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屋子外的院子里。

“姑…姑娘——”

只见那甄芙儿身子一软,一个没站稳,险些倒地。

丫头凝香一脸紧张的搀扶着,见自家姑娘手指冰凉,浑身颤抖,脸色煞白,整张脸上的血丝被瞬间抽干了似的,凝香心中一紧,只一脸焦急道:“姑娘,您…您无碍罢,嘶——”

凝香喉咙里发出一道低低呻、吟。

往下一瞧,自见那甄芙儿用力的抓紧了她的手背,那力道大的,生生将她的手背掐破了皮。

凝香生生忍着,丝毫不敢出声。

甄芙儿紧紧抓着凝香,脑海中不断闪现着方才听到的那番话,眼底的喜悦慢慢便凉,便冷,直至彻底消失不见了。

原来,今儿个一早,她去了母亲那里,母亲给了她一剂定心丸,她一脸欣喜的过来给王氏问安,脸上的欢喜还没来得及消散,恰好就将屋子里两人争吵听了个满耳。

表哥向来吊儿郎当,没个正经,这还是她头一回见他正正经经说过这般严肃认真的话,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落在甄芙儿心里,像把刀似的,生生在割着。

他…竟然为了个孤女,不要她了?

甄芙儿双眼渐渐泛冷,里头有愤恨,有不甘。

因太太跟二公子在屋子吵起来了,阵仗似乎有些大,院子里的人似乎都听到了,全都战战兢兢的跑了出来,候在院子里,大气不敢出一下…

甄芙儿见人都出来了,这才缓缓晃过神来,面上的冷意渐渐收起了,只若无其事的冲着凝香淡淡道:“咱们先回。”

***

刚出了院子,甄芙儿脸色立马落了下来。

向来口齿伶俐的凝香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只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甄芙儿的脸色,道:“姑娘,二…二公子方才说的定是气话,您…您不要往心里去,您…您与二公子的亲事都已经敲定了,不是偏院那孤女作梗便能破坏得了的,再者,现如今太太来了,您有太太撑腰,怕什么,且,且奴婢听闻那纪姑娘亦是议亲了,便是昨儿个来府的那个王家公子…”

甄芙儿微微眯着眼,道:“不是还没定下么?”

不知说的是她与霍元懿的亲事,还是纪鸢跟那王公子的。

霍元懿的性子,她了解,他嬉皮笑脸倒还好,可一旦正经起来,便是个说一不二的。

他当真想要做什么,便是姨母想拦,也不一定能够拦得住的。

纪鸢?

她知道,她就知道,女人的感觉果然准得狠。

她甄芙儿的亲事,除非她自己不想要,否则,谁也做不了她的主,包括她的表哥霍元懿。

这般想着,只见那甄芙儿双眼里渐渐划过一丝阴霾。

过了好半晌,甄芙儿紧紧盯着墙角里伸出来的一支腊梅,忽而开口道:“凝香,你去给三公子送个口信。”

凝香一愣,道:“三公子?姑娘是想…”

甄芙儿微眯着眼,淡淡道:“便说,后日给母亲的接风宴上,我约他在梅园一叙。”

凝香一脸疑惑不解,道:“姑娘…姑娘您该不会想要嫁…嫁三公子罢?”

甄芙儿冷笑道:“一个庶出的,也配?”

说罢,伸手拖着那支腊梅放到鼻尖轻轻嗅了嗅,随即,咔嚓一声,轻轻素手轻轻一折,那支腊梅便被折断了。

凝香心下一松,立马去了。

第103章 103

甄芙儿走后, 正房屋子里, 银川大气不敢出一下, 便是见二公子额头上在淌血,也丝毫不敢上前清理。

王氏更是气得上下直喘气,目光森然, 气到极致反而怒极而笑道:“我做的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妹,你瞅瞅你都多大了, 只知镇日在外头瞎胡闹, 寻常你这个年纪的, 不是谋了份正经差事在当差,便是早已娶妻生子, 攀上了自个的富贵路, 你是不操心, 打小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可是你不想想,这金钥匙是哪个替你挣来的,现如今瞅瞅那霍元帧, 废寝忘食、日日苦读,从未让你父亲操过半分心, 现如今你父亲将全部的厚望都寄居在那个小娘养的身上, 来年参加会试倘若再一举高中, 你可否想过, 将来这霍家哪还有你的容身之所?为娘的不过是想要你赶紧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好好立起来,这样有错么?至于你妹妹我的,嫆儿——”

说到这里,只见王氏双眼微红,语气忽而沙哑了,良久,只低低道:“嫆儿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心疼她心疼哪个,自从她生了萻儿这几个月以来,我这个做娘的不知为她操碎了多少心,白了多少发,若非如此,我乃堂堂霍家当家主母,是吃饱了撑的,会无缘无故去算计一个小辈么?”

