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有时没有手机,跑出梧桐巷后她拦了一辆出租车,又拨了一通电话告知蒋方瑶。出租车时速远胜公交,司机尽量避开晚高峰路段,绕远路将赵有时送达目的地,赵有时马不停蹄,立刻奔进商住两用楼,凭那天在茶楼里听到的聊天内容,她在电梯边的金色指示牌上找到了三家电子商务公司,按照楼层一一找去,最后在二十三楼找到了“木子科技”。

开门的是一个高个男子,穿着简单的T恤,戴着一副眼镜,长相俊朗,问:“你找谁?”

赵有时瞄了一眼屋子,只看到几张办公桌和面朝门口的两台古怪电脑,办公室灯光瓦亮,并不见其他人,“你好,我找翟闵,请问他在这里吗?”

对方打量赵有时,正要说话,屋内的一扇门突然被打开,随即传来马桶冲水的声音,翟闵步出,挑眉望向门口:“你?”

赵有时谢天谢地,冷汗热汗全都贴在后背,她忙道:“蒋方瑶出事了!”

赵有时迅速将情况说明,翟闵听罢,嗤笑一声,走到办公桌边,突然拿起了一个快餐盒,盒内是盖浇饭,尚热气腾腾,赵有时诧异,叫了一声:“翟闵!”

翟闵低头吃饭,高个男子看看他,又看看赵有时,走到饮水机边接了一杯水,对赵有时说:“你先坐下喝点水,慢慢说。”

赵有时道谢,根本没有心思喝水,她盯着翟闵,虎视眈眈,目光发烫,翟闵大口吃饭,偏头看她一眼,举着筷子指向她,声音含糊:“你跑这里来,你姐姐知不知道,她就没拦你?蒋方瑶脑子有坑,她的毛病传染你了?”

赵有时又气又急:“这次真的会出大事,她们就两个女生,你不去救她们,她们就麻烦了,蒋方瑶的爸妈我又不认识。”

“她们就两个女生,怎么就把一个大男人给揍了?”

翟闵的问题莫名其妙,赵有时却还是顺从回答:“冰冰是运动员,她力气很大。翟闵,你跟杨哥认识,你打个电话给杨哥行不行?”

翟闵又扒了一口饭,狼吞虎咽,似乎饿极,对面的高个男也在吃饭,翟闵突然一指,说:“你猜猜他姓什么,猜出我就打电话。”

高个男无辜地望了望赵有时,赵有时发现自己终日平淡的情绪在此刻产生了强烈的变化,暴躁,恼火,想掐人脖子,最好能把翟闵嘴里的饭菜抠出来再糊他一脸,她控制情绪,说:“姓李!”公司叫“木子”科技,她不知道翟闵问这个有何用意,他想东扯西扯,她也只能奉陪。

“嗬!”翟闵靠上椅背,架起双腿搁在办公桌上,他光脚,双脚又宽又大,小腿都是腿毛,结实黝黑,说,“你进门看到‘木子’科技,想当然以为他姓李,没错,公司老板就姓李。”

赵有时一喜,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翟闵说:“可是谁告诉你他是公司老板?”翟闵甩下筷子,转过椅子面朝赵有时,“他姓丁,老板现在不在。赵有时,想当然很容易,你想,你去做,别以为什么都是理所当然,谁告诉你我打电话给杨哥就管用?杨哥在道上混的时候你还兜着尿布,什么人能有这么大面子,去一个电话,就能叫杨哥让自己兄弟白流血,还是叫两个女生给揍得流血,不光流血,还丢面子?”

赵有时已明白翟闵的意思,懵懵的,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那怎么办,她们还在医院,哪里有十万块钱……”

她面色苍白,来得着急,脸颊汗水粘着发,此刻神情恍惚,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到底是未曾经事的小孩,翟闵生怕她晕在这里,或者一哭二闹三上吊,只能来个举手之劳,问:“有没有手机?”

