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贪吃!人家把你卖了,估摸着你也帮人家数钱呢!”李晓香瞪了虎妞一眼。

虎妞压根没将李晓香的话放在心上,而是自顾自地问:“你为什么要说自己的名字是李蕴?”

“因为李蕴像男人的名字,李晓香一听就是女儿家。”

“哦……这样啊!那如果有人问我叫什么,我就说自己叫小虎!”

看着虎妞一本正经的模样,李晓香再度被逗乐。傻丫头当自己要演仙剑奇侠传呢!

再说玉心,拎着食盒离开杂役房,沿着墙廊走了一段,就看见逢顺正在那里候着。

“逢顺哥哥,你让我办的事情,我给办妥了。”

“谢谢妹妹了。”逢顺说完,从腰间掏出一小块碎银,“妹妹说说,你们都聊了些什么,他们吃了什么。”

玉心事无巨细地告知了逢顺,包括问李晓香姓名时,她的回答是“李蕴”。

回了头,逢顺去了观鱼亭,楚溪与楚佳音正在亭中欣赏乐师编排的新曲。逢顺并没有急着打搅,而是等乐曲终了才在楚溪身旁小声道:“公子,点心已经送去了。”

“她喜欢吗?”楚溪端起茶杯,微垂下眼帘。

“喜欢,一整盘都吃完了。另外……”逢顺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玉心问起李晓香名字时,她说自己叫‘李蕴’。”

楚溪只是“嗯”了一声,便回去继续听曲了。这让逢顺再次摸不着头脑。

“楚公子觉得这首曲子编排得如何?”乐师起身,寻向楚溪。

楚溪只是执着茶杯,唇上是一丝笑容,可目光却不知望向何处。

“兄长……兄长……”楚佳音的声音将楚溪的思绪拉回原处。

“怎么了?”

“李乐师问你觉得编曲如何?”

“流水行云,雨落青空,确实悠扬动听。”楚溪点了点头。

李乐师紧张的神情缓和了下来。

“今晚少将军的夜宴,李乐师也要如此表现。”

“公子放心。”

待李乐师与众位学徒离去,楚佳音撅起嘴,粉拳捶在楚溪的肩头,“你根本就没听进去!还什么流水行云雨落青空!哥,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楚溪笑而不答。

楚佳音却不肯被敷衍,“哥,这几日你都是这样,好似在想什么。”

“只是最近得到一位故人的消息,心中高兴。”

“不知这位故人是和哥哥一样的翩翩公子还是如同柳姑娘那样的倾城美女?”

楚溪起身,不再回答。

江婶回到了杂役房,这才发觉李晓香与虎妞早就酒足饭饱,一听是某个婢女给她们送了点心,不由得狐疑了起来。

“虽然飞宣阁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阁中哪怕仆役都有那么点眼高于顶的劲儿。怎么好端端地给你们吃点心了?”

李晓香也是奇怪,但吃下去这么久了,也没见有什么问题,深究也就没有意义了。

她们离开了飞宣阁,李晓香问道:“江婶,我们是要去哪里卖凝脂?”

“我知道有条香粉街,都城里的小姐们都是去那儿买胭脂水粉的,恒香斋与明月斋也在那条街上。”

李晓香拽住了江婶,“婶子,你想想,会买我们这用芝麻油制成的凝脂的,到底是那些大家小姐,还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

“……”江婶顿了顿,“是呀……那些大家小姐早就用惯了上好的香脂香膏,哪里看得上我们制出来的这些东西……”

“那就是了。我倒觉得将我们的凝脂就摆在市集上卖就挺好。来往的都是寻常百姓,好一点的人家,五文钱的凝脂还是负担得起的。”

江婶点了点头。

李晓香看了看天空中的太阳,正午将至,他们只怕也就剩下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再晚就赶不回清水乡了。

这个时候,市集两边已经被摊贩们占满了位置,江婶带着李晓香与虎妞走了许久才找到一个不显眼的角落。

江婶将布袋铺在地上,几个陶罐摆上,席地而坐。

耳边是小贩们的吆喝声,什么捏糖人的,卖豆花的,卖头绳的,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李晓香心底的羞怯在这一刻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江婶还想着他们占的位置不好,来往路过的人都瞅不见他们,李晓香却喊出了声。

“路过的姐姐们且停一停脚步,看一看我们的凝脂!抹在脸上油而不腻,手指轻轻一抹就化开!清凉又滋润!用过之后,保准姐姐们的脸就似剥了壳的鸡蛋!”

