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菁聪慧过人,寥寥数语即点醒了她,她歉然道:“是颜菁心急了,公主的办法甚好。”她顿一顿,“只是,今晚……”

纯婉公主似能看穿她的心思,打断道:“你不必再出寺庙,那样容易打草惊蛇。今夜你就与我同睡一张床,明日行事也更为方便。”

“这……怕是不妥。”颜菁诚惶诚恐道。

“这床小是小了点,你我就挤一挤吧。”纯婉公主好似才发现颜菁为难的神色,不解道:“怎么,你不愿意吗?”

颜菁犹豫道:“公主乃金枝玉叶……”

“好了,没那么大的讲究,”纯婉公主眨一眨眼,先前刻意营造的拘谨氛围不复存在。

这位公主倒也是个性情中人,颜菁暗道,一丝发自内心的好感油然而生。

小玉乖巧的铺好被褥,唤道:“公主,颜姑娘,可以安寝了。”之前颜菁对她的呵斥,虽然心中不快,到底心无城府,这点小摩擦早就被她抛置九霄云外。

颜菁仍然推辞,“我伏在桌上对付一晚即可。”

纯婉公主拉起她,了然道:“听我的没错。”

颜菁无奈,只得由着她。

和衣躺在床上,颜菁心神不宁,昨夜她还在听雨轩为着今日的行动部署谋划,今晚却与一位北辰国的公主同塌而眠。

“颜姑娘,你在想什么?”纯婉公主忽然问道。

颜菁调匀呼吸,并没有接话。

纯婉公主也不介意,自顾自道:“我曾在脑中无数次的揣摩你的样貌。”

颜菁眼皮一跳,仍是无言。

“我很想知道父王真心爱过的女子,会是如何的倾国倾城。”纯婉低低的在她耳边细语。

颜菁有些忍不住了,她一直在追寻的秘密,或者能从纯婉公主口中得到答案。

无人理会,纯婉公主依旧不以为意,她接着说道:“看到你,我可以想象令堂当年的风采,也难怪父王用情至深。”

颜菁终究按奈不住,她倏然坐起,迫切道:“当年的事公主还知道多少,能否说与颜菁听?”

纯婉公主睨她一眼,无辜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颜菁的话在口中反复嚅喏,就是不知该怎样说才妥当。

纯婉公主幽幽叹了句:“按理说,我应该恨你的,可又怎么都恨不起来。”

颜菁要待问个清楚,忽然传来的嘈杂声打破了寂静的黑夜,过了没多久,大门就被重重拍响。纯婉公主拉着颜菁躺下,比着口型告诉她道:“你不要出声,小玉会处理稳当的。”

颜菁嘴上应着,手摸到放在床边的长剑,心中一定。

“小玉姑娘,相国寺混进了刺客,你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往这儿来?”

“公主身体稍觉不适,早早便睡下了,我睡的迷迷糊糊的,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小玉打着哈欠道。

想是守卫不放心,又多问了几句,小玉又道:“你们来之前这门栓的好好的,刺客哪里跑的进来。”

屋里住的毕竟是一国公主,守卫也不敢冒犯,唠叨了几句,往别处去了。

小玉合上门,插紧门栓,走近里屋道:“他们已经走了。”

纯婉公主不无担忧转向颜菁:“你进来的时候被人发现了?”

“应该不会,我潜入寺内已有两个时辰,他们何以到现在才下令搜捕?”颜菁沉吟后方道。

“那……会不会是你的同伴?”

颜菁眼皮一抬,她笃定小乌鸦不会违抗她下达的撤退命令,但他是否去而复返,她实无把握。颜菁心骤然收紧,但为了不影响到纯婉的心情,她还是神色如常道:“他们早就撤走了。”

忽听得一声高呼,“刺客往那里去了,”沉沉的脚步声加上兵刃碰撞的声响,听的人胆战心惊。

颜菁竭力克制着心头的不安,但她不时的深呼吸以及多次往门外望去,多少泄露了她内心真实的情绪。

纯婉公主拍了拍她的肩头,转身道:“小玉,你去打探一番。”

小玉领命而去,归来时含了一抹微笑。“刺客全身而退,姑娘不必担心了。”

“嗯,”颜菁握住她的手,“多谢你。”

重新睡下后,颜菁旧事重提,纯婉公主却道:“睡吧,时辰已经不早了。”

