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鸢睡着还没起来,其实已经醒了,但是寝榻上香软舒服,被子不薄不厚,卷着滚落到最里侧,睡个回笼觉是整个冬春日里最为舒服惬意的事情。

自鸿哥儿上了学堂后,纪鸢肩上的但子总算是松懈下来了,她小老师的任务总算是到头了。

而竹奚小筑内清闲,又镇日闲来无事,无论春夏秋冬,纪鸢总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补眠,尤其是这人间三四月天,天气不冷不热,屋子里不干不燥,纪鸢总能睡到自然醒。

正睡得迷迷糊糊间,只忽而听到屋子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纪鸢稍稍掀开眼角一条缝隙,就隐隐约约瞧见到外头次间抱夏领着菱儿、春桃两个正在翻箱倒柜,打点她的行装。

只见几人轻手轻脚的抬了一个小木箱子出来,从柜子里将纪鸢的绣花鞋取出来包好,又令挑拣了三四套衣裳,边挑还边压低了声儿在讨论着。

只见菱儿挑眉说着:“姑娘满箱子的衣裳都素雅得不行,往日里在院子里穿着便也不打紧,此番,好不容易出一回府,便是无论如何也总该挑捡两身鲜亮些的,总该不能负了姑娘那副绝美的容颜吧?”

春桃闻言,只跟着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道道:“三姑娘身子长得快,去年那身淡紫色的半开紫薇花刺绣袄儿穿不下了,送给咱们姑娘,穿在咱们姑娘身上,便是连三姑娘瞧了都挪不开眼了,结果没想到气人的是,那三姑娘竟硬生生将那件袄儿给从咱们姑娘身上扒了下来,说她后悔了,那身衣裳她还得继续留着,又重新换了一身藕粉色牡丹提花暗纹褙子,结果姑娘又换上了,你是没瞧见,三姑娘当即便黑了脸,觉得咱们姑娘穿着比她好看,竟然气急败坏的将所有衣裳都令人给重新送了回去,啧啧啧,那三姑娘真真是太过分了,哼,就咱们姑娘人好老实,硬生生被人欺负成这副模样···”

***

“瞎说些什么,这话若是被姑娘听见了去,看打不打你的嘴。”

抱夏端了一应洗漱用具进来,恰逢听到菱儿跟春桃这翻抱怨,当即蹙了蹙眉道:“咱们姑娘跟三姑娘关系好着呢,三姑娘就是那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隔了几日,不还是都给咱们姑娘送来了么,东西是人家三姑娘的,送给咱们姑娘,是三姑娘的情,便是不送,亦是人家的权利,可别胡乱瞎说,回头给姑娘招了黑,惹得两位主子生了嫌隙,看你如何承担得起···”

春桃闻言,顿时哭丧着脸道:“抱夏姐姐,我···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本意是想夸姑娘好看来着,所以举了这个事例,结果也不知怎地,说着说着,便跑偏了题,我绝对没有贬低三姑娘的意思,我跟菱儿姐姐其实都挺喜欢三姑娘的,我····我只是想说···想说咱们姑娘生得美而已,你可千万别跟姑娘说啊···”

菱儿见春桃如此嘴笨,只拼命捂嘴忍笑,笑的双肩乱颤了起来。

抱夏险些被春桃给蠢哭,只见嘴角微抽,一时半儿,竟然无言以对。

几人正说着,纪鸢稍稍掀了被子,伸手在锦被里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抱夏听了动静,不由瞪了菱儿跟春桃二人一眼,低声喝斥道:“瞧,将姑娘给吵醒了罢!”

说罢,用眼神警告二人一番,后者纷纷噤声不敢造次。

下一瞬,抱夏赶紧上前打帘,菱儿、春桃一人端着银盆,一人捧着衣裳纷纷上前伺候着。

***

抱夏拧干了帕子伺候纪鸢擦脸,纪鸢双眼还有些许迷瞪,双眼还没完全睁开,脸上便已经露出了笑,道:“这一大早的,你们在吵吵些什么?”

