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来。”

落款和蜡封显示着信是华国公府寄来的。柳木白拆开看了眼,嘴角笑意拉平,“吩咐下去,三公主十日后抵永寿寺静修,青州府衙需好生接待。”

“是。”

青州城郊永寿寺。

将信放在桌上,柳木白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若是骑马,个白天能从永寿寺到青州有个来回。坐马车的话,慢悠悠天也能有个单程。看来瑞安是特意选了这个地方来“静修”。自己这身伤到底还是传到她耳朵里了。

——无妨,不过是多事罢了。

他对旁的阿甲吩咐道,“石曼生那处,帮我送个口信。就说近日突来事宜,怕是忙得不能脱身了,游玩事,改日再约。”

“是。”阿甲刚转身要走,却听柳木白突然改了口。

“慢着。”他略斟酌,“还是别告诉她了,等忙完了这阵再说吧。”

“是。”阿甲向来都是对他的话言听计从,而后拿着画退下了。

想到昨夜受伤的消息刚传出去没多久,她就特意亲自来探,柳木白觉得有些事情应该算是差不多了。男女相处,需得有张亦有驰,欲情故纵也是可用之法。

而石曼生这边,自从昨天晚上被余夏路接回家,顺便“耳提面命”了番之后,就直有些闷闷的。余夏看在眼里,倒还和平日样大大咧咧,也不再说教什么——有些事情,别人点到即可,最后还有是看她自己是个什么想法。

在石曼生的心情不愉中,日子过去了两天,屋子里那个被救回来的伤员醒了。强制睡了两日,他身子好了不少。少了憔悴模样,面容越发清晰起来。只是,明明是个周正男子,偏偏莫名有着女气,再加上初见是竟然穿着女装,余夏很是看他不惯——没事瞎装什么人妖!

醒来后,那人心想走,说自己有要事在身,救命之恩他日必报云云。要不是被金针控穴他八成又会再次跳窗逃走。

“救命之恩重于泰山。你准备拿什么报?”石曼生漫不经心问了句。

“在下”对上余夏投来的热烈目光,那人卡住了。这不合常理,不该是施恩不图报吗?

“你叫什么名字?”石曼生凑了过来,把了他的脉,嗯,这身子稍稍“刑讯”下还是吃得消的。

“叶、叶叶青!”后面两个字蹦出来得很突然,仿佛是要刻意突出什么。

“听就是假名字。”余夏嗤了声,开始无聊地看指甲,“没诚意。”

石曼生微笑着抬头,手指还扣在他手腕的脉门,“确实很假。”

伤者:

“名字不过代号,何必深究。”那人咽了口唾沫,为自己开脱道,“江湖儿女,何拘小节。”

“也是。”石曼生缓缓应了句,视线在男子身上逡巡了圈,最后定在了他的眼睛上,低低重复了遍名字,“叶青,是吧?”

眸色有点浅,细长眼尾,眼窝微微下凹,看人的时候似乎有种雾蒙蒙的感觉。这个眼睛,真的很熟悉,若是配上那么点愁绪哀容她眯眼想了会儿,眸中忽地亮光闪,“我大概知道是什么时候见过你了。”

叶青闻言,脸色立时刷白。

余夏凑了过来,满是好奇,“快,快说来听听。”

“你醒来那天突然变了神情,应该是认出我了吧。”见叶青脸色又难看了几分,石曼生越发笃定,嘴角扬了起来,“来,叫声’相思先生’听听?”

叶青垂头,“我不明白姑娘说的是什么。”

接下余夏投来的询问目光,石曼生站起身,娓娓道来,“此人应该是男扮女装,之前还从我这儿买去了颗相思阎罗。”顿了顿,她边回忆边说,“那个时候,他穿得是粉色衣裳,扮作青楼女子,声音柔柔软软的,苦情得很。我可是点儿没看出来。”

余夏笑了,“青楼女子?难度还挺高。”青楼女子那可是女人中的女人,妩媚娇软。

石曼生边擦手,便从旁的药箱里取了银针出来,“虽然来求相思阎罗不需真名,但当初你下帖写的名字是红叶,与今日这叶青倒是异曲同工。再加上您这双眼睛,确实是雌雄莫辩长得不错,我好巧不巧怎么就认出来了呢?不过,我也有些好奇,那时候,我都带着特意带着帽子,你我距离也很远,你又是凭什么认出我的?”