赵有时猛点头:“有的有的。”立刻掏出来,双手奉上,老老实实。

翟闵笑了笑,笑容依旧让人讨厌,赵有时却顾不得去分析这次是嘲笑她什么,只见翟闵拨了号,只按键三次,漫不经心地对着手机说:“是派出所吗,我要报案。”

赵有时大叫:“翟——”

“闵”字还没出口,原本懒散躺坐的翟闵突然跳了起来,一把捂住赵有时的嘴,他的手同样宽大,竟然罩住了赵有时大半张脸,赵有时吓呆,连连后退几步,抵到了单独放置在后面的老板办公桌,翟闵一手扣着她,一手拿着手机迅速报完警,这才放开她,吊儿郎当地笑:“搞定!”

赵有时这次当真怒了:“你怎么能报警,伤人会留案底的,你怎么能这样对蒋方瑶,要报警她还要找你做什么,你凭什么报警!”

小哑巴闷葫芦也会声嘶力竭怒气冲天,翟闵稀奇,像看怪物一样地盯着她,说:“你能考上华大,智商应该没问题,两个小女生把一个大男人揍出血,你信?那几个是什么人,谁不知道?人证是谁?九川烧烤大家都去过,那里有没有监控?赖账懂不懂?再说,那几个男人会乐意跟警察打交道?”翟闵指挥,“现在给蒋方瑶打电话,教她怎么说!”

赵有时立刻拿过翟闵递还的手机,连说三声“哦”,紧张又小声的告知蒋方瑶。她心里仍旧没数,可见翟闵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不知为何她觉得有些安心。

翟闵又回去吃饭,双腿搁在办公桌上,见赵有时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越看越像猫头鹰,等她讲完电话,他才笑道:“知道刚才我为什么堵你嘴吗?”

赵有时摇摇头,翟闵挑起一块肉塞进嘴里,有滋有味说:“报警电话有录音,他们要是有心,不难拿到,对了,你的手机号是实名登记的吧?”

赵有时已在构想抠出他嘴里的饭菜,糊他一脸的画面。

☆、四、文明世界终结版

翟闵把赵有时气得面红耳赤,仿佛做成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只差哈哈大笑,“愉悦”二字清清楚楚写在额头,不一会儿听见“咕噜”一声,响亮至极,连高个男子都抬头看过来,嚼饭的动作也变慢。因担心计划有变,赵有时在这里等足半小时,好随时再求助翟闵,期间她的肚子已连续“咕噜”三次,终于接到蒋方瑶的报平安电话,她早已羞得耳根发红,道了最后一声“谢”,简直落荒而逃。

她一走,翟闵终于大笑出声,高个男子看不过去,说:“你把她吓成这样,快去送送她,别让一个小姑娘晚上到处乱跑。”

“吓?”翟闵摇摇头,又笑,“她气成这样,你哪里看出来她被吓到?”再说他也够给面子,刚才没有当面嘲笑她,免得把她气哭。

高个男子无奈,吃完最后一口饭,突然问:“你刚才吓唬她的那句话,到底是真的假的?”

翟闵已经吃完,饭盒随手抛进脚边的垃圾筐,面色沉峻,不似先前,说:“下班!”

那头赵有时离开翟闵的公司,并没有回家,而是直奔医院,在医院门口焦急等待五分钟,终于见到蒋方瑶和冰冰从大门口走出来,边上还有两名身穿制服的民警,似乎正在训话。

等民警坐上警车离开,赵有时才疾跑过去,蒋方瑶看到她,热泪盈眶:“赵小时——”

赵有时一把抓住她和冰冰的胳膊,担惊受怕一晚上,此刻见到她们两人毫发无损,她也不知自己是松口气,还是想将她们骂一顿揍一顿,迟疑片刻,最后只能把她们抱住,那两人比她肉多,冰冰的衣下更是藏有肌肉,赵有时展足双臂,堪堪将二人圈进怀里,有些母鸡护小鸡的态势。

她难得如此直接的表达感情,蒋方瑶和冰冰又感动又激动,双双伸出胳膊将她搂住,竟将她扣紧在二人怀中。赵有时抬头后仰,脚后跟差点垫起腾空,怀抱如此艰难,她还是坚强的圈住她们,气呼呼的,又有些心疼和后怕:“你们活该!”

三人往公交站台走去,路上蒋方瑶手舞足蹈地演示:“被他们抓住之后我真的怕了,他们有四个人,冰冰力气再大也打不过他们啊。”

赵有时不关心打架,只关心:“他们没有欺负你们两个吧,有没有打过你们?”

