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 关于盘根蛊和舒林的事我没想到会是素西对不起。”说这些话的时候,梅子倾的表情有了几分难堪与愧疚。

“她做错的事, 你来道歉?”石曼生轻轻笑, “放心,我会自己从她身上讨回来的。”

“我”梅子倾略略低了头,声音也低了下来,“对不起但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石曼生眨了下眼, 没有说话——她想得哪样?

梅子倾的手在袖下微微捏成了拳, 似鼓了勇气般, “那时候,易先生答应我的条件便是让我把你送走。所以, 我给你服了相思阎罗。”

“那之后, 我其实直就待在你屋子外头。第二天,看你早醒来, 推门离开。你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就和陌生人样, 甚至没有看我眼。”

石曼生朦朦胧急得这幕, 当时确实有个人站在走廊, 原来是他。

“看到你走出客栈, 我就后悔了,想立时追出去”梅子倾仿佛回到了那天的场景,直到现在,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心里那铺天盖地的恐慌。但他到底还是没有拦住石曼生。

“是易先生拦住了我。她和我说——这是场交易,把你排除在外的交易。”

石曼生默默听着,心里好笑——最后不还是把她拖了进来?

“所有人都告诉我,我的选择是对的,我们需要易先生。可偏偏,我过得很不好那段时间,做任何事都很恍惚。”梅子倾的声音有了几分干涩。

“再后来李长老便把素西派给了我。他与我说,他们需要的不是个只会拘泥于儿女情长的主公。”说到此处,他停了下,很难开口,但还是逼着自己继续说了下去。

“再然后那日,是我生辰。就在三个月前,你还说要届时与我庆贺番。可我却已亲手喂了你相思阎罗。那天晚上,我记不得自己喝了多少酒。然后就在恍惚之中看到了你可是第二天醒来,我才知道我认错了人。”

错百错。

“是我的错。”梅子倾不敢看她,“但那之后,我再也没碰过她。我发誓!”

碰没碰过,于如今的石曼生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可对于他能如此坦白地和自己谈及素西的事情,石曼生的心里涌上了些复杂感觉。

脑海中浮现出两人在起时的场景,那个时候的梅子倾总是宠着自己,不让她受点儿委屈。可最后,他却是下手最狠的那个。

“我当初帮你备了生辰礼物的,是个剑坠。”她忽然开了口,“不过,没来得及送。”

梅子倾猛地抬了头,有几分不敢置信,“石头”

“然后,我醒来的那天就把那东西给忘了。”石曼生笑了笑,带着可惜,“说起来,我还付了五两定金的。”

当初,她找了家玉石铺子亲手画了剑坠的式样,下了定金,却直忘了去拿。

没记错的话,她还特地让工匠师父在剑坠上刻“木头”两个字来着。

木头、石头

梅子倾定定注视着她,良久,忽而上前步,语气有些紧张,“石头经历了这么多,现在切都雨过天晴。你能不能再给我次机会?这次,我绝不半途而废。好不好?”

她打量着他,心里有些闷。

其实,梅子倾是个很容让人有好感的翩翩公子,他道歉的样子让人很不忍。

只可惜她见过比他更厉害的柳大人了。柳大人道歉的时候,明明说着对不起,却还能理直气壮地说绝不放手,仿佛拒绝了他就是天大的错事般。

想到这,石曼生的面上不由浮现了丝笑容。

柳木白生硬地挤到自己面前,气势汹汹赶走了她心底的其他人。

论难缠,这天下,柳木白排第二,就没人敢排第。

所以哪怕解了相思阎罗,哪怕恢复了记忆,对她都没多大影响。

站在梅子倾的面前,听他说着这些话,石曼生平静得出乎意料,甚至还有些漫不经心。

过去的,真的就过去了。

“梅公子。”轻轻叹了口气,“答应师父的事情我会做到,但除此之外的,我觉得就不必了。”她不需要他的重来次。

听她拒绝,梅子倾脸色白了几分,“石头”

“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回生还在等我,我就先上去了。有好消息,定会及时知会梅公子。”她很客气地开始道别。

“石头!”见她要走,梅子倾侧身拦住她的去路,“你是不是直在怪我?当初我也是迫不得已,这些年,我对你直都”

“梅公子。”她笑得很淡,“真的不必了。”

梅子倾因为她这句话,整个人都暗了下来,但很快又在脸上挂了笑意,“是我太心急了。”勉强扯了嘴角,“我不会让你为难。但是你不要急着否定。”

石曼生眨了眨眼,“在下言尽于此。梅公子留步。”她说得已经很明白了。

默默看了会儿石曼生离开的背影,梅子倾渐渐沉了脸色——他必须留下她。无论如何。

石曼生踏上登山的石阶,不期然又想起了柳木白。

今日见到他,她其实很高兴。她从没想过他还活着,直到现在都还有些恍惚。

沐流云,沐流云,回生提过很多次这个名字。

柳木白,沐流云真好,他还活着。

可是,她不能再招惹他了,和她起,他总是会特别倒霉。

轻轻叹了口气,石曼生缓缓又上了级石阶——接下来的时间,她就不准备再下山了。自然,也就不会再见他了。

鬼医谷四周有特意布下瘴气,若没有特制药物,寻常人也是近不了的。当然,这瘴气与百里宫先的相比还是差得远了去的。毕竟,百里宫的七绝毒障,石曼生都已经上不去了。

可是,柳木白若是那么容易就此让石曼生逍遥在外,就绝不是柳木白了。

仅仅过了两天,回生就神秘兮兮地塞了封信在石曼生枕头边上,可她刚准备溜出屋子就被石曼生捉了个正着。

“小姐姐”回生表情有些尴尬。

石曼生眼就看到床头的那封信,“沐流云?”

