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儿闻言,只小心翼翼的瞅了纪鸢一眼,嘴巴是紧紧抿住了,脸上分明还有些义愤填膺。

纪鸢见了却是笑了笑,她心倒是宽,想了想,冲抱夏打趣道:“你莫要怪她,憋了整整两日才跑到我跟前来发牢骚,已经算是忍得久的了,超出了我的预期呢。”

抱夏掩帕而笑。

菱儿却微微鼓着脸,道:“主子,您就知道打趣奴婢。”顿了顿,又道:“您当真一点儿也不气么?”

“气自然是有些气的,不过犯不着为了不相干的人气到伤了身子,你瞧瞧你,嘴边上都长了好几个包了,再气下去啊,再长下去,当心变丑没人要了···”

纪鸢笑呵呵的打趣着。

菱儿小脸一红,不多时,又微微有些气恼,将帕子往腰间一别,瞪了纪鸢一眼,一脸恼恨的端着小茶壶走了。

抱夏摇了摇头道:“能在主子跟前落脸的也就你一个呢,窝里横,有本事在公子跟前摆谱试试···”

纪鸢却笑呵呵道:“这是害羞了···”

这段时间,在木兰居日子渐渐安稳下来了,日子过得优哉游哉,霍元擎又不在,每日无甚可干的,眼瞅着日子无趣,又见院子里的几个丫头唰唰的全都快要到了年纪,便不免起了些心思。

院子里的丫头们齐刷刷的立在那里,一个两个都快要到了年纪,甭的几个不说,便单单说抱夏跟菱儿两个,精心伺候她们姐弟多年,忠心耿耿、无怨无悔,纪鸢是断不会亏待了她们的。

抱夏倒是还好,已然定下了亲事,老家的长辈们给说的亲,只待年纪一到便可放出府直接嫁人了,唯一遗憾的是,彼时纪鸢身份不显,不然还可以为她挑个更好的,好在,现如今算是自立门户,在这霍家,亦说的上是占有了一席之地,甭的大话不敢说,护一两个丫头还是护得住的,说亲上无法赶上,所幸,还能在嫁妆上出上一份力,往后,抱夏无论是想回到府中,还是在府外,纪鸢多少能够照应一二。

低嫁有时也有低嫁的好。

至于菱儿么?

大房小厮随从无数,主事嬷嬷婆子的亲戚儿子等等更是举不胜数,当然,纪鸢肯定是想给菱儿寻个更好的,霍元擎身边明的、暗的护卫不少,其实,纪鸢的第一人选是殷离来着,不过,殷离与湘云二人之间似乎有些微妙,况且湘云亦是纪鸢十分喜欢的,万万不能厚此薄彼,故而,纪鸢着实费了心思琢磨了好长一段时间,替菱儿操了不少心。

菱儿虽时常冒冒失失的,心却极善,认定了哪个,一辈子都不会变心的那种,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纪鸢一心想要替她寻个好的,正拧眉烦扰之际,冷不丁从天而降了一个流云,纪鸢顿时大为惊喜。

若是将抱夏,菱儿二人的大事一定,纪鸢心里倒是能安生不少。

就跟完成了一个个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似的。

接下来,就可以安安生生的开始下一个任务——生娃了。

打趣了一阵,菱儿走后,抱夏想了想,忽而也忍不住问道:“菱儿的话虽有些唠叨,不过话粗理不粗,话也说回来,主子,魏姑娘那事儿当真就这般算了么?”

抱夏心里其实亦是十分不平的,她那日人虽不再,可是事后听人说起,那一句句“粉头”“贱人”听得连一向好脾气的她都忍不住浑身乱颤,不过是紧着纪鸢的身子为先,一直忍着没说罢了。

纪鸢听了抱夏这番话,沉吟了良久。

其实,这个世道便是如此啊,纵使那魏衡挑事在先,终归她现如今还安安生生的,不是么,肚子里孩子尚且健在,她也平平安安,瞧着分明是毫发无伤的,还能怎么着了,将人送去官府么,还是,上门羞辱,勒令对方再也不要踏入霍家一步呢?从此霍家两房开始交恶么?

她不过只是个妾啊。

倘若无宠无权,即便那日当真孩子没了,亦没个说理的地方。

对方纵使是霍家远亲,终归是有人护的,她有靠山,她有傲娇的资本,而她,这个世道上,唯一能够为她出头的,仅仅只此一人罢了。

如今,为她出头的人没有动静,纪鸢能如何?

