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儿嘿嘿一笑,拉下春桃的双手,正要继续往下说,忽而有所察觉,扭头只见纪鸢不知何时,冷不丁出现在了她们身后,此刻她正好穿着一身白色里衣,披着长长头发,低着头,正目光凉凉的瞅着她,从她这个角度瞧去,菱儿顿时吓得失身尖叫一声:“啊——”

纪鸢冲菱儿阴测测的笑了三声,菱儿吓得一阵头皮发麻,纪鸢正要出言恐吓,就在这时,只那纪鸢忽而紧紧搂着她的枕头,面部轻颤,鼻尖发痒,忽而——

“啊切!”

“啊切!”

“啊切!”

竟朝着菱儿一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紧接着,纪鸢伸手捂了捂鼻子,竟开始流鼻水了。

纪鸢:“…”

菱儿:“…”

春桃:“…”

第76章 076

翌日,天还未亮, 便见那苍芜院的灯亮了。

不一会儿, 便瞧见一个穿戴深紫色缎袄儿的丫鬟双手捧着托盘, 后头领着四个丫头,正步履匆匆进了苍芜院的正屋。

只见领头那个丫鬟瞧着年长几岁,约莫二十上下, 容貌清丽,柳目秀眉, 十分标致,就是面色稍稍有些严肃, 明明二十左右,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沉稳老练。

身上规规矩矩的穿戴着一身缎袄儿,衣裳面料半新,料子柔软细腻,相比旁的院子里的丫鬟穿戴要略显华丽几分, 就是式样简单,瞧着精致精简,头上的发饰高高绾起, 露出光洁的额头, 仅在鬓上配了一支五福金钗, 再无一过多花俏装饰, 却无端令人觉得心头舒畅, 给人一种正经权爵世家府上的丫鬟理应如此装扮的感觉。

后头跟着四个小丫鬟, 年纪稍小, 约莫十五六岁,全都是统一衣饰、发饰,就衣裳颜色稍稍比前头那个清淡几分,淡紫色的,一行五人,动作一致,步伐一致,皆是步履匆匆,却丝毫未见到慌乱,就像经受过严苛的调,教似的。

只见领头那个丫鬟手中的托盘上捧着一身深紫色直缀朝服,朝服面料坚,挺,质地坚硬,此刻正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服饰衣领、胸前及袖口上分别绣着凌厉的赤火之纹,衣裳上摆放着一根同色镀金兽面腰带,一块虎尾高古玉,及一顶嵌宝紫银冠。

后头四位手中分别捧着银盆、银壶、巾子、痰盂等一应洗漱漱口用具。

几人端着托盘目不转睛进了正屋卧房。

里头的主子已起了。

***

进了屋后,一行五人朝着坐在寝榻上之人远远地福了福身子,恭恭敬敬的唤道:“主子。”

那里那人一身白色里衣,此刻正正面无表情的坐在床榻上,一手撑在床榻边沿,一手放在眉心处拧了拧。

五个丫鬟请完安后就立马低下头,随即,领头那人端着托盘前来伺候他更衣冠发,另外四人分工合作,倒水的倒水,备茶的备茶,整个过程有条不紊、配合极好,没有出过任何岔子,也没有发出丁点儿声响。

五人纷纷低眉赦目,整个过程,没有胡乱抬眼乱瞟过一眼,安静的仿佛屋子里就跟没有人似的。

直到伺候那人绾发更衣完后,寂静无声的屋子里,忽而听到有人淡淡道:“退下罢。”

领头那丫头便又冲那人福了福身子,道:“是,主子。”

随即,冲着余下几人使了个眼色,让一行人先且退下,这领头的丫头稍稍停歇了片刻,只恭恭敬敬禀道:“主子,昨晚陈姨娘来了,说是已经将…将大少奶奶生前所有的东西全部重新收拾打点了一番,大少奶奶那间屋子已经落锁了,陈姨娘那里留了一片钥匙,另有一片给主子送来了,奴婢将钥匙锁在了柜子里的八宝匣子里。”

霍元擎闻言默了许久,顿了顿,只缓缓道:“知道了。”

说罢,冲那丫头摆了摆手,那丫头这才缓缓退了出去。

剩下这霍元擎立在原处,过了好一阵,似乎这才回想起来那陈姨娘是谁。

片刻后,只见他抬眼往那柜子的方向瞧了一眼,却并没有上前。

只盯着瞧了片刻,方收回了视线,缓缓来到了屏风外,此时外头一应洗漱用具皆已备好,他缓缓来到银盆架盆架前,随后取了巾子放入水中拧干,自己擦脸洗漱,只洗到一半时,忽而又见他抬手往太阳穴处揉了揉,只觉得头痛欲裂了起来。