原来,那戴家白氏,上月替女婿挑了一贵妾,白氏瞒着嫆儿,瞒的死死的。

是经过她千方百计去打探,这才好不容易得知,那女子原是戴家二房二少奶奶娘家表妹,曾来戴家探亲途中遇到劫匪,恰好被当时游历在外的戴远忱所救,得知对方去的竟是戴家,戴远忱竟亲自护送她来了京城,一路上舟车劳顿、走走停停,二人又正是懵懂青涩年纪,一来二去便渐渐生了情愫。

回京没多久,那向来行事稳妥的戴元忱竟开口向白氏求情,想要娶那家世平平的弟妹表妹为妻,这戴远忱乃是戴家未来的继承人,他的亲事事关整个家族的兴荣昌盛,戴家如何能应,当即连夜便将那周姓表妹送回了江南。

为此,那戴远忱的亲事一拖再拖,生生拖了四五年,直至白氏以命相逼,那戴远忱才松了口。

好在女儿女婿成亲后,小两个夫妻琴瑟和鸣、相敬如宾,这一切的一切,王氏甚至不敢全然透露给女儿霍元嫆听。

她身子本身有碍,再如何承受得住这些…打击?

是以,她才这般暗下筹划。

对方曾是那戴远忱的心头肉,倘若将来受宠生了儿子,她女儿一生怕都将要埋葬在那戴家后院了。

若非对方如此身份,王氏又何苦苦苦将主意往那纪鸢身上打?

实在是,她寻寻觅觅了数月,除了那纪鸢,余下的,无一有把握,那样的,便是送再多,又有何用?

***

王氏说完,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这些话,她一个人闷在心里,无人说起,以往还有那尹氏可以说心,可如今。

大概是到了气头上了,王氏只跟宣泄似的,将心里所有的苦闷、顾忌全部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霍元懿听了,默了良久,忽而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是儿子让母亲操心了。”顿了顿,又道:“我不知,原来戴家竟藏得这般深——”

王氏扭头用帕子拭泪。

“不过——”霍元懿忽而又道:“便是母亲将那纪鸢送了去,焉知纪鸢是妹妹的助力,还是妹妹的阻碍?纪鸢那人,不是尹姨娘,亦不会是第二个尹氏,她看上去乖顺,实则外柔内刚,倘若母亲逼迫了她,纵使去了,亦是心不甘情不愿,这是母亲的初衷么,且母亲想想,这样貌美之人,便是儿子都忍不住心猿意马,更何况是那戴远忱,倘若日后得宠,纵使母亲有法子钳制,可从霍家到戴家,到底鞭长莫及,再者,那戴远忱性子冷傲,绝非任人拿捏之辈,倘若他日晓得是母亲在背后算计,如何会甘愿受之?母亲此举,到底是帮了嫆儿,还是害了她?”

说到这里,霍元懿忽而拧了拧眉继续道:“更何况,个人有个人的运道,嫆儿嫁了人,成了家,便有了自个要走的路,有些事儿还须得她自个亲自料理,母亲帮得了她一时,帮得了她一世么?母亲理应放手让她自个处理才是,毕竟,我霍家女子,倘若连个小小的后宅都处理不了,那也活该她此生遭此劫难!”

霍元懿语气淡淡的,但话语却前所未有的强势。

便是连王氏听了,都忍不住震了震。

一语毕,屋子里便又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当中。

***

这大概是霍元懿此生最为正经的时刻罢,正经到王氏心里头一片震撼。

霍元懿见王氏久久无语,半晌,只忽而起身,道:“儿子今日言尽于此,父亲昨夜派人通传,一会儿还要到他书房去听教诲,儿子今儿个便不陪母亲了。”

说完,抬起步子便要走。

“懿儿。”王氏也跟着站了起来,只盯着儿子的背影沉默良久,忽而叹了一口气,道:“我晓得你今日来的目的,其实是想要护那纪鸢的,也罢,也罢,横竖,左右都不是完全之策,往后那纪鸢的婚事,我不再插手便是。”

霍元懿闻言,这才缓缓转过身来,朝着王氏作揖道:“多谢母亲。”

王氏深深看着霍元懿,良久,只微微红着眼,低低道:“其实为娘最为关心的,还是你。”

霍元懿微微抿嘴,少顷,只亲启薄唇,淡淡道:“儿子婚事,但凭母亲做主便是。”

说罢,不再迟疑,笔直往门口走去。

眼看着拉开门正要出去了,王氏便又冲着他的背影问了一句:“如若我不松口,芙儿与那纪鸢,你当真要选一个么?”

