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着没事,给安安便个吉祥结挂在她脖子上。”

看着苗海棠手指灵巧地编织出吉祥结,卓凉秋慨叹不已,感觉很是神奇。然后她也好奇地学了一下,看似复杂她也学得很快。

苗海棠道:“你就是聪明,小时候就聪明得让人担心。”

“早就长大了,现在不应担心了。”

“怎么不担心啊!”苗海棠眉头皱成一团。

“妈,你今天和柯清都聊了些什么。”

苗海棠轻声叹息,放手手里的活计,说:“也没聊什 么,关于安安的一些话吧,还有你爸爸。”

卓凉秋正色。

“你爸爸是一个特别不喜欢记仇的人,唉,人那么好。”

卓凉秋微笑着抱着苗海棠,呢喃:“妈!”

苗海棠握紧她的手。

第二天,太阳高照。地面被白雪覆盖,到处白皑皑,景色出奇地美丽。不一会,就能听到清洁工扫雪的声音。

刷——刷——刷——

不知道为什么,卓凉秋忽然喜欢上了这个声音。

九点多钟,韩睿准时来接她。准备走的时候,安安敏感地察觉到卓凉秋即将出去好长一会,小手使出吃奶的劲,死死拽着卓凉秋的衣角,哇哇直哭得成一个泪人儿,嘴里又是妈又是爸。苦在安安脸上,疼在卓凉秋心里。最后还是苗海棠抱起安安,将她带到里屋。

“安安怎么这么喜欢哭啊…”卓凉秋苦恼。

“她哭是正常的,她要是不哭我可就要担心她的智商了。”韩睿试图让卓凉秋别那么牵挂。

卓凉秋轻扯嘴角,“原来当妈就是这种感觉。”

平白多了一份幸福的牵挂,无论做什么只要是为了她,都觉得无怨无悔。

“昨晚上你和老爷子都说了些什么?”卓凉秋忽然问韩睿。

韩睿愣了一下,转瞬便明白这种事情卓凉秋用脚指头都能想到,便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当然是大义凛然地跟他说,不准他对你不好。对了,到了那房子里,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小时候的东西。不过,你看了之后不准取笑我。”

“嗯,我尽量不取笑你,实在忍不住那就耻笑你。”

韩睿一脸黑线。

车在街道上徐徐行驶。

越是接近目的地,她的脸色越严峻,渐渐地,回到前一次来这个地方时的表情。冷漠得让见者生畏。

二 ...

车一进门,卓凉秋就看到站在门前像是在等他们的柯清。

“妈。”韩睿礼貌地叫她一声。

柯清看着卓凉秋,轻声道:“来了。”

卓凉秋微微低了一下头,表示一点尊敬。

然后,韩睿什么也不管,就拉着卓凉秋的手往后花园走去,说:“我带你去找我要给你看的东西。”

柯清望着韩睿,不禁想起韩继宏多年前说过的担忧,以前以为他是杞人忧天,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一天。她站在门口,在心里兀自叹息:自己喜欢的小儿子怎么就是着了卓凉秋的道。

听到车子开进来的声音时,赵姨就伸长了脖子,在窗户前仔细地看来人。她想,要不是昨晚上已经知道卓凉秋还活着这事,她现在也要学年轻人斯巴达一下。韩家只是她一辈子工作的地方,在这儿,她总能看到戏剧性的场景。这有钱人家的烦心事一点不必一般人少。

看到韩睿和卓凉秋并肩回来,她低声感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呵!

柯清一早就开始吩咐赵姨准备丰盛的午餐,好像这家人终于要安静了一样。

也是,劫后重生谁不高兴。生死都经历了,也没什么恨是可以放不下的。

赵姨和同来做饭的年轻丫头絮叨着:“你看,毕竟是一家人,最后还是要一起和和气气地生活。要不是大公子韩瞳当年惹下的祸,这几年小睿也不可能和老爷搞得这么僵。”

“这韩瞳让人看着贼舒服了,俺觉得他是俺见过最好的人。俺还以为他老早就结婚,肯定连娃都好几岁,谁知道原来没老婆。”这丫头不解地说。

赵姨瞪了她一眼,“你懂什么!”然后凑近丫头,低声八卦人家的事情。

丫头听完,震惊不已,“这也行,这不乱.伦呢不是?见面了得要多尴尬!”

