕韬了。香林就回:为什么?小美却没有再来消息。
香林睡不着,又在桌子里乱翻一通,翻出一台收音机,于是把耳机一戴,听听调频电台打发精神。那时候不算太晚,还有些流行歌跟说书的,再后来过了十二点,播出来的尽是些生理健康咨询节目。平时香林最讨厌这些,原本是要关了的,不小心却听到几个搞笑电话。
一个男的打进去,我、我了半天。医生就直接问:你有什么毛病?男的说:不是我有,是我的朋友,他说他一晚上可以做八次。医生听了特淡定:这不可能。男的不依:真的,他亲口跟我说的。医生却只回答五个字:他是骗你的。便利索挂了电话,然后对着话筒无限感慨:这年头啊,喜欢吹牛的人实在太多了。
香林听得哈哈大笑,接着又一怪男打进去,也是我、我了半天,医生就催他:有毛病就说。于是男的说:我女朋友很胖。医生问:有病吗?男的说:没病,就是很胖。医生问:然后呢?男的说:我想问问,跟她那个会不会有问题?医生问:有什么问题?男的说:不是,就是,她很胖,真的很胖的那种。医生毫不迟疑:胖不是问题,只要没病就没问题,要是这样你还有问题,就打到心理健康咨询去,我这里是生理健康。
香林听完,忍不住想到之前凌帅和大西瓜说的那些话,闷闷笑得不行,打定注意明天要把这些咨询问答当笑话说给他们听,看看到底是谁稀奇古怪了。
到了第二天,香林干完活,黄昏时自己去菜场买菜,经过闵师傅的店,便顺道溜达进去看凌帅,凌帅正平躺在一辆吊起来的出租车下捣腾,香林探头一看,凌帅居然一脸苦瓜,闷闷不乐。香林就蹲到他旁边,问:“你怎么了?没精打彩的。今天午休没去会你的网蜜?”
凌帅纠结着眉毛说:“别提了,别提了。”
香林问:“怎么啦?就吹了?才一天呢。”
凌帅把手里的扳手卡在一块三角铁板上,又说:“我问她,你觉得你长得比较像哪位明星?她说她长得像任贤齐。”
香林闻言,噎了半天,“不是挺好吗?是咱湖北的。”
于是凌帅伸手从脏兮兮口袋里掏烟抽,然后口齿不清地跟香林总结:“我算是看明白了,美女跟我没缘,爱人要跟明星似的?做梦!”

第三章 接触法分辨友情和爱情

设男女之间存在某种感情,则常见答案如下:A、爱情,B、友情,C、既不是爱情也不是友情。那么按照表面现象,可把燕韬与小美归为C类,凌帅和香林归为B类。若设友情为绝对纯情,双方交往发乎投缘,立足互助,止于任何一种形式的乱性,哪怕只是脑子里幻想的,则常态下男女之间无友情可言。综上所述,设男女之间存在某种感情,则大致可分为二类:专一之情和不专一之情。
那么故事说到这里就有必要来讨论一下分辨这种感情的有效方法。自己问自己肯定是不行的,因为做人的都爱自己骗自己,好赖给那些不伦不类的念头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毕竟人生不是一行行黑纸白字,可以一股脑忘掉的抹掉的东西实在太多,自然可以宽恕的坏事儿也少不到哪去。又加上是人都怕孤立,一旦自己有过什么不好的念想,总也巴不得别人跟他一样,如此一来,大家半斤八两,你可以谅解我,我亦可谅解你,你可以爱上我,我当然也能爱上你了。
可惜的是至今为止许香林和凌帅之间还没见到一星半点的火花。似乎只是俩痞子,互相看穿了对方,你陪我吐口唾沫,我陪你抽根烟,如此而已。且不说凌帅不敢做这种痴心妄想,光是香林自己和香林妈,甚至小美,那绝没有一个人会看好他们俩达成恩爱关系。
于是设不恩爱的关系为不专一,则凌帅永远不会追求香林。
话说香林最近真有些倾心于上次相亲的那位眼镜哥哥。虽然彼此的话题不在同一层次,可人家衣冠楚楚,内涵丰富,并且工作稳定,实在让香林觉得自己捡到了大便宜。当对方正式来电约定再次见面的时候,她顿觉自己前途一片幸福光明。尽管偶一想到他推荐的那些个苦大仇深、没法看懂的电影,香林总得犯寒。
恰是在约好见面的头一天,香林出门买东西,半路看到凌帅在街边的露天台球场跟人斗球,二话不说就把他拖走当搬运。凌帅赢了钱,正愁没借口开溜,被香林把耳朵一揪,立马就装作欲哭无泪的样子跟人说:“老婆为大,下次再来,拜拜。”
香林揪他揪到转角处,才没好气说:“鬼才是你老婆。”
凌帅嘿嘿笑,一边数钱,一边说:“你可真是我的福星,我今天运气特别好,赢得他们都不让走了,非得捞回去不可。要不是你这一揪,搞不好我今天又白忙活了。”
香林说:“那好,等会给我拿东西当作报答。”
凌帅说:“行行行,没问题。”
于是两个人一边逛一边聊,原来凌帅现在一有空就跟着师傅和师兄学组装。香林倒也知道闵师傅那家店,主要经营的是汽配美容与维修,可暗地也会给圈子里的人干些组装的活。详细的事香林是不知道了,好象组装这事可大可小,只因着闵师傅的名气大,经常有大单生意找上门来,他不但不接,还不准门下的徒弟接。过去就为了这事,闵师傅可赶走不少人。
香林便不忘提醒他:“你学归学,千万别乱找事做,被闵黑知道了,他不会原谅你的。”
凌帅忙点头:“这我知道。”转念,凌帅又问:“你最近穿衣服穿得漂亮多了,难不成真的遇到那个了?”
香林说:“哪个?”
凌帅就竖起两个拇指碰了碰,香林一笑说:“关你啥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发什么神经。昨天小美还跟我说,你这扣门的在酸辣米粉店里见网友,如何,对上眼没?”
凌帅猛点头,“还不错,正在发展勒。”
凌帅跟香林走路总是慢悠悠的,距离也不怎么近,虽然喜欢打闹,一般时候却不会碰到对方,这自然是因为凌帅尊重香林。待香林走到一半突然刹住,凌帅不留神差点就撞上迎面的路人。又瞧香林两只眼盯着前面猛看,脸色显然尴尬,凌帅才晓得——这回碰上捉奸了。
迎面而来的两人也站着不动,正是那粉面瘦俊的眼镜哥哥,身边带着一位半老徐娘。两人行为亲密,总归不是寻常关系。香林气得恨不能挖了自个的眼睛,既不说话,又不肯走。
眼镜哥哥也很尴尬,半天才说一句你好。
香林就说:“好什么好。”
眼镜哥哥摸了摸脑袋,想着不如趁这机会把什么都说清楚,便挽着身边那位徐娘说:“小许,这是我的女朋友,因为她离过婚,年龄又比我大,我家死活不答应,为了应付他们我才会去相亲的。我也不是想骗你,就是跟你见面后觉得你挺没心没肺的,总不会为我伤心,我才说想约个时间跟你好好说一遍,没想到今天就碰到了。”
香林本来想大骂一句你敢耍我,后来又觉得不妥,丢人的是自己。想想左右豁出去了,输人不带输阵,便把凌帅狠命一抓,紧紧挽住他胳膊,怪笑着说:“其实咱们半斤八两,你看,我妈也是死活不准我跟他,我才……”
眼镜哥哥反应也是快,不等她说完便一拍手,“噢,我明白了,明白了。早说嘛,这样就好了,谁也不亏谁。”
香林有点难过,不好再作声,却听这人又极不识趣地说:“那明天……咱们还是见个面吧……我还唬着我家人呢,都以为我要跟你……”
这下香林是给他气得怒火中烧不得发作,只赖凌帅实在看不过去,一把搂住香林肩膀,扯大嗓门就骂:“见?见你妈个叉,还把老子放在眼里了么,我告诉你,这辈子你就别想再来找她,不然揍死你这狗日的。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还不滚?滚滚滚。”
于是衣冠楚楚的眼镜哥哥气势不敌凌帅这撒泼的行家,一阵傻懵之后,连忙搂着宝贝徐娘落跑。凌帅手紧紧楼着香林,朝着眼镜哥哥的背影呸了一声“孬种!”便带着香林继续往前走,可是香林心思乱,走不动,凌帅就强行推着她走,还说:“你这样没意思,香林,聪明的女人就不会为个傻叉难受。”香林不说话,凌帅又说:“其实要我看啊,那就是个太监嘛,你何必当真呢?太监都是没下文的不是?”香林扑一声笑,“大哥,我这难受是为我自己难受,你就别瞎掰了。”凌帅不解:“啥意思?为你自己?你自己怎么了?失身了?”香林骂句放屁,之后长叹一口气说:“亏我还夹着眼皮子看一整晚文艺片,都快得忧郁症了。”凌帅说:“你全看完了?”香林:“还有一个片子没看。”凌帅:“那行,回家把它吃了。”香林:“吃死了小心我变成鬼来找你。”凌帅:“还好,我怕人不怕鬼,尤其是你这号人。”香林:“我这号人咋了?”凌帅:“哼,你别说,那个戴眼镜的说你没心没肺还不就这理?什么事来得快去得快,不打心里过你还能是好人?”香林:“神经病,我这是坚强你知道不知道,会写不会写?”凌帅呵呵笑,“你坚强啊?行,那你回家把没看完的片继续看完?”香林:“看就看,我还怕你?你也来给我一起看,这叫有罪同遭。”凌帅垂头:“不,咱俩不同,你这叫摔死也要找个垫背的,我这叫祸从口出自掘坟墓。”
香林咯咯笑,笑完了又不说话。看样子还是不太开心,其实伤自尊的事生活中比比皆是,不同的是有的人会记一辈子,有的人很快就能释怀,有的人是无心伤人,有的人则是天生的社交智障,不懂得顾及他人感受,如同这位眼镜哥哥。所以香林要伤心也不得为他伤心,凌帅说陪她去喝酒,于是香林乐意,要买醉也合该是为自尊干一杯。
两个人坐在酒廊里喝到半夜,香林醉话连篇,话题包罗万象,凌帅一个没懂,心里估摸着是不是文艺片看多了,把个泼辣的妹妹弄得喜欢讨论宇宙大观。香林往日醉总醉得还有防备,今天却似放了缰绳的,偶尔被凌帅按住也不发疯跳脚。老人家总说男女授受不亲,以往凌帅还不觉得有啥的,总不是打情骂俏你情我愿,好比男的不全是柳下惠,女的也犯不着当灭绝,如今再把这话说回来,一天之内抱过香林好几次,他竟突然觉得烫手,老大不敢再亲近她,也不是不愿意,就是不敢而已。诚如他小时候听他娘骂他爹的话,晓得什么时候能碰不能碰的才是爷们儿。
正发愁着,不想他在网上新交的女朋友给居然他发短信,约他一起看电影,凌帅乐得慌,心说这是天意,便忙给小美和大西瓜打电话,叫他们来接香林。
小美一个人先来了,坐香林边上陪她喝,凌帅瞅着大西瓜还没来,更是不敢走,心说只有这两个女人在这儿太危险了,一个喝得烂醉如泥,一个长得招蜂引蝶,他哪能走啊。后来又耽搁十来分钟,大西瓜来了,居然穿着一身西装,吓小美一跳,小美撩着酒杯调侃道:“哎哟,来相亲呢?穿成这样。”大西瓜一脸晦气,狠瞪着凌帅,凌帅便知他肯定是晚上有活了。凌帅软声说:“哥,你就帮帮忙,我得走,光这两女的在这儿我不放心。”
大西瓜恨不得一掌掴死他,粗声说:“滚吧你,今晚我要是赚不到钱,回头你他妈赔给我。”凌帅于是一边往外跑一边嘿嘿笑:“赔,赔,我赔。”
待凌帅跑走了,小美冷声问:“你晚上还有什么活?能赚多少啊,就这么狂!”