冰冰气恼抓头:“也不算打吧,扣住过我们的脖子,把我们带来医院的时候差点把我们的胳膊折断,我倒没事,蒋方瑶的胳膊一定要淤青了。”

赵有时立刻抓起蒋方瑶的胳膊,暂时还看不见伤痕,不知过一天淤青是否会显现,她忿忿:“怎么就不把你们打骨折!”

蒋方瑶讨好地抱住她的胳膊,继续说:“后来我按照你教我的方法,还真管用,我没让冰冰开口,她一开口我怕露馅,我装得楚楚可怜,说我们刚去上厕所,就看到那人被麻袋套住了,刚巧他的朋友找过来,以为是我们把他揍成这样的,我装得可像了,哎——”蒋方瑶突然说,“要是你去说,效果一定更好,谁看了都要心软,我看那两个警察叔叔半信半疑,刚才出来的时候还教训我们呢!”

赵有时问:“那几个男的真的不计较了?”

“啊!”蒋方瑶理所当然,“他们见到警察叔叔,就像老鼠见到猫,可老实了,说误会一场误会一场,事情就这么解决了,太解气了!哎哟——”

赵有时狠狠捏了一把蒋方瑶:“别想得这么理所当然!”说完一顿,心头有些奇怪,自己好像被翟闵洗脑了。

公车已是末班,三人走近站台时车子即将发动,蒋方瑶和冰冰立刻拽住赵有时的胳膊,将她带飞起来,大声喊:“师傅等一等,师傅等一等!”

好不容易跑上车,赵有时的胳膊被她们拽得发疼,正要开口,突然发现还有一名乘客要上来,她赶紧走了几步,只听蒋方瑶和冰冰齐声喊:“大哥!”

赵有时转头,第四名乘客不正是翟闵。

翟闵前呼后拥,左拥右抱,车上乘客寥寥无几,纷纷偷眼看向这边。蒋方瑶和冰冰左一声“大哥”,右一声“大哥”,也不知是谁前几天喊打喊杀,说要把翟闵毁容,跟他绝交。

“大哥,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前些天是我不对,不该冲你发脾气。”蒋方瑶抱着椅背,面朝后座,冰冰和翟闵坐在一起,也帮腔责怪蒋方瑶。

翟闵似笑非笑,这里唯一一个没有叫他“大哥”的人,此刻正用后脑勺对着他,翟闵说:“要谢就谢她,她的主意不错。”这人呆是呆,哑巴是哑巴,平常无趣至极,只知道读书,假期鲜少参加聚会,人缘倒是奇怪的好。翟闵承认她智商尚可,先前不过提点一句,她脑筋转得极快,几秒拨通电话,立刻想出那番说辞教给蒋方瑶,没想到她看起来老老实实,竟然也会教人赖账。

蒋方瑶激动地拍了一把赵有时的肩膀:“不错啊赵小时,我以为是大哥教你说的呢,真不愧是我的好姐妹,跟我一样聪明!”

赵有时捂住肩膀,幽怨地瞥了一眼蒋方瑶,翟闵恰巧看见她的侧脸,睫毛浓密,脸色略显苍白,他笑了笑:“不止呢,为了你,她可是一直饿肚子。”

“刷”的一下,那张苍白小脸瞬间酡红。

翟闵厚道的忍住笑,聊了几句,就让蒋方瑶和冰冰交出手机,二人不知他要做什么,把手机乖乖递给他,连赵有时也好奇,转过头看。

翟闵发完一条短信,又在另一部手机上发了一条短信,说:“我让你们家长去车站接你们。”说完抬眸,恰好撞见赵有时的视线,又笑,“最近晚上尽量少出门,以后做事记得动动脑子,明天跟我去一趟,买些见面礼老老实实认个错,今晚只不过是把你们弄回来,别当事情就这么结束了,真该让他们把你们的头打破,也该叫你们长长记性。”任性妄为,以为世界围绕她们转呢!