颜菁捉摸不透她的心思,她若是知根就底,为何话才说一半,要说她毫不知情,为何又要透露给她一丝讯息。颜菁只狐疑的瞅着她,纯婉公主却兀自闭起双目,没过多久,沉沉入睡。可苦了颜菁,她身处陌生的环境,本就不甚习惯,再加上公主的这一番话,惹的她愁肠百结,了无睡意。她恨又恨不得,骂又骂不得,苦不堪言。只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思绪不知飘到了何方。

此时此刻,尉迟骏正守候在相国寺最右首的厢房内。他奉了嘉禾帝之命,在这里等待刺客自投罗网。萧予墨本也想留下,但他贵为九五之尊,尉迟骏怎敢让他以身犯险,好说歹说护送他从后门离去,没有嘉禾帝在场,若一会真动起手来,也能放得开手脚。

夜已深,倦意渐渐袭上心来,弥漫了整个胸腔,尉迟骏灌下一杯浓茶,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他也听得有刺客来袭,精神一凛,但守在房中半晌,无人闯入,喧嚣声反渐渐远去。

他忽而心中一动,伸入囊中取出一物,慢慢摊开手掌,那里静静躺着一枚耳坠。

这枚耳坠原属于云清霜,是尉迟骏离开云苍山时,藏在衣袖中带回来的。回忆起那段短暂的时光,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他没有后悔做出离开云清霜的决定,若是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他可能还是会这么做。他清楚的知道,他同云清霜之间有着永远都无法冲破的阻隔,他有他背负的责任,她亦有她需要保护的人与事,也许,他们的相遇相知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尉迟骏在心底叹出了声,他紧紧握着耳坠,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与之交心。转念之间,脑中却又浮现出另一人的容颜。颜菁给他的感觉太似云清霜,不止是同样清丽脱俗的容貌,还有她待人的态度,虽是面带笑颜,然客套有余,热情不足,像极了云清霜疏淡清冷的处世之道。有时他也会恍惚,是否他心心念念记挂的云清霜,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摒除杂念后又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两名容貌酷似的女子,她们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尉迟骏却不知,此时,颜菁同他不过几墙之隔,也在那一头辗转反侧,心事重重。

今夜注定难眠。

作者有话要说:结局……貌似还很遥远。

第十七章 尘世纷扰

纯婉公主沉默片刻,“娴琳公主性喜大红,宫廷内侍投其所好,将她马车上的幔帘换成了红色,很容易辨认。”

颜菁“嗯”了一声。

纯婉公主扳过她的身体,正视道:“你会不会杀了她?”

颜菁苦笑,她也不是生来就心狠手辣,无奈形势所逼,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她略微消沉道:“暂时不会。”

“娴琳公主极为单纯,对人毫无心机,我很喜欢她。”纯婉公主看她一眼道。

颜菁淡然微笑,“我会尽我最大努力说服她。”

“那样最好了。”纯婉公主掩唇一笑。

颜菁脸色略显僵硬,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方投下一片密密的阴影。

小玉进来通报马车已停在相国寺外,一切安排就绪,只等公主上车。

颜菁换上小玉的衣裳,随手摸出一张人皮面具套上,瞬间变作另一个人,纯婉公主瞧的目瞪口呆。

“委屈你扮作我的丫鬟,同小玉先行去寺前打点,应该没有人会注意到你的。”纯婉公主挽起颜菁的胳膊亲切的道。

“房内平白多了个人出来,终究不妥,”颜菁不能确定守卫是否会留意这样的细节,但她绝不可以冒险。窗户这头是侍卫视线死角,她执意从那里出去。

“也好,我让小玉去寺外接应你。”纯婉公主微微颔首。

颜菁身姿翩然,一闪身就不见了踪影。

小玉呆楞了半晌,道:“颜姑娘的轻功真是高明。”

“比起你如何?”纯婉公主唇角微扬。

“小玉自叹弗如。”

纯婉公主笑意渐深,“难怪父王会将如此艰巨的任务交给她。”

“颜姑娘胆大心细,此行一定马到功成。”

“你还不快去帮她。”纯婉公主笑着推了她一把,小玉应了一声,推门出去。

寺门前果真停有数辆马车,许是连上天都眷顾颜菁,那一辆红色幔帘的车同纯婉公主那辆比邻停靠。

颜菁是混在小玉带着的大批宫女中一同出现的。因车身窄小,只有贴身侍女才能同公主共坐一辆车,其余人则三三两两的被分散到别的马车上。

小玉笑嘻嘻的塞给马夫、守卫一些干果点心和碎银两,“几位大哥辛苦了,这是我家公主的一点心意。”

守卫们被分散了注意力,心满意足的数着银两,嚼着点心口齿不清道:“小玉姑娘,替我们谢谢公主。”

“好说,好说。”小玉笑道。她给颜菁递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乘其不备,揭开幔布,一个箭步登上马车,动作飞快,旁人只觉有一阵风刮过,丝毫未觉身边少了一个人。

也有细心的守卫问道:“小玉姑娘,刚才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姑娘呢?”