大西瓜看着小美,这酒廊的灯光时红时绿,小美的脸仿佛阴晴转换,唯独那张嘴是怎么看怎么让人痴迷,也许气氛使然,大西瓜居然就近坐到小美身边,一条胳膊搭在小美位置的靠背上,姿势有点像环抱。小美倒不羞,丢两个冰块到酒杯里,喝上两口,继道:“说啊?晚上什么活?”
大西瓜说:“怎么?你终于对我感兴趣了?问东问西的。”
小美转头,“没兴趣,不说拉倒。”
大西瓜不接话,坐了半晌,又一只手轻悄地碰触她的肩,起初小美装作不知道,后来他一直这么碰,小美便不耐烦了,“不说就不说,你干什么毛手毛脚的。”
大西瓜一笑:“还是走吧,我晚上真有事,得先把你跟香烟送回去。”
小美极不高兴,干脆当没听到的,跟香林一起仰头大喝。喝了一会儿,大西瓜也没管她,只坐在一边频频看手机。正是尴尬的时候,小美的手机却响起来,小美一接,那头是凌帅,“小美,她怎么样了?你们还没回去?”小美敷衍似的说:“没事,没事,我们马上就走了。”然后挂了电话,继续喝。
大西瓜还是没管她,仿佛是真有急事的,一直在发短信。小美无油盐地就想骂人,哪知凌帅这衰人又打来电话,口气很有几分焦虑,“小美?你们怎么还没回家啊,这都几点了,别让她喝太多,回去她妈肯定骂通宵。”小美一下怒了,冲着手机喊:“你约会就约会去,瞎操什么破心,香林这儿不有我呢?你罗嗦个屁,她是你妈还是你老婆?要你管得宽。”话毕咖地挂断,转头一杯倒底,拽起香林,“咱们回去。”走出两步,没想到香林还挺重的,整个人醉熏熏地压过来,两个人差点都摔地上,还好大西瓜手快,拽住香林和小美。
“你说你跟我闹什么脾气啊,还瞎逞强?麻烦省点力气好好走路行不?”大西瓜边说边把香林扛起来,小美给他说得脸红,只好老老实实跟着。
三人走吧走吧,也不知是几点几分,小路上除了路灯和几家副食店的黄光,到处都是黝黑的,大西瓜用斜目瞥了瞥小美,突然说:“你是不是喜欢我了?”小美抬头就骂:“你做梦。”大西瓜干笑两声:“也对。其实这个时候时机正好,香林喝醉了,凌仔去玩儿了,咱们走的是偏僻小路,黑灯瞎火的,我应该强奸你。”小美吓得脸发白,停在一边不动。大西瓜回头一看,又说:“你还真信啊?我的姑奶奶。”小美吞吞口水说:“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说真话什么时候说假话。”大西瓜却回道:“哎哟,神仙姐姐,这话应该我来说吧。”
于是三人继续走啊走啊,大概快走到小区门口了,突然一辆出租车刹到面前,大西瓜和小美一愣,没想到居然是凌帅又跑回来了。下了车他身上还有汗臭,就望大西瓜笑道:“我来背她吧。”大西瓜也就顺手把香林托给他。只小美突然问了句:“你这是为香林回来的?”凌帅背好了香林,一边走一边说:“是啊,我怕大西瓜只顾着追你,把这小子丢一边儿不管勒。”
小美和大西瓜对看一眼,原本小美还要说点什么,却被大西瓜制止。大西瓜笑了笑:“那好,你送香林回去,我就送她吧,节省时间,我还有事呢。”
凌帅背着香林点头:“行。那明天见。”
于是剩了小美和大西瓜两个相顾无言,一遛走到小美家门口,大西瓜才说:“好了,你到家了,早点睡,拜拜。”小美踌躇了一下,却低声说:“不如你进来坐一下吧,我爸爸妈妈回乡下了,过几天才回。”
大西瓜一愣,转身看着小美,“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小美急忙退后两步:“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大西瓜却说:“我搞不懂你,反正我是那个意思,你还叫我进去吗?”小美又不说话了。
大西瓜看了看她,问:“那我就问你,你到底对我有没有感觉?”小美摇头。大西瓜继问:“一点都没有?”小美又改口:“偶尔有一点。”大西瓜冷笑,“偶尔,你还真会用词啊,尽是些摸棱两可的话,你把男人当傻瓜吗?”说着走近些看她,“那么你现在又想怎样?让我亲你?”小美却狠命地推他:“我就跟你说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大西瓜也不强迫她,也就抓着她的手,她的手腕很细,皮肤是冰凉的,仿佛融入了黑夜。大西瓜可真想亲亲她,但他也知道她是不愿意的,他太清楚自己爱上的是一个虚荣心旺盛的贪得无厌的女人,她自私,自恋,自以为是。而他究竟爱她什么呢?如他肉眼所见的这份妖娆的美貌吗?又似乎不全是的。
大西瓜心里很清楚小美今晚为什么这样不依不饶。他觉得这样好,起码月亮下没有独角戏。他放开她,“好,好,算我怕你,我今晚哪里也不去行了吧,我就回自个的家总可以吧,您老满意了?高兴了?可以进去睡觉了?”