片刻后,脑海中似乎恢复了些许记忆,只见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原本轻蹙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

却说,方才退下去的几个丫头并未走远,只静静地立在正屋门外,随时等待主子传叫。

这五个丫鬟分别唤作素茗、陌岚、湘云、白桃、采薇、其中这领头的素茗原是追随侍奉在霍元擎多年的大丫头,原是九岁时,由老夫人赏给霍元擎的,乃是这苍芜院元老级别的。

几人规规矩矩的立在屋外。

这不多时,殷离踏了步子而来,见卧房亮着灯,便也跟着立在门外,立在几个丫头对面一言不发的杵着。

屋子外静默了一阵。

片刻,只见那素茗抬眼瞅了对面的殷离一眼,垂了垂眼,嘴巴分明未动,声音却发了出来,只低声音询问着:“主子昨儿…可是饮酒了?”

对面的殷离瞅了她一眼,没有吭声。

过了好一阵,只见身旁的湘云忍不住低声道:“殷护卫,素茗姐姐在问你话呢?”

亦是嘴巴未见如何张开,声音便蹦了出来了。

应当都是伺候大公子这么些年,练就的这一番本领吧。

过了半晌,只见那殷里轻轻抬了抬眼皮子,随即,淡淡的:“嗯。”

湘云直接冲他翻了个大白眼。

素茗又问:“那昨晚可有…发生何事?”

这素茗打从九岁开始便跟在霍元擎跟前伺候,这十二年中,有且只瞧见过主子吃醉过一回,算上昨晚,算两回。

第一回,是在主子十一岁那年,彼时,小主子喝得酩酊大醉,两颊泛红,只跌跌撞撞的跑到了长公主屋里,搂着长公主唤了一整晚的娘亲,那一年,从小养育小主子的老国公爷过世。

而这一回,是大少奶奶。

昨晚回来时,素茗瞧着主子面色并无丝毫异样,就是双眼有些涣散,不如以往那般严寒冷冽,再细瞧过后,便发觉两颊有些微微泛红,不算明显,但较之以往,在素茗眼里,已可算作是天壤之别了。

殷离闻言,想到昨儿个夜里的事儿,算是发生了一桩小事儿,不过,也压根算不上什么事儿人,是以,少顷,只见那殷离又淡淡的:“唔。”

湘云闻言,便又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嘴里小声嘀咕着:“以为是公子啊,装模作样。”

殷离耳目过人,闻言,只微微阴着脸,直直扫向对面。

素茗肩头碰了碰湘云,湘云瘪了瘪嘴,随即,冲那殷里做了个鬼脸。

殷离脸黑了一阵。

正在这时——

“好了,别闹了,主子出来了。”

素茗出声提醒,屋子外几人立得规规矩矩的,下一瞬只见那霍元擎单手背在身后,大步走了出来。

***

此时天色微亮。

霍元擎直接目不斜视的打从几人跟前走后,便是已经走了过去了,素茗几人依然依着规矩,不忘冲着那霍元擎的背影福了福身子。

不多时,殷离一言不发的跟了上去,身后几人立在原地静候,等着主子离开院子后方可进屋打扫。

却未料,正在此时,忽见那守院的徐婆子匆匆进来了,见了那霍元擎,只立马弯着老腰恭恭敬敬的禀着:“主子,长…长公主跟前的苏姑姑来了。”

霍元擎闻言,脚步一停。

少顷,只见有人提着一盏莲花灯打从院门口进来了。

一个妇人披了件黑色莲蓬裳,后头跟着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

对方瞧着约莫四十上下,合中身材,相貌生得极为普通,大盘子脸,皮肤略黑,双眼细长,嘴唇略厚,皮相委实不算好看,且只见她左脸颊上有一道半个碗口大小的紫红色胎记,猛地一瞧,只觉得面目稍稍有些吓人,然气质却十分出众,只见走路时裙摆上系着的玉佩声响与脚步声协,举手投足间的姿态似乎颇有些韵味韵律,倒一时令人忽略到她的相貌,所有目光皆被身上出众的气质所吸引。

“姑姑…”

见到这妇人,一向沉默寡言的霍元擎竟难得开口主动招呼。

“小主子…”

这妇人便是长公主跟前得力的苏姑姑,打从长公主当年在宫里头时便一直跟在身侧侍奉,见了这霍元擎,似十分欣喜,便立马将头上的帽子给摘下了,冲着这霍元擎福了福身子,霍元擎立马上前扶了一把,道:“姑姑,怎么来了。”

苏姑姑一脸关心的问着:“小主子可是要去上朝。”