春桃闻言,只一脸心虚的低下了头。

抱夏道:“咱们几个在为姑娘清点行装呢,后日便要动身启程了,东西还没收拾妥当,奴婢琢磨着再不收拾便要来不及了,这不,今儿个一大早便将两个丫头唤了来,一起清点,却不想,将姑娘给吵醒了···”

纪鸢闻言,这才将眼睛全睁开了,抬眼往屋子中间一瞧,便见屋子中央那个箱子里已被塞了满满当当的一大箱子。

纪鸢愣了片刻,不由失笑道:“不过就住上半个月而已,何须如此夸张,何况,此番会在那寺庙里住上七八日,那灵隐寺的禅房朴素简朴,咱们一下子带这么多东西,未免太招眼了,咱们此番是去烧香拜佛的,又不是游山玩水的···”

原来,四月份的某两日分别乃是纪鸢母亲及外祖母的祭日,每年到了这个时节,尹氏皆会禀了太太,领着霍元昭及纪鸢姐弟二人前往灵隐寺为逝去亲人超度,这也是一年上头,纪鸢为数不多能够出府的日子。

尹氏当年怀上霍元昭那会儿,二老爷霍尧对其还算上心,生产完后,二老爷赏了一座郊外的庄子给了尹氏,恰好就在灵隐寺周边不远,于是,每年,烧香拜佛完后,尹氏还会领着几个小的在庄子里住上七八日,这是纪鸢包括这竹奚小筑所有人一年上头最为祈盼的日子。

纪鸢说完,抱夏笑了笑,还未回应,便见菱儿忍不住插嘴道:“姑娘,您这哪里夸张,半个月的时间不过才收拾了这么一个箱子而已,您要是知道三姑娘备了几大箱子,便丝毫不觉得夸张了。”

“唔,就你能言善辩。”

***

纪鸢淡淡挑眉,擦完脸后,只掀开被子顺势下了榻。

地面上铺着地毯,虽然有些轻薄、陈旧了,但还算干净、整齐。

纪鸢光着脚丫子踩在地毯上,只见她身着一袭白色里衣,三千乌黑青色像瀑布一样悉数倾斜在她的后背上,她身着窈窕纤瘦,玲珑婀娜,十四岁的身姿已经有了少女该有的聘婷秀美。

明明全身上下无一丝装饰,却仿佛更能凸显她的冰姿玉骨、美好无暇。

又见脚下那双精致小巧的玉足,竟然连双脚都生得如此肤若凝脂、白嫩如雪。

纪鸢的脚生得秀丽而挺翘,无论是脚背还是脚踝,都肥瘦适度,美得浑然天成,尤其是那十个修剪的整整齐齐、粉粉嫩嫩的脚趾头,只觉得跟她纤瘦窈窕的身姿截然不同,一个个竟生得胖头胖脑的,圆润又可爱的紧,上头每个指甲盖都是淡粉色的,粉嘟嘟的,十分可爱。

春桃盯着纪鸢的玉足,又瞧了瞧纪鸢婀娜的后背,只砸吧砸着小嘴,心道,姑娘穿了鲜艳的衣裳好看,便是连什么都不穿,就穿了这一身普普通通的中衣裳,都是顶顶好看的。

第33章 033

却说纪鸢坐在梳妆台前, 菱儿正在为她梳着发, 还未待梳洗完, 霍家三姑娘便匆匆而来了。

十四岁的霍元昭身子早已经抽条了, 原本圆圆的大饼脸总算是瘦了些许,只见她脸若银盘, 眼似水杏,早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俏佳人呢。

只是这霍元昭打小发育便要快人一等, 虽不横着长,但却改成竖着长呢,生生比府中诸位同龄姑娘们高出大半个头,便是在京城一众世家姑娘们当中, 她也永远是鹤立鸡群的那一个。

且隐隐瞧着似乎还有继续往上长的趋势, 为此,尹氏连同霍元昭本人,两母女可没少发愁。

要知道,女子不比男子, 京城女子大多娇俏柔美, 倘若生得比男子还要高,还要粗狂, 又如何寻的到婆家呢?甭说什么劳什子家世身份, 便是光从外形上,那也是极不相配的。