小美干愣了会儿,遂磅地一声甩上大门。
大西瓜望着门:“可你总得明白我不欠你的。”
第二天日头正好,天蓝云在,邻里人家都乐意出门溜达,香林一早宿醉未消,即被香林妈从被子里揪出来干活。香林心烦怎么一大早就有人来下棋,于是洗好口脸,出门便阴阳怪气地吆喝:“小二来喽,客官要点啥?绿茶?红茶?铁观音?”于是来的大爷一口咬着炸得金光灿灿的油条,一手去抓棋子,一边咯吱不清地回:“绿茶,去去油。”香林可真心疼她那些刚给洗干净的棋子儿。
早上凌帅也上班,前脚到店里,后脚就收到家乡老娘寄来的包裹,里面一封信,信下是用塑料带装好的几罐腌货,比如酱菜、牛肉干什么的。凌帅乐不可支,这是他第一次收到父母的来信,信是他娘写的,内容很简单,无非是些宽慰和勉励的话。为这个凌帅整一天干活都是笑兮系兮的,闵师傅中午吃饭的时候便逗他,“小崽子,想家了吧!”凌帅说:“家里哪有这里好啊,不过真是有些想念两老的。”闵师傅说:“那什么时候给你放个假,你回家瞧瞧去。”一师兄也说:“顺便带个媳妇回去,你就算是给爸妈交代了。”凌帅傻笑。
下午下班,凌帅给那个网上认识的女朋友发信息,原本想出去耍耍流氓。可是对方没反应,凌帅也懒得为此磨蹭,一口气便走到香林家的棋牌室。才一进门,就见一群老伯老爹围成一圈,聒噪得不得了。凌帅跑过去看看吧,居然是香林这个半瓢水的在跟人下棋,棋路之烂简直让人发指,那对手又是个老油条,没心没肺地盘剥她,一两手即逗得周围怪笑迭迭。
凌帅站到香林边,香林下得满头大汗,很快便低头认输。那老家伙就抓着香林的手说:“丫头哇,输了就得给我点烟。”香林气得满脸通红,不情不愿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一只打火机,待老家伙叼好了,她便老老实实给人点上,点完了才怨:“元伯,你明知道我下不过你,还非拉我下,这不摆明了欺负我吗?”元伯抽烟抽得得意,笑而不答。
香林一回头,发现凌帅来了,二话不说便拽他坐下,气呼呼地下令:“小铃子,你来下,给我报仇。”凌帅硬着头皮坐下,抬眼看元伯,以前他和元伯下过,可香林妈老早就打过招呼不准赢他,因为很多客人都是元伯带来的,不能得罪。凌帅执子在手,正踌躇着,忽然间闻到一阵洗发水的香气,转头探究吧,差点儿碰到香林的肩,凌帅吓得冒汗,居然莫名其妙亢奋起来。于是这种亢奋来的正好,凌帅就跟大脑抽筋了似的唰拉拉一口气下到元伯的烟掉到地上,面带晦黑。元伯说:“你小子行啊,平时输我都是假的?”凌帅悔之晚矣,连忙递烟过去讨好,生怕坏了这儿的生意,元伯却笑,“看来还真是要给香烟报仇哇。香烟,不如你就嫁给他当作报答好喽。”香林跟着笑:“好哇,看你以后还拿下棋欺负我!”回头再看凌帅,脸色却憋得跟猪肝似的,“你干嘛?脸红成这样,不是当真了吧。放心拉,我毁哪个倒霉蛋也不得毁你勒。你就够倒霉了。”凌帅哼了哼,起身要走,正巧香林妈从厨房里出来,香林如蒙大赦,“妈,我出去走走。”
香林跟着凌帅一起出门,走上一段路,凌帅回头说:“你干吗跟着我?”香林说:“散步嘛,一起走走。”凌帅瞧她还乐呵呵的,“你挺高兴啊。”香林说:“你不高兴?”转念又问:“是不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凌帅说:“跟她有什么好吵的,认识又没几天。”香林笑:“那你还跟她耍流氓?”凌帅回:“耍流氓跟谁都可以,只要大家情愿。”香林有些不屑,“不要脸,你怎么跟大西瓜一样。”凌帅愣了愣:“大西瓜……怎样?你知道什么?”香林说:“大西瓜干的事我妈都知道了,我能不知道么?你怎么不管管他,那种事真不好。”凌帅急忙问:“那小美是不是也知道了?”香林点点头:“当然了,这还是小美告诉我的。”凌帅给一语噎住,香林问:“怎么了?”凌帅说:“完了。”
香林想了想,虽然大西瓜一直在追求小美,可是她从来就不相信那是真心的。也许男人对爱情的理解和女人总不一样,因为凌帅从来就相信他那是真的。可是香林有时也会想,究竟从哪里开始是痴爱,到哪里为止是无奈呢?小美总对她说自己只是因为长得漂亮才占到男人的便宜,可她总有一天会不漂亮了,到那时候谁才是她的长期饭票?香林当时问她,假如燕韬真的可以爱你一辈子,那你还是不干吗?小美却反问她:谁敢做这担保?小美说:女人要的是时间,和女人的时间比起来,男人要的是瞬间。
香林觉得自己又明白又不明白。
和凌帅一起走到巷子头,香林陷入沉思,凌帅忽然却问她:“你呢?最近有对象没?”香林说:“没有。没缘分。”凌帅又问:“你这么久没对象,你不着急吗?”香林说:“着什么急?我年纪还不算大吧。”凌帅叹口气,说:“你真迟钝,我是说你不寂寞吗?”香林是完全没听懂的,“我不寂寞啊。”凌帅受不了了,直截了当问:“我的意思是说,你会不想要那个吗?”可香林还是没懂,直问:“哪个?”凌帅就跟找着理由似的,忽然把她肩膀一搂,搂得紧紧地狠狠地,“这个啊!你懂不懂啊,你是不是冷感啊你。”
香林被他吓了一跳,本能要推开他,可是力气不够,愣是推不开,抬头还见他一脸奸笑:“说说看,你寂寞不寂寞啊,寂寞的话我给你介绍一个好了。”香林这才搞懂他的意思,可算气歪了,一巴掌上去,打得凌帅松手,香林大骂:“老娘的事轮不到你来管,你滚!滚滚滚。”凌帅愣在一边,又不能还她手,又觉得自己干的事真是太奇怪了。万一这事给传到香林妈耳朵里, 他一准得卷铺盖回家。
香林气走了,凌帅灰溜溜一个人晃荡,到吃晚饭的时间,女朋友发来信息叫一起吃饭,凌帅看着手机里的信息愣了半天,居然始终想不起来对方的脸。于是一个人找家米粉店坐下,点了碗面,方才回个信息:吃饭的时候才知道找我,没意思,咱俩还是拜了吧。之后对方倒很快就回复:耍流氓的时候才想起来找我,你可真有意思,拜就拜了吧,别后悔啊乡巴佬。
凌帅遂收起手机,一边吃面一边看着外面的大马路,正巧有个老太婆在过马,拄着拐杖,步履蹒跚,怀里还抱着一只猫。那只猫不大听话,过马路过到一半,突然跳到地上,老太婆就往前追,只见大车呼呼来去,差点撞着老人。凌帅是吓得一身汗,连忙跑去接应。
等老太婆可以好生走在人行道上了,凌帅才又坐回来吃面,吃上两口,眼皮子乱跳,顶有不祥的感觉。于是赶紧拿出手机,第一个给香林发信息:你在干吗?发完了又顺带给大西瓜和小美发。过一会儿,大西瓜回了句:在吹头。小美回了句:在吃饭。只有香林没动静。
凌帅急得,又给香林发信息:你干吗不理我?
等了半天,还是没动静,凌帅就干脆打过去,这下好,关机了。凌帅的眼皮子又开始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面也吃不下去了。凌帅就开始胡思乱想,香林要么是被坏人劫持了,要么是给车子撞飞了,万一她真出事了,这世界就什么意思都没了。凌帅越想越曲折,越想越闹心,便跳脚奔回香林家,这一心的乱,就是见到下棋的熟人也不及搭理,不料才刚到门口,香林一盆洗菜水泼到他身上。
“你要死啊,突然冒出来!”
设爱情为洪水猛兽,则相爱之人在劫难逃。
于是凌帅的苦恼简直是突然间爆发出来的,突然之间他开始哀怨香林对他太纯洁了,突然之间他开始幻想约会的时候对象是香林。到了晚上他还会睡不着觉,一个人在床上打滚,燕韬老问他滚什么呢?他就哀号,说心里乱。
熄灯了,燕韬叫他消停消停,明天一早还得上班。
凌帅躲在黑暗里,满脑子塞足下流的幻想。首先是回想香林夏天穿吊带裙的模样,然后自行在脑子里把长裙变成短裙,把吊带变成抹胸……以此类减,最后得出一个没穿衣服的香林。不过只是想到这儿凌帅就成滚锅的龙虾,梦醒时分,不由狠煽自己两耳光。
起初几天,凌帅也不大能接受自个变成这样,可三五次以后吧,他发现无论幻想谁都不及幻想香林来得有滋有味,便日渐厚起脸皮,旁的事不管,只管他眼里心里的那道影。
反正,不让香林知道就行了。
念头一通,凌帅居然就这么顺理成章地陷入疯狂,压抑的疯狂,越压抑越热烈的疯狂。疯狂到香林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他还能进行天方夜谭的幻想,幻想着浪漫火热的亲密无间的纠葛。时间久了,凌帅不得不承认,假如过去他还不知道什么是爱一个人,什么是恨一个人,那么现在他全知道了。知道得清清楚楚,知道得小心翼翼,知道得无可奈何,又知道得兴奋快活。
有时候香林跟他一起吃饭,饭桌上说的尽是些闲言闲语,香林聒噪得狠,可是凌帅不开口训她,一边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样子,一边却在心里头偷偷说:你小子乐什么乐?你以为你真聪明啊,我看你就是傻!连自个对面坐着一只大灰狼你都不知道,还当自己一世绝顶呢!傻子。其实你完全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就想把你拖到一没人的地方去,使劲地欺负你,叫你哇哇哭,后悔都来不及。你看你这身材板,跟飞机场似的,营养都长到嘴上去了吧,一个劲训人,一点也不性感。你瞧,你瞧,还在说,我看小美那点八卦都快给你扯烂渣了,你还能唾沫星子到处飞。再说,再说我就捂你嘴,脱你衣服,揪你耳朵,把你吊起来打,我看你还说不说。
待他想到这,香林拿一手跟他眼前扇,“喂,小铃子,你干吗?神游啊?”