赵姨又瞪了她一眼,用脚轻轻踢了踢她:“这话可千万不能乱说。别说韩睿,就那卓凉秋,人家虽然出生不是韩继宏这样的家庭,但觉得也不是好惹的人。赵姨看人这么多年,当初一看见她就觉得她不能惹。”

“咦呀!”

两人正嘀嘀咕咕地说着,柯清进来问:“你们都聊什么呢?”

丫头赶紧正色道:“没啥子。太太,老爷不是不能吃辣椒的麽,那这菜还要不要搁辣椒?”

柯清想也不想就说:“要。凉秋喜欢吃辣的。”出去的时候,她嘱托赵姨,“赵姨,赶紧点。”

“哎!”赵姨高声应着。

后花园原本就很漂亮,在白雪的覆盖下,别有一番滋味。未经清扫践踏过的雪景就是看着美丽。虽有阳光的温暖,卓凉秋还是感到一丝寂静与空寞。不远处的粉色腊梅花开得正盛,香气沁心。枝条上残存着些许白雪,和粉红的花瓣搭配一起,相得益彰。

除了她一进圆子就关注梅花之景,还有另外一个人。韩继宏在隔梅花最近的亭子里的石桌上摆着绘画材料,正全神贯注地在那儿画梅花。

韩睿拉着卓凉秋跑进园子里的时候,手里还拿着铁锨,本是想挖东西给卓凉秋看,但是看到韩继宏也在,顿时没了兴致,挑着眉将铁锨扔到一边。

从这儿到那个亭子里,只有一排脚印。

卓凉秋双手擦进大衣口袋,步伐稳稳地向韩继宏走去。韩睿虽不情愿,却也是跟着卓凉秋向老爷子走去。

两年不见,韩老爷子好像更老了,人看着还挺精神,不像刚出院的人。

“来了。”老爷子头也不抬,依然专心致志地泼墨。

卓凉秋微微扯了扯嘴角,他打招呼的词和柯清的倒是一模一样。

“画得还不错。”韩睿仔细审视这张差不多快完成的梅花水墨画,“好多年没看你画画了。小时候还很羡慕你写的对联和画的美景。”

老爷子细心雕琢着枝干,语气淡淡地说:“是你好多年不沾这个家门。”

“这话真说起来,也是你好多年前把我扔到外面自力更生的。”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是这样。卓凉秋忍功很好,看着老爷子,依然波澜不惊,像和不熟悉的人偶遇随便聊聊。

忽然,老爷子抬头看着卓凉秋,问他:“你觉得我应该在旁边写点什么?”

卓凉秋道:“你问我这个我肯定不懂,你要是问我这幅画除了像梅花之外还像什么我倒是能说一点。”

韩睿眯着眼问她:“像什么?”

“股票K线图。”

老爷子噗地笑了,“想象力很好。”他还是将笔伸到卓凉秋面前,“来,你帮我写两句。”

卓凉秋盯着那支笔,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伸手去接。这期间,韩继宏只是举着手,静静地等卓凉秋表态,什么也不说。

各自不知道对方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韩睿想起昨晚上和老爷子争吵的全过程。一想起卓凉秋这两年独自过来的煎熬日子,他就非常愤怒,非常不理解老爷子的所作所为,他几乎是用威胁的语气在和老爷子说话。他第二次在家里发这么大的脾气,任谁也拦不住。韩瞳当时完全是傻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卓凉秋还活着,都忘记自己应该劝劝韩睿。

好不容易他才稍微平静一点,这时,老爷子用一种置身事外的语气说:“我从来不希望卓凉秋嫁给我的儿子,这是事实。结果她还偏偏就嫁给了我的儿子,还嫁了两次,这种事哪个父母会不觉得侮辱。传出去,谁不笑话我!”