霍元懿脚步微顿,过了片刻,只扯着嘴笑了笑,道:“儿子也不知,多谢母亲替儿子做了这个进退两难的选择。”

说罢,不再迟疑,大步退了出去。

王氏闻言,面上一愣。

过了良久,只一脸筋疲力尽的坐在椅子上,坐了好一阵,这才回过神来,冲那银川淡淡道:“懿儿伤了额头,你派人将柜子里那瓶上回打从宫里得来的药膏送去吧!”

第104章 104

翌日。

因下了大雪, 学堂难得放了假, 鸿哥儿镇日呆在屋子没有出来活动过, 纪鸢特意让春桃将鸿哥儿请了来,喊到院子里活动筋骨。

鸿哥儿一时兴起,便领着菱儿、春桃两个在院子里堆起了雪人。

鸿哥儿皮, 拿着小铲子,堆了个半人高的,末了, 又在雪人肚里挖了个坑, 放了三个小雪人进去, 指着冲纪鸢笑呵呵道:“阿姐,你瞧, 这个便是姨母, 肚里的几个小的便是小表弟们, 怎么样,还挺像那回事儿吧?”

纪鸢见了嘴上一抽,伸手就往鸿哥儿脑袋上敲了两下,道:“有本事将姨母请来瞅瞅, 不跟你断绝关系才怪。”顿了顿,见坑里那几个歪歪倒倒的小的, 顿时抚了抚额道:“三个?你当姨母是母猪不成?”

话音一落, 鸿哥儿差点儿笑弯了腰, 道:“我可没这意思, 这话, 可是阿姐你说的,回头禀了姨母,看她到底跟哪个断绝关系。”

纪鸢作势要逮人,鸿哥儿手脚灵活,直接从雪人头顶上一跃而过,三两下便跳到了几十丈开外。

纪鸢瞅着眼前那个实在是丑的不像话的雪人发了会儿呆,末了,心血来潮,吩咐菱儿到屋子里寻些工具来。

不一会儿,那丑不拉几的雪人便摇身一变,只见雪人身上披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锻袄儿,伸手托着个软枕捏成的襁褓婴儿,头上特意绾了个如意鬓,发鬓上插了一支腊梅,五官被纪鸢捏成秀气温婉模样,倒是有几分尹氏的韵味,末了,纪鸢又将耳上的坠子取下,戴到了雪人耳上,用指尖给雪人嘴上点了点口脂,顿时,一个贤良淑德的女雪人矗立在了院子中。

菱儿丢了做到一半的雪人蹭蹭蹭的跑了过来,一阵惊叹道:“姑娘,您手可真巧,这个还真有几分姨娘的感觉。”

纪鸢拍了拍手,一脸毫不谦虚道:“本来还可以更好,就鸿哥儿那底子打的太差了,朽木难雕也。”

鸿哥儿切了一声。

不一会儿,春桃兴冲冲跑了来,一脸开心的嚷嚷道:“姑娘,姑娘,我也捏了两个,捏的您跟姑爷,您瞅瞅,像是不像?”

春桃一脸献宝似的摊开双手,只见她两个小手心里,一边躺了个窝窝头大小,又矮又胖又团成一团的两团雪疙瘩。

她?跟师兄?

菱儿直接笑倒在地。

唔,纪鸢这辈子大约都不想要再瞧见到雪了。

***

几人正在院子里的玩闹时,忽而听到院子外头有人扯着嗓子喊着:“纪姑娘在吗?”