然而凌帅早练熟稳了,一边用正常的表情回答她:“瞎说,我在想美女儿呢!”一边还能继续幻想:你这小子皮肤也不好,太缺乏男人的呵护了,以后就我来呵护你吧,叫你每天都跟电视上的女人一样。他好我也好。还有,香林啊,你平时想我吗?不可能一点也不想吧。是吧!那你想我就对了,不枉我老觉着恨你,叫我人在你面前还得装得像你亲戚。
凌帅还问过香林:“你觉得我最近有没有什么变化?”
香林不解:“什么变化?”
凌帅说:“就是……有点奇怪的。”
香林回想了一下:“有。”
凌帅着急:“比如?”
香林说:“你跟我说话的时候,眼睛老往别处看。”
凌帅松了口气:“那谁叫你不是美女类。”
至于凌帅这单方面的下流和畏缩可算闹心好一段日子,忽地就想了,忽地又不想了,忽地成了闷骚流氓,忽地还得装个正人君子。不像燕韬,衣冠禽兽就衣冠禽兽呗,他那是一门心思赚钱,不欠谁的不亏谁的,不当那什么道德先生,也不往别人心尖肉坎上坑蒙拐骗。要用燕韬的话说:左以是我爱的人不爱我,就算爱我也不跟我走。美女的智慧都一流,有财有爱的身心都有,有财无爱的身在此地、心在别处,至于那有爱无财的,对不起,务必请你柏拉图。凌帅回头上网查了查啥叫柏拉图,查完了一骂:简直是阻碍社会发展。
一天凌帅干完活,看师兄们都出去打露天台球,他就蹭到办公室里上网。居然发现小美在线上,遂给她发了个信息:你到底喜不喜欢燕韬啊?过一刻小美回复:不喜欢。
凌帅在心里给大西瓜默哀,又问:香烟最近没出去相亲啊?每天晚上都看到她坐在门口吃东西。小美回:可能吧,她妈现在也不逼她了。凌帅心里得意,遂问:嘿嘿,她是不是发现自个有喜欢的人了?小美却回:发现个屁,她就喜欢钱,谁有钱她喜欢谁。凌帅仿佛给砸了冰,骂小美:你说的是你自己吧。小美说:哼,我们都一样。一句话噎死人,凌帅只得悻悻然下线,跑到门口的竹椅上躺着,一边掏出钱包数钱:一张绿的,一张红的,一张黄的,又一张黄的,一张紫的……
数完一遍,长叹一声,又开始望着马路:一个女的,两个女的,三个女的……才数到第九个,香林出现了,居然右手手肘和右腿膝盖都包着白纱布,走路样子倒还好,没见着一瘸一拐的。凌帅以为自己眼花,揉眼一看,她已经走到跟前来了.香林俯视着他,得意洋洋地说:你别看我样子像残废似的,其实没受什么重伤,就擦破皮而已。刚才一男的骑摩托撞到我了,我就躺地上拽着他的衣服不起来,最后那男的赔给我一千块呀。你看,赚到了。
凌帅听完脸都绿了,二话不说拽她去医院。
香林忙推他:“干吗呀?我没事,你没见我身上绑绷带了吗?我刚在小区诊所里上跌打酒了。真的没事。”
凌帅一顿,抓住她两只乱打的手:“你是不是智商有问题?你还有自尊没有?你是穷得没衣穿啊,还是穷得没饭吃?犯得着这样?”
香林有点理亏,垂头说:“我又不是老这样,偶尔一次,机会难得嘛。谁知道那男的真给吓住了。
凌帅气得发抖:“他要是没吓住,上去给你一腿子我看你怎么办!”
香林瞪眼:“靠,我有那么傻吗?”
凌帅一把扛起她,三两步走到里间的办公室,嗖忽抛她到沙发上,“你就是傻,简直傻得冒烟。你给老子坐在这里不准动,老子收拾好店里的东西就带你去医院。”
香林给他吓着了,就真乖乖没动,见他写好了纸条,把外面一些重要零件都丢到柜子里锁好,换上件干净的衣服才又走来跟前,半蹲着,“来,上来。”
香林说:“干吗?不用背我,我能走。”
凌帅就学大西瓜的:“再说话我就强奸你。”
香林只当他开玩笑,趴上他背说:“就你还有这功能啊,失敬失敬。”
凌帅背好她,走到可以招手停车的地方还得几步路,凌帅这时候什么下流的幻想都没了,也都不要了。这背上背着个会折磨人的东西,迟早要把他累死。凌帅一路上也不跟香林讲话,一直到他们从医院里出来了,还是香林主动说的话:小铃子呀,这事你千万别告诉小美和我妈啊。
凌帅就不理她。
第二天,大西瓜中午得个空闲来找凌帅,本想请他吃饭,谁知才进店里,就发现伙计们都特冷声,一个个埋头做自己的,独没见到凌帅。大西瓜就轻手轻脚问,“凌仔呢?”大师兄小声说:“在师傅那里。”
大西瓜悄悄摸到窗户边往里看,不得了,凌帅跪在地上。大西瓜挠挠头,听不见里面在说什么,一时还真搞不清这唱的是哪出。
闵师傅坐在里面,看到窗户边站着燕韬,于是起身走过去,燕韬还着急想该怎么解释,哪晓得闵师傅猛地一把拉上窗帘。闵师傅回头又坐在沙发上,就那么看着凌帅。
“说吧,干吗不听老子的话?”
凌帅垂头不吭声,闵师傅唰地一脚踹过去,踹得他躺地上,随即又硬骨头地坐起来。
闵师傅老着脸说:“老子早就跟你们都说过了,非法组装的事一律不许干,谁干谁就给老子滚蛋。你是没听到哇,还是明知故犯?”
凌帅还是垂头。
闵师傅又说:“我告诉你,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活儿还没接上呢,人家电话都打到我这来了,你还在这装什么装?技术还没学清白,就着急出去害人了是不是?”
凌帅抬头,要辩解,闵师傅一巴掌抡来,“别给我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你就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做?”
凌帅腮邦子都出血了,也不擦,缓了缓,居然平心静气地回道:没钱娶老婆。
闵师傅听了一愣,问:“你是要娶哪个?”
凌帅说哪个都行,反正没钱就不行。
闵师傅又甩他两巴掌,打得他一张脸完全肿起来,闵师傅叹着气说:“年纪轻轻的,着什么急呀你。把技术学好了,人也上道了,再好好弄几个钱,娶老婆是迟早的事。”
凌帅擦擦嘴角的口子,却负气道:“早一点晚一点就不是同一个人了。”
闵师傅精得狠,这一听就听出了苗苗,他来回踱了几步,忽又蹲在凌帅跟前:“小子,告诉师傅,你喜欢的姑娘漂亮不?”凌帅摇摇头。闵师傅继续问:“那温柔不?”凌帅摇摇头。闵师傅便问:“是武汉人?”凌帅却不动了。闵师傅瞧了瞧,反倒笑起来,“算啦算啦,反正你也没真的干什么事,最多算个未遂,师傅我也不是个不给机会的,尤其看在香林的份上,这次就算了,扣你一个月工资,你出去干活去。”
凌帅爬起来,愣头看着闵师傅。闵师傅说:“你这孩子聪明,也有情有义,师傅想给你机会好好过,像个爷们,养婆娘是应该的。可凡事都得讲讲方式,你师傅我淌过的浑水可够多了,到头来老婆孩子都不在身边,在身边的全是江湖朋友,有意思没有?我不管是你也好,你的师兄们也好,想赚钱,想创业,都可以,就是别去走弯路。你自个好好想想,淌完了浑水赚几个破钱,你还敢去抱你那个又不漂亮又不温柔的姑娘?”

第四章 于是生命时刻都在淘浪

在香林的身上流淌着一股光明正大的骄傲,是这种骄傲令她善良,也是这种骄傲令她愤怒。她很俗气,但是没有关系,与别人不一样的是,她敢于扪心自问。并且在凌帅的心中,她的骄傲包含了她的脆弱和自卑以及她美满的奢望,没有人比凌帅更了解那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新年时凌帅第一次去归元寺拜佛,诚心诚意地把心中的话都对佛祖说。那时候小美和大西瓜也在,大家约好了要一起过年,只有香林下午没去成,她们家来了串门的亲戚。她只有等到晚上,亲戚们都吃喝完毕才得空溜出来,大概八点多的样子,她穿着一件厚实的紫红色羽绒服,站在归元寺门前等他们。
吃宵夜的时候,香林问凌帅:“怎么没把女朋友带来开个光。”
凌帅嗤嗤一笑:“大姐,去年我就被甩了,你到现在才问!”
香林倒是没想到的,同小美抱怨:“这人几时才能正经带个女人来跟咱们认识哟。”小美跟大西瓜却异口同声:“他现在是骑虎难下,自身难保喽。”听完这话凌帅人一悚,戒备地问:“你俩啥意思啊,我怎么就骑虎难下了?”小美跟大西瓜就嘿嘿笑,小美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于是香林还傻头傻脑问:“你们说什么呀,什么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凌帅生怕那俩混蛋越说越坏事,连忙加个菜转换话题。凌帅跟小美说:“这位美女儿同志,向你报告一个好消息,咱家大西瓜,燕韬同志,马上就要开自己的店了。”小美一愣,眼神瞟了瞟坐在一边的大个子,又想矜持,便轻气地说:“喔?是吗?恭喜啊,你开什么店?”燕韬却不看小美,顺话说:“发廊呗。”小美便又不屑了。
大西瓜早就看透了小美这人,总是这么样的,他也习惯了。大西瓜举着筷子扫他们,“往后都到我那去捧场啊!”香林遂笑他:“行不行啊,你都哪儿请来的人?”大西瓜把酒一杯:“讲好听点,叫做专业班子技术精英,讲难听点,叫同是天涯沦落人……”香林点点头:“好,明白了,打死也不去你那做头。”大西瓜说:“嘿嘿,你来洗头总可以吧,到时候我叫凌仔回来客串。说起来,我可真怀念以前——你没事儿就到店里来坐着,张嘴一叫小铃子,这家伙就跟狗见了火腿似的跑出来。”
香林说:“他是狗没错,你说谁是火腿?”