“都上后面的马车了。”她这样回答,也就再无人过问。

等到四国公主各自坐上马车,侍卫们谁还记得适才的小丫鬟,即便有所疑问,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人再理会。

颜菁在娴琳公主及其侍女踏上马车的瞬间,立刻出手点了她们的穴道。

娴琳公主果然是一袭华美的红衣,神色出奇的平静,突遭变故仍不失公主的风度和尊贵,着实让颜菁折服。颜菁凝眸于她,柔声道:“我没有伤害公主之意,只是有些话想对公主说,你心平气和的听完好吗?”

娴琳公主点了点头。

颜菁扶公主坐下,她娓娓道:“公主虽久居深宫,也该知道天阒国嘉禾帝意欲吞并四国一统天下的野心。”

娴琳公主略颔首。

“表面上看来贵国与天阒国交好,在短时间内相安无事。但是,一旦嘉禾帝发兵攻下北辰、西茗两国,贵国势难逃避这场灾祸。我说的可有道理?”颜菁开诚布公,掷地有声道。

娴琳公主明了的微笑。

颜菁轻舒口气,“我身为北辰国子民,有义务阻止战乱的发生。”

娴琳公主眨眨眼,示意有话要说。

颜菁低首思量,直言不讳道:“我解开你的穴道,你若是叫喊,我就一剑杀了你。”

娴琳公主丝毫未露怯意,再度点头。

颜菁替公主解开哑穴,为防万一,手扣在她的脉门上。

娴琳公主说话又急又快,“我早就劝过父王,萧予墨绝非善类,在他吞并三国后,是绝对不会放过东裕国的。为今之计,唯有四国联手,同仇敌忾,才有胜算。”她深明大义,对世事瞧的通透,颜菁不住点头。

“但父王一意孤行,我劝不动他。”娴琳公主无声无息的叹了句。

颜菁摇头,笑容笃定,“你的话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否则你父王不会送你来乾定城。”

娴琳公主不解的睁大水汪汪的眼睛,颜菁凝神道:“你这么聪明,还猜不透他的用意吗?”

“原来如此。”娴琳公主闭目沉思片刻后,一脸惭愧道,“我还总是埋怨父王将我推入火坑,没有设身处地的为他想过。”

“你父王希望你可以化解这一场危机,使生灵免遭涂炭。”颜菁边说,边心虚的低下头。东裕国君的本意大约只是要娴琳打探消息,传送军情密报,但萧予墨工于心计,娴琳根本不会有机会,所以,颜菁为了达成此行的目的,夸大了事实,这也是无奈之举,可对着娴琳天真无邪的脸,她负罪感极重。

“我能做什么?”娴琳公主的目光柔和而恳切。

颜菁的笑容隐晦淡然,然斩钉截铁道:“杀了萧予墨。”

娴琳慌的掉了手中的绢帕,语无伦次道:“这……这……”

颜菁是故意吓她的,虽不忍心却不得不硬着心肠这么做。那养在深闺娇滴滴的公主,哪里能想象这般血淋淋的场面。她面无人色,半天说不出话来。

颜菁重重的咬了下唇,出此下策,情非得以,只能和她道声抱歉了。她抚了抚娴琳纤瘦的肩胛骨,眸中忧色渐生,“这对你而言确实有些为难,这也是我来找你的目的。”

娴琳公主略抬了抬眼,眼中难掩惊惶之色。

“那就由我替代你的身份入宫,寻找良机刺杀他。”颜菁的眸光深邃若幽洞,难辨情绪,透着晦暗的幽光,冷冽而锐利。

娴琳已换上浅浅笑意,“可是你又如何能扮作我的模样?”