其实,越是没有动静,纪鸢反而越发有些担忧,毕竟,在纪鸢记忆中,霍元擎从来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主,当年,杜衡一事儿,便是现如今想起来,都足矣令纪鸢心肝胆颤。

她倒是希望霍元擎严词厉色的说道几声,或是放话,从此不准那魏衡踏入大房一步之类云云,都隐隐好过如今的风平浪静。

***

“怎么下了榻?”

歪在软榻上,正与抱夏闲话家常时,霍元擎忽而挑开帘子进来了。

他一早便去给老夫人问安。

回时,领了三四个丫头,及一堆补药来。

并带回来一个消息。

第223章 223

什么消息?

沈家来人了, 沈家唯一的独子沈眠到京城前来求学,沈家人特意想要赶上霍元昭的亲事, 顺便前来投奔霍家。

哪个沈家?来者何人?

山东定北候沈家, 沈氏的亲弟弟, 霍元擎的前小舅子。

霍元擎前去给老夫人问安时,老夫人恰逢收到了打从山东送来的信件, 沈家人已经从山东出发了,不日便会抵达京城, 因在京城的宅子久无人打理,故此, 将会在霍家落脚几日。

沈家与霍家乃是世交, 当年, 老定北候与老国公爷是军营里的战友,而老夫人与那沈老夫人乃手帕之交, 两家好得跟一家人似的,可惜后来沈家迁回老家镇守山东三省, 两家这才渐渐疏远了,好在沈家临走前, 两家联姻定了亲,中间逢年过节一直靠着书信往来, 一直到孩子们渐渐长大,两家正式结为亲家后, 才复又恢复了往来, 并且亲上加亲了。

如今, 纵使沈氏已故,两家的情谊却犹在。

尤其,此番来的除了沈家小公子外,还有沈家年近六旬的沈老太太作陪,老夫人十分欣喜,听了这个消息后,立马吩咐人着手去打点院子。

老姐妹二十多年未见,未曾料到没入黄土前还能见得一面,自然是十分欢喜的。

这个消息其实跟纪鸢干系不大,但是,霍元擎唯恐纪鸢届时多想,而他又久不在府上,便先跟她打了声招呼,因为,他似乎听到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的提了那么一嘴,只乐呵呵道了一声:“嫣儿也来了···”

霍元擎当即皱了皱眉。

***

另外,还有一事儿,霍元擎去时,恰逢瞿老夫人也在,见霍元擎一来,不知是心虚还是怎地,没说两句,立即起身走了,瞿老夫人走后,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璋哥儿那孩子,哎···”

瞿老夫人特意来找老夫人说道,原来是因为那日一事后,璋哥儿执拗,已经连着几日几夜未吃未喝了,不过短短三四日,生生廋得脱了相了,瞿老夫人于心不忍,准备将璋哥儿魏衡撮合成一对,怎料,她那一向孝顺听话的大媳妇得知了,竟然一改往日作风,竟然跳起来反对,瞿老夫人如今这是一个头两个大。

特意来给老夫人诉苦来了。

老夫人以为是诉苦,霍元擎却知,怕不过是试探及服软罢,试探老夫人对于木兰居一事究竟知不知情。

老夫人虽不问世事多年,对府中的一些个风吹草动却是极为清楚的,那日闹到瞿老夫人都亲自前来接人,老夫人自然听到了动静,不过,那里是大房,这么多年以来,除了霍元擎的苍芜院,老夫人从未曾过问过大房的事儿,想了想,便也想到许是那衡姐儿前去木兰居挑事儿之类的,见自有人做主,便未曾理会,心里只隐隐感叹着,还以为是个知书达理的,看来,是她老眼昏花,差点儿看走眼了。

正暗自感叹间,冷不丁从霍元擎嘴里听到霍家有后这一消息,只觉得犹如在平地惊起了一声炸雷,惊得老夫人差点儿没直接从罗汉床上跳了起来,握着拐杖的手隐隐有些颤抖,撑着拐杖,缓缓起来,走到霍元擎跟前,一脸呆愣又欣喜的问着:“当···当真?”