回生艰难地点了点头,“小姐姐,我只是个跑腿的。”

“嗯。”

见石曼生没说什么,回生忙跑出了屋子——她真的只是个送信的!就收了点跑路费而已!

石曼生拾起了床头的信,信封上什么都没写。

打开信封,纸上只有行字。

四月十七,古华寺,恭候大驾——沐流云。

是柳木白的笔迹,她认得出来。四月十七就是三日之后,而古华寺就在鬼医谷的西边,是个小庙。石曼生默默将信放到了旁的柜子上头。

——她并不打算去。

随手拿起了本蛊书,石曼生刚准备好好看会儿,突然腰上传来阵钻心刺痛,但眨眼就消了下去。可就这瞬间的疼痛让她整个人都蜷了起来。

这是

关上门,拉好窗,石曼生拿了铜镜坐到床边。

脱下外衣,掀起里衣,她把铜镜架自己的后腰位置,朝着痛的地方,低头看了过去。

处铜钱大小的紫癍,深紫的颜色入皮入骨,这是蛊噬的痕迹。

伸手触了触那块紫癍,除了颜色不同,摸上去与周围皮肤毫无差别。

若不是个月前也突然痛了那么下,石曼生根本就不会发现。所以,这个痕迹出现了至少有个月的时间。自打发现,她点点看着那紫癍从指甲盖大小长成了铜钱大小。

石曼生早就知道,百里宫的人都会有这么天。

只不过,她的这天似乎来得早了些。比师父、师叔当年都来得早了些。

自从来到鬼医谷,梅子倾已经将当初由南诏皇室保留的蛊学方面的书籍以及珍贵材料通通给了她。也许她能从中找到解决的法子,但也许会和师父样都来不及。

放下铜镜,石曼生默默穿回了衣服,面上平静如水。

这样的她,已经没有资格再去拖累旁人了。

眨眼便过了三天,今日便是四月十七,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回生早便来寻了石曼生,“小姐姐,你会去吗?”

“不会。”

“可是”回生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后跺脚跑走了。她这走,直到太阳下山,石曼生都没再见到人影。

——这丫头,心野了,以后得给她多布置些事。

中午的时候她跑去“逗了逗”素西,可能是因为时间长了,现在的素西已经不怎么骂人了。因为无论她怎么骂,石曼生都是副无所谓的模样。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现下,这句话变成了素西最常挂在嘴边的词。

“你死了我还能做成药人。”

素西:

瞎忙活了天,眼看太阳就要落山,石曼生弯腰收起了晒在地面的苦草根。

忽然,院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小姐姐,小姐姐!你快看,谁来了?”

回生的声音响起,石曼生心里突地“咯噔”了下。

112.二

“小姐姐!”回生路冲到石曼生的身边,拉着她的胳膊兴致冲冲地朝院门口指着, “快看!”

两人轿椅, 支着遮挡的深色布幔,修长的指尖掀起布幔, 露出张俊美如玉的脸庞,男子温雅轻笑地望着石曼生,可眼中分明带着几丝得意神情,“石姑娘, 我们又见面了。”

眼睁睁看着那两人抬的轿椅路进到院中,石曼生的表情变得难以言喻——怎么他什么地方都进得来!此处不是鬼医谷吗?

怎么梅子倾进得, 他柳木白不对,是沐流云也进得?江湖不是传言鬼医谷生人难进的吗?

来人施施然从轿椅上走了下来,“山不就我, 我只得就山了。”虽然动作还有些缓慢,但那风流身姿确实如既往,“真是日不见, 如隔三秋。”暧昧话语从他口中说出反倒有了几分惆怅相思之感。

回生乐呵呵地从旁搬了椅子给柳木白坐,“大人,快坐着, 快坐着。站久了可不好!”

“劳烦回大夫了。”柳木白笑着道谢, 那回生乐得眼睛都快成条缝了。

“哪里哪里,应该的。”

石曼生沉默地看着自家狗腿的小回生, 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有人来了?”旁屋子里的素西听到动静立时开始叫嚷, “救命!石曼生就是个妖女!她要杀我, 救命啊!!!!”

