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早上走吧,晚上没车,你都走了一天了。晚上我给你揉揉腿。”韩睿笑着捏捏她的脸蛋。

卓凉秋瞪他一眼,“住哪?”

“你跟我挤挤呗。我早就让你不要过来…”

“你在电话里跟我说清楚不就行了。”

“那是意外遇到一个来这儿看核桃的人,我厚着脸皮求人家借我用一下。那人也真挺小气的,老担心我会骗走他那个破手机。我真后悔身上怎么没多带点现金。”

站在一旁的韩瞳,努力想关闭自己的听觉。韩睿和卓凉秋的每一句对话,都让他心里感到十分别扭。他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每一件事。

等到八点多,孩子的父

亲回来。他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脸上黝黑,笑起来那眼角的细纹快赶上韩继宏了。

不知道为什么,卓凉秋总觉得韩睿看这个人的目光里带着深深的歉意。

晚上,卓凉秋亲自给他拆绷带,发现他的脚上是没什么严重的,只是有一道已经快要结疤的伤痕,完全没必要裹成那样。她怔怔地看着的韩睿的脚,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韩睿冲她诡秘地笑了笑,然后站起来,脚步自然轻快。

卓凉秋一时愣住,没明白他的意思,“你为什么要装?”

“嘘——”韩睿低声道,“我装给韩瞳看的。”

“你们俩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卓凉秋皱眉,“真搞不懂你的想法。”

“总要有一些东西不让你那么明白,我才不会失去吸引力。”

“神经病。”卓凉秋小声嘀咕,“怪不得你不在乎你的伤口。”

“哎算了算了,和你说实话,我是想在这儿多呆几天,所以装严重一点。”

卓凉秋皱起眉头,韩睿温热的十指轻轻抚平她的额头,笑道:“老皱眉脸上要起抬头纹了。”

这一天晚上,卓凉秋翻来覆去,脑子里既想着家里人,又想着这家人。很微妙的一种情感。

韩睿转个身,紧紧地抱着她,问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凉秋,如果因为你的出现,令一个已经重生的女人放弃自己的生命,你会怎么想?”

“什么意思?”

韩睿叹息着坐起来,“这都什么事跟什么事啊…大家都以为她死了,原来她偷偷摸摸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活着,正想感慨她还活着的时候,她又真的死在你眼前。太讽刺的世界。”

“你…”

“凉秋,你觉不觉得这个哑巴小女孩像一个人?”

“一个人…”卓凉秋轻轻呢喃,她是这么觉得,可就是想不起来这个女孩像谁。

“你想起来也是应该,毕竟你跟她从来没见过面。”

韩睿这句话说完,卓凉秋就想起来了,轻轻呢喃一个名字,“是…齐傲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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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相信,但韩睿点头了。

是她没错。

像梦一样地出现在眼前。

韩瞳心情不好,会跑到这个地方,只是因为当年齐傲竹就是在这儿失足出事。

“开什么玩笑!”见韩睿这么说,卓凉秋震惊不已,“怎么可能?”

“是她没错。虽然她老了很多很多,像一个实实在在的村姑,但也只是皮肤身材变了而已,轮廓依然是她自己。我看得一清二楚,”他锊起袖子,“左胳膊还被她咬了一口,你看,牙印到现在还在。她和这男的结婚也没结婚证书,但孩子都这么

大了。以前是失足,现在倒是真的自杀。她家里人都不知道她还活着。”

“我有点混乱了…我这不是在做梦吧?”卓凉秋胸口一阵阵发闷,“她为什么要自寻短见?”

“天知道?”韩睿耸肩,“当我看到她的时候,我以为自己看错了,结果她先叫了我的名字,然后就冲上来咬我一口,跑走了。我回头想追她,就发现她儿子在后面又喊又叫。我抱着小男孩没能追上她,眼睁睁看着她跳下去。我觉得这俩孩子真可怜。”这段话,他也略去不少情节,包括他和齐傲竹聊一小会,他说他终于娶到自己心爱的人…

卓凉秋沉默着,将头缩进韩睿的温热的胸膛。

这个和她有着千丝万缕联系但是从未真正见过面的女人,心里的想法,谁能知道?

