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盈月随手将那把钗环珠翠掷出,然后皱了皱眉,“这些东西当暗器是浪费了点。”脚在地上一踢,挑起一把钢刀伸手接住,抬手就劈开刺来的一剑。

  右督御史摸到自己腕上的一串檀木佛珠,出声道:“老臣这里有串佛珠。”

  “扔过来。”

  他当即扔出佛珠。

  她一刀劈落,衣袖疾扫,霎时之间那串十几粒的佛珠便成了致命暗器,几个朝臣一脱困,急忙跑到陆朝云身边。

  小皇帝像八爪鱼一样攀在任盈月的怀中,眼前耳边虽是刀光剑影喊杀声,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安定。

  当得到消息的统领御林军赶来时,很快便肃清了宫内残存乱党。

  可是他们最后却发现金元公主和皇上不见了。

  这下,大家又慌作一团。

  一个太医捂着胸口,吐着血,手指颤巍巍地指着一个方向,“在那里……”然后头一歪,昏了过去。

  大家抬头看去,就见圆月之下,皇宫最高的殿宇上,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并排坐在一块。

  很美好,很和谐。

  任谁都觉得打扰他们是件很不好的事。

  但显然,有一个人不是这么认为的。

  金元朝当朝丞相,指着那两人的身影吼道:“娘子,你不是说头发干了就睡的吗?还不回府?”

  小皇帝也忍不住大声喊道:“太傅,姑姑说要保护我,暂时不回去了,让你回去洗澡睡吧。”

  其他人赶紧看天看地看星看月就是不看陆相,这事不能搅和。

  

  陆相那张俊脸阴了有半个月,大家都知道这些日子金元公主一直待在宫里陪皇上,因此百官都陪着小心,就怕被相爷的怒火波及。

  傍晚时,陆朝云终于在宫门口等到了出宫的妻子,脸上这才有些雨过天晴的迹象。

  上了马车就见妻子神情专注,端详着手里的一串珍珠。

  “皇上赏的?”

  “嗯。”

  他抓过她的一只手,半晌没说话。

  任盈月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最后,还是陆朝云打破两人之间的沉寂,“月儿,以后别这样了。”

  “什么?”

  “你明知故问。”丞相大人的火气又忍不住冒了上来。

  她蹙眉。

  他握紧她的手,盯着她,“你明知道他们的目标是皇上,你把皇上带在身边就是把所有的危险引到你身上去,你万一出事,你让我怎么办?”

  任盈月阖了下眼,淡淡地道:“你不能出事,你出事,朝中便会大乱,朝中一乱,天下必乱,那不是你想看到的。”

  一把将她搂入怀中,紧紧的,颤抖着慢慢闭上了眼。

  她懂他,她一直都是最懂他的人。

  长公主害她,她不出手。

  他没有为她报复长公主,她也没有过怨言,只因她懂他。

  在最危险的时候,她孤身闯入皇宫,将最大的危机揽上身,替他争得时间,争得生机。

  他从不曾对人说出自己的心事,可是她知道。

  她从来不说爱他,可是总用行动支持着他,甚至用她的命。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回到丞相府后,任盈月仍旧看着那串珠子发呆。

  陆朝云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也把目光投向那串珠子。

  就算是罕见的极品珍珠,她也不是喜爱珍宝的人,为什么会如此专注?

  “娘子,你到底在看什么?”

  任盈月突然流下泪来,起初是一滴一滴,慢慢成串掉落,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月儿——”陆朝云大惊失色,“你别吓我,到底怎么了?”

  她哭了很久,手里一直紧紧攥着那串珠子。

  他捧着她的脸,满眼的担心。

  “这是我母亲的。”

  陆朝云手一顿,眼睛睁大,看向那串珠子,“岳母的?”

  “是我亲生母亲的,任夫人是我义母。”

  他继续为她拭泪,没有说话。

  “小时候母亲拿着这串珠子对我说,等我长大给我当嫁妆的。”任盈月的声音充满了怀念。

  只是,言犹在耳,慈母已逝,早就物是人非。

  “这里有我当年做的记号,你看。”她小心的转动珠串中的一颗珠子,举在烛光下指给他看。

  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记号,不仔细瞧,几乎发现不了。

  “岳母……”陆朝云沉吟,“是什么人?”能拥有这样东西的,必不是简单人家。

  任盈月只是轻轻地笑了笑,将那串珠子缠到手腕上,“事情都过去很久了,不说了。”

  陆朝云却自此有了心事。

  他的妻子心里藏着一个秘密,一个尚不愿让他一起承担的包袱。

  

  万庆元年九月,肖元帅班师回朝,留兵五万守卫边疆。

  万庆二年,五月,丞相府。

  府外清一色御林军,府内各处均有大内侍卫站岗。

  而后院之中,万庆帝正趴在软榻上看姑姑绣荷包。

  任盈月并不喜爱捏针刺绣,可是小皇帝喜欢带她亲手绣的荷包,无法可想,只能硬着头皮帮他做。

  门外传来的脚步声透着急切,她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

  “娘子,你身子不适怎么不早点告诉我?”陆朝云人未至声先到,手一撩门帘便走了进来,直接把榻上那尊贵的当今天子忽视过去。

  “姑姑,你不舒服?”小皇帝一脸担心。

  她笑笑,“没事。”