譬如那京城的光远伯便娶了个高出大半个头的妻子, 那光远伯惧内是整个京城人尽皆知的事情, 众人皆说, 便是那高个的妻子生生压了光远伯一头,让其受尽了世人的嘲笑。

偏生,霍元昭生得高显得沉稳老练,实则性子却有些小孩心性,那外形跟她的性子还真是有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

霍元昭一进来,便一屁股往纪鸢屋子中央那八仙桌上一坐,用双手撑着下巴,眉头紧锁,瞧也没正眼瞧过纪鸢两眼,只开门见山一脸纠结道:“纪鸢,后日你跟鸿哥儿那小鬼陪着姨娘一道去那灵隐寺得了,我今年不去了,那庙里吃不好睡不好,又在那劳什子山沟沟里,每回一去,颠得本姑娘头昏欲裂的,今年我便不去了···”

话虽这么说,但言语中分明还有些纠结。

纪鸢从铜镜里瞧了霍元昭一眼,似笑非笑道:“别说得如此光面堂皇,不就是想去那建宁候府么,直说便是了,横竖又没人强压着你去···”

原来过些时日,建宁侯府戴老侯爷过寿,戴家便是大姑娘霍元嫆的婆家,霍家作为亲家,理应前去拜寿。

戴老侯爷刚正不阿、其性耿直爽快,向来在一众文武百官中风评不错,想来此番大寿,满京权爵定会悉数登门拜寿的。

而自年前,霍家蒙受圣眷,霍家一度成为了整个京城最为炙手可热的簪缨权爵之家,霍家并未因此变得骄纵张狂,反而背道而行。

国公府一声令下,全府戒严,上至一众老爷太太,下至各房丫鬟小厮,全都处处低调行事谨慎了起来,便是连府中几位姑娘们也给拘了起来,不让轻易出府走动了。

是以,此番霍家几位姑娘们闷在府中已是闷了有小半年光景了,好不容易赶上了戴家这场推脱不了的寿宴,霍元昭犹如缺水的鱼儿赶上了大雨天,如何不欢呼雀跃。

只奈何,戴家的这场寿宴恰缝与尹氏、纪鸢这场灵隐寺之行给撞上了,霍元昭是顾得了这头,顾不上那头,她是既想要去戴家参加寿宴,又想要随着尹氏、纪鸢一道出府“游玩”。

毕竟尹氏跟纪鸢的灵隐寺之行,是要为故去的亲人超度,不去,又好似有些说不过去,霍元昭已纠结了好几个晚上了。

***

此番,见纪鸢明晃晃的打趣她,她也不恼,只冲着纪鸢瘪嘴哼哼了两声,底气不足的辩解道:“便是没得那戴家的寿宴,我此番原本也是打算不去的,每年去同一个寺庙,住同一个禅房,困在同一座犄角嘎达的小院子内,吃着同样几道形同嚼蜡的清粥小菜,又有个啥意思?以往本姑娘是耐着性子作陪,今儿个无论如何也甭想盼着我去遭那份罪?”

说罢,又有些心虚的抬眼往屋子四处乱瞟,顿了顿,怕纪鸢揭穿了她,只立即转移着话题道:“鸿哥儿那小鬼呢,又上学堂去了么?不是已经告假了么?”

恰逢菱儿替纪鸢绾好发鬓,纪鸢施施然从梳妆台起身,转过了身子,冲霍元昭浅笑道:“夫子向来严厉,此番告假半月,已是满脸铁青了,又如何能批得了如此长的假日,便是后日一早动身,那也得在学堂里待到明儿个夜里放学的时候才能走人。”

话说这纪鸢转过了身子,霍元昭这才撑着下巴正眼朝她瞧了过去。

只见纪鸢身着一袭月白色的褙子,下着石青色的罗衫裙,裙摆底下探出尖尖丁香绣花鞋,她身段窈窕婀娜,细细的腰肢盈盈一握,明明身上无一装饰,头顶上不过绾了一个最为简单的鬓,三千青丝用根再普通不过的雕花木簪悉数绾起,却生生叫人挪不了眼。