李晓香刻意压低了嗓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就似少年。

她喊完了,江婶也反应了过来,“路过的姑娘们来看一看!凝脂一抹,保管水灵!”

虎妞则更跳脱,“你们都快来看呀!我娘成日忙农活,脸晒得通红!抹上一点凝脂,第二天水嫩水嫩!我爹都直夸娘漂亮!”

江婶的脸顿时涨红起来,“说什么呢,也不害臊!”

虎妞有些委屈地住了嘴,但李晓香却觉得虎妞喊的话发自内心,比起任何花言巧语更具有说服力。

就算放现代,也是经典广告词。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马车里的楚佳音摆弄着一只白瓷罐子,皱着眉似乎在想着什么。

“怎么了,你说要买恒香斋的面脂,我陪着你去买了。选的也是你用惯了的。”楚溪的胳膊肘撑着马车的窗棂,勾起的唇角眼中似有流光水珀,看得楚佳音不由得一愣。

她的兄长从前虽然也说不上循规蹈矩,但却鲜少拿她这个妹妹开玩笑。

“今日再用恒香斋的,香味自然是极好的,用在脸上也很舒服……但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楚佳音抿着唇,想了想,拽着楚溪的衣袖道,“哥,要不你给我一罐上回的凝脂吧!”

楚溪只是笑着扬声道:“逢顺,停车。”

与车夫坐在一起的逢顺叫了停,狐疑地打量四周。这里既没有水粉铺子,也没什么酒楼酒肆,公子和小姐在这里停下做什么?

楚溪撩起窗口的帘子,扬了扬下巴,“就是那边的小摊,你自己去买吧。”

“啊?什么?”楚佳音探出了脑袋,看见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位农家大婶在地上铺了块布,放了几个陶罐,而她身旁两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正在吆喝。

“你要的凝脂啊,我就是再那里买的。”

“啊……不会吧……”楚佳音完全难以置信。如同楚溪所说,那罐凝脂的制作手法是很巧妙的,楚佳音没有在凝脂里找到任何杂质。所以当楚溪说是从小摊上买来的,楚佳音心想至少也该有个小门脸之类,再不然也是卖货郎的小车……怎么就这样铺了块布,跟萝卜白菜没两样呢?

“这就是普通升斗小民用的东西。”楚溪挑起眉梢好笑地看着楚佳音的表情。

“你又诳我了!成日每个正经!”

“我诳没诳你,你下车去看看不就成了?”

楚佳音哪里去看过那种小摊子啊,她是决计不会去的。

“我才不去呢!反正是你诳我的!”

“不然这样,我们打个赌,如果他们卖的不如那日我给你的凝脂,我就让陆毓家的商队给你带回南蛮的夜明珠做发簪,如何?”

☆、好彩头

“好!一言为定!你若是诳我,我就回去告诉娘!”

楚佳音下了车,逢顺赶紧跟了上去。他纳闷啊,还以为是公子又有什么突发异想,原来这回是小姐啊!

此时的李晓香刚喝了一口水,就看见一位身着和气质都与周围平民百姓完全不同的小姐带着一个小厮朝着他们走来。

虎妞用胳膊肘撞了撞李晓香,“嘿,你看她的衣裳多好看!还有她头上的发饰!”

李晓香望着楚佳音,心底涌起一阵小小的羡慕。无论是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她也是女孩子,自然也想穿上漂亮的衣衫梳起优雅的发髻。但她也没什么好埋怨的,毕竟王氏已经将最好的给了她。

就在李晓香晃神的时候,楚佳音已经来到了她们的面前。这让江婶和虎妞都呆了,她们怎么也想不到像楚佳音这样的大家小姐竟然会在她们这样简陋的摊子前停下。

“大娘,您卖的是面脂吗?”楚佳音虽然出身豪门,但从没有小姐的架子,脸上的笑容虽然只是出于礼貌,但至少不像其他公子小姐们的马车经过所有平民百姓都得躲到一旁生怕给马蹄伤着了,人家还斥骂你碰着了人家的马呢!

“啊……是的。不过我们做的这个不叫面脂,而是‘凝脂’。”江婶还是第一次和楚佳音这般有身份的人说话,不免紧张了起来。

倒是李晓香先回过神来,“小姐要不要试一试?虽然我们的凝脂用料远不及恒香斋和明月斋的贵重,但质地轻盈水润。”

逢顺轻哼了一声,“谁知道你这东西是什么做的?擦在小姐的身上若有个好歹你担得起吗?”