“你!”韩睿差一点要动粗,手举起来又想起这人毕竟是给予他生命的父亲,还是生生忍住。

老爷子默默看了他一

 眼,又说:“那是以前的想法。既然你跟她都发展到这个程度,我也只能不去想那么多。别人爱怎么笑话就怎么笑话。”

“那你告诉我,新加坡那件事情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我只请人帮忙替我看紧卓凉秋,可没想让她去死。”韩继宏脸色严峻地说。

“韩睿,你怎么这样跟爸爸说话!”开始反应过来的韩瞳狠狠地瞪着韩睿。

柯清拍着韩睿的肩膀,叹息道:“人活着不已经很好了。妈跟你保证,以后没人会找凉秋的麻烦,不看你的面子,也要看安安的面子。”

“安安是谁?”韩瞳一头雾水。

“你的侄女。”柯清言简意赅地回答,“小睿,现在我只希望家里安静太平一点。明天那顿饭就算是我们一家人和好饭。我也希望你能够劝劝凉秋,我们一家人都能够放开以前的恩怨。”

一家人放开以前的恩怨…想法真好。韩睿苦笑:卓凉秋终于也被他们说成一家人了。

要是以前她和韩瞳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也能将她当成一家人该有多好。唔,这样也不好,他就没有机会了。过程是坎坷了一点,但至少,卓凉秋在他身边的感觉最好。

韩睿又傻笑起来。

这时,卓凉秋已经抬起手,接过韩继宏那支笔。看着这幅画,随便想了想,落笔写着:梅?无声美。

梅字最美,那个点也苍劲有力。

卓凉秋微微感慨:“好多年没练习,差多了。”

韩睿惊道:“什么差多了!我连过的人都写不出这样好看有力字。”

“字写得真不错。”老爷子夸赞道。

卓凉秋放下笔,没说话。她也狠下心苦练过,那是在她深爱韩瞳的时候。还没从大学毕业,她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嫁给韩瞳,只要韩瞳一个眼神示意。为了讨好早就知道但没见过面的韩继宏,她瞒着所有人偷偷练毛笔字,练习了很久,结婚之后也不间断。不过她都没有展示的机会,而且她也明白,纵然她下功夫去讨好这个倔强的老头子,也不会改变这人对她奇怪的看法。一气之下,便采取不理不睬不闻不问之策,他爱喜欢谁就去喜欢谁。

“你到底还有多少优点没让我发现?”韩睿笑问。

“优点不多,缺点可能有一大堆。”卓凉秋奢侈般地露出一个笑容。

“韩睿,你过来一下。”柯清站在花园进口,喊着韩睿。

卓凉秋轻轻推着他:“喊你呢,过去。”

韩睿依依不舍地挪动脚步,他也知道,卓凉秋和老爷子似乎有话说,而且还是不想让他知道的话。一边走一边郁闷,因为他真的很想知道。

“真不好意思,我竟然活着,你很失望吧。”卓凉秋拿起笔,蘸着墨水,抽出

一张纸,随意乱画。

老爷子忽然笑笑,语气很是坦然:“失望没有,惊讶有的。唉,也许就是天意啊。”

卓凉秋抽走已经被她几笔涂满的一张,又蘸墨水,接着画下一张,“我很想问问你,我在你眼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卓凉秋停下动作,抬头看他一眼,“为什么你会这么不喜欢我?不喜欢到恨不得我去死?”

“你?哼,用现在年轻人常说的话就是,小强一样的人。”韩继宏对卓凉秋那个十分敏感的问题避而不答。

“你知道你在我眼里是什么样的人吗?”她低下头,继续漫不经心地在纸上图画,然后毛笔擦进墨盒里,死命地蘸墨水。

老爷子耷拉的眼皮忽然抬起,“什么样的?”

卓凉秋用力抿唇,拿出毛笔,在眼前一甩,一道黑迹落在前方的雪上,“你,无耻、虚伪、固执、狠毒。”

“说得好!”他忽然鼓掌,“你是恨不得我早点去死?”

“呵呵,怎么会呢?”卓凉秋忽然笑了一下。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讨厌一个人。要不是你的动机,谁会厌恶你这么能干的儿媳。”

卓凉秋眉头紧锁,韩继宏的这句话,她没听明白,但她没表现出来,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韩继宏咳嗽了两声,微微抬额,“你现在终于如愿,彻底征服了我的儿子,下一步,是想取代我的公司?”