大西瓜怕香林丢筷子,忙说:“小美,小美是火腿。”
小美倒不介意,一个人闷头吃,不多说话。后来大西瓜点了几瓶啤酒,她也是埋头喝。大西瓜瞧她兴致高,便提议去歌厅唱歌跳舞。那一去香林自然是舞林边缘人士的,坐在卡座上磕瓜子,和凌帅聊天。话说那里头嘈杂得很,两个人说话就是得靠近。香林贴着凌帅耳朵大声说:“你怎么不去跳舞,你不是会跳吗?”凌帅觉得脸上一阵热气,心尖儿都跟着发痒,于是也靠近香林,贴她耳朵说:“我今天没兴致,陪你好了。”香林哦一声,继续磕瓜子,然后看着里头正在热舞的小美,小美是站在TABLE上的,只有相当自信的人才会到那上面表现。大西瓜站在底下倒是一副陶醉的神情,还很自豪来着,两只眼仿佛在跟人说:我他妈真是太有眼光了。
半夜里,四个人醉熏熏回家,小美和香林一下车就吐,香林嘴上还粘着瓜子壳,揪着凌帅说:“不行,小铃子,我现在不能回去,我这样子回去我妈非打死我。再不然也会骂大街,骂得全小区听到。”凌帅两手掺着她,心里扑通跳,他小心地问:“那你去我家休息下吧。”香林说好,转头看小美,小美吐完了,人就倒一边睡蒙了过去。香林一哎:“小美也不能这样回去,那就都去你们家坐坐吧。”
凌帅和大西瓜两个一听,顿时觉得自己像拐卖犯,两双贼眼对看一下,立刻就知道对方在想啥。大西瓜说:“你能挺得住?”凌帅瞪他一眼,大西瓜又说:“不管你怎样,我反正不是柳下惠。”
待他们怀着一颗雀跃的心把两个女人运回自己租的房子,那房子是二室一厅一卫的,还算清醒的香便林拖着小美到凌帅房里,让小美躺在床上,然后倒了好大一壶水喝得咕噜咕噜响。大西瓜恨得牙痒,心说你不是喝醉了吗,醉了就去睡觉呀。哪晓得香林喝够水了,又跟凌帅坐在一边看起电视,大西瓜就忍不住说:“香烟,你还是去洗个澡吧,你身上都是酒气。”香林偏头看着他,“我可不会在你家洗澡,你别费心思了,有我在,不准你碰小美一根寒毛。要是真受不了,就自个去厕所YY去。你看,其实我还挺人道的。”凌帅在旁笑岔了气。大西瓜气得跳脚,愤愤然回了自己房间睡觉,还把门甩得磅一声响。
凌帅笑完了,正色说:“香烟,你要真知道小心,就该回家去。”香林摇摇头,“其实今天出门前,我看到闵黑到家里去了,我真不想回去得太早,万一撞上什么尴尬的场面,我怎么办,我妈怎么办?”凌帅想了想,从前不了解闵师傅的时候,他还总撺掇香林去撮合好事,后来了解了,他知道闵师傅这辈子大抵不会再娶任何一个女人。他结过婚,有儿有女,虽然都不在身边,可是他走过一段曲折的路,势必不愿再给自己的人生添加法律纠葛。他心疼香林妈,还对她好,照顾她们母女,肯为她们担待,也许还能担待一辈子,可说要起结婚便已是过往的浪漫,于他而言无意。闵师傅说,人活到他这份上,就只剩一颗老心了,不能往上面定钉子。虽说这些事凌帅还不太明白,但总归是晓得的,师傅和香林妈不会变成法律上的一家人。
凌帅对香林说:“那你也去我房里睡会儿吧,把门锁上。”香林信得过凌帅,便还夸赞地说:“小铃子,我不担心你呀,就算跟你睡在一张床上我也不怕。”说完起身,打算进房里眯一小会,却被凌帅迎面拦着,凌帅个头比香林可高不少,突然站起来不准她走,脸上仿佛是生气的。香林给吓着了,不自觉抱着两手横在胸口:“你干嘛?”
凌帅果然不高兴:“你以为你刚才说的那话是好话吗?再怎么样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一个男人,你说这种话等于嘲笑我无能。”
香林哪知道凌帅会为这点话不高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凌帅却把电视一关,跑到燕韬房里挤床睡觉去了,别的话啥也没说。
凌帅不高兴,于是也不想叫大西瓜高兴,他坐在床头玩手机游戏,还把声音打开,大西瓜本来就睡不着,给他一闹,肥鱼一样蹦达起来,“我说你还是不是人?别人在睡觉,你玩什么游戏,玩就玩,你把声音关上不行?”凌帅不理他,大西瓜只好爬起来抽烟,一边抽一边拍着自己的肚皮说,“我好像闻到那边房里飘来的香味了。”凌帅瞪他:“就算真有味道飘来那也是酒臭味。”大西瓜一哼,后又无比悲戚地说唱:“咫尺天涯不得见哇,我的心肝碎成了片儿。美人隔墙如隔世哇,能为她做太监儿。”换来凌帅又一记眼光。
大西瓜说:“我这是苦中作乐。一男人什么最苦?意淫最苦。”凌帅哼:“这就叫犯贱。”大西瓜却不在乎:“哪个男人不贱?”凌帅倒是笑了,“也对。”凌帅又说:“我问过香烟,我说小美到底看不上你哪儿。香烟说,鬼叫他没钱!”大西瓜拧眉怄气,又下床出去撒泡尿,回来望着凌帅说:“男人和女人有至关重要的矛盾。你知道是什么么?就是一钱字!简单点说吧,就是男人最看不上用钱买来的女人,可女人就偏要开价。给她承诺她不信,给她爱心她看不着。你说是不是?”凌帅听了也苦笑:“这话要给香烟听到,肯定赏你一巴掌。”
大西瓜转头看着对面的墙,又说:“其实我也知道,小美要什么?小女人都要什么。凡不是女强人的,哪个不把自己当菜子儿,小心的撒,千万别撒到一废田里去了,生根发芽,一辈子就完了。可是官府的良田就真那么好?要我说这苗子长在哪个田里都有歪的,她不爱我我也不怨她,我就是希望她做事想事都对得起她那长相,真正聪明点,别老自以为是,等她真知道自己走错了路,回头就晚了,最美的美都被她自己糟蹋了,变质了,还有什么意思呢?凌仔,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凌帅听完有些恍惚,后来才感慨地拍拍大西瓜的肩:“看来你是真喜欢她。”大西瓜遂把烟蒂一摁,“那你喜欢香林不?”
凌帅像吃了石头似的看住燕韬,又像是要把石头一口喷出来砸死对方那样,两眼干瞪着他,嘴巴动一两下又不动了,半个字也没吐出来。燕韬看他这表情就觉得事儿大了,不妙,还想劝他几句来着,门外却有人敲门,深更半夜的,两人一悚。又仿佛是心有灵犀,燕韬很快蹦跳起来,还紧张地自摸两把光头,小心翼翼打开门来看,小美果然站在外面。
小美垂着头,谁也不看,大西瓜也不说话,只好凌帅仗二金刚地问:“要走了?”见小美不抬头,又问:“那小子也醒了?”小美还是不说话,凌帅急了:“你说话呀,到底有啥事?”于是大西瓜一把揪住凌帅的胳膊,把他丢到门外,凌帅要发作,大西瓜却一挥手,“各人自扫门前雪,甭管他人瓦上霜。”说完便拉着小美进去,甩上门不说,还带一阵栓门声。
凌帅莫名奇妙地站在黑客厅里,望着俩门,自顾自地说:“搞什么名堂!”