纪鸢等人下意识的瞅着院子口瞧去。

不多时,只见门口枱梧院的凝香探了头进来,身后还跟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纪鸢见了一脸诧异,菱儿春桃两个也纷纷扔了手里的雪团,立即变得规矩了起来。

“奴婢见过纪姑娘。”

凝香这会儿倒是要比往日客气不少,见了纪鸢,甚至还给了福了福身子。

纪鸢顿时有些惊讶,面上只微微笑道:“今儿个什么风,竟将凝香姐姐给吹来了。”顿了顿,只连忙将人往屋子里请道:“倒真是稀客,来来来,凝香姐姐,快进来屋子里坐。”

凝香目光往院子里里里外外四下瞅了一眼,面上似乎有些犹豫,少顷,这才冲着纪鸢笑眯眯道:“不了,纪姑娘不必客气,凝香站着便好,怎好麻烦姑娘。”

这枱梧院的人从未到她这小院来过,此番忽然到访,想来应当是奉了主子的命,有事儿前来的,纪鸢便也不作推辞,嘴上却笑着道:“这天寒地冻的,怎好站在外头…”

凝香笑道:“不打紧的,一会儿还得回去侍奉主子,不得久留。”

说完,往后头小丫头脸上瞧了一眼,小丫头立即会意,规规矩矩的将手中的东西双手奉上,只见托盘里放置了两个精致的小陶罐,罐子上绘了彩梅竹纹花样子,颇为雅致。

凝香亲亲热热的拉起了纪鸢的手道,“这是咱们夫人此番特意从赣州带回来的两罐茶叶,听说纪姑娘在府里住着,便特意吩咐奴婢给纪姑娘送了来。”

纪鸢顿时一脸受宠若惊,道:“怎好叫夫人破费。”

凝香笑道:“说什么破费不破费的,不过是一点儿小小的心意而已,纪姑娘就收下吧。”

顿了顿,又拉着纪鸢,笑的格外灿烂道:“明个儿府上为夫人设了个接风宴,夫人百般推脱,只道懒得麻烦,费人又费力,可架不住太太热情,只道好多年没瞧见了,眼下眼看着又到了年底,图个热闹,怎么得也得大办一场,故而明日的接风宴,整个府上的人都去了,咱们家主子说与您甚为投缘,晓得您往日不爱凑热闹,便特意派了奴婢前来相邀,姑娘说宴会一过,明日后日许是便要跟着夫人一道离府住进王家了,临走前,怎么着也得将姑娘喊上一道聚上一聚,怕姑娘您不去,这不,奴婢便特意来请了,纪姑娘,看在咱们姑娘热情相邀的份上,明儿个您可得一定要来啊?您若不去,咱们姑娘明儿个怕是要亲自来请了。”

甄芙儿要离府?

纪鸢登时一脸惊诧?

不过,细细想来也对,倘若这甄芙儿与霍二亲事订下了,还住在霍家确实有些不合适了。

如此瞧来,他们两家的联姻是板上钉钉了。

早就预料到的事儿,便也不存在诧不诧异这么一说。

只是,觉得时间当真是过的极快呀。

一晃六年,眼看着一个个都长大成人了。

见那凝香一直双目炯炯的看着她,等着她的回复。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如何推拒。

纪鸢想了想,便笑着道:“表姑娘如此盛情难却,那纪鸢只有却之不恭了。”

凝香闻言顿时心下一松,脸上瞬间笑开了花,又跟纪鸢闲聊了几句,便借故还得到主子跟前伺候着,随便寻了个由头离开了。

***

凝香等人离去后,菱儿上前问着:“姑娘,您不是说今年除了姨娘院子,哪儿都不去了么?”

纪鸢瞅着托盘上那两罐茶叶,垂眼想了想,喃喃道:“明个儿大姑娘应当会回府罢。”

她其实与那甄芙儿的关系,远没有凝香嘴上说的那么亲近。

这甄芙儿特意派人前来请,纪鸢不好推辞,毕竟,往后那甄芙儿嫁到霍家,整个霍家不说,至少整个二房皆由她掌控了,她日后离了府,跟她是无甚关系了,只姨母还在,对方既有意亲近,她必定不会推脱。

况且,纪鸢心里一直还有些没底。

只不知,此番甄芙儿相邀,是出自她自个,还是背后有人授意?

怕就怕,是第二回戴家之行。

可若她推脱不去,推了这一回,还有下一回,有些事儿,既然注定避不过,那边唯有迎难而上了。

第二日,纪鸢替那甄芙儿备了一份薄礼。

菱儿跟春桃两个一脸肉疼,两人老妈子似的,在纪鸢耳边唠叨个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