便是连日日与她照面的霍元昭见了,都忍不住呼吸微顿。

且说纪鸢身上这身衣裳的料子,皆是被所有人给挑剩下的,月白色太淡,石青色太次,这两个颜色是府中几房太太或者姑娘们时常赏赐给底下几个大丫头们的料子。

纪鸢这一身,她屋子里的琴霜穿过,甄儿表姐、霍元芷底下的几个大丫头都堪堪穿戴过,相比霍元昭身上的绫罗绸缎,已经算得上是十分寒酸了,可偏偏这纪鸢却回回都能将这类寒酸的料子穿的令人晃神。

霍元昭顿时心生“嫉恨”。

霍元昭跟纪鸢二人也可算作是一块儿长大的呢,纪鸢的美,旁人不知,她却是知根知底的知晓的。

且不说时常盯着她瞧着瞧着便不由自主的开始晃神,便是霍元昭私底下还曾偷偷模范过纪鸢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间的风韵做派,可偏偏她生得高壮,便是再如何模范,也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放眼整个府中,怕也唯有那枱梧院里的甄芙儿能够与之一较长短呢。

然而,府中上下都将那甄家表姐夸得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只道是美得无可方物了,然而,霍元昭私底下却觉得,或许,那是因为府里的人没有瞧见过纪鸢。

她觉得纪鸢生得比那甄家表姐还要美上几分,至少,她见了甄芙儿的时候,没有走过神,也没有想要模仿她言行举止的冲动。

当然,也不排除,她这纯粹是护犊子的心理。

***

那霍元昭在纪鸢这里唧唧歪歪了一阵后,忽而身后的画眉提醒道:“姑娘,到时辰了···”

霍元昭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只立即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瞧我这记性,怎地将这桩子事儿给忘了,行了行了,纪鸢,本姑娘懒得跟你废话了,反正我瞧上了你那个绣了一半的五彩葫芦香囊,跟我那身新制的朱红色的褙裙尤为相配,你赶紧捣腾捣腾,明儿一早,我便要画眉过来取,记得,别给误了时辰,后日我可是要佩戴着它出门的···”

说罢,只急急忙忙的起身便要离开。

纪鸢对她的风风火火早已经见怪不怪了,但见她如此这般心急,便也忍不住好奇问了声:“这么急,是要往哪儿去?”

霍元昭只含含糊糊的说着:“大嫂近来身子有些不好,年后便再也未曾出过屋子呢,祖母让咱们几个过去与她说说话,芙儿表姐跟那个谁谁谁应当早已经过去了,我也得赶快赶过去···”

话还没说完,霍元昭只立马提着裙摆匆匆忙忙的离去了。

纪鸢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只淡淡的挑了挑眉。

这大房大少奶奶身子不好,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儿,或者说,从嫁到这霍家起,便从未好过。

纪鸢曾有幸见过那大少奶奶一回,当真是位人间绝色,只是,可惜了,命不好,身子骨弱不说,还嫁了那样一个骇人的夫君?

***

话说,那霍元昭走后,上午,纪鸢便领着菱儿跟春桃二人将自己跟鸿哥儿两人所有的行李收拾妥当,下午,纪鸢便费了两个时辰将霍元昭心心念念的那个香囊给缝制好了。

一边做着针线,一边等着鸿哥儿下学。

鸿哥儿现如今跟在三房霍家五公子霍元皓身边做伴读,鸿哥儿要比霍元皓年长一二岁,霍元皓老实胆小,三房三太太便特意留意,想给五公子寻个胆大心细之人做伴读,结果,阴差阳错间,无意瞧见了鸿哥儿,顿时大为满意,直接前往尹氏的洗垣院三顾茅庐。

彼时,尹氏其实是想跟太太说情,将鸿哥儿塞到四公子身边的,只恰逢霍家族里一表叔家有一伶俐聪颖小孩儿,自幼早慧,小小年纪便已能够出口成章,深得老族长举荐,又恰好与四少爷年纪相仿,王氏斟酌再三,便选了那族中的那侄儿。

霍家二房掌家,三房不过是庶出,自然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然而尹氏无法,只得退而求其次,将鸿哥儿送到了三房,日日与三房那老实本分的五公子一道进出学堂。