凌帅在客厅使劲地踱,踱了一圈又一圈,还像变态一样贴着燕韬的门偷听,隐约只听到两人在说话,说的什么也听不清楚。凌帅嫉妒得不得了,心说凭什么呀,那么个美女怎么就能好事了大西瓜这么龌龊的东西?不行,不爽,不好玩儿,太他妈不好玩儿了。想着想着,凌帅便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脚踏进自个的房间。房间里酒臭味还飘着呢,香林在床上呼呼大睡。凌帅的心扑扑跳,为了壮胆,他还特意细若蚊声地念:“小白菜呀,大灰狼来咯!你醒一醒啊。”显然在他的印象中没有小红帽,只有小白菜,也没有杨乃武,只有大灰狼。
香林还是埋头大睡,睡姿极不雅观,可怜凌帅光有贼心偏没贼胆,又想弄醒她,又舍不得真把她弄醒,于是围着床转圈,脑子里想过九九八十一招,半招都没使出来。后来估摸着是累极了,不知不觉竟也倒到床上呼呼酣睡。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真亮,却已隐约能听到些晨起的杂音,不是这家就是那户的,香林琢磨着这声音不对耳,怎么就跟平常不一样类。待意识更清晰些,明显感到自己背后像是有只熊。她哇地一声跳起来,一看,居然是凌帅躺在一旁,合身还穿着羽绒服,连鞋子袜子都没脱。香林一脚把他踹到地上,“给老娘起来。”
凌帅懵然半睁开眼,看到香林的脸,立刻醒了神。香林说:“你怎么会跟我睡在一起?你说,小美去哪了?”说完把自己脚一伸,“是不是你把我鞋子袜子给脱了?”凌帅挠挠头,第一次看到初睡醒的香林,又想起昨晚上自己遭的那股憋气,居然反是一笑,摆出副流氓无敌的神态,吊儿郎当坐到香林身边预备调戏,不想一开口,嗓子都已经哑了,说起话来是一卡一卡的超低音:“香烟,昨晚上的事儿不能全怪我,谁叫小美自己跑去找西瓜呢?那我没辙,只好跟你挤挤,谁知道你喝醉了,一见我就扑上来,你说吧,隔壁干柴烈火烧得旺,我还怎么忍得住呢,结果就被你霸王硬上弓了。”
香林听着脸快着火了,一把揪住他衣服,“你胡说什么,以为我是傻瓜吗?”
凌帅一摊手:“反正咱们已经是那种关系了,我会负责任的拉。”
香林把袜子鞋子穿好,呸他一声,“你以为我真是猪娃啊你,我干没干那事我自己会不知道?想耍我,门都没有。”凌帅叹气:“靠,电视上的女人怎么就没你这么精明?都他妈一睁眼就哭得昏天黑地,不问三七二十一非要还她清白。”
香林还是不高兴,“完蛋了,我居然睡了一晚上,我妈肯定打了电话,你怎么不叫我。”
凌帅说:“你接了电话的,还跟你妈说你马上就回去,结果倒头又睡了,我哪敢叫你啊,我一叫你,你醒神儿了不砍死我呀。”
香林就往外走,走出去看大西瓜的房门还关得死死的,想敲吧,又敲不下去,回头望凌帅拿主意,凌帅却咬着牙刷一边洗口一边说:“你走吧,在这等她出来,你们俩说什么?我看她对着你一准觉得难堪。”
香林不解,“有什么难堪的。”凌帅一哼,“所以说你就这点智商了,快走吧,别在这站着,多烦呀。”
香林只好怄着气回家去。回家果然被她妈狠骂一通。香林就说是四个人打麻将打了通宵,她妈没辙,除了骂几句还能怎地,打她不成?香林又想给小美发信息,问问她昨晚上到底怎回事,可想起凌帅的话,她还是决定等着,该说的时候,小美自然会说。
转眼一晃就到了中午,吃完饭午休,只有小铃子替闵师傅抱来一箱牛奶,然后坐下陪一老伯下了盘棋,跟香烟吹牛两句,便又赶忙回去干活。可是大西瓜也好,小美也好,都连一条信息也没给。明明都是身边的人,却都仿佛沉了大海。香烟便觉得,原来每个人都有一片藏身的海。
香林又不高兴了,她坐在门口洗棋子,洗完了,恨自己怎么这怕寂寞呢?于是掏出手机,打算找人出来发泄发泄,不想找来找去,发现想说话的能说话的爱说话的就只有凌帅。香林有点恼自己,怎么交际圈这么窄?找来找去就这几个熟人。可她还是屁颠儿地给凌帅发信息,偏要逗他:小铃子,我怀孕了。
很快凌帅就回了信息:不会吧,YY也能让怀孕?
香林看着这信息发呆,心说奇怪了,本以为他会说:才一天就能查出怀孕了,你肚子里是大圣爷?
香林就一电话打过去问:“你说你YY什么了?”
凌帅当时正在洗零件,用肩膀夹着电话聊天,被她这一问,差点摔了电话。后来就说:不就YY你是绝世大美人么。
香林气得啪一下挂了电话,那头凌帅知道她气着了,连忙又打过来,打了几次她才接,凌帅说:香林,别气我,一个女人要是真的很丑,男人就不拿外表跟她开玩笑了,除非他恨内女人。
香林听了稍微有点安慰,嘴上却不饶他:“哦,那你一定恨死我了。”
凌帅说:“谁说的,我爱死你了。”
在所有亲近的和亲近过的人中,有一个是最痞,最凶,最无赖的。可是在波澜渐渐的生命历程中,这个最痞,最凶,最无赖的人逐一取代了很多很多。可以为他而舍弃的东西越来越多,可以为他而努力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于是生命时刻都在淘浪,只有他是不变的。
这其实是后来香林总结出的感慨,倒不一定全如字面上说的那样美好,只是人海茫茫,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缘得以感受到,故而这种感受便更容易得到升华。又或许,正因为他们只是一群简单的人,没多大本事,自然也就没多大的野心,梦想什么的,不过是看完电视剧以后偶有的一点雀跃罢了。至于茶余饭后的快乐,还不都回家了大睡一觉。
其实香林听到凌帅说句:爱死你了。就算脑子里一万个不相信,心田里还是得开出一朵朵花儿。恋人的爱是爱,朋友的爱也一样是爱。香林总归明白,爱就是珍贵的,管它是什么时候从哪儿来的,又什么时候到哪儿去。
香林为凌帅一句话顿时觉得生活幸福阳光灿烂,这就是她和小美不一样的地方,小美总在否定中过日子,以为这样就不会受到伤害。别人说爱她,她就说爱不长,别人说她漂亮,她就说臭皮囊总会老,别人要是说她聪明,她就笑,聪明总被聪明误。
小美之后还是来找了香林,香林拖她出去吃拉面,吃两口就要问:“小美,你怎么突然跟大西瓜好上了?咱们都是朋友,大西瓜也是好人,你何必不声不响的呢?”小美有些烦躁,快速地说:“他也是好人?再说,谁跟他好了?我昨晚就跟他聊天而已。”香林一愣:“什么?你没跟他那个?”小美板着脸说:“没有。”香林不禁大叫:“不是吧,你跟他待了一晚上啊,难道大西瓜他有毛病?”小美吃两口面又笑起来,“你别胡思乱想了。”香林瞧着她,又说:“那好,我再问一个问题,你干吗非要晚上跑去跟他聊天,还锁在一个房里。你就不怕他把你怎样?而且有什么话平时不能说,在外头约个地方不能说?这哪像你小美做的事啊。”
小美闷了一会儿,望着碗里漂的几个颗香菜叶子,仿佛有什么重大决定,于是认真地说:“其实,香林,我要走了。”香林嘴里的面条都还没吞下去,就大吼:“你说什么?”小美说:“我那个部门的经理自己在广州开了公司,要带我一起去发展。”香林问:“就带你一个人去?”小美点头:“他也不可能带多了人过去。”香林还是不能接受:“那他干吗非得带你去?就因为你长得漂亮?”小美想了想,忽然抬头正面对着香林:“你说的没错。”
香林气坏了,也明白了,可是很快,她又接受了。她问小美:“那你昨晚上就跟大西瓜说这事?”小美又摇头:“没有,我就只现在跟你说了,你再找机会告诉他们吧。”
香林又有点想掉眼泪,抓着小美说:“我舍不得你。”
小美说:“香林,我会回来看你的,你有空也可以去找我。”
香林还是说:“我真的舍不得你。”
小美便抚着香林的头轻轻说:“I love you,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我的心里,什么男人都要靠边站,只有你永远不会忘。”
这是香林在一天之内第二次听到别人对她说我爱你。可她却发觉,原来朋友之间不会轻易说出这样的话,除非离别在即。香林哇地一下哭出来,引得拉面店的老板频频往她们这里看,小美也抓着香林,那样舍不得,毕竟小伴到大的,可是是她自己做的决定,她就没有资格哭哭啼啼。小美除了相信自己是放弃墨守成规的旧生活而奔向充满无数新机的未来以外,还能怎样呢?
到了晚上,小美已经跟自己爸妈说清了自己的做法,自然不是和盘托出的,只是变着法儿地告知自己有朋友在那边给推荐了好工作,薪水比现在高很多,并且也很锻炼人。父母岂能拦得住?
香林就给凌帅打了电话,说要叫大西瓜出来吃饭。大西瓜很爽快就答应了,来了以后还神清气爽,满面春风。方一坐下就问:“小美呢?”
凌帅就告诉他:“小美要去广州发展了,下礼拜就走。”大西瓜一愣,还没有完全领会,“什么意思?是去出差吗?她一个站柜台的,出什么差?有什么差好出的。”
香林说:“不是出差,是去那边工作。”
大西瓜的脸忽地阴沉下来,他比谁不懂小美!他说:“八成是跟谁一起去吧,她们单位的?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有老婆没有?”
香林想不到大西瓜如此直接,也很不高兴别人如此看扁自己的朋友,可她能回什么话才算合适呢?还是凌帅拍拍他的肩膀说:“哥,你问这些有什么用。别问了。回头你去跟她道个别,你自己说过的,有些人只能散的话就让她散吧,强扭的瓜不甜。”
哪想得燕韬一反常态,揪起凌帅的衣领就骂:“操,你说什么!什么叫强扭的瓜不甜。她从昨天晚上起就是我的女人了,什么叫强扭的瓜不甜。她自己不敢来见我,就叫香烟传话。我告诉你们,这是我跟她的事,你们谁都别管。”
骂完了,他的气总平了些,操起桌上一瓶啤酒就走,走时又全变了语气,“我自己去找她谈谈,放心,我会跟她好好说的,要散就散了吧,我舍不得她而已。”
香林望着大西瓜走,那个难过的劲头硬是下不去,虽然大西瓜于她的重要不如小美于她,可毕竟也是个排在一二三的。香林说:“这都算什么事啊。好好的,为什么闹成这样?”