霍元擎淡淡的勾唇,看着老夫人的眼睛,难得十分有耐心道:“当真,您要当曾祖母了。”

即便三日过去,每每想起此事,嘴角的笑意,依旧久久不曾散去。

霍元擎话音一落,只见老夫人双眼忽而红了,脸上却带着笑,一脸欢喜,一脸欣慰,一脸满足,冲着那霍元擎不住点头道:“好好好,往后下了地底下,终于有颜面见那死老头了。”

边红着眼,边笑着,想起了什么,立马将紫苏唤了来,库房里的补品就跟不要钱似的,一件件点

着往外搬,一直到霍元擎领着补品走后,老夫人一屁股坐在罗汉床上,还隐隐有些未曾缓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陡然想起了什么,老夫人忽而眉头一蹙,冲紫苏道:“且去打听打听,那日在木兰居究竟发生了什么···”

***

这边,霍元擎将瞿老夫人一事隐下,其余所有的事,事无巨细的都用最简短的词汇跟纪鸢转诉了一遍。

从前,可没这习惯,可能是怕纪鸢镇日拘在屋子里闷的慌,便挑着捡着话说给她听。

“沈家?”

纪鸢呼吸微顿,抬眼瞅了霍元擎一眼。

霍元擎淡淡的咳了一声,不多时,将目光移向了窗外,片刻后,收了回,却是没有再看纪鸢,只侧着眼,冷不丁转移了话题,冲纪鸢道:“腿还酸么?我且给你揉揉···”

说完,将纪鸢得腿从被子底下挖了出来,捏着她的小腿,一下一下揉捏着,动作熟稔,显然不是头一回了。

纪鸢连着在床上榻上躺了有两三日,身子确实酸痛得不行,然而,见霍元擎这副略显心虚的模样,心中略感无奈。

感情这魏衡一事还未曾过去,又来了一个姓沈的,沈家,那个沈如嫣会来么?

她对沈家二姑娘沈如嫣的印象十分深刻,并且印象挺好,与甄芙儿,魏衡不同,她知书达理,温柔娇羞,是位正经的大家闺秀,关键是,与那已故的沈氏有五六分相似。

从前只觉得稀罕,可是现如今,心境却觉得百般复杂,就像是小时候最喜欢看胸口碎大石的杂艺,看的津津有味,欢天喜地,然后,忽有一天,那块大石砸在了自己胸口上了。

与霍元擎从未曾讨论过那故去的沈氏,因为,已然成了过去,可是,却未曾料到,过去如今怕是过不去了。

纪鸢原本满脸兴致高昂,不多时,情绪只一点一点的低落了起来。

任由着霍元擎替她捏脚,自己歪在软枕上,微微鼓着脸,也没说生气,就是忽然间不想说任何话了。

以前只以为那霍家二公子霍元懿花心风流,如今才知,这看似寡淡无情的霍家大公子才是个香饽饽,一个两个都上赶着往上凑,真是心累啊。

霍元擎替纪鸢捏了脚,又捏了胳膊,费了力气服侍了好一阵子,却见对方仍然鼓着小脸,一脸闷闷不乐,霍元擎不由摸了摸鼻子,片刻后,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递到了纪鸢跟前,冲她淡淡道:“唔,我如今可只剩这个了。”

纪鸢闭着眼,本不想说话的,可是听到霍元擎如此说来,又有些好奇,闭着的眼眨了眨,睫毛颤了颤,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将眼睛睁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一看,竟然是一把钥匙,纪鸢盯着钥匙斜眼瞅了一阵,不多时,只挑了挑眉,淡淡的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霍元擎缓缓道:“大房库房钥匙。”

这钥匙原本是从前沈氏拿着,沈氏病逝后,大房无当家主母,长公主又懒得管束,便暂且交到了老夫人手中代为保管,今日,霍元擎借着要入库房挑拣东西的原由,跟老夫人讨要了回。

本想每日挑拣几件宝物出来吓吓她,未曾料到,钥匙还未曾捂热,瞧她脸色稍稍不对,就立马老实全部交底了。

纪鸢闻言愣了愣,不多时,双眼瞪圆了。

所以,这···这是什么意思?库房的钥匙?给她?让她随意挑选首饰宝物的意思?又打算要用钱财宝物收买她么?

哼,她可不是当初刚入木兰居时的那个纪鸢了,现如今的纪鸢,可是有些家底的了。

她的腰杆子如今是直的。

哼,她才不会见钱眼开!

“是你的了。”

正当纪鸢脑海中两股极端的思想在做着天人交战时,冷不丁冷到了这么一句话在耳边响起。

第224章 224

这···

听着霍元擎的话, 纪鸢只嗖地一下抬眼,呆呆的看着他, 片刻后, 又呆呆的看着递到她跟前的这片钥匙, 只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是我···我的?”

