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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王淮临头戴玉冠、一袭白色锦服加身,他身形颀长、风度翩翩,光是立在那里,就自成一道风景。

这会儿,早已不再是昔日那个打从山东来的默默无名的普通公子哥了,而是闻名全京,被当今圣上钦点的探花郎。

王淮临此番是护送婉婉出来与人逛街的,她来京一年多,除了…再也未曾结交到一个知心好友,此番,蔡氏正在替她相看亲事,好不容易有人争相相邀,母亲便也不拘着她,只将她放了出来,四处走动。

见几个姑娘一脸娇羞的跟他问好,王淮临面上并无波澜,只客气而有礼的冲众人颔首点头致意。

一行人正要进去时,忽而听到身后有人道:“咦,那不是霍家的马车吗?你瞎了狗眼了么,当心着些,甭撞上去了,那可是霍家的马车!”

众人闻言,下意识的回头,就正好瞧见了刚从马车上,被人簇拥搀扶下马的纪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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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方才门口这几位姑娘们各个环肥燕瘦,各有各的美,只觉得这个娇俏可爱,那个温婉动人,一时也叫旁人分不出个千秋来,可待从霍家那辆马车上的那位姑娘出来后,顿时,只觉得周遭一干人等皆成了陪衬。

只见这位姑娘左不过十五六岁,她被一干人等搀扶着,芊芊玉手缓缓抬着,另外一只手轻轻撩起一侧裙摆,正缓缓从马车上走下来。

她缓缓低着头,侧着脸,低眉赦目间,温暖、和煦的阳光打在她的侧脸,刚好背着光,叫人一时瞧不清楚她的面相,偏生,在那光晕的衬托下,便仅仅只是举手抬足间,便有种妖娆瑰艳的美。

待光晕散去,这才瞧见,原来她面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面纱,便是仅仅露出了一双清澈的眸,虽依旧瞧不出具体面相,但偏生仅仅就是那一双眼,都足已令人呼吸微顿。

有道是秀靥艳比花娇,玉颜艳春红,想来,说的也不过如此。

四周陡然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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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鸢姐姐——”

这时,便是纪鸢想要避及,也无处可避,王婉君兄妹二人已经认出了她。

王婉君见到纪鸢,霎时心下一喜,只立即挣脱了亲亲热热的挽着她的那二人,立马朝着纪鸢那边走去,嘴里只有些欢快的道着:“鸢姐姐,鸢姐姐,你怎么来了。”

她们自年前到现在,约莫有大半年的时间未曾瞧见过了,期间虽有书信往来,到底好长时间未见了,王婉君顿时一阵惊喜。

只是,刚说完,经过王淮临跟前时,脸上的笑容微微一窒,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哥哥也在场。

他们二人…曾…

王婉君只稍稍有些尴尬,在王淮临跟前生生停下了步子,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哥哥,又有些为难的瞅了瞅纪鸢一眼。

纪鸢亦是久久的愣了一阵,过了好半晌,这才缓缓恢复了神色。

她只强自挤出了一道淡然的笑,朝着王婉君兄妹二人走去,直接走到了王婉君跟前这才停了下来,伸手拉着王婉君的手,依旧亲近的笑了笑,道:“婉婉。”

顿了顿,便又将目光投放在了身后王淮临身上,淡淡的笑着道:“师兄。”

笑容里,稍稍有些复杂,有高兴、惊喜,有歉意、有愧疚。

面上却一派淡然。

王淮临就立在她的对面,面上亦是带着笑,然而那笑容里,密密麻麻的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这是,自去年那日在霍家商议亲事这半年以来,第一次见到她。

曾日思夜想的,日日期盼的人,却不想,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期盼到了。

那日回去后,他欢喜得整日整日睡不着觉,每日可谓是掰开手指头数着日子,因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他始料未及,未料到亲事商议得那样的顺利,未料到师妹应允得那样心甘情愿,他的心肺皆是沸腾的。

母亲说,时间有些赶,亲事估摸着得要到年后才能定下了。

他却是片刻也等不得,大抵是觉得幸福来得太过于突然,总觉得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日子一日未定,他心里反倒是一日还要比一日不安。

于是他便日日寻着法子到母亲跟前闹着、磨着,言语间甚至隐隐透露着,若是事情未定,他怕是连书都瞧不进去了,这可差点儿将没将母亲给吓到半死,当即连夜翻吉日,连夜操持着备下了聘礼,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了小年夜头一日将所有东西都备下了,赶在这一日前去提亲。