凌帅苦笑:“我早就知道会这样了,其实哥也好,小美也好,都是求上进不择手段的,迟早也会这样的。”
香林说:“那你呢?迟早也会这样?”
凌帅说:“不会的,我舍不得你。”
香林最近经常跟不上凌帅的想法,也跟不上他说的些话,又像是真的,又像是假的,也找不准该怎么回答,索性就不去应他,可心里又会念想着琢磨着。仿佛连谜面都还看不懂的,谜底却已经呼之欲出了。
香林晚上在家看电视,看着看着突然问她妈:“你要跟闵黑二婚么?”香林妈嗤地一笑:“什么二婚,我都这把年纪了,还婚个什么劲。日子能过下去就不错了。”香林其实也晓得闵黑那人,未必真能跟妈结婚,就算结婚了,这家还不定能走得好。香林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小时候一家三口的景象,模模糊糊想起了爸爸。是一张很普通的脸,笑的时候只一边有酒窝,爸爸不喜欢打麻将,唯一的嗜好是钓鱼,印象中她家从未富裕过。
“妈,你当年爱我爸么?”
香林妈正在泡脚看电视,便目不斜视地回答:“还行吧。”香林不依:“还行?什么叫还行,以前你都说你爱的。”香林妈就笑:“你爸走了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都我一个人撑着家过日子,什么爱不爱的,我哪还有心思捋它?不后悔就是了。”香林还是不高兴,但凡作人孩儿的,不管是几大,不管经历多少,总会认定自己的父母是绝世相爱,没有间隙的。香林问:“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跟爸结婚?别说是奉子成婚!”香林妈一边搓脚丫一边说:“哎哟,我们那个时代比你们现在保守多了,这种事虽然不是没有,不过真的很少。我跟你爸结婚就是能结就结了。很简单,没什么特别的理由。”香林一哼:“说起来,你自己二十没几岁结婚就算了,现在时代不同了,你还逼我早点结。”香林妈这倒不洗脚了,抬头便说:“林林,我跟你说吧,就咱家这条件,你还就只能趁年轻早点嫁了,你没好学历,没好工作,又没有一技之长,长的吧,耐看是耐看哟,可也不是像小美那样的人精。再往后,你年纪大了,你妈我也老了,什么毛病都有了,家里要不行了,你再上哪去找婆家去?你给我听着,穷要结婚富要玩!”香林听得一愣头,香林妈便起身倒掉泡脚水,回来叨叨地撵走香林:“去,去,睡觉去,别整天想些不切实际的事!现在的教育呀,真是太有问题了,把一群孩子教得光会做白日梦不晓得实干。什么追求自由啦,什么人人平等啦。你自个说说这可能吗?要自由?你有本事这辈子别用老子一分钱。还要平等?就算你愿意哇,还得问问别人愿不愿意勒。”
其实香林妈所说的自由平等与香林小时候课本上所说的自由平等是不一样的。香林妈说的是人心,而书本上说的是政治。要一个普通百姓去计较广义上的政治光明,那显然不太可能。可是香林真的记住了一句话:穷要结婚富要玩。
这句话深深伤到了她的心。
前人是怎么总结的来着?
爱情和性都是消耗品,迟早也会告磬,可是生活还要继续下去。所以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早时不算计,过后一场空。
这一次香林是史无前例的失眠,强烈的失望感令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春天快要到了,可是朋友还在闹矛盾,小美和大西瓜两个人解决问题解决到现在还没见人影。给他们打电话,两个都说得含糊不清。后来香林只问小美:“你是要走还是不走!”小美斩钉截铁地说:“走。”于是香林就什么也不问了,没啥好问的,人不寂寞枉少年。
香林这两天都在冥思苦想,想想自己这辈子还有什么奔头。学人白手起家打拼天下吧,她完全不是那块料,她是过得来没钱的日子,倒受不了血汗的人生。那学人傍个大款吧,就更不是那块料了。想想将来吧,妈要养老,人有所终,也就只有好好经营出一个家,才算她这生没有虚度。
香林想通了一点点,于是半夜打电话给凌帅。凌帅还在家里看枪战片,接起电话就说:“靠,你怎么还不睡?”香林怎么觉得一听到凌帅的声音,就什么乌云瘴气都散光了,自己跟傻瓜一样的,“你怎么还不睡啊!我有事要问你。”凌帅于是关了电视,跑到自己房里,跳到床上歪躺着,“说吧,什么事?”香林说:“你觉得我怎样?”凌帅只笑:“猪!”香林说:“我跟你说真的,怎样?我将来嫁得出去么?”凌帅遂一下蹦起来:“你还小,干吗着急着要嫁人?胡扯。”香林叹气:“我妈说,我这条件,现在不嫁,将来就没人要了。”凌帅就不说话,香林问:“你听到没啊?”凌帅点只烟,低声说:“听着呢,你真无聊。”
然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这是不常有的事,凌帅觉得这种沉默让他有表白的冲动。凌帅好不容易启齿问香林:“你爱过什么人吗?”香林说:“喜欢是喜欢过的,好像没爱过。什么是爱?”凌帅问:“你一天之内想什么人最多?”香林说:“好像没想什么人。”凌帅吐口气:“那你觉得你最怕失去谁?”香林毫不犹豫:“我妈。”凌帅发现这么下去问不出所以然来,于是呸一声吐了烟,问:“那你晚上睡觉做没做过春梦啊,都梦到谁了?”香林吊眼想了想,颇为认真地回答:“好像梦到古天乐了。”凌帅给怄得吐血:“你他妈真能气人。我问你以前有没有跟人好过?”香林于是哀叹起来:“有是有过的,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过生日的头天晚上,非叫我留下陪他,那我就留下啦,可是到第二天他就说我是个冷感,给分手了。”凌帅骂:“操他祖宗!”
香林于是又转回去了,问他:“那你说啊,我到底怎样?”凌帅想了想,正儿八经地说:“那现在我问你话吧,你只用回答‘敢’还是‘不敢’?OK?”香林一听,很快就想起了以往小铃子陪着她看的法国电影《敢爱就来》,香林噗嗤一笑:“哦哦,还跟我装什么文艺呀,玩就玩呗,谁怕谁?你问!”
凌帅于是坏心眼地问:“敢吃大便?”香林气得够呛,开口就骂:“滚蛋去。”凌帅嘿嘿笑,又问:“敢裸奔?”
香林反倒得意了:“敢呀,只要有丰厚的回报,裸奔个一两次有什么关系。”于是气得凌帅跳脚:“胡说八道,你要真敢做这种事,不管人家给你多少钱,回来我一定打断你的腿。”香林不屑:“就你还敢打我?”凌帅说:“那要看是什么事,你要真出格了,我怎么不敢打你。”香林说:“还不是你自己要问这无聊的问题。”
凌帅想了想,左右不知道还能问什么,他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简单的答案,于是嘹亮得嗓子叫唤:“好吧,那我再问你,敢嫁一穷光蛋?”
香林嘿嘿笑起来:“哦?什么样的穷光蛋?”
凌帅给她噎住了,想了一晌才说:“就是没房子,没车,没了不起的工作。”
香林说:“而且还不是本地人,是不是哇?”
凌帅冒着冷汗,怎么觉得香林这心眼儿越来越多了。香林听他都说不出话来了,于是又笑:“那他有什么呢?讲我听听?身体健康不?”凌帅忙说:“健康,健康得很。”“聪明不?”“很聪明。”“个子怎么样?”“不高不矮。”“条子怎么样?”“比较瘦,但不是太瘦。”“帅不?”“长得像陈小春。你觉得呢?”“啊?我觉得不像。”“你在说谁?”“那你又在说谁?”
“……”
凌帅的沉默并不是很久,他发现原来自己就像个小丑,他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香林说:“你不是骑虎难下吗?以为我真那么迟钝?”
凌帅有种想哭的冲动,“那你怎么一直不问我?”香林说:“你不说我怎么问?”凌帅说:“你都挑完了么?那些人,你都挑完了么?”香林说:“挑完了。”
凌帅便说:“那……你再挑挑我吧。根据我的观察,你现在的消费水平我完全承受得了,绝对不会让你越过越苦的。”香林都快要掉眼泪了:“真的吗?那以后我要是变贪心了呢?”凌帅说:“那也说明我本事变大了。”
香林笑起来,居然带了几分无奈:“我真不该给你打电话的,其实我还没有想好,本来只是想跟你聊聊的,结果居然聊成这样。”凌帅也有些意外,只好笑她:“那总不能老是让我一个人骑虎难下吧。”
笑完了,香林又说:“那你还没有明明白白地说你那个我呢。”
凌帅这时候的心情,真个觉得不踏实,就像假的,像做梦,像幻觉。他真想把心都掏出来做证明,又想好好跟她发个誓,他是多么害怕这只是一场梦,或者只是香林一时的心软,也许到了明天就什么都回去了,回到若即若离的原点。
凌帅都快要哭了:“那你出来吧,跟我见个面。”
那一晚大约是浪漫的,也许对香林跟凌帅来说全可当作是个小秘密,随着时光流逝,总会一点一滴流露。反正他们就是要轻轻地好上,也许因为不确定,他们并没有马上跟旁人说,旁人也没有空来倾听。
过了没几天,大西瓜的店子正式开张,小美没有去,但她送了花篮。凌帅和香林也送了花篮,凌帅还真当了一回客串,给香林洗头,两个人有说有笑,仿佛刚见面那会儿。大西瓜在一旁忧愁地说:“你俩臭痞子,可千万别走到一起了,我看着受不了。”
香林哈哈笑:“被小美甩的人多了去,你就还没想开哇?”