一直等到掌灯时分,鸿哥儿才姗姗归来。

第34章 034

九岁的鸿哥儿已经出落得似个小大人呢, 在外头镇日板着个小脸, 神色略微严肃似个小老头,然而一回到了这竹奚小筑,双肩立即一垮,跟只放出猪圈的猪猡似的,撒欢似的往满院子里跑, 一口一个抱夏姐姐,菱儿姐姐, 叫得那叫一个甜蜜亲热。

有一回, 七八岁的五公子将课业落在了鸿哥儿这里了, 第二日跟着他一道来到了竹奚小筑, 原本鸿哥儿微微抿着嘴, 寡言沉默、神色孤傲,一声未吭的在前头领路, 待回到了自己院子里的那一瞬, 脸上所有的严肃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人还在院子口,声音早早便已经传到了屋子里, 只神色高亢的喊着:“姐,我回来了, 肚子饿坏了,快些摆饭, 快些摆饭罢···”

春桃得了信后便立即跑了出来, 鸿哥儿将斜挂在肩上的书袋给取了下来, 随手远远地往春桃跟前一抛,春桃立即探出双手接了紧搂在怀里,笑嘻嘻的迎了上来。

鸿哥儿有说有笑的跟着春桃一块儿进了屋,过了一阵,这才反应过来,五公子还在身后呢。

而五公子当时走在后头,整个呆若木鸡了起来。

***

眼下,鸿哥儿回来后,纪鸢立即招呼菱儿摆饭。

鸿哥儿正处在长身子的年纪,每顿一口气能吃三个馒头,下三碗米饭,虽然近些年来厨房送到竹奚小筑的膳食一日比不过一日精细,但缺的无非是些大鱼大肉,油水差了些,寻常主食倒是应有尽有的。

纪鸢闲来无事在院里院子外种满了花花草草,又悄悄在院子后头的一片荒地开辟了一座小园子,权当养花般,往里头种了不少绿叶青菜,偶尔春秋时节,往林子里踩些菌类、笋类,在嬷嬷的指导下,换着花样给鸿哥儿打打牙祭。

又加上隔三差五的跑到尹氏院子里蹭吃蹭喝,霍元昭偶尔寻着花样往这边送些七七八八的吃食,几年下来,虽不比当初初来府上那般顺当,倒也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尤其是,自两年前鸿哥儿被送到了五公子跟前陪读,三房太太魏氏对竹奚小院稍稍照看了起来,相比早两年,这两年,竹奚小筑的日子倒也渐渐好过了些许,虽说不上衣食无忧,但却也不愁温饱,寄人篱下的日子能够过成如此这般模样,纪鸢已是心满意足、感恩戴德呢。

***

“前些日子告假后,这几日在课堂上,夫子没为难你罢?”

纪如霖个性随性又迂腐,对于老祖宗留下的规矩,那是深根固蒂的存在了心想上,家中以往饭堂上,向来须得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只,这整个饭桌上就纪鸢姐弟二人,私底下两姐弟向来随意,纪鸢每日都要询问一番鸿哥儿在学堂里的情景。

“哼,姐,你是不晓得那个臭老头究竟有多有刁钻,他向来瞧我不顺眼,竟事事针对我,便是连告个假,也跟个闯关似的,须得到他那里一一闯关成功才准我的假,哼,旁人也没见被这般对待过,就只知道欺负我这般老实人。”

提到那夫子,鸿哥儿只气得又一连着狠扒了几口饭。

纪鸢瞪了鸿哥儿一眼道:“不得无礼,怎能在背后如此诋毁老师。”

鸿哥儿瘪了瘪嘴。

果然,没一会儿,就见那纪鸢一脸好奇道:“夫子又出了哪些稀奇古怪的难题拷问你?”

听鸿哥儿说,那学堂里的梁夫子是古怪又刁钻的老头子,行事作派诡异又难辨,性子神神叨叨又十分严厉,学堂里的一众世家公子哥们都有几分畏惧他,也不知鸿哥儿这么个身份平平的霍家五公子的陪读是如何开罪他了,反正对他是横竖瞧不上眼,日日拿着他开刷。

偏生,鸿哥儿不是那般老实巴交、忍气吞声的性子,每每为难他,便寻了法子不紧不慢的反击了回去,时常将那梁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偏生鸿哥儿还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他竟占着理?