卓凉秋无法理解她。作为一个母亲,她鄙视齐傲竹。

第二天,暴雨突然降临。

倾盆大雨浇在泥土上,吴家沟的路多是泥路,这雨一下,整个地面扬起一片灰尘,气势惊人。天地仿佛都连成一片,壮观的尘土伴随着雨水融进地面。不一会,小路就泥泞不堪,寸步难行。

原本打算早上走,现在也只好稍作耽搁。

中午,因为下雨,孩子的父亲总算没有去劳动,中午,做了一顿对他们而言是十分丰盛的饭菜,还把他放了半年的白酒拿出来。不过韩睿借口伤美好,一滴不喝,倒是韩瞳,和他像哥们一样地对饮起来。

这个老实巴交的男子姓牛,他说人家都叫他老牛。

老牛说:“老韩啊,对亏你救了我儿子,不然指不定他当时会捅出什么篓子。”

“是我应该的。”

“都说你们城里人心眼多,可是你看你,真好。”

卓凉秋低下头,没好意思去看老牛的脸。倘若他知道自己媳妇和韩瞳韩睿之间的纠葛,还会这么想吗?

“你和你老婆平时生活还行吧?”

老牛抿一口酒,“我长得又丑,家里又穷,能娶上老婆就不错的了。当年她也是一个人孤苦伶仃,对了,当时腿上还受伤了,我不过是帮了她一把,她就要跟我过。我当然舍不得她了,她长得那么好看。唉,都怨我一辈子没出息,没让她过上好日子。”

“你能知道她为什么会…”韩瞳问。

“不知道…”说着说着,老牛这么一个彪形大汉就趴在桌子上痛哭起来。女孩见他爸爸哭了,也跟着抹眼泪。

小男孩见此,突然冲进内屋,翻箱倒柜,找出一张很久之前的照片,“爸爸,这是妈拍下的唯一一张照片。你要是想妈了,就看看照片。”

韩瞳凑过头去,想看照片。

卓凉秋急忙抢过照片,说:“哎呀,我看看我看看…”照片中的女子没有一丝笑容,照片中的黑脸男人笑得像一朵花。

韩睿接过去看了看,然后递给女孩,女孩又给了父亲老牛。韩睿心里想,韩瞳这人没那么八卦还要腆着脸要照片看。女孩此刻转身回屋,也像他弟弟那样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可惜,老牛却将照片送到韩瞳面前,说:“兄弟你也看看,我这媳妇是不是漂亮死了。”

韩瞳接过照片…

卓凉秋默默扭过头,韩睿紧紧地盯着韩瞳。

只见韩瞳扶着桌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问老牛:“你媳妇怎么称呼啊?”

“她以前都跟我说她叫齐小山,直到我儿子上二年级的时候,才从她日记本上知道她原来叫齐傲竹…名字特别拗口。她跟我说,就因为名字拗口,才改名的。”

韩瞳踉跄着,老牛以为他喝多了。

小女孩这时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小学生田字格类的本子,厚厚一摞。老牛不识字,女孩也不识字,唯一识字的男孩以前从来不看母亲写的东西。她母亲也不让人看。

日记的最后一句是:如果有生之年,我什么都不做,却还能让我看到韩睿,那我愿意去死。

她看到了,然后义无反顾地选择离开她活得快绝望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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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活着,也成了一种累赘,她真是不如死了。

唯独可怜了她的孩子。卓凉秋想,她是一个没有母性的母亲。当然,这些事情,无需让孩子们知道。

“她怎么都不想想自己现在的家呢?”卓凉秋叹息。

有人,用了一辈子,去过感情的坎,却没能走过去。

雨停了之后,卓凉秋走到后院,望着挡住自己视线的那座山,感慨万千。看着那个小男孩,她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和他们相比,安安是生活在天堂上。

没走几步,鞋子上就全是泥巴。她不禁又想起小时候,自己在外婆家住的那段时光。

第三天,天气非常好。晒了整天,路也快干了。

下午,卓凉秋闲着没事,又跑到后院,她抬头看了看前方的山,兴致大好,一个人沿着小路爬了上去。

只爬了一小会,就看到一个小亭子,她赶紧进去坐下,坐在高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左边的种的那块树地似乎已经很久没人修理,藤草满地,一直缠到树顶。树顶上方什么都没有,但那妖娆且无力的藤草还孜孜不倦地将头朝上举着。它会低下头,当几天之后,它发现前方只是空气,没有可攀附的枝干的时候。

亭子边都长满了藤草,卓凉秋走过去,伸手抚摸藤叶,不小心却被刮了一下,手面立刻鼓起一道红印,隐隐作疼。

伸手拽着藤草,使劲让它

断开,汁液不小心沾到她白色的外套上。

望着衣服上的草汁,她微微笑了笑,松开手。

这时,韩睿循着她的脚步跟过来,他紧张地看着她的长袖,“凉秋,你身上怎么有血迹?”

“这不是血迹。”卓凉秋笑着解释一番,“一种藤草。不小心刮到的,藤草汁液碰到身上,看着就跟不鲜艳的血一样。”

卓凉秋扭头,对他微微笑了笑,问了一个以前她无论如何也不会问的问题,“你说,我有钱吗?”