却未料到左等右等,等来的不是那一纸庚帖,而是一封她的亲笔书信。

然而,那信中的内容,他丝毫未曾放在眼里。

他信她,无论在她身上发生了何事,他都要她,这个信念,始终如一,从不曾改变过。

可是,即便如此,便是再坚定的信念,终究抵不住过命定的安排。

***

大半年的日子,将近两百个日夜,在这一阵短短的时光里,他历经了会试、殿试,他被圣上钦点了探花郎,在人生中最显赫光耀的时刻,他发现,他如何都笑不出。

十年如一日的努力,是为她。

然而,当他满载而归时,却没有了她。

那一日,立在殿堂上,他一脸迷茫,只觉得眼前笼罩了一层白雾,如何都挥之不去。

恍恍惚惚间,直到到了这一刻,才觉得,渐渐有光渗透了进来。

似乎有千言有万语,然而,到了嘴边,却只化作了简单的一句:“师妹。”

纵使,面带苦涩,可此刻王淮临脸上的笑容却依旧温柔、溺宠,依旧犹如当年,山东纪如霖坐下,那个温暖如初的小小少年。

***

两人安静的对视着。

直到——

“主子。”

身后芍药有些紧张的上前,轻轻唤了纪鸢一声。

纪鸢扭头看她,芍药偷偷冲她往后使了使眼色。

纪鸢下意识的扭头,就瞧见大公子霍元擎不知何时已经从马车上下来了,只背着手,立在她身后不远处,微微眯着眼,看着她,及她对面的王淮临。

他方才说,在马车上等她。

这会儿却冷不丁下来了。

纪鸢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嘴角微微抿着,脸上的神色有些孤高冷凝,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似隐隐有几分不快。

霍家大公子?

因霍元擎名声显赫,不过,在外,大抵皆是些肃杀之名,眼下,终于瞧见到了本人,只觉得果真全身上上下下透着股子危险气息,一时,整个如意斋外,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直到,霍元擎面无表情的朝着纪鸢走来,见她眼神躲闪,只一脸做贼心虚似的低着头,有些不敢看他,霍元擎冷眼瞅了她一阵,随即抬眼,淡淡的往对面王淮临面上扫了一眼,却只字未表。

少顷,这才冲纪鸢淡淡的道了一句:“进吧。”

说罢,长臂缓缓一抬,随意的搭在纪鸢身后,将人往身前带了带,似半搂半抱似的直接将人给拥了进去。

第135章 135

屋子里所有人全都不约而同朝着他们这边瞧来。

其实,那霍元擎向来最重规矩, 并未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如何搂着她, 不过就是长臂往她身后轻轻搭着、护了一二, 可瞧在旁人眼中, 却觉得无比的亲密亲热。

纪鸢脸稍稍有些热,好在面纱挡住了,让人瞧不出她的脸红心跳。

待往里走了几步, 微微提了提心神,悄然抬眼瞅了他一眼,却见他面上并无多少异色,就是神色要比往日里淡了几分。

纪鸢捏了捏手中的帕子, 缓缓松了一口气。

方才,还未来得及好生跟婉婉跟师兄打声招呼的,见这人这幅模样, 只觉得稍稍有些不敢。

想着,这霍元擎到底是外男, 有他在跟前, 确实不方便与婉婉多说话,想着一会儿或许该吩咐菱儿前去招呼一二。

这般琢磨着, 便已进了那如意斋, 里头掌柜得知来人竟是霍家大公子,顿时心惊肉跳的迎了出来, 远远地, 只颤颤巍巍的道着:“小的竟不知是大公子到访, 实在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边说着,边伸着袖口往额头上擦了擦汗,小心翼翼的瞅着对方一眼,方一脸谨小慎微的说着:“大公子今儿个想要瞧些什么玩意儿,楼下皆是些入不了您的眼的,不若随小的去楼上,楼上的皆是本店特意珍藏的精品,便是整个京城也寻不出第二件相同的宝贝儿,应该能够入您的眼。”

说罢,见那霍元擎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掌柜的面上汗水又冒了一层,只又忽而立即改口道:“公子可是嫌这儿过于闹腾了,小的这便将铺子里的一干闲杂人等给请了出来,以免扰了您的清净,您瞧着可好?”