霍元擎淡淡的点了点头。

苏姑姑拉着那霍元擎的手,上上下下将他仔细打量了一遭,见这霍元擎穿得少,只皱眉说了他一通,又逮着殷离好是训斥叮嘱了一番,末了,只又转身从身后的小丫头手上,拿起了一件玄色黑狐斗篷递到了霍元擎跟前,笑着道:“这天寒地冻的,公主心疼小主子每日天还未亮便要早起上朝,便特意连夜吩咐人赶制了这一身斗篷给小主子遮风挡雨,差点以为小主子今儿个已经出府了,好在老奴我赶得急时,来,主子,赶紧的穿上吧。”

说罢,这苏姑姑只亲自伺候那霍元擎披上了。

霍元擎只垂着眼看着身上的斗篷,面上并无多少喜色。

苏姑姑一边伺候霍元擎穿戴,一边唠叨道:“其实公主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不说,心里一直在挂念着主子您了,只不过——”

苏姑姑说到这里,顿了顿,只无声替那霍元擎将领口的结系列上了。

这霍元擎一向不喜外人近身,此刻,竟难得没有一丝不耐烦,见这苏姑姑细语温柔,过了好一阵,只低声问了句:“太太可还在府上?”

苏姑姑闻言,抬眼瞧了霍元擎一眼,好半晌,只道:“在了。”顿了顿,犹豫了片刻,只又道:“不过今日长公主便要移居长公主府,特令老奴前来跟小主子说一声。”

“果然。”

只见那霍元擎面上嘲讽一笑,不肖片刻,面上便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冷若冰霜,甚至比之方才更甚。

苏姑姑一脸无奈。

正在这时,身后的殷里出声提醒道:“主子,该动身了。”

霍元擎便与苏姑姑拜别,只面无表情的离去了,走到院子口时,只忽而一言不发的解开了身上刚穿戴好的那件斗篷,随手递到了殷离手上。

苏姑姑见了,长长叹了口气。

第77章 077

却说第二日纪鸢便领着几个丫头一道回到竹奚小筑扎扎实实的打扫了一整日, 三日后, 纪鸢重新搬回了她的小院。

为此,那霍元昭便将她给彻底恨上了, 只愤愤不平道:“我就这么招人烦么?哼,你走, 要走便快些走,我一眼都懒得多瞧你。”

这一回,是真真动了真格了,就连前去给尹氏问安,都对她爱答不理的, 尹氏见了,只意味深长的瞅着她俩掩嘴直笑, 既不说破, 也不调解, 基本任何她俩闹去了。

纪鸢见尹氏这阵气色比以往稍稍好了几分, 便也稍稍安心几分。

自从过了前三个月,尹氏孕吐止了, 也用得下饭食了, 最为煎熬的一段日子总算熬过了, 只是,过了三月后, 尹氏便又开始日复一日的前往太太屋子里问安见礼了。

想当初尹氏怀霍元昭那会儿, 正是王氏跟柳氏斗得最厉害的时候, 彼时, 即便有了身子,尹氏亦是日日前往正房陪着王氏说话解闷,那时,尹氏有孕,到底从柳氏那里分走了二老爷部分目光,王氏自然喜闻见乐。

眼下,甭管太太是何心思,至少,尹氏尽量做到了自己的本分吧。

起先,一连着往正房去了好几日,王氏却并未曾露面,一来,王氏料理大少奶奶的后事操劳了一阵,替那大房张罗,件件桩桩轻不得重不得,颇为伤神,这二来,自从那日大姑娘回来了一趟,没过几日,便见那王氏病倒了。

直至尹氏锲而不舍,一连着五六日都前来拜访,王氏终于松口,将那尹氏请了进来。

***

却说王氏靠在罗汉床的百花团簇的软枕上,正阖着眼闭目养神,她精神头还有些不大好,身后丫头绿嘤正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替她揉着太阳穴,直到听到绿嘤小声的唤了一声“太太”,王氏一睁眼,便见尹氏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

王氏顿时有些诧异,只见两月未见,那尹氏竟消瘦得厉害,脸色泛白,眼下泛青,气色着实不大好,王氏便缓缓坐了起来,又细细瞧了尹氏一阵,只淡淡笑了笑,道:“说让你好生歇着,怎么就如此不听劝,前几个月正是要紧的时候,怎能日日往外跑。”

说罢,只吩咐丫头看座。

绿嘤又极有眼色的端了一盏热茶上来,随即,退到了王氏身后候着。

尹氏只笑着道:“委实坐不住,以往怀昭儿那会儿,亦是天天往太太这边跑,这么多年,老早便已经习惯了,一日没往太太这屋子来,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似的,除了太太这儿,我还真不知往哪儿去,天天闷在屋子里,只觉得日子一日比一日还要长。”