  “怎么会没事,快把手上的活停了。”陆朝云直接动手拿过她手上的东西扔到一边。

  “姑姑你到底生什么病了?”小皇帝一脸的好奇。

  陆朝云拿了软垫塞到她的腰后,扶她坐好,又惊又喜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嘴角不由自主地高高扬起,“幸好姜老第一时间找人告诉我,你呀,这样的大事都不晓得派人通知我。”

  小皇帝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怀孕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小皇帝的目光亮了起来。

  “姑姑要生小宝宝了?”

  任盈月不由得笑了,“嗯,不过还要好久才会生的。”

  “会不会像皇弟那样可爱?”

  陆朝云斩钉截铁地道:“一定比王爷可爱。”

  红袖笑着将茶摆上小几,低头退下。

  “皇上,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回宫去吧。”

  “不要,朕在宫里好无聊。”

  “那也不可以总是出宫,皇上正是需要用功读书的时候。”

  “太傅又没有时间教朕,朕在这里,姑姑可以教我的。”

  “公主现在怀了身孕就不方便了。”

  “朕又不会吵到姑姑。”小皇帝面有不悦。

  任盈月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笑道:“可是,皇上现在每天出宫来确实不妥,太过劳师动众了,不如改为五天一次?”

  小皇帝想想,又看看太傅阴沉的脸,最终沉痛的点了点头。太傅真讨厌,那张脸就像姑姑说的,像谁欠了他两百吊钱似的。

  小皇帝磨蹭到晚膳后,终究还是让陆朝云给扔上了回宫的御辇。

  任盈月站在府门前看着那个从御辇里钻出来向她不住挥手的小人儿,笑了。

  陆朝云伸手揽住妻子的肩,目光淡淡地目送御辇远去,转身回府时,轻声说了句,“你也不能太惯着皇上。”

  “总还是个孩子,再大一点就好了。”

  “他是皇上,有他要背负的责任,不是孩子。”

  任盈月摇摇头,不再说话。

  

  万庆三年三月,金元公主生下一子。

  八月,金元公主携子离京。

  那天,京城东门外,御辇前行,百官随侍。

  小皇帝看着姑姑抱着小表弟要上车走人,眼泪就流了出来,一脸被遗弃的表情说:“姑姑,父皇让你看护着我的,你食言。”

  身着朝服的陆朝云也是一脸的阴云密布,“娘子,昭儿还小,你带他出门不太好。”

  姜太医在一边捋胡子,笑着道:“不碍事不碍事,有老臣随行,担保公主母子平安。”

  当下,皇上和丞相都狠狠瞪了他一眼。

  百官也忍不住怨怼地扫去一眼。姜太医存心让大家都不好过啊,怎么可以教唆公主抛夫弃侄而去,简直是十恶不赦。

  小皇帝眼看姑姑打定主意要走,抱住她的腿就不撒手,完全不顾一朝天子的威仪。

  好在他才五岁多,大家也不是特别介意。

  任盈月脚往车上一迈,硬生生的就把小皇帝给带上马车。

  皇上抱着姑姑的腿扭头对百官道:“反正朕年纪小,也不过是在金銮殿上竖桩子,朕决定跟皇姑姑去江南游玩了,你们就别送了。”

  百官面面相觑,人人一脸苦色。他们是来给公主送行的,结果反倒把皇上也送走了,这算什么呀?

  “皇上,此事不妥。”陆朝云的脸色沉了又沉。

  “朕是皇帝,朕说了就算。”小皇帝打算耍无赖了。

  他沉吟片刻,然后转身看向安定伯,“肖伯爷,京城的一切就交付给你了,本相就陪皇上走一遭江南。”

  安定伯眼角狠狠一抽,看看车上耍着无赖的小皇帝,再看看一脸淡定决定坑人的丞相,最后一咬牙,抱拳道:“臣必不负相爷所托。”爷爷的,还不如让他护送皇上和公主。

  陆朝云往身后看了看,护送皇上出宫的也就两三百名御林军,便招来一个小太监,塞了块牌子过去,道:“再去调一千名御林军过来。”

  “是。”

  半个时辰后,一千精挑细选的御林军就由御林军统领率着过来了。

  护驾这等事开不得半点玩笑。

  不过,大家看看坐在马车里的金元公主,觉得总的来说,皇上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只要想想当初宫闱政变那晚,金元公主那人挡杀人、神挡杀神的凛凛气势,他们就心有余悸。

  安全起见,远离公主才是上上策。

  得罪相爷很惨,但得罪金元公主更惨。

  相爷虽然阴谋阳谋一大堆,可公主是提剑就砍,相形之下,还是相爷温和得多了。况且得罪公主就连相爷一块得罪了,这文武双管齐下,谁都受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