霍家大公子,那可是天煞之人啊,相传,可谓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他身上煞气极重,相传连他的结发妻子都给克死了。

坊间老百姓们,更是传得沸沸扬扬,只道他生了一张血盆大口不说,还生了三只眼睛,眼睛是赤红赤红的,晚上还会发光,身上长了一身的毛发,是个吃食人肉的大怪物,大人们经常这样描绘,吓唬那些调皮捣蛋的破小孩儿。

纵使此刻掌柜见了,不是个怪物,可到底心中畏惧已久,这会儿仍觉得两股颤颤。

***

要将所有人都给轰出去,这未免也太过夸张了吧。

纪鸢见这掌柜着实被霍元擎吓得可怜,忽然想了自己,从前可不跟这掌柜一样,但凡一听到那霍大的名讳,便忍不住心下发颤。

可现如今,自己好似已经没有以往那般惧怕他了。

思及至此,又见这么多人瞧着,生怕那霍元擎当真应下了,只立马从袖子口伸出了点点指尖,往那霍元擎袖子上轻轻地扯了一下,嘴里低声道着:“公子,咱们…不若上楼吧…”

霍元擎垂着眼,往袖口瞥了一眼,半晌,这才冲那掌柜淡淡道:“上去吧。”

那掌柜闻言,只立马松了一口气儿。

旁人隔得远,没有瞧见听见纪鸢那一番举动那一番话,可这掌柜却听见了,一时,对大公子身边这位少夫人刮目相看了起来,只是,他双眼却丝毫不敢乱瞟,只恭恭敬敬的将二人迎了上去。

却说二人上去后,楼下顿时一阵议论纷纷了起来。

“原来这位便是霍家大公子,生得好生威严吓人,我方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呢。”

“旁边那位乃是霍家大公子新娶的夫人么,生得可真真是好看,就跟画中走出来的仙子似的,这霍家大公子可真真有福气,只是…只是这霍家大公子何时娶的亲啊,娶的是哪家府上的千金呢,如此大的事情,怎地好似未曾听说过啊?”

“哪里是娶的亲,那个呀,不过是人家新纳的一房妾氏罢了,不过,做妾能够做到这份上也真是足够了,当初可是被霍家六抬大轿给风风光光的抬进去的,霍家甚至还大摆了酒席,如今,又瞧大公子这做派,分明待其宠爱的紧,倘若将来诞下个一儿半女的,别说是个妾氏,便是你我杵在人家跟前,怕也是不够格的。”

屋子里些个姑娘妇人窃窃私语着。

***

而屋子外,王婉君等人还立在原地处,她见鸢姐姐被她…男人搂着进了屋,面色顿时只有些尴尬,下意识的偷偷抬眼瞧了哥哥一眼,只见这会儿,他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了,慢慢的,开始凝固在了脸上,整张脸色开始变得煞白了起来,人早已经上楼了,却一直死命盯着那处瞧着。

王婉君一时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偏生,旁边几个并不知王家跟纪鸢的渊源,待霍元擎那道令人透不过气的身影消失后,只见那个浅绿色衣裙的姑娘猛地拍了拍胸口,随即一脸好奇的冲王婉君问着:“婉妹妹,方才与你说话那位姑娘,便是霍家大公子新纳的姨娘吧,生得可真好看呢,说话也好听,对了,你们是如何认识的,我从前怎地从未听到你提及过啊!”

另外那个白色衣裳的亦是一脸附和道:“就是,没想到婉妹妹竟然跟霍家还有这一层关系在…”

两人旁若无人的说着,丝毫未曾注意到王家兄妹二人脸色的神色。

倒是对面那个紫色衣裳的,瞧了瞧王婉君,又瞧了瞧身后一脸失魂落魄的王淮临,面上一阵若有所思了起来。

王婉君怕触了哥哥的心事,想了想,正要寻个借口开溜,却未料到,那王淮临已先一步开口了,只淡淡道着:“进去吧,别堵住门口,挡住外头的客人了。”

说罢,还未待王婉君等人开口,便已先一步踏进了如意斋。

只那如意斋二楼自那霍元擎上去后,便被封了起来,不再对外人开放。

王淮临便寻了正对着二楼楼梯口的位置坐着,双眼只一直不由自主的盯着那个方位瞧着,仅仅只是瞧着。

***

而楼上,自上楼后,霍元擎便大刀阔斧的坐在了椅子上,掌柜亲自献茶,侍奉左右,而纪鸢则慢慢在二楼挑选着首饰款式。

霍元擎见这掌柜一直围在他跟前,不免皱了皱眉,末了,指着跟前的纪鸢冲其道:“不用候在这里,去伺候她吧。”

掌柜闻言一惊,立马腆着脸朝着纪鸢走了去殷勤问候着,得知纪鸢想要挑一件头面首饰,便亲自开了锁,将锁在柜子里的一套赤金的金凤镂花长簪给取了出来。

这一套长簪做工精细,款式新颖别致,一套共有长簪两支,并配有细钗四枚,每一枚的镂花上都镶嵌了一枚米粒大小的红宝石,艳而不俗,华而不庸,瞧着金贵又好看,是整个二楼,唯一令纪鸢眼前一亮的,是霍元昭喜爱的款式。