“这又有何难?”颜菁抹了把脸,揭下人皮面具,又顶着她惊异的目光,摸出易容用具,对镜在脸上涂抹了一番,不消一炷香的功夫,便是活脱脱的另一个娴琳公主。

“你……”娴琳公主震惊无以复加,这等手段简直闻所未闻,她满腹狐疑,吃不准颜菁的来历。

“江湖人赖以生存的小伎俩罢了,公主勿怪。”颜菁瞧出娴琳的犹疑,努力打消她的疑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江湖中也有不少血性的汉子,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国土沦丧,我不过是他们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员。”

娴琳听罢神色略略松弛,“姑娘说的是。”

颜菁拢着手盈盈一笑。

“我答应你。”娴琳脆快了当道。

颜菁微微一怔,原以为会费尽唇舌才能够说服娴琳,未料想她答应的如此爽快。

“我自问没有能力铲除萧予墨,姑娘的本领我看在眼里,真乃巾帼英雄,可敬可佩,娴琳便偷一下懒,将这副重担托付给姑娘。”娴琳公主敛了笑意,郑重其事道。

颜菁不觉含笑,“我定不负公主所托。”

“你先扮作我的贴身侍女,等进了皇宫,嗯……”娴琳公主边想边说,停了一停又继续说道:“你我互换身份后,再寻个理由让我出宫,由此才不会露丝毫破绽。”

颜菁渭然一叹,“公主乃七窍玲珑心,此计天衣无缝。”

“你还不给她解穴吗?”娴琳一指身旁的婢女,怡然一笑。

“是我疏忽了,公主见谅。”颜菁手一扬,婢女身体前倾,软软的倒下,颜菁忙扶住她,替她揉了揉因站立良久而发麻的双腿。

“对不住了。”颜菁歉意道。

“已经不碍事了。”

婢女小怀已听得娴琳公主的吩咐,让颜菁换上她的衣服。颜菁用易容丹将肤色调黑,尽量使得自己容貌寻常不引人注目。

娴琳公主性子率真,待人热情,她认定了颜菁是好人,便同她一下子熟络起来。颜菁惭愧的抚了抚额头,她接到的密令是在事成后要将娴琳灭口。尽管她早已改了主意,但娴琳无条件的信任,仍是让她羞愧难当。

亏得娴琳心性单纯,若她再多问一句,颜菁既身为北辰国人,为何不从纯婉公主那里下手,反而要来找她,那她真是无言以对了。

北风吹起车帘的一角,颜菁无意间扫了一眼,尉迟骏正策马从车身前经过,英姿勃发,神明爽俊,颜菁晶莹纯澈的眸子顿时黯淡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亦真亦幻

如芒在背的感觉随之消失,颜菁长出一口气,这短短的路程,竟让她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并且使得她对自己一贯信心十足的易容术产生了一丝的不确定。

“姑娘,你怎么了?”小怀握了握她的手,低声唤她,颜菁回过神,发觉自己神思恍惚,险些就跟着纯婉公主进了她的住所。纯婉递过来一个关切的眼神,颜菁打起精神勉强回以一笑。

直到踏进娴琳公主的居所,才算真正的放松下来。颜菁将失常的原因归结于昨晚彻夜未眠,导致今日精神不济。小怀将她带到房里,几乎是头一磕着枕头就进入了梦乡,这一觉睡的酣畅淋漓,颜菁醒来时,锦华宫内已是灯火通明。

颜菁福一福身,娴琳公主示意她坐到她身边,温柔笑道:“先吃点东西吧。”

琳琅满目的菜肴摆了一案桌,颜菁顿觉饥肠辘辘。她也不客气,拣清淡爽口的吃了几口,接过小怀递来的湿帕,抹了抹嘴,垂首微笑道:“公主,你是否已有打算?”

娴琳点一点头,“我考虑过了,此事宜早不宜迟,虽说我带来的宫女数量不少,但平白无故多出个生面孔总会惹人怀疑。明日我们就互换身份,不过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离宫呢,这倒是很伤脑筋。”

颜菁嘴角轻扬,“公主,这一点都不难,我们可以对外宣称公主有一位婢女的家人病重,公主体恤她一片孝心,特下令准她返回东裕国。”

娴琳公主双目一亮,唇角含笑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小怀插嘴道:“公主心地善良,对下人也是温和有礼的,姑娘的这个提议合情合理,奴婢觉得可行。”

颜菁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据我所知,贵国护送公主来乾定城的人马尚逗留在驿站,若有他们陪同公主回国,那就万无一失了。”

娴琳惊喜道:“若真如此,那再好不过了。”

颜菁不动声色的瞥了她一眼,是该高兴没错,可总觉得她欢喜的有些过了头。

用过饭后,小怀伺候娴琳公主回房歇息。

颜菁随手拿起娴琳搁在案桌上的诗集,边翻阅边走进自己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