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凡,你初三了吧?”吃饭的时候,卓凉秋问他。

卓闵凡点点头。

苗海棠道:“过了年他就要参加中考。”

“成绩还可以吗?”

卓闵凡笑了笑,看卓凉秋的时候是一脸阳光,“姐,我的成绩应该可以上市一中。”

“那就好。”

苗海棠略带宠溺地看来一眼卓闵凡,说:“有信心是好,别自大。”

卓凉秋看着卓闵凡健康长大,非常开心。她的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童年的命运和她有些许类似,她总担心闵凡会因为童年没有父爱而变得孤僻,现在看来远不是这个样子,而且看起来就比当年的她开朗。

晚上,苗海棠给卓凉秋铺好床。

“妈。”卓凉秋在床边坐下,“这些年你和弟弟过得都好吗?”

“挺好。”苗海棠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水,笑着对卓凉秋说。

“妈…”卓凉秋欲言又止。

“怎么了?”苗海棠问她。

卓凉秋摇摇头,她本想告诉苗海棠自己和韩睿的事情,可是又不想让苗海棠生气,感觉还是不说为好。当年她对苗海棠说要嫁给韩瞳的时候,苗海棠气得好些天都没跟她说话。苗海棠和卓凉秋不同,她对韩家只有无尽的恨意和讨厌。七年前韩瞳对卓凉秋所作的那番事情之后,她更加痛恨韩家。

卓凉秋认为自己一定会二出宫,和没有感情的韩睿分道扬镳。到时候面对苗海棠的时候应该不会这么内疚,只当这是未成发生过的事情一样罢了。

“妈,你一个人生活…很辛苦的吧…”

苗海棠一眼看出她想说什么,答道:“也不辛苦,就是这么些年过去了,总会想起你爸爸。也不是没想过再找一个,只是始终无法放开。凉秋,我想必这辈子是忘不了你爸爸了。”

卓凉秋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当初苗海棠若不是爱惨了她父亲,怎么会嫁给父亲呢?以苗海棠的条件,完全可以找一个比父亲好许多的人。

“你呢?有没有遇到合适的?”苗海棠关切地问她。

卓凉秋回来的时候把戴在手上的戒指摘下来放在包里,不然苗海棠一定会发现。她摇了摇头,说:“总是很忙,没有功夫想那些。结不结婚对我而言,也不是什么特别打紧的事情。”

苗海棠听她如此说,急忙向她传输道:“不行的,凉秋,你这样不行的。人,总是要找一个伴才会过得舒心自在。妈知道你先前吃过亏,可是这个世界上还是有许多好男人的。你一个女人在外面拼搏,很不容易,遇到点事情要是能有一个异性帮你一把肯定会好得多。凉秋,没有必要非把自己逼到顶端。”

卓凉秋低下头。

“嗨,你瘦多了。”苗海棠感慨。

“呵呵,大时代下的审美观让我不得不瘦。”几乎没有开过玩笑的卓凉秋试着说了句冷笑话。

“过完年再走吧。”苗海棠柔声对她说。

卓凉秋也想呆在这儿,什么都不去想,放下一切。但这样叫她如何甘心?她此刻唯一的动力除了公司还能有什么,于是对苗海棠嗫嚅着说:“妈,我下午去墓地看看爸,明天还要回上海。公司之前半年发生了一些事情,现在才调整好。”

“这样啊…”苗海棠一脸失落,“这么说,今年过年又不能在家里过。”

看着苗海棠失落的模样,想起弟弟卓闵凡,卓凉秋忽然舍不得说是,她说:“也不一定,如果那几天没什么特别的事情的话,我兴许赶得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我们一家人太长时间没有好好聚一聚了。”

卓凉秋说完又后悔,为什么一定要给希望,到时候回不来她又要难过。

应该在草长莺飞的日子来这儿看望父亲,那时候,周围的一切看着应不会如此凄凉。

七年来,卓凉秋从来没有回过家,这个地方也只有卓闵凡和继母会来看看。这样也很好,父亲总不会寂寞。

黑色厚重的大衣让她感到有一丝莫名的燥热。她望着墓碑上的名字和照片,说不出一句话来。站在墓前这样一语不发也有些奇怪,心想自己总该说点什么,就这么自言自语地说着,能将心事放开也不错。