纪鸢只以为自己听错了似的,傻愣愣的问了一遍。

霍元擎挑了挑眉, 看着纪鸢痴傻的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唇,对于她的神色, 觉得既在意料之外, 又依稀觉得尚且在情理之中,毕竟,照着得到了五百两的震惊神色, 以此类推,约莫便是他能够猜测到的模样了。

跟眼前的,似乎相差无几。

这般想着,霍元擎只将钥匙又往纪鸢跟前递了递,嘴里轻轻的“唔”了一声。

纪鸢听了顿时呼吸微顿, 只摒住了呼吸,过了好半晌, 发散的思绪渐渐回笼,这才缓缓的抬手去接, 激动的手都有些抖了, 只是, 眼看着指尖要触碰到钥匙了, 纪鸢不知想到了什么,手嗖地一下,又立马缩了回去。

“不想要?嗯?”

霍元擎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纪鸢微微咬了唇,良久,只忽而低声缓缓道:“公子,这···这不合规矩。”

顿了顿,抬眼飞快的瞅了霍元擎一眼,踟蹰了许久,忽而又继续道了句:“鸢儿不过是个妾侍,受不起如此重任,横竖公子往后是要娶亲的,待他日公子娶了太太,还是交由太太保管的好。”

她如今要是接了,往后霍元擎娶妻,怕不得将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了?

说着,又伸手将钥匙一推,复又重新躺回了软枕上,快速闭上了眼。

大抵是说这番话时,心里有些犹豫跟挣扎,隐隐有些试探的意味,还有那么些许心虚,逃避的举动十分明显,将眼睛闭得紧紧的,丝毫不敢去瞧对方的脸色。

说完这话后,本想等着对方的回复,岂料,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对方压根再无任何动静了。

静得···令人颇为不安。

其实,沉默的时间并不长,可是,不知为何,到了纪鸢眼里,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似的。

呼吸急促。

手心冒汗。

心跳加速。

一直到纪鸢睫毛轻颤,不知对方究竟是何意,不多时,纪鸢轻咬红唇,忍了忍,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复又缓缓睁开了眼,一抬眼,便对方了那霍元擎的目光,他微微挑眉,正在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那目光,仿佛直达纪鸢的内心深处,将她内里的所有小心思看了清楚明白。

在他跟前,她仿佛赤、裸、裸般,压根藏不住任何心思。

纪鸢脸微微一红。

只忽然觉得对方是在瞧她的笑话似的,是既心虚,又有些恼怒,当即只泄愤似的,咬牙伸手往霍元擎的手臂上又一连着推了好几下,连连道:“你拿走,我不要,我不要,我不···”

话还未曾说完,手就被一只结实的大掌给紧紧包裹住了。

霍元擎立马紧紧将纪鸢稳住了,语气中难得带了几分紧张道:“好好好,不要便不要,莫要乱动···”

生怕她动作大,伤了肚子里的娃。

怎知,纪鸢听到霍元擎如此说来,非但没有消停下来,反而越发折腾了,气数完全未消,反而伸手握拳用力地往霍元擎身上狠凿了几下,狠瞪了他几眼,然后,随手拿了一个软枕往他身上一扔,气呼呼的转身背对着躺着,彻底不理会他了。

这是···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霍元擎顿时摸了摸鼻子,只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好半晌,缓缓凑了过去,去拉纪鸢的手,却不想被纪鸢毫不犹豫的给甩开了,与此同时,小嘴里还送个了他一句“哼”,霍元擎淡淡的笑了笑,忽而冷不丁凑到纪鸢耳边说了句:“没有旁人,只交由你保管,只给你一人,嗯?”

说的好似有些漫不经心,可是,语气却前所未有的认真。

纪鸢原本还咬着唇,快要将下唇给咬烂了似的,听到这里,心脏忽而一窒,终于缓缓转过了身来,直勾勾的盯着霍元擎瞧着,仿佛也要将瞧到他的内心深处。

然而,一对上那双眼角泛着淡淡笑意的双眼,对着那张一面对着她,就好似冰山融化的面容,纪鸢心里一暖。

这一次,不需要任何试探与探究,他的心思对着她,好似从未曾深藏过,显而易见到,一眼便知,纪鸢悬得高高的心渐渐的松懈下来了,其实明明心里都懂,不过是想要一个口头上的承诺好让心有个着落点罢了。

如今,能有这句话,纪鸢的心已然彻底踏实下来了。

霍元擎见纪鸢神色松动,复又将钥匙往她跟前一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