叶青尴尬笑了笑,“我怎么,完全听不懂姑娘在说什么。”

余夏在旁看着师妹手中的银针,心中明了,时间带上了看戏的神色。

石曼生执着银针,缓步走近他,语气变得不紧不慢起来,“不知叶公子可有什么想对在下说的?比如,那颗相思阎罗?你分明并未服下,这是弄去哪了?”

叶青绷着脸,眼睛却不由自主循着石曼生手中的银针,“我不知道什么相思阎罗。”

察觉他的目光,石曼生挑了挑眉,“何必呢?话都已经说开了,再死撑又有什么意义?”

银针在她指尖微微发光,衬得她的笑脸如妖,“嗯要不这样?我看你这身子像是用特殊方法收了骨的,现下伤口还没好,若是我强行让你放骨,定会疼个半死不活。不过放心,死不了,只是强行放骨,疼疼,最多修为尽失罢了。但是,话说回来,我倒是很想看看你放骨后的模样呐。”

这么些伤口,要是都撑开了啧啧啧。

余夏在旁很配合地点了点头,“我也挺好奇的。”

两人相视笑,石曼生执了银针上前步,叶青早已被制住穴位,动弹不得,眼见那银针闪闪发寒,越来越近,他猛然闭眼大呼起来,“卖了卖了!那颗相思阎罗我卖了的!”

“卖给谁?”

叶青听得她声音近在咫尺,愈发不敢睁眼,“我也不知道,是从京城黑市接的单子。”

京城?黑市?

石曼生去过京城,那黑市也是亲自去探过的,当初吕家的下落就是黑市上买到的。

“那你这身伤又是怎么回事?”

叶青又想沉默,冷不丁手背被针扎,麻痛入骨,“啊——我真不认识那些人!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石曼生盯着他脸上的表情看了会儿,转向了余夏,“师姐,你觉得呢?”

“如果黑市那边接头的人也死了,就可能与相思阎罗有关,如果那边人活着,就无关。”余夏也像模像样拿起了另根银针,“喂,你黑市的接头的是谁?”

“个叫吴旭的人。”叶青听了余夏的这番话,脸色变得有些奇怪,声音弱了下来,“平常都是他接单联系我的,可是”

“可是什么?”

“照理说,般个月大大小小总会有些单子,但吴旭已经快两个月没联系过我了。”叶青脸色越发难看,作为个讨巧求生的江湖“骗子”,只有可能是之前做的某笔单子别人要来灭口了,然而,也好像就是相思阎罗这单之后吴旭没再联系自己,这么看就太可疑了。

“你是怎么从那些人手上逃掉的?”石曼生又问了句。

“本以为扮了女装就行,但还是被发现了,后来是跳河逃走的。”

看来那些人搜查的时候应该是男女都查,不过这人也真是运气,竟然能半死不活地被她们捡到。

“此人是个麻烦。”余夏拍了拍石曼生的肩膀,“那些人八成还在找他,想着灭口。”

石曼生很是同意,“确实。”

感觉到两人审视的眼神,叶青越发毛骨悚然,全然不知道她们下面会说出什么话来。

“那你又是怎么认出我的?”石曼生再问。

叶青老实交代,“我认人是凭身形和动作,是以,见到你之后就认出来了。”

这个理由听上去没问题,擅长收骨易妆的人确实应该是有点眼力的。

稍思考,石曼生突然目光炯炯地看向了他,“你觉得自己这条命值多少钱?”

啊?叶青愣了下。

“你看啊。”石曼生慢慢帮他分析,“如果真是与相思阎罗有关,那些人要找你,怎么也不会自投罗网来我这儿吧。不然当初也不会绕那么大个圈子让你来骗药。而且也没有骗到药后来杀我。”

叶青投过去了个“你怎么知道以后不会杀你”的表情。

石曼生眯了眯眼,“反正他们现在要杀的是你,不是我。”

叶青哼了声,看着她手中银针复又转起,这才老实地低头不语。

“怎么看,我这里现下都暂时算个安全的好地方,而你这身伤要走远道肯定不行。所以你能给多少钱呢?”说完这些,石曼生又转了下手中银针。

余夏想了下,笑了,“是这么个理!反正这小屋里你也住着了,房租可不能少。”既然师妹不嫌麻烦,看来是想要查查究竟什么人骗了相思阎罗。既然这样,留着这人倒是个好主意。

石曼生本正经,“条人命怎么能用房租这么低廉的算法呢?我看大侠骨骼清奇,惜命自爱,怎么着也得这个数”她慢悠悠伸出五根手指。

叶青眨巴眨巴眼,试探着问了句,“五两银子?”