平日说话尖锐的她这会忽然有些无奈。

“爸,有一个问题我想了很长时间,你说我们家上辈子是不是欠了韩家的了?以前你跟我说过,爷爷和曾经和韩继宏是朋友,爷爷走了之后两家关系又淡了下来,后来…后来,韩继宏又介绍你和妈妈相识。我曾经在韩继宏家的相片册里看到过她和一大帮子人在一起拍的照片…”

风和刚才一样地吹过,卓凉秋的脸颊却比刚才要冷得多。

“我出生了,妈妈去世了,随后你在宏大的职位便升高了。而我呢,和韩睿成了对头…”

太多的事情,这样梳理一下,好像也没什么了。

“爸,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跟韩睿…结婚了,我没敢跟妈说,她知道一定会很生气。”长叹一声,她说,“我…”

墓地几乎没有人,一眼望去满是孤独的墓碑。她黑色的背影从远处看去显得寂寥,及膝的靴子躲在长长的黑色大衣下,双手塞在大衣口袋里,站姿笔挺僵硬。

落寞的一幅景色。

她抽出手,拍了拍有些僵硬的脸,扭身准备走的时候发现不远处有一人正向她走来。

看着来人肃穆的神情,她反而想笑。似乎有些不尊敬,于是硬是忍住了。

来人是韩老爷子。

他走路稳健,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看不出一丁点六十岁老人的模样。

韩继宏只是一个人来的。他拿着一束白菊花,越过卓凉秋把花放在墓前。卓凉秋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来了什么都没带。

韩继宏对着卓父的墓碑鞠躬。

卓凉秋静静看他忙完这些。

第二章 一枕黄粱 四

他的目光犀利,不管看什么东西,眼睛都像老鹰。他的眼睛周围有深深的皱纹,仿佛是他内心弯弯绕绕的象征。

卓凉秋曾听人说,心思太过复杂的人注定不会活得很快乐,而这样的人,要么和自己一样心思复杂头脑灵活的人生活一起,要么寻一个心思简单没有太多想法的人做伴侣。韩继宏属于后者。

“我现在应该怎么称呼你呢?”她挑了一个不怎么好的开场。

韩继宏犀利的眼睛盯着卓凉秋,问:“七年前你答应过我不会再和我们韩家有任何瓜葛。”

这样的开始已经注定这会是一个很不愉快的交谈。

带着一点讽刺,卓凉秋问:“您老这是算准了我要看望我父亲,所以也专程赶来?”

韩继宏对卓凉秋的讥讽无动于衷,而是重复刚才的你那句话:“七年前你答应过我不会再和韩家有任何瓜葛。”

“我答应了吗?”卓凉秋笑意盈盈,一反常态,十分好脾气地反问韩继宏。

相对比之下,韩老爷子黑着一张脸显得过于严肃,也许这和他性格也有关。他和卓凉秋一样,不擅长幽默,总在内心装很多事情,也无处可倾诉。

因为笑得少,所以脸上皱纹也比同龄的人少得多。卓凉秋冷笑。

“那钱,你当初可是收下的。”

卓凉秋看着父亲的墓碑道:“钱?您不觉得在我父亲墓前谈论这样的问题不怎么好吗?”稍顿,“来的时候,我发现一个聊天的好地方,要不要去。”

“哼!”韩继宏冷哼一声,“你先走。”

“我没车,我的车在上海。”卓凉秋在前面边走边说,忽然他又问,“您应该也没有开车吧?我和您之间的事情,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被卓凉秋猜到,韩继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一家新开的茶屋,名字吸引力卓凉秋——散忆坊茶屋。

找了一个隐蔽一点的位置,两人分别坐下。卓凉秋要了一份果盘,一壶玫瑰花茶。韩继宏什么都没点,脸色板硬,让人见而生畏。卓凉秋已经很长时间没和他见面,会有瞬间想不起来他的样子,但对他的这副表情倒是记忆深刻,现在看起来也有着非常熟悉的感觉。

点的东西来了,卓凉秋往杯子里倒满茶,一杯留给自己,一杯放在韩继宏面前。杯子精巧别致,深咖的底色上勾勒着两条细花纹,握在手中温热细滑。从开始到现在,两人谁都没说话,各自沉默。

过了好久,韩继宏低沉着问:“卓凉秋,你到底想怎么样?”