当即,纪鸢便毫不犹豫的选定了这一款,便是仅仅这一套,便花费了近二百两,纪鸢好是肉疼了一阵。

若是赶在今早以前,她定舍不得给霍元昭挑选这样一件奢侈的,可是,转眼一想,那五百两,若是没花完,会不会要退还给人家,这般想着,纪鸢只咬咬牙定了这一套。

末了,又摸出了一沓三四页手稿,上头乃是她亲手绘画的首饰花样子,只将这些悉数交给了掌柜,问道:“掌柜的,可否替我瞧瞧,这样款式的,您这里打不打的出来,这几款要的不急,若是您这里能做,便在您这里定下好了。”

掌柜的翻开纪鸢这几张手稿一瞧,顿时心下震了震,一脸目瞪口呆道:“这些…可都是夫人亲手绘成的?”

只见手稿上的花样子,桩桩件件皆是时下市面上少有的款式,一款凤尾流苏,一把花鸟纹银梳,两支双层花蝶鎏金银簪,及两只憨趣可爱银狐金钗,尤其是那金钗上头栩栩如生的银狐,直叫人眼前一亮。

原先,时下流行的皆乃是些个花卉款式、福寿款式的首饰样子,像这样个新鲜的动物款式图案,还未曾流行起来,市面上也尤为少见,可凭借着掌柜灵敏的嗅觉,只觉得这样新鲜别致的花样子一旦著成,定当在整个首饰铺中畅销起来。

关键是,这位夫人还心灵手巧的在一旁注解了,什么地方,用什么样的材质,除了金银材质本身,便再无任何名贵材料,可每一个地方的材质却又使用到了恰到好处之地,是以,掌柜的略略估算了一下,便是这一整套首饰满打满算下来,也左不过七八十两银子而已。

当即,掌柜的被震惊的无以复加,只激动得口齿不清道着:“夫人,您所绘的这几款花样子当真别致稀罕,这几道首饰的花样子小的可否在您这儿买下来,将来本店可否照着您绘画的这几个款式打出首饰售卖,作为感谢,小的可将您定下的这一套首饰直接送您了,您看可否能行!”

纪鸢闻言一脸诧异。

掌柜激动的说完,见坐在那里的霍元擎双眼微眯,顿时心下一紧,忙慌慌张张的解释道:“夫人,小的…小的并不是这个意思,小的并未曾有唐突夫人的意思,不过实在是太喜欢您绘的这几款首饰款式,觉得,若是他日制成成品的话,定会有好多人喜欢的。”

纪鸢闻言,这一套首饰竟然可以免费得,简直比掌柜的还要震惊,顿时挑了挑眉,正要连连应下时,忽而见那霍元擎走了过来,将那几页手稿拿起来瞧了一眼,方盯着掌柜的,一字一句道:“霍家不缺这几个钱!”

言下之意,只能打这一套!

掌柜的额角又冒了汗,忙不迭颤颤巍巍点头。

纪鸢一愣,只轻轻扯了扯霍元擎的衣袖,小声道:“公子,这…这个分明可以…可以免费得,为何…不要…”

霍元擎定定的瞧了纪鸢一眼,淡淡道:“你画的,只能你戴。”

“可是…可是这是我特意画来送给昭儿的…”

“这个留下,替她另选。”

第136章 136

原本是替那霍元昭挑选成亲时的礼物的,结果, 没想到到头来, 全给自个买了, 尤其, 那套近两百两的赤金金凤镂花长簪也稀里糊涂的成了她替自个选的了。

她出发前,分明在屋子里与他禀告过了的啊,是特前来给昭儿、小表弟挑选礼物的, 他莫不是记岔了不成?

给她自个买这些,一下子花费了这大几百两,纪鸢可舍不得呀,她所有的身家统共也不过这些银子, 还从未如此大手大脚过。

除了这些,末了,又一连着替那霍元昭挑了两套精致的头面, 替小表弟挑了一副长命锁、一对银镯子,还给姨母尹氏挑选了一个翡翠镯子。

纪鸢只一阵欲哭无泪, 只觉得心在滴血, 早知道出发前不该如此小家子气,将余下那两百两给偷偷攒了起来, 正在琢磨着身上的银两够不够时, 忽而冷不丁听到那霍元擎淡淡开口道:“将这些首饰包好了送到霍家,自有人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