摇头,继续五个手指。

“五两月?”他不值钱,点儿都不值钱。

石曼生面色黑,这人怎么这么不会谈生意,“五十两银子每月,包吃包住,口价。”笑话,她那颗相思阎罗都值百两银子呢,这人混迹黑市多年肯定赚得比这个多,她可没趁机宰人。

“好!”叶青连忙应下,立时,石曼生觉得自己要少了,脸拉了下来。

“那叶大侠你要住几个月啊?”余夏在旁看得开心,这人有意思,好久没见到师妹这么臭的脸了。

“不多,先住三月。”伤筋动骨百天,三月确实要得。

石曼生没好气地摊手,“百五十两。”当然先收钱。

叶青咳了两声,“麻烦二位先出去下,在下取个钱。”

咦?钱还真藏身上了,她怎么之前没见着?

见余夏与石曼生走出去,叶青还特意颤颤巍巍爬下床把门给锁上了。待确认没人看得见之后,他这才伸手抓向床边那双满是泥泞的靴子,从右脚鞋底的夹层里取出了个油纸包,斟酌着从里头拿了三张银票摆在桌上,而后又把鞋垫好生放了回去,鞋子也特意摆回了之前模样的姿势,这才去开了门,对着外头唤了句,“拿好了。”

余夏笑着打量他,“你这么着不是明摆着告诉我们钱就藏在你身上吗?不是衣服就是鞋子的,也不怕我们打主意?”

叶青脸色尴尬,“咳咳,姐姐相貌不凡,气质出众,又怎么会看得上在下那些家什。”

好话听得舒服,余夏乐呵呵点了点头,“算你有眼光。”

懊恼自己要得少了的石曼生,阴着脸凑了过来,“师姐看不上不代表我看不上。”

叶青:

就这么着,院子里多了个人,住的是最差的屋子,交着最贵的租金,过着寄人篱下的保命生活,因为伤势未愈只能继续收着骨,状若女子

多出来的人,让我们的丁泽少年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尤其是石曼生总是在帮那人看伤,已经许久没提过要为自己治病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娘子玩回来了

以后再也不去游乐园了。。。平均每个项目排队小时。。。我的腿已经不是我的了。。。

还有还有大家圣诞节快乐呀

别忘了吃苹果呀

二十

秋日渐浓,寒意缓生,丁泽等不急了。

于是,石曼生只要离开屋子就能感觉到道视线锁定在自己身上——默然,沉淀,隐忍。

可每当她询问地看过去,少年都若无其事地转开脑袋,搅得她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连三天,石曼生被那视线盯着浑身不舒服,吃饭还咬了舌头。余夏私下问她是不是欠了丁泽什么东西,石曼生这才恍然大悟——看来上次给的补气丹哄不住了。

瞅了瞅丁泽的身子骨,择日不如撞日,她决定提前去蛊。丁泽闻言自然内心派欢天喜地,可面上仍旧绷着,“也好。”

石曼生:嗯这孩子越来越有个性了。

时间到了说好治病的当天夜里。

漆黑片的屋中,突然抹光亮跳脱出来,点燃了桌上的油灯。

石曼生气定神闲地黏着指尖的银针在火焰上轻烤,回头对着躺在榻上的小少年微微笑,“可能会有些疼。”

丁泽疑惑道,“针灸不该疼。”

石曼生歉意地眨了眨眼,“你这病,得捡疼的地方扎。”

“定要扎针?”丁泽有些纠结,好不容易等到她说要着手医治自己了,可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她为难地皱了皱眉,指尖还夹着那明晃晃的银针,“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那样的话,还得再等上年。年之后,你这病长熟了,治起来就不用银针了。”

年时间,变数太多。丁泽毫不犹豫,“扎吧。”

石曼生还是想着等病长长熟,便又劝了句,“你这病说白了是没长熟,要用银针激出来,会很疼,等熟了就不会疼了了。你真要现在治?”

“治。”

看这不听劝的小性子。

“对了。”刚要下针,石曼生从袖子里掏出了个黑色布条来,“还需蒙了眼才可治病。”

丁泽默默照做。可刚蒙好躺下就被结结实实点了穴。

“扎针时千万动不得。”

又蒙眼、又点穴,丁泽有些纳闷,“那为何不索性点晕了我?”

“不行,必须醒着,不然病灶逼不出来。”说白了就是,不让你疼怎么行呢?