卓凉秋笑笑,“为什么你总喜欢问我这个问题?和七年前的问题一模一样。是不是你觉得我特别难琢磨,所以总问我这个问题。”

韩继宏脸色愈发难堪,他忍着发火的欲望,说:“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出尔反尔。”

卓凉秋好脾气地更正他,“我可没有出尔反尔。韩老爷子,麻烦您好好回忆一下,当初我答应了你什么。我答应你不会再和韩瞳有任何瓜葛,只是和韩瞳,没说不能和韩睿有关系。”

“你这是强词夺理,哼。”韩继宏的鼻音较重,这一声哼还怪吓人。

“谁让你当初不把话说清楚一点?”几年的闯荡生活过下来,卓凉秋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位自恃清高的女孩。

“好!”韩继宏说,“我不想和你罗嗦下去,你这次准备要多少钱?”

“钱?”卓凉秋看着韩继宏,目光如电,看着他那张已经开始苍老的脸,仿佛自己又回到了七年前。

那是在她向韩瞳提出离婚的前三天,韩继宏让她到外面,说有话要对她说。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公公来找她为得竟是那个宁少尧。他不顾及儿媳受伤的心,居然提出要卓凉秋离开韩瞳。他说他可以额外再给她一笔补偿费,只要她不再和韩瞳在一起。

听完这些话的卓凉秋几近晕厥。当初和韩瞳结婚的时候,他就不怎么高兴。其实嫁给韩瞳,除了柯清表现得很高兴之外,别人都不强颜欢笑。苗海棠自不必说,她从来就不喜欢韩家人。至于韩继宏,卓凉秋一开始没明白这是为什么,后来她想可能是这个死板的老头子看不惯她坚持要有自己事业的缘故。在他的思维里,女人似乎只有像柯清那样居家才算好女人。

卓凉秋本来已经非常伤心痛苦,这时候韩继宏又以宁少尧怀孕为借口要她离开,让她有一种天昏地暗的感觉。

就算当初韩继宏不来找她,她也会和韩瞳离婚,她不认为自己有那个度量去容忍韩瞳搞大一个女人的肚子,况且那还是弟弟的女人。

钱,是的,韩继宏确实给了她一大笔钱。她想自己可能是需要那笔钱的,和韩瞳分手之后,在那个时候,她已经想好自己离婚之后要做什么,她不喜欢总在别人的脸色下过日子,也没有什么傲人的本领,只能依据自己的专业自主创业。在那个时候,她需要钱,多多益善。

不过,韩继宏给她的那笔钱,卓凉秋在三年前已经打回韩继宏的帐号里。

卓凉秋沉默一会之后,小心地提醒了韩继宏这件事。

“钱,我只当是问你借的,三年前我已经还给你,难道您老这么健忘?”卓凉秋冷笑,“七年前的事情您还记得,三年前的事情反而不记得了?”

韩继宏被她这么一说,脸上也有些挂不住。确实是有这事,然而他也确实忘记了。

“除了钱你就想不到别的吗?”卓凉秋再一次嘲笑韩继宏,语气里尽是鄙视和不屑,“要不要我告诉你我和韩睿结婚的真实原因?”

韩继宏有些下凹的眼睛露出一丝精明的光,他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卓凉秋微露笑意,说:“算了,我跟他之间的事情和你说干什么。如果真是看不惯我和他在一起,你可以想想法子的,譬如让韩睿也搞大什么人的肚子啊等等。我有可能会因为面子上挂不住和他离婚,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像以前那样伤心欲绝。有些事情,只能经历一次。”

正说着的时候,卓凉秋手机响起。

是韩睿。

“今天晚上回来吗?”他问。

“不回去。”

“哦,我知道了。”

然后两人都没有说话,却也都没有要挂电话。

“嗯…还有事吗?”卓凉秋问。

“我想跟你说一声,今天晚上我有一个应酬,你要是回来的话别等我。既然你不回来,那就没事了。对了,替我向苗老师问好。那个…我应该改口叫妈了吧?”

“好了,我知道了。”卓凉秋匆匆挂了手机。听了韩睿的话,心里忐忑不已。她都没敢告诉苗海棠自己和韩睿的事情,更别说替韩睿传话。

坐在卓凉秋对面的韩继宏问:“是韩睿吧?”