“你当然有钱了,小富婆一个。”

“赚那么多钱干什么呢?”

“活着呗。”

“小时候我觉得赚钱是为了快乐地活着,后来我就忘了这句话,只是为了赚钱而赚钱。这两天和他们家人住在一起,我忽然觉得我应该要赚更多钱。这个地方这么穷,小孩上个学都那么艰辛。我完全可以把我多余的钱拿出来借他们用用,多有意义。这个地方,需要修路,需要建学校,需要很多很多呐。”

“嗯。”韩睿笑着,目光定定地看着她,“那你现在坐在这儿看什么?”

“看眼前的东西。那种藤草。我们那儿也长这种藤草的,很讨厌的一种草。可我现在看着,却不怎么讨厌了。”

韩睿小心地在她身边坐下,问她:“为什么?”

“我忽然想起来我…我就像这草,而你,像那树。原来我要依靠你,可是你看,现在树上全是藤草,短时间根本扯不断,分不清楚那一团团的绿色是树叶还是藤叶。树就那么高,草还在向上爬,未免有点过分。爬也爬不了太高,总还是要依靠这树的。”

“那问题出在树上了,树应该努力再长高一点。”

“来的时候,你爸爸病了,也不知道严重不严重。等回家了,我们带着安安去看看他吧。”卓凉秋的双眸,濯濯发亮。

“凉秋…”韩睿握紧她的手。

“人生这么短,何必去记挂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她站起来,扶着韩睿,“回去吧。”

走了几步,她扭头又看了一眼藤草,“韩睿,我也很爱你。假如你做梦梦到了她,一定也要梦到我。”

“你怎么也学小女人敏感了?梦到她的那是噩梦,梦到你的那是美梦,不一样。”

“你怎么就不喜欢她呢?”

“又来了…拒绝回答。”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我怀孕了。”

韩睿沉默了半晌,“没开玩笑…”

“开玩笑的。”卓凉秋呵呵笑了笑,“我不过是例假晚来了十天左右,以前老这样。”

“不行,回去检查。”

“就在这儿查吗,您的脚不也是在这儿看好的。”

“来不及了。快点,手里的瓶子给我。”

在飞机上,卓凉秋一语不发。

“想什么呢?”

“没什么。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

两人相视一笑。

其实,也不是十分了解对方的想法没人能完全清楚对方到底想什么。但,只要知道无论她/他想什么,都不会忘记你,这就足够了。

卓凉秋想,自己会不会真的又怀孕?医生说她不那么容易怀孕的。

韩睿想,回去好好和路青禾他们合计合计,让上海的那场婚礼变成他和卓凉秋的。

回家之后,韩瞳生了一场大病,然后人真的变得温文尔雅。他说,因为我做错了很多事情,所以我成了一个伪君子,现在我要做更多事情,去掉那个伪字。

(正文完)

番外 止于唇齿的爱

当我给初恋画上句号的时候,老妈曾经对我说:女人啊,这辈子别抱太多言情思想,找一个你认为最让你爱的人过一辈子根本不可能。

我当时就不相信,我觉得世界这么大,世界上有这么多人,肯定有一个是我的。然而,最终我还是没有找到那个人。

我和凉秋,见识的男人并不少。她大多是在谈判桌上或者面试场合;而我大多是在消遣娱乐场所。和凉秋相比,我的工作态度简直一塌糊涂。凉秋和我相比,忖度男人心思水平远远不足。

我们之间有很大的区别,可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彼此有相互吸引对方的地方。我羡慕她的严谨淡漠,她欣赏我的自我随意。或许我们羡慕对方的地方正是自己没有而又曾幻想能拥有的。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可惜,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有点不情愿,因为一想到韩睿,我的心里就不是滋味。明明知道他一直不曾属于我,却深深嫉妒着卓凉秋。她的不幸和她的幸运都让我打心眼里嫉妒。

女人善嫉。

最后,还是我和凉秋的多年友谊战胜了我的嫉妒心理。

我也知道,可能这辈子再也遇不到韩睿这样的男人了,或许是遇到了我也无法察觉,因为有句诗说得很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此时此刻,我能怎么形容这个男人呢?我爱他,爱他执着于自己的爱,正因如此,也注定我自始自终都不能拥有他。

和他初识,只是一场无关乎任何人都不真实交流。

像我对待所有符合我审美的男人一样,我不过是在玩着自己一直在玩的游戏。老妈很瞧不起我这样的女人,不懂得珍惜自己和别人,她还说我这个女人迟早玩火**。老妈的话多对啊。

是我自己引火上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