李晓香呼出一口气来,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小姐,我的凝脂是以芝麻油为底,加入了一些清热解毒的药材。”

逢顺还要说什么,楚佳音却扬了扬手,逢顺只得硬生生闭了嘴。

“那就与我试一试吧。”楚佳音有些惊讶,她还是第一次听说面脂中加入的不是花草而是清热解毒的药材。虽然她也听说过脸上长了痘疮就需以药材煮水敷面,但药材毕竟是有药味的,掺入面脂里多半不讨人喜欢。

李晓香打开一罐凝脂,以麦秆沾了少许点在楚佳音的手背上。

楚佳音先放到鼻间闻了闻,这味道果真同当日楚溪给他的相似,只是更添了一分清香。水润如故,却更加冰凉。楚佳音甚至可以想象,等到天气越发热了,抹上这罐凝脂,脸上是如何舒坦。

只可惜了,是芝麻油做的。

“你们可有用甜杏仁油做的?”

“有……可惜卖完了。”李晓香略微抱歉地回答。

逢顺却小声道:“明明就是没有……还什么卖完了……”

虎妞正要上去理论,却被李晓香拽住了。

“我们这里只剩下一罐专门给人试用的,不然小姐您试一试质地合不合心意,若合心意我们可以制好了送去府上。”

“不用这么麻烦!下次路过我便再来。”

其实楚佳音的话一听就是客套,没有谁知道所谓的“下次路过”是什么时候。楚府哪里是李晓香这样身份的人能前去的?

李晓香也不恼,只是取了原本制给江婶的那罐,点在了楚佳音的手背上。滑开时,楚佳音确定这果然就是楚溪带给自己的凝脂。

“果真舒服。”

“小姐本来想要的是甜杏仁油的,但我们这罐是给来往客人试用的,所以无法卖给小姐。不如就送小姐一罐芝麻油的,聊表心意。”李晓香将一个陶罐送到楚佳音的面前。

楚佳音这才看清楚了李晓香的手,指骨分明,细如青葱,却又有暖玉般的质地。

凝脂都是由这样一双手做出来的吗?怪不得兄长如此珍惜。

楚佳音没有多做推脱,微微一笑收下了陶罐,“不知这一罐多少钱银?”

李晓香摇了摇头,“难得小姐喜爱,是我们没有甜杏仁凝脂,这一罐算是让小姐失望的补偿。小姐笑纳了,在下便宽心了。”

李晓香的回答彬彬有礼,仪态大方,全然不似一般山野村民的气质。

那一刻,楚佳音慌了神,李晓香漾起唇线,日光仿佛没入她的唇角消失不见。

“谢谢。”楚佳音抿了抿唇,转身走向马车。

这时候她才发觉自己的兄长楚溪侧着脸,靠着窗棂,目光深远。他的唇上始终带着若有若无的笑,不是对一切都无所谓也不是调侃的态度,他真的在笑。满足而快乐。

楚佳音顺着楚溪的视线望过去,看见的是正在擦拭陶罐的李晓香。日光落在她认真的表情上,一切都变得柔和,连心都软了起来。

“哥,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卖凝脂的小哥啊?”楚佳音入了车,杵了杵楚溪的肩膀。

“小哥?”

“就是你一直看着的那个小哥啊!”

“如果我说我认识她,她却不见得认识我怎么办?”楚溪抱着胳膊好笑地看向楚佳音。他无意纠正楚佳音所谓的“小哥”其实是个“姑娘”。

楚佳音自小就习惯了兄长的五官,可不知为何这一刻她觉得楚溪的眼角眉梢仿佛有一股魔性,令她心跳不已。

“你就知道诳我!但凡你认得的人怎么可能不认得你!”

楚溪伸手取过楚佳音的陶罐,“这是我的了。”

“为什么!这是那小哥送给我的!”

“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你用芝麻油吗?至少也得是甜杏仁油的才如得了你的眼吧?”