难怪他会在这里搭公交,三人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有些惶惶,彼此对视一眼。

赵有时比她们提前下车,走前千叮万嘱:“一定要等你们爸爸,千万别一个人乱跑!”眼看翟闵已经走了,她赶紧背上书包跑下去,双腿奔得麻利顺溜。

回家还要转一趟公交,步行时间大约需要二三十分钟,梧桐巷幽深少人,仿佛处处都透着危险,赵有时一路严肃的跟在翟闵身后,他快她也快,他慢她也慢,不过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快,一步抵过赵有时两步,赵有时在他面前属于小短腿,只能小跑跟上,可恨的是翟闵并不直接回家,还绕路去了一趟附近的小吃店,打包了一份卤鹌鹑和一杯冷饮,鹌鹑香气四溢,赵有时饿得手脚发软,默默想着白米饭配上卤鹌鹑的味道,心里认定翟闵故意使坏。

翟闵的家在梧桐巷更深处,必定会经过赵有时的住处,时间已近十点,巷中无人,唯二的两只老母鸡也被两人宰了吃得一干二净,此刻连一点喧闹声都没有。翟闵注意到地上那道小影子亦步亦趋紧贴着他,故意加大步伐,随即就见影子颠簸,身后传来书包袋晃来晃去的声音,翟闵突然听到,“喂——”

他扬眉,步子稍顿,转身看向赵有时。路灯下的赵有时,表情严肃,颇有点正气凛然的味道,“手机是我姐姐的。”

突如其来这样一句,翟闵立刻明白。

“号码是我姐姐实名登记的,他们真能查到号码吗?”赵有时表面淡定,实则忐忑不安,她以为翟闵一开始只是吓唬她罢了。

“想知道?”翟闵问。

赵有时点点头,一脸期待,眼睛瞪得圆鼓鼓,却见翟闵笑得可恶:“打110,问警察叔叔!”

赵有时很想很想夺过他手中的塑料袋,吃掉卤鹌鹑,吐出骨头还给他!

翟闵到家时翟母还没睡,又是开空调又是端出绿豆汤,“今天加班怎么加得这么迟,早上出门手机也不带,对了,晚饭的时候有个叫蒋方瑶的女生打电话找你。”说到这里,翟母挤眉弄眼,“她是谁啊?”

翟闵好笑地递去塑料袋,果然成功转移翟母的注意力,“唉哟,我早上就是随口一说想吃‘兴记’的卤鹌鹑,你这么晚还跑去买来做什么。”

“亲妈的命令哪敢不从!”翟闵打开快餐盒,卤香浓郁,引人生津,他见到翟母眉开眼笑,突然想起路上几次拐弯,见到赵有时貌似哀怨愤懑的表情,她不会以为他是故意馋她,这么幼稚吧?

此时此刻,赵有时正吃着汤拌饭,耳边是姐姐的声音,“过几天也该去给你买个手机了,以前不给你买是怕影响你学习。”

赵有时饥肠辘辘,把米饭嚼出卤鹌鹑的味道,暗恨翟闵幼稚无比。

☆、妹妹你精分

第二天赵有时休息,懒洋洋地睡到九点才起床,蒋方瑶一大早就向她汇报行程,八点出门,八点四十分和翟闵、冰冰汇合,现在她们正前往杨哥旗下的酒店,路上顺便买礼物,蒋方瑶即使不甘,此时也得愿意。等到下午两点,蒋方瑶又打来一通电话,兴奋道:“全都搞定了,我们还见到了杨哥,杨哥真的是好人,让我和他的弟兄握手言和了,过几天我在杨哥这里请客,到时候你也要来,这次一定不能推!”说完瞬间转移话题,“赵小时,你什么时候买手机,我想跟你发短信发微信,谁还整天用座机交流啊,我家里有几部旧手机没人用,还有八|九成新呢,我送给你好不好!”

赵有时的腿上放着书本,姐姐大学里的英语书她已看完一半,课文内容她当故事阅读,倒也并不闷,听完蒋方瑶的话,她慢慢翻过一页纸,手指刮了刮纸张,沙沙声让人心头发痒,“不用,我姐姐说等她休息的时候带我去买手机。”

蒋方瑶欢呼:“太好了,我跟你说,我也想换手机,就等着九月份卖肾去呢!”