“您老多想了,蚍蜉哪敢撼大树!我只想苟延残喘地活下去罢了。”卓凉秋冷冷丢下这句话,放下笔,转身离开。

韩继宏乜斜着眼,看她胡乱画的东西,半天,什么也没看出来,她还真就只是在胡乱画。白白浪费了他这么好的两张纸。

从后花园走到前厅,一进门,卓凉秋就发现情况不对。

客厅来了好多人,今天,韩家大宅就像是在办一个私人聚会。

她快步走到韩睿面前,捅一下韩睿,问:“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今天我们是来参加私人小聚会似的。”

韩睿摇头,表示自己同样不理解,在她耳边低声道:“刚才我妈也没跟我说为什么会请这么多人来。还都是一些重量级的人物。”

卓凉秋垂下眼睑,思忖老爷子的怪异想法。

还没弄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卓凉秋便发现韩睿一脸严峻地大步向外走去。抬头看去,卓凉秋也急忙跟着韩睿的脚步走出去。因为,新开进来的车上,下来的是抱着安安的苗海棠。

安安先看见韩睿,激动地超韩睿伸出手,要韩睿抱。韩睿刚把她抱在怀里,她的眼睛飞快地瞄到早上从她眼前消失的卓凉秋,表情迅速丰富起来,咧着嘴,叽叽歪歪地哼哼,摇着两只小手,不停呼唤卓凉秋。那模样,似劫后重生。

卓凉秋抱过安安,低声问苗海棠:“妈,你怎么来了?”

苗海棠叹道:“来的人都要在我面前跪下求我,我早知道会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韩家人就不开门了。”那请她的人要是来硬的她好对付,偏偏人家低声下气卑躬屈膝的,让她手足无措。“反正你在,我来就来呗。”

卓凉秋扭头,抱着安安,看着忙碌的人和交头接耳的那些人,恨不得立刻转身就走。

“真是,烦不烦!”韩睿低声嘀咕,拉着凉秋的手,提议,“我们走吧,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卓凉秋眼珠子微微转了转,说:“别,其实我也正想认识你们家的这些重要亲友。”

韩睿蹙额:“到底想干吗?昭告天下,认可你的儿媳地位?”他伸手轻轻拍着安安的脑门,“安安小丫头,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你的原因啊?”

安安对着手指,眼睛直看着前方,兴致高昂,炯炯有神,宛如赴宴的贵宾,完全不去理会韩睿未经她允许便“接触”她身体这件事。

卓凉秋略带愠色地推开他的手,“去,别对安安动手动脚。”

还真如韩睿所想,这的确是他们家人做出的最诚挚的接受卓凉秋儿媳妇身份的一次聚会,顺带介绍韩安安。本意应该是倒过来的。他们家人好像没有性别歧视,孙女都重视成这样。不过想要让安安跟他们生活在一起那是不可能的,安安是卓凉秋的另一条命,谁也别想动她心思。

卓凉秋冷笑在心里,像看戏一样,看无关紧要的人,看牵扯不清的人,看自己。她算是彻底明白了,韩继宏就是喜欢这样,先狠狠地打了你一顿,之后又拼命安抚你。

柯清真像是非常贴心的好婆婆,卓凉秋简直成了她最喜欢的人了。卓凉秋也很识大体地配合柯清,韩睿很是不满意自己父母忽然来这虚伪的一套。他真是服了自己的母亲,近两年的孤独磨练,他认为自己在伪装上的修为已经很高超,不料原来他是因为遗传了母亲。他恐怕得扔进官场修炼几年才能达到父母的那个境界。

不悦归不悦,卓凉秋都这么给面子,他当然不会拆台。只是不知道那些原本知底的人会不会觉得脑子很晕,这些人也很 懂得什么可说什么不可说,虽然脸上写满了不解好奇,但都不去涉及这方面。谁要是在这个时候提到卓凉秋曾经是韩瞳的妻子,那他不是想来闹事的就是真脑残。想到这些,韩睿默默地看了一眼韩瞳。

韩瞳好像正看着卓凉秋。

韩睿心里顿时有一丝不爽,也去看卓凉秋。

卓凉秋正和她新认识的人在那儿聊天。

韩睿托腮,心想:她还真把这当成一次社交聚餐了。韩睿脑子一阵乱,这都什么跟什么。事情的发展让他有点儿接受不住。

这些看起来的一切,为什么他觉得是那么表面。他不知道父母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凉秋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