“我不用芝麻油的,难道你用?”楚佳音扬起下巴。

“对啊,我用。”

“我才不信呢!”楚佳音紧紧将陶罐抱住了。人就是这样,越是有人抢的就越是舍不得。

“佳音,你已经买了恒香斋的面脂了。这罐凝脂虽然远不及恒香斋的金贵,但对寻常百姓人家来说却很重要。卖凝脂的小哥将它送给你,也希望有人会好好待它、用它。你确定你会用芝麻油吗?”楚溪十分认真地看着楚佳音。

蓦地,楚佳音想起了李晓香的那双手,忽然觉得自己占了这凝脂不用好,似伤着李晓香了一般。她将陶罐按入楚溪的怀里,憋着气道:“我既然给了你,你便要好好待它,用它!”

“那是自然。”楚溪微微一笑,手掌覆在陶罐上,指腹缓缓抚过。

再说李晓香他们,虎妞对李晓香白送凝脂给楚佳音表示很不开心,“为什么要送她啊!这不是拿来卖的吗?五文钱呢!可以买好多芝麻糖了!”

李晓香笑着捏了捏虎妞的脸蛋,“小傻瓜,做生意都讲究个开张彩头。今日我们一直都没开张,那罐凝脂就当做彩头吧!”

“对啊,讨个吉利!”江婶也点头。

果然,一位年纪与江婶相仿的婶子挎着菜篮在不远处看着李晓香与楚佳音说话,等到楚佳音抱着陶罐走了,她便来到他们面前蹲下,“这是什么?真是用在脸上的?刚才那位小姐买走的就是这个?”

楚佳音就是活生生的广告,有谁能想到像她那样的大家小姐竟然会买小摊上的东西呢?虽然大婶看得不真切,没弄明白凝脂其实是李晓香送的。但江婶的脑子却转得飞快。

“是啊,你看看我,平日里都在田里忙活,脸被日头烤的都起皮泛红了,抹一点凝脂,第二日起来,脸上就不红了,还清清凉凉的,舒服的很。”

“能试试吗?”这位大婶有些动心,但却真没见过凝脂,生怕上当受骗。

“当然能试!”江婶赶紧取出一只小罐,这就是李晓香所谓的“试用装”,“你沾一点,抹在手上。”

大婶照着江婶所说,将凝脂抹在了手背上,晕开之后,淡淡的野山银花香和着薄荷的清新令大婶深深吸了一口气,抚过的肌肤也并不感觉油腻,反而一股清凉渗入。

“这是什么啊,好像和香脂不大一样……”

“婶娘,再过些日子,就越来越热了,若再将香脂抹在脸上,那岂不是成大油田了?可我们做的凝脂可不一样,这里面只是加入了少许芝麻油,最主要的还是让皮肤水润清凉的药草挤出来的汁水。”李晓香赶紧解释。

“可……五文钱也太多了吧……”大婶犹豫了起来。

“我说,女人用在脸上的东西哪里能省?无论年岁到了多少,都得护着咱们的脸,不然被家里男人说成‘黄脸婆’,心里边儿多伤啊!你看看那些香脂铺子里的的香脂香膏,没有十几二十文钱哪里买的着。试着用用,你觉得比我们做的凝脂还好舒服吗?”江婶和大婶的年纪相近,所以更了解她的心思。

大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面色有些沉郁。

李晓香趁热打铁,“大婶,五文钱也就买几把菜,你买一罐儿凝脂回去,不但让自己好看起来,也让大叔多看看你,这五文钱也不亏啊。”

☆、专业顾问

“好吧!五文就五文!来一罐儿试一试!”大婶一副肉疼的感觉。

李晓香取了一罐给她,嘱咐道:“婶子每日早晚以清水洁面之后,抹上凝脂,千万别省着,半个月这凝脂可能就会坏了。”

“什么?只能用十几天?”大婶又将五文钱收了回去。

李晓香也不着急,只是耐心地解释:“婶子,我们都是良心人。这东西能用多久当然得给你说明白,若是成心要诓你买,也就不告诉您了。凝脂里含有几位擦药,清热解毒,可你想想,熬出来的药怎么可能几个月放着。既然里面有草药,当然要在草药没坏之前把它用完了。如果您觉着不值当,我们也不强要婶子买。婶子的心意如何?”

大婶想了想,又将五文钱掏了出来,“吃亏也就是五文钱的事情,我且试一试!”

当大婶带着凝脂离开,李晓香呼出一口气来,与江婶相视而笑。李晓香继续吆喝,她的声音没有虎妞响亮,虎妞就像只大喇叭,李晓香喊什么,她就原封不动地复述,喊得可起劲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