其实赵有时并不想买手机,没有手机时也不过就是没有,她更愿意把钱省下来,存进“假肢基金”,不过她即将去省外念书,没有手机确实不方便。

晚上姐姐回来,问她:“怎么样,今天上网看过手机了吗?看中哪款?”

赵有时说:“到时候随便买一部就是了。”

“那怎么行,要买就买好的,你现在是大人了,什么都要讲面子,周末我再带你去买个新的行李箱,还有衣服和包也得买新的。”

那“假肢基金”又要缩水了,赵有时抱住姐姐的胳膊,赖在她身侧:“什么面子不面子,我长得又不丑,我不需要那些东西,姐,你装个假肢吧,你装了假肢,我什么面子都有了!”

“哦,嫌残疾人丢你脸?”赵有为故意这样说,把赵有时逗急,笑道,“怎么别人说什么你都这么较真,王阿姨说你整天读书会读傻,看来她也没说错,这个暑假给你放假,多和蒋方瑶她们出去玩。”

顿了顿,她又道:“假肢的事情不急,我这样也习惯了,幼儿园到现在都二十多年了,突然装一个假肢,我怕我根本不会走路。”

赵有时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姐姐与别人的不同,小时候父母要养家,照顾她们两个小的,还要补贴他们各自双亲,往往存下一点积蓄,转眼立刻耗进教育和医疗里头,姐姐的假肢便一拖再拖,直到如今,姐姐已工作两年,家里的积蓄开始投资在赵有时的身上,假肢的事情似乎遥遥无期。

赵有时拗不过姐姐,姐姐说一不二,她通常只有唯命是从的份,周六她被拽去逛街,东西尽挑便宜的买,姐姐行动不便,走一段路就要休息,所过之处也有各种异样的目光投来,她们早已习以为常,上次姐妹俩逛街,似乎是在两年前。

赵有时到底年纪小,才刚满十八,不管她平常多内向沉稳,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又哪有不爱美的,两件新衣服一件新裙子,她看来看去爱不释手,对着家里的镜子换了一次又一次,人靠衣装果然不假,她都要被自己“惊艳”,转而又想自己好自恋,红着脸把衣服脱了。

第二天姐姐还在说:“内裤和文胸也要换,你现在走读没关系,以后住校,这些东西晒出去,不能太难看。”又瞟一眼赵有时的胸,说,“咦,你现在是B罩还是C罩,怎么看起来有点大?”

赵有时低头看看自己的胸,用手托了一下,她也不清楚大小,托完后反应过来,手刚刚摸过榔头,脏兮兮的,她嫌弃的“咦”了一下,拿过抹布擦了擦榔头,姐姐问她干什么,赵有时回答:“楼梯下面有两枚钉子露出来了,我去钉一下。”

她们的房子历史悠久,外观看上去有些民国时期建筑的风格,楼梯木质,五年前楼里邻居曾合资修补过,上回赵有时拿着录取通知书跑回来,发现脚底被磕了一下,才知道是楼梯上的钉子外露了,担心姐姐踩到,她早就想修补,今天才再次想起来。

姐姐笑说:“行啊,以后可以干装修,我去前面买菜,你自己弄小心手。”

赵有时自诩十项全能,家里只有她们两姐妹,但凡龙头漏水、下水道堵塞、灯泡损坏、电扇失效,甚至电路故障,她都能自己搞定,钉两颗钉子实在是小事一桩。

榔头钳子一齐上阵,没多久赵有时就将一切搞定,拍拍手正要直起身,她突然听见楼道外传来无比熟悉无比聒噪的声音。

“哎,有为,你刚回来啊,我们正要找你。”

“舅舅舅妈,你们来了啊,有事吗?我刚买了菜,中午在这里吃吧。”

“嗬,买了虾啊,我们就不在这里吃了,待会儿还要上班呢。”舅舅说,“我们找你来是有点事,你那笔钱都借了五年了,我听说小时也已经考上华大了,你们什么时候还钱啊,你知道舅舅家里的情况,你弟弟今年要结婚,正等钱用呢!”

“舅舅,楼上说吧?”

“就在这里说,每次都躲楼上说,每次都被你拖延过去,有为,我可是你亲舅舅,你不能总赖账啊,这都多少年了!”