顿时,只瞧得一众同门公子哥们暗自解恨,一来二去后,倒有不少同门的公子哥们前来结交。

只鸿哥儿在外端得跟个小老头似的,迂腐又木讷,并不好轻易接近,且他身份毕竟平平,于是,大家伙儿便纷纷朝着身份旗鼓相当的五公子结交了起来。

彼时,霍家三老爷闻言,只伸手捏着颔下的短须,暗自点头。

要知道,对于弱势的霍家庶出三房而言,学识跟京城的交际人脉是同样重要的,三房不比大房二房,三老爷品级低下,身无长物,又人微言轻,待他日老夫人去了后,几房分了家,他三房势单力薄,对皓哥儿的未来恐无多少建树,与其苦等着他日腆着脸寻大房二房的帮衬,倒不如提前让他自己前去争取一二。

***

“无非便是些老头子惯用的小伎俩,难不倒我的,老头子近来痴迷算术解法,便一连着出了三道算术题,结果,姐,你还记得么,你当年在那竹林的竹屋中抄写了一份算术心得,我一刻钟不到,便全给他解了,老头子差点没将我的脑袋给瞪出两个骷髅来,别提多解气了,虽然他在学业上是我的老师,但对于算术,他可粗苯得紧呢,不过瞧他气得差点将那几根稀松的胡子全都扒光了,我便好心的将题目的解法全都留在了上头,又附送了那份算术心得,老头子双眼冒光拿着研究去了,一整个下午都没空搭理我···”

鸿哥儿一脸洋洋得意,明明九岁的人呢,再稍稍长点儿个头,便要比纪鸢还要高了,甭管在外如何端着收着,每每到了纪鸢跟前,还是昔日那个古灵精怪、调皮捣蛋的小兔崽子似的。

鸿哥儿虽有些任性胡闹,但行事作派自有自个的一份章程,自己亲手带大的弟弟,纪鸢心里头清楚,是以,自稍稍长大了后,甭管鸿哥儿在外头如何行事,纪鸢从不拘着他,她相信他。

两姐弟絮絮叨叨的用完晚膳后,纪鸢坐在葡萄架下坐着散了会子心,末了,更衣洗漱后在油灯底下瞧了半个时辰的书方才睡去。

而鸿哥儿便去书房温习功课,又替小两岁的五公子将第二日的课业重新梳理了一遍后,到了夜深人静之时方才歇下。

两日后,尹氏领着纪鸢姐弟二人上了马车,前往京郊外的灵隐寺烧香拜佛。

***

霍元昭立在霍家西门门外送行,便是待纪鸢等人上了马车了,她还拧着帕子在那里纠结,尹氏倒也随着她,待上了马车后,尹氏只拉开了帘子一角冲她笑着道:“好了,现在即便是你悔了,想要跟着来,也为时已晚了。”

说罢,将帘子缓缓落下,马车已经慢慢地驶动了。

霍元昭见了,忍不住跟着往前追了两步,随即,只又忍不住噘了噘嘴,她还真有些悔了,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早知道,话不该说得那么满的。

却说,那灵隐寺坐落在京郊外两百来里处的一座险峻山脉的半山腰上,寺庙虽不大,但因是座千年古庙,传言有求必应,十足灵验,又因坐落在险峻山脉上,山上有名景奇观,是以,有许多人慕名而来,山上游客可谓是络绎不绝。

尹氏等人一大早便发出了,通常得到太阳落山时分方能赶到。

纪鸢自投奔到霍家后,除了每年一次跟随尹氏出门郊外,余下时刻便鲜少出过府门了,去年中秋前夕,二太太王氏生辰前几日,尹氏领着霍元昭跟纪鸢二人一道出了趟府,到街上逛了几家首饰铺子跟裁缝铺,给王氏挑选贺礼,余下,便再也未曾出过世呢。

此刻,坐在马车里,听着街道上热热闹闹的叫卖声,纪鸢只觉得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