回生面色变,冲着柳木白笑得很谄媚,“你和小姐姐慢慢聊,我去解决点小问题。”说着,她便溜烟去了素西的屋子,砰地声关了门,没会儿就安静了。

从头到尾,石曼生直安静地站在院子中央,手心里先前拾起的几丝苦草根已经快被她碾成末末了。与柳木白同上山的人都已经识趣地站到了远处,夕阳西下,片红霞在顶,这茅屋小院中,两人站座,视线轻轻对上。

她拧眉,他轻笑,时无语。

真是难缠。

半响,石曼生把手中的苦根草末末丢在了地上,“天快黑了,你还是早些下山的好。”

柳木白“不急,回大夫说还有空屋。”

空屋?回生这丫头!

石曼生口气提到喉咙口,复又重重压了下去,“院里住的都是女子,不便留宿外人。”

柳木白稍稍歪了脑袋,显然对她话中最后两个字不满,“外人?很快就不是了。”

石曼生头也不回就往屋里走——对付此种人,最好的法子就是不理不睬。

见她要走,柳木白这才收敛了肆意模样,说话正经了几分,“石头,我是有事相商。”

石曼生的步子没有停,眨眼已经到了门口,正要推门进屋了。

“丁泽也来了。”

伏在门上的手顿了下,石曼生眼中带了几分欣喜,可面上还绷着,“人呢?”

见她回头,柳木白微微笑,“正在古华寺。”

——所以他今日就是想让自己去古华寺?

石曼生略带疑惑地看向他,问得很直接,“古华寺有什么?”

“你去了就知道了。”柳木白没答,却也表示了古华寺确实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卖关子?

石曼生轻笑了声,转头径直推开屋门走了进去,她偏就不去!丁泽,过两天她自己去看。

“砰——”

柳木白看着被她狠狠关上的门,眼中有了几分深意。

直在偷听动静的回生适时走了出来,“大人,我先带你去客房安置吧。”

柳木白刚要回复,石曼生的声音传了出来。

“回生,送他离开。”她已经有了几分怒气,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不然,剩下那半本《灵蛊》你便不用再看了!”

回生脸色变——小姐姐好像真发火了。

柳木白冲回生轻轻摆了摆手,自己站起身,步步往石曼生的房门走去,边走边说,“丁泽正在古华寺等你,若你想以后再去,自是可以。但没了在下,怕是也见不到人的。”

“你说什么,我就得信吗?”

“信不信在你。”走到门边,柳木白扶着门框,有些难受的皱了皱眉——双腿还是不大适应。

回生赶忙把凳子又摆到了他的身边,压低声音,“大人,您坐。”

柳木白顺应地坐了下来,并向回生报以感谢的微笑,小姑娘立时又乐得开心了。

他又对她做了个不用担心的手势,让回生进隔壁屋去了。

石曼生此处,他须得亲自解决。

“你说不过不会再用丁泽威胁的。”石曼生站在屋中,语气已然不大好。

“在下并无威胁之意。”柳木白坐在椅上,隔着门与他说话,面上直带着笑意,边说话他边揉了揉腿,“只是想请你同去趟古华寺。”

“若我不应呢?”

“那在下只好叨扰几日了。”

“你休想住进屋子!”不让他住下,她的方法也多得是。

“可是这山间夜寒,没了屋子遮风挡雨”柳木白低低叹了声,“罢了,那我在院中将就便是。你何日想去古华寺,还请告知在下。”

石曼生觉得自己不能再与他说话了,她才不会被苦肉计所骗。

黄昏很快就过去了,黑夜袭来,山间骤然降了温度。

柳木白在院中挨到月上中天,就坐在石曼生的门外,夜风吹,就忍不住咳了起来。

他咳的声音其实并不响,还压着喉咙掩着,但在静夜山中,还是叫人听得很分明的。

石曼生越听越烦闷,终是拉开门,面带怒气地看向那个坐着的人。

“沐门主,苦肉计使多了小心把命赔进去。”

见她出来,柳木白咳得有些发红的脸上立时绽了笑容。

“无妨,这条命都是你的,赔不赔你说了算。”

这话说得石曼生眉头又是皱,“沐门主这般死缠烂打,不觉有**份吗?”

“在下区区届病弱的江湖男子,又何来身份之累?咳咳”似乎有些忍不住咳意,当初毕竟是伤了肺脉的。

病弱江湖男子?

“你要寻死,没人拦着。”门再次被关上。

但很快,又被打开了条缝,床薄毯被丢了出来,正盖在柳木白的腿上。

石曼生躲在门后,连面都没露,把门又狠狠关了起来。

柳木白看着手中薄毯,眼中有了暖意。他低低又咳了几声,“石头,你有事瞒着我。”

石曼生坐在屋里的桌子边,灌了口茶,心里有些烦躁。

听她不说话,柳木白继续说道,“上次见面咳咳”拢了拢薄毯罩在周身,想到是她用过的就有些欢喜,“你表现得有些奇怪。”

奇怪?石曼生哼了声。声音很轻,外头的人听不到。

“你是故意装出副冷冰冰的模样,想要与我断了联系。”柳木白不紧不慢地分析道,“必定有什么原因,不然你发现我活着之后的绝不该是那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