赵有时没上楼,立在楼梯口犹豫,王阿姨突然走进来,一眼看到赵有时,吓了一跳:“哎哟,吓死我了,你怎么站在这里,你姐姐让我跟你说,老实在屋里呆着,快上去。”说着,她拉着赵有时往楼上走,“大人的事情,小孩别管,你先淘米做饭,你看我都把菜给你拿回来了,我先上个厕所,待会儿帮你剪虾。”

赵有时看了一眼塑料袋,姐姐果然买了活虾,家里难得买一次,舅舅却说得阴阳怪气。

她干活利落,淘米洗菜花不了多少工夫,楼下的声音清晰且持续的从厨房窗外传来,舅舅喊:“你把我们当傻子?昨天健健亲眼看到你和小时在街上买了一大堆衣服鞋子,还买了一部手机,这叫没钱?那什么叫有钱?你是大公司白领,我是工人,我们到底哪家穷,当年我看你们可怜,才把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几万块借给你们应急,你们倒好,干脆就赖账了。”

姐姐不知说了什么,舅舅的声音更加响亮了:“你还有脸提你爸妈,就是你这条破腿把他们拖累成这样,他们累死累活就为了你,你这个扫把星,你爸开了这么多年的货车都没事,你一坐上去那车就出了车祸,害得你爸你妈被活活淹死,你这个一条腿的反倒没事,你们都是她们家邻居,你们说说是不是这么一回事,谁家容易啊……”

“啪”的一声,赵有时把青菜摔下,水花溅开,左右张望,只看到榔头和菜刀。

赵有为正拄着拐杖站在那里,左邻右舍议论纷纷,赵家舅舅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讨债,却是第一次站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彼此脸面地破口大骂。

大家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前劝说,突然就见那头的楼道里冲出一人,白T恤蓝牛仔,随意扎了一个马尾辫,右手拿着一把榔头,苍白瘦小,却气势汹汹,众人愕然,眼睁睁的看着她霍地站在场中央。

赵有为惊讶:“小时……”

“你别说话。”赵有时声音沉静,直视舅舅舅妈,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我姐姐从小学起就一直是学生榜样,每个入学的新生都会听班主任讲我姐姐的故事,她一条腿不能出操,别人出操她就主动在教室里打扫卫生,她一条腿跳绳,每分钟能跳130下,她每次都是年级前十,上过报纸电视,大学还没毕业就被时代集团看中。我小时候贪玩不爱学习,姐姐揍我监督我,现在我考上华大,高中老师让我在新生入学的时候去演讲。”

她挺胸抬头,捏紧榔头,“你们谁有本事教出我姐姐这样的女儿,谁有本事再教出一个我,你们凭什么说她拖累爸妈,我爸妈最骄傲的事情就是有个她!”

她手里的榔头太恐怖,舅舅和舅妈不禁后退两步,又怒又惊:“你干什么!”

“我姐姐说你们是长辈,无论对错,我们对长辈都要礼貌,我凭什么要对你们礼貌,当初外婆过世,留下十万块说两家平分,你们偷偷把钱藏起来,姐姐和我还在读书,家里急用钱办丧事,跟你们打了借条借了三万,姐姐现在是有工作,可她薪水不高,还要养我,这两年只还了一半,这一半你们当做利息,还要我们还三万本金!”

赵家的事情人云亦云,谁也不知钱财真相,如今他们才明白个中缘由。从来都不会大声说话,文文静静,动不动就脸红的赵有时,此刻口齿清晰,条理分明,丝毫不见怯懦羞涩,将家丑外扬,不给长辈留半分面子。

赵有时握着榔头,又往前几步,舅舅面红耳赤,不顾舅妈的拉扯,怒道:“你姐姐就把你教成这样,不分青红皂白,还想要杀人不成?你们看看,这就是我的亲外甥女……”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面前的榔头已经举起,他差点就要尖叫,却见赵有时猛然拉过他的手,将榔头一把塞进他的手里。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杀了我吧。”赵有时风轻云淡地说了这样一句,众人还没吃惊完,又听她说,“叔叔阿姨,你们帮我报警,就说有人要杀人,这个榔头上有他的指纹,你们也看到他要杀我了。”

赵有为焦急:“小时,你干什么,舅舅舅妈……”

舅舅举起榔头,又惊又怒:“你别以为我不敢,我今天就当着大家的面好好教教你,我的妹妹生了个什么女儿!”