“唔——”

针下去,少年脸色骤变。其实扎扎血肉也没什么疼的,可偏偏这扎到筋

“怎么样?”石曼生试探着碾了两下针,立时就见到他额头上的汗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嗯,看来扎对了。”

她慢悠悠起身又取了根银针就着烛火烫了烫,“还有八针就好了。”

丁泽:

每多针,丁泽的脸就白上份,八针下来已成白纸张,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刚拎出来。

石曼生叹了口气,循循善诱,“若是再等上年,可以不受这苦的。小泽啊,你性子太急了,以后要记得收着点。”

现在的丁泽哪里听得进去,周身经脉已经疼得他头晕眼花,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里头横冲直撞,可每当那东西将将要“破土而出”,偏偏又猛回头拐了个弯,换个地方继续钻。加上还蒙了眼睛,黑暗之中,那疼痛越加扩大了几倍。

他咬紧的牙关好半天才磨出句话,“里头是什么”

什么东西在他体内?

石曼生碾了碾他百汇的那根针,低低说道,“那是病灶。”并不过多解释。

疼痛中的时间走得异常缓慢,在丁泽觉得自己将要疼晕过去的时候,突然浑身松,鼻尖传来了股奇异的味道,接着,他的思绪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远

看着已经进入沉睡状态的少年,石曼生从袖中取出短匕在他胸口位置轻划了个“十”字。

“呼——”灯灭。

黑暗中,铃声轻扬,血香四溢,莹莹绿光缓缓涌向她刚被咬破的指尖。

丁泽醒来的时候,正见到石曼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边看书边喝茶。

听到动静,石曼生抬头对上了他睁开的眼睛,“醒啦?”放下书,伸手摸了摸他脑袋,冰冰凉还不错,“感觉怎么样?”

“还好。就是有些累。”

“正常。放心,已经都治好了。”

“当真?”丁泽高兴,想从床上坐起来,胸口突然有些刺痛,低头看,那里绑了绷带。

“别乱动,伤口还没长好。”,她笑着说道,“治这个病要放点血。”

丁泽不在乎,这点痛和昨天那针灸比起来简直就是毛毛雨,“那以后,还会白发吗?”

“人老了都会有的。”

他看了她眼,“不是那种。”

“啊哦。不会了。”

丁泽闻言,脸上下放松了下来。

莫名地,看着他的面容,石曼生也忍不住声音轻快了起来,这孩子就是面上犟。她把桌上准备好的药汁端了过来,“来,喝点药,固本培元的。姐姐保证,你会健健康康,能活多久活多久。”

“话多。”

石曼生面上笑意僵,刚要反驳,半躺着的少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接过那药碗,几不可闻地道了声,“谢谢。”。

可就在石曼生嘴角还没扬起来之前,他眉也不皱地口喝完了药,放好碗,面无表情地往床上躺,“我有些困,麻烦出去时关下门。”

石曼生怔住了,但看见他额头上隐隐冒出的冷汗后,她了然地抿了抿唇——这药灌下去,不会好受。叹了口气,她往门口走去,走之前又叮嘱了句,“别忘了起来吃饭,师叔帮你熬了鸡汤。”

“嗯。”闷闷的声从被子里传来。

屋外,清晨的阳光破除暗夜缓缓晕染了整片天地,鸡鸣狗吠中,青州城新的天来临了。这蛊除了整整个晚上。

对着朝阳,石曼生伸了个大懒腰。

真好。百里宫欠的债,八姓八家,终于还完了。答应师父的事情,到这里也算大功告成,她与师姐这身救别人的蛊毒终于能静下心来彻彻底底去个干净了。

少了桩心事,石曼生对接下来的日子不知不觉多了几分期待。回屋上床,打个呵欠,在晨辉中美美入了梦想——呃天色太亮了,该弄个厚点的窗帘子。

然而,事情并没有往顺心的方向发展。

接下来的小半个月,石曼生心中日比日忐忑——柳大人那边直没来寻自己,也没任何消息。不是说好要游玩的吗?好几次她都想去衙门处探探,可刚要出门,对上余夏审视的目光,就莫名心虚,不得不偃旗息鼓。

柳木白是不是遇到事情了?没有头绪,就容易胡思乱想,胡思乱想就会郁结于胸。她郁闷时,便自然而然有几分瞅不得别人好的心思——尤其是那个多出来的叶、青。

叶青是个老江湖,嘴皮子溜,自从能下床走路,就把院子里的女性哄得天天眉开眼笑,比如说余夏,比如说夏师叔。当然,不包括石曼生。

——哼。钱收少了。养伤和租金是块,但不包括有两个大美女陪他说话啊。

石曼生狠狠黏着手中馒头往池塘里丢,丢个水花。看着不远处笑着说话、晒着太阳、磕着瓜子的三人,抬下巴指了指叶青,“喂。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