大西瓜说:“哼。我这辈子都想不开。”
又过了几天。
小美真走了。
开春的一日清晨,凌帅穿着一身怪好看的西装,捧着一大把花,提着一篮子水果和营养品跑到香林家,那时还没什么人来打牌下棋,香林妈大老远看到了,二话不说,磅一声关上大门。
凌帅就站在门外喊:“妈,我不是来找香林的,我是来找你的。”香林妈从旁边窗户探出头来:“谁是你妈。你快给我滚,我什么都不想听。”
凌帅举起花,“是香林叫我穿成这样来的。香林,你给我出来,你出的好主意,我给妈拍了。”香林已经在屋里笑得四脚朝天,也跟她妈一起趴在窗边说:“我几时叫你弄成这副德行了?我就说你好模好样地来坐坐。”香林妈一把按住香林的脑袋:“给我进去,你看你闹的什么笑话。”骂完了又扭头骂凌帅:“你快给我滚,我就当没看到的,听到没。你把邻居都给招来了。”
凌帅颇感无辜,又举着花大叫:“香林你好样的,我都明明白白告诉你我那个你了,你还这样作弄我。不行,你得给我把妈弄出来。”
香林听了,趴到窗边叫:“我靠,你还敢说,你那天叫我出去,你有明明白白说一句真心话么。你说你都干啥了!你自己说!”
凌帅脸一红:“我,我那是用行动代替语言。你迟钝啊。”
这下把香林妈招惹急了,恨不得掐死她家女儿。把窗户一封,门也锁死,就当外面有鬼的,死也不出来。凌帅穿得花里狐臊在她们家门前转悠来转悠去,果然邻居都爱好围观,稍一会儿,这条街的婆婆那条街的爹爹都来了,还有长舌的嫂子打牌的大叔,一个个屁颠颠跑来看。
还有元伯,笑得像山猫,“我就知道他们会这样的。你看,我没说错吧。”
后来不知道是谁把闵师傅也叫来了,闵师傅带着一帮徒弟在外面帮着凌帅叫门。先是唱水浒里那首好汉歌,一群破嗓子同嚎一句该出手时就出手,后来又叫凌帅把存折从窗户逢塞进去。只见那存折卡在棱缝间,先没动,后来嗖一下就被抽进去了。
闵师傅就推凌帅:“傻样,赶紧从后门进去,好好跟长辈说话。”
凌帅说:“师傅你不进去么?”
闵师傅一笑,“我是干爹,又不是亲爹,我进去也得给她妈撵出来。”
于是凌帅忐忑不安地跑进去,外面的人进去不得,一个个穷极无聊地把耳朵贴到墙上偷听,就听到一阵鸡飞蛋打。
当天,凌帅终于成功地赖在香林家吃饭,到晚上要回去了,香林妈才突然说:“有空的时候呀,就把丫头带回老家去转转!”意思很明显。凌帅和香林听完都一愣,来不及欢喜,香林妈又补充道:“你带她到乡下转转,她就知道错咯。”
于是凌帅也有点担心,出门时回头看,香林就调侃着他:“那你啥时候带我去认错?”
凌帅颇严肃,一问:“你真觉得咱俩错了?”
香林还是笑:“错就错了呗,错了又怎样?”
凌帅真个觉得不真实,不晓得香林什么时候会反悔,又怕她跟着自己回乡下转一圈就真的晓得错了,不该选他这样的。凌帅于是叹了口气:“用你妈的话说,半辈子就下地狱了。”
香林听了,又开始吊眼想事,想完了居然还是笑起来:“那行,咱们一起下地狱吧。”
因为这句话,凌帅决定夏天的时候,带香林回去见父母。
香林后来打电话告诉小美她和凌帅的事,小美一点也不惊讶。小美说:以前你们一起喝醉了,小铃子醉得一塌糊涂还要强撑着把你送回去,出来以后就一吐三千里。香林说:这我知道,第二天早上我就看到从我家一直到沙弯子那边吐了一条跟暗号似的。
小美哈哈笑,原来你一直是装傻,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香林说:我之前真的挺嫌弃他的,可是时间一久,发现谁对我都不如他对我好。我就真不想失去他了,你说,我是不是太天真了,将来我会下地狱吗?
小美在电话里说:香林,人只要心灵是美好的就不会下地狱。下地狱的大概是我这种人。香林摇脑袋:你才不会下地狱呢。小美,我还想再问你一次,那天晚上,你真的没有跟燕韬做什么吗?小美说:你觉得呢?香林无法理解:燕韬说你们做了,可是你说没有做。小美于是一笑:那你相信谁?香林说:我不知道。其实这事本来也没什么,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们其中有一个人要说谎。
小美说:大概是因为我们中有一个人不甘心吧。
香林说:我要是跟小铃子结婚,你会回来看我吗?
小美说:傻瓜,不管你跟谁结婚,我都会回去的。
凌帅夏天就带着香林回家找父母。还好,父母健在。老爹看到儿子带个城里媳妇回来,简直受宠若惊,还往门前丢一串红鞭炮,噼里啪啦响,把街坊邻居都炸出来了。
香林一点也不羞,倒还挺有优越感的,凌帅冷不丁问香林:“怎么样,到这穷乡僻壤来了,觉得错了吗?”香林呸:“我靠,你不是入赘女婿么。我错个啥?”凌帅摸了摸鼻子。
当天凌帅的爹娘就没从厨房里出来过,忙来忙去的,还不敢跟香林说话。黄昏时,香林见外面斜阳美好,就站到一堆草垛上眺望。想象着武汉那个方向,想着傻瓜凌帅将来的模样。
后来要吃饭了,凌帅的娘出来叫她,一眼看到她那一副主席下乡的姿态,吓得一愣神,连忙跑进去叫儿子,“四儿,快去把你媳妇叫进来。”凌帅说:“干吗,你就叫呗。”凌帅的娘红着脸,“叫你去你就去。”
凌帅给撵出去,一看,香林正无比惬意地站在一堆干牛粪上极目天涯,难怪他娘不好意思叫她。凌帅嘿嘿地走过去:“小妞,你站在那上面很爽么?武汉人说踩大便叫踩黄金,这回你算是踩够了。”香林急忙跳下来,又检查自己的鞋,还好,只有些干土在上面。凌帅笑话她:“城里的孩子真好命,土和牛粪都分不清,你一准是吃猪肉没见过猪长什么样吧。”香林揪着他的耳朵说:“不就是你这样吗?”
凌帅哎哟哎哟地叫,叫到一半,瞧瞧左右没人,一把搂起香林,搂得她脚不着地。香林吓一跳,“你干吗?”凌帅说:“说你爱我。”香林就笑了,哈哈大笑,也没有说那肉麻的话,然后被凌帅推到草堆里耍流氓。凌帅说:“那说你喜欢我。”香林还是笑。
“我看你什么时候能要到那句话。”
凌帅就躲草堆里轻轻说:“香林,那你就只选我。”
香林仰面可以看到火红的黄昏,突然间觉得一个人总是有两种选择:选择知足,和选择不知足。选择知足的人,也许有一半的可能性会失去更加美好的未来;选择不知足的人,百分之百会失去美好的现在。可惜她不是小美,没有勇气放弃现在,即使现在的幸福这样渺小,但终究是幸福的,是小美无法懂得的,是小美不要的,也是小美遗憾的。
那么小铃子,幸福有多远,是我们走了多远才能回答的问题呢。
也许很多事情在你的心里早已经明白了,可你却不一定知道自己是明白的,你需要借助外力来了解——自己在这个庞大的世界中处于一个怎样的状态。其实了解自己未必等于改变自己,更加不是任何人所妄想的奢华的拯救。
可是了解是一种心灵的激越,越过了岁月和无知,越过了漫长和蹉跎。
我敢肯定这世界上绝大部分人均是碌碌无为,可这却非是一件羞愧的事情。相反地,也许这才是如大海般的人生的真实面貌。因此,若是能够宽容地看待自己,我们的一生便无愧天地。可是,如果遗憾地看待自己呢?
我们又何尝懂得去挽留——那些蕴涵于时光之中刹那之间对于自我的极度感知?
也许我们偶尔可以想象一下,无论贫穷还是富贵,一个苍鬓霜面的老人在他最后的时光中究竟可以回想起多少件事情?多少个朋友或敌人?以及多少至真至远的年轻的时候便听闻过,可是年老了才能体会的真谛!
也许,我们偶尔需要的是一两次闲聊。
聊一聊风与云,聊一聊昨天和昨天的自己。
记得那时,我们都还是长辈们眼中的无赖和痞子。我们以为青春有着挥霍不尽的漫长,却并不知道,终有一天,自己也会怆然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