街坊着急,纷纷劝说,有人去拉赵家舅舅,有人给赵有时使眼色,谁也没注意到赵有时的手慢慢伸向了腰后。

翟闵站在不远处,围观大半天,他“嗬”一声笑了起来,打量赵有时,没想到她讲话这么利落,看来是几年不说话,攒下这么多打算一口气说完。正当他打算绕过人群离开时,就见那头剧情翻转,赵有时说得话怎么那么耳熟,还没决定是否要继续围观,突然就见赵有时的手摸向了腰后。

赵有时摸到了,胸口起伏了一下,太阳晒得她头脑发热,周围的声音她全都听不清,只听见舅舅在不停骂人,父母在时他就没少嘲笑,父母离去后他对她们颐指气使,姐姐一味容忍,因为这是她们如今唯一的亲人,赵有时不需要亲人,她有姐姐就够了,“残废”、“扫把星”、“死”,这些字眼刺得她眼冒金星,她胸中一口气喷薄而出,摸着那东西,正要抽出来,手上突然一热,有人贴了上来。

“你学得倒快,活学现卖?”

把刀塞他手里喊人报警,告他谋杀,刀上有他指纹,还有人证,你还怕报复不了?

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有胆子你就捅他一刀!

翟闵握着赵有时的手,宽大的胸前,是这个瘦小文静的小孩,她的胸膛还在起伏不定,胸口有黑黑的污渍,胆真肥。

“书呆子,腰上别一把菜刀,怎么没把你自己捅死?”

☆、六、妹妹你真的精分

赵有时学习好,并非没道理,她听课认真,吸收自然快,因此当那天她在茶楼里听完翟闵训斥蒋方瑶的话,不知不觉就将那些内容铭记于心,今天见到姐姐受辱,看到榔头和菜刀后,这些行为变得自然而然。

她并未察觉,翟闵却真正察觉到了,赵有时模仿得太像,最重要的是她并非二选一,而是选择双管齐下,先把榔头给对方,冤枉对方谋杀吓唬他,倘若不成,再抽刀捅他,可是这个书呆子怎么就不知道把凶器换个顺序,把刀给对方,把榔头插在腰后皮带,最最重要的是,这个小呆子怎么真的照做,连蒋方瑶都知道他是胡说八道。

翟闵握着她的手,自然牵动了菜刀,菜刀刀柄朝上,刀片朝下,动了动,翟闵明显感觉赵有时一颤,想必是刀片碰到了屁股,她觉得痛,如果真的迅速抽出来,不伤到自己才怪。

赵有时想转身,他凶巴巴道:“别动!”一手握住刀柄往上抽,一手放在刀片下,正好贴住赵有时的屁股,避免刀片伤到她。

赵有时震惊了,可惜这一切动作不过短短几秒,她根本来不及喊“流氓”,下一刻翟闵已经放开她,站在两步开外,右手拿刀,一下一下拍在左手上,漫不经心,却极具危险性,对赵家舅舅说:“要教她?你试试。”

他个子高块头大,长相英伟,赵家舅舅却和赵有时一般身高,根本不堪一击,只够在女人面前耍横。他见到翟闵,瞬间产生怯意,但仗着周围都是人,他还是硬着头皮高昂下巴:“你是什么东西,哪里跑出来的下三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是她们亲舅舅,我就要教教……”

他还没有说完,就听边上一声吼:“你说什么,谁是下三滥,你他妈敢说我儿子下三滥,老娘跟你没完,道歉!”翟母从一旁冲出来,手上还拿着蒲扇,她一吼,周围街坊自然帮她一起吼,连上完厕所跑下来的王阿姨也加入了对骂战局,赵家舅舅和舅妈被逼退到角落,喊也喊不出,跑也跑不掉。

翟闵笑道:“既然这么‘好学’,记住,这叫借刀杀人。”

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翟母,翟闵早就看见出来纳凉的母亲跑来这里围观,翟母最护短,听不得别人说自己儿子一句不是,加之她成日舞剑、耍太极、跳广场舞,早就是一群大妈中间的领袖,一呼百应不是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