王氏听了,只无奈笑道:“那会儿是什么年纪,现如今又是什么年纪,能一样吗,想当年,我怀懿儿那会儿,走路直带风儿,可到了褀儿那会儿,就要累多了,走一步都要喘三喘的,到底年纪上来了,身子哪里能跟十多年前相比?你呀,得要好生修养着才是正理。”

说罢,又问尹氏这些日子身子可有哪些异样。

王氏面上一直带着笑,好似二人之间的情分与之前并无多少差别。

尹氏只笑道:“跟以前怀昭儿时感觉差不多,怕也是个姐儿,也只盼着是个姐儿才好,昭儿如此调皮,这个啊,定要好生教导,乖乖顺顺的才好。”

王氏闻言,只端起茗碗吃了口茶,轻笑一声,随即似笑非笑道:“你怎知就是个姐儿,依我看,哥儿才好呢,老爷倘若晚年得子,指不定如何高兴呢。”

尹氏却道:“如今几位姑娘们都大了,用不了几日便要出门了,这一走,府上岂不是清净下来了,横竖太太又历来喜欢小娘子,倘若得个姐儿的话,还可以时不时到太太跟前解解闷,终归姐儿要贴心几分才是。”

王氏听到这里,沉默良久,心里终究忍不住叹了口气,只觉得这尹氏确实是…有心了。

***

这些话,许是出自别人口中,十分,最多三分为真,可出自这尹氏口中,至少真了七分。

到底主仆相依二十多年,终归都是了解对方的。

想当年,对于那霍元昭,尹氏也同样丢开了手不管不顾,任由她这个当家主母如何教导,是以,这霍元昭比之其它几个姐儿,头脑便要简单许多,这般一直养到了七八岁,直至当年终于惹了祸,老爷雷霆大怒,将其狠狠罚了一回,至此,王氏这才作罢。

这尹氏向来对其忠心不二,一时,想起这么多年的情分,尹氏历来兢兢业业,唯她马首是瞻,倒也有几分动容。

想当年,柳氏得宠,她初为人妻,初为人母,到底有些年少轻狂,气性颇大,日日跟老爷吵,每回都是尹氏好言相劝,甚至后来,柳氏跟着她前后脚有孕,相继诞下哥儿,姐儿,她便将尹氏提了姨娘,尹氏绝无半句怨言。

后来才得知,当时吴管家的媳妇儿吴张家的一直相中了尹氏,想要讨要她做儿媳妇儿,只等着那尹氏到了年纪便前来向她求娶,想来,彼时,那尹氏亦是松了口的,不然,吴家怎会如此斩笃定。

想到这些,王氏心里颇有些感慨,待默了片刻,方叹了一口气,道:“也是,没想到这一转眼,几个丫头片子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说到这里,忽而冲身后的绿嘤指了指肩头,绿嘤乖觉,立马会意的上前替王氏揉肩,王氏轻哼了一声,又自个伸手揉了揉额角,尹氏见了,便缓缓起来,冲着绿嘤微微笑道:“我来吧。”

王氏只有些诧异的挑眉道:“你都是有了身子的人,让绿嘤来吧。”

尹氏笑吟吟道:“都好些日子没给太太按过肩了,想来太太的老毛病又犯了吧。”

说罢,只见尹氏伸手不重不轻的王氏肩上捏着,尹氏伺候王氏二十多年,便也替她揉了二十多年肩,旁的丫鬟不敢放开手,生怕弄疼了她,唯有这尹氏手巧,力道适中,微痛中略带几分舒适。

王氏只舒服得轻叹了一声,方继续着方才的话题道:“对了,前几日老爷还问起了几个姐儿的亲事,其实,在上半年的时候,我便已经在着手相看了,原本想中秋节后,开始正经着手的,却未料赶上了沈氏这一档子事儿,便给耽误了,眼眼看二丫头三丫头两个到了年纪,现如今又到了年尾,各府宴会繁多,我便留意留意吧。”

尹氏闻言,顿时面上一喜,手下动作微顿,只强自压下了心里头的激动,忍不住一连感激道:“妾身…妾身便替昭儿…在此谢过太太了。”

王氏见尹氏语气中满是止不住的欣喜,只拍了怕她的手道:“你放心,定会替昭儿寻个好婆家的,怎么说,也是被她叫了十多年的母亲的,不过——”

说到这里,只见王氏双眼眯了眯,道:“不过玉笙院那边,倘若安安分分的,便是我有心刁难,有老爷在前头把关,也过分不到哪里去,可倘若她们娘俩想要自个作死的话,那便也怪不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