“是。”卓凉秋笑着回答,“他担心我会出事,叫我小心点,尤其是一些心怀鬼胎的人。”

拐弯抹角又嘲讽了韩继宏一遍。

“真是难以置信!你和你爷爷完全不同,你们这帮孩子,简直把婚姻当儿戏。等将来悲剧再一次发生了,恐怕你也没出哭诉。”韩继宏冷冷地说。

卓凉秋漠视他的话。

她对自己的爷爷没有任何概念。爷爷在她没出生的时候就死了,奶奶死得更早。将来会不会后悔也无需韩继宏提醒,因为这本来就是有名无实的假婚姻。至于韩继宏投诉她把婚姻当儿戏,那她只能报以一笑。

没把婚姻当儿戏的时候,婚姻儿戏了她,现在她把婚姻当儿戏了,也算是扯平。

在她内心,真正的婚姻自然不是这样,相濡以沫执子之手般的幸福生活她只能靠想象。或者越过痛苦的曾经直接回忆和韩瞳开始的岁月。

“那么…你是不愿意离开的?”

卓凉秋站起来,身体前倾,靠近韩继宏。

韩继宏被她这番举动弄糊涂,脸色一怔。

卓凉秋嘴角隐隐带笑,在他耳边小声道:“这次可不是我缠着要嫁给你的二儿子,是你二儿子逼我嫁给他的。如果想我走,你自己去跟他说。只要他同意离婚,我立马签字。”

眼波里流转着让她自己也不曾预料的光彩。

把这件事推给这两父子算是一良策,无论是什么样的结局,她都能坦然接受。

韩继宏吃尽了憋,倒也说不出话。

“真不好意思,今天势必是要让您失望了。”卓凉秋拿起包,悠然离开,脚步看似轻盈。

走出第九步的时候,韩继宏站起来,中气十足地说:“你先别走!”

他的声音,惹得旁人频频侧目。

韩继宏不在乎这些人的目光,大步流星地追上卓凉秋,拉着卓凉秋的胳膊说:“既然如此,你现在就跟我去找韩睿。”

卓凉秋狠狠白了他一眼,把对他的不满全部表现出来,用力挣脱他的手,依旧向前走。走了两步,回头说:“我去付账,如果真想和我一起去找韩睿的话,在这儿等着。”

在出租车上,她再一次问韩继宏:“老爷子,你真要管我们的事情?”

韩继宏哼了一声,十分鄙视的卓凉秋的模样。

卓凉秋大度地回敬他一个不算真笑的笑脸,“我还以为,昨天你说过那样的话之后,就不会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韩睿本来并没有在家,不过在去的路上,卓凉秋打电话向他通报了一下。韩睿考虑一下之后还是让卓凉秋和韩继宏到两人现在居住的地方。

这是韩继宏第一次到二儿子寓居之处。打小,他就和韩睿不合,韩睿从来都是惹祸的孩子,让他这样正经的人无法接受。在韩家,长子的优势总是那么明显。自从那年韩睿搬出大房子之后,他和韩睿见面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后来韩睿向他借了一笔钱,创立了瑞竹公司,因为发展较好,韩继宏又投入一大笔钱。他一直想让韩睿讲瑞竹公司挂到宏大集团门下,最后韩睿和韩继宏终于达成了协议。韩睿从此拿到宏达集团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

两父子之间纯粹的生意往来真像回事。

“父亲您大家光临,令儿子的寒舍蓬荜生辉。”韩睿对着一脸冷色的韩继宏,并无惧色,一如既往地贫嘴。

卓凉秋脱掉高跟鞋,很随意地倚在沙发上。见韩继宏打量屋子,没有坐下,卓凉秋像一个主人般说:“您请坐。”

“韩睿,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不知道,您的心深似海,我怎么可能猜透。”韩睿表情似笑非笑。

“她是你嫂子!”韩继宏指着卓凉秋说。

韩睿一脸不屑,“这个…好像七年前就已经不是了吧。我还以为你会搬出多大的理由。”

韩继宏愤怒了,“你们不要脸我这张老脸还要!”

“哦!”韩睿讽刺道,“就知道你从来都是为了自己考虑。直说了吧,你其实就是想拆散我们这对新人。不过我也把答案告诉你,不可能。”

“你娶她到底是为了气我还是气你哥?一家人,有必要弄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