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顺正在酒楼外看着楚溪的马,与一个小厮闲聊,只听得陆毓一声高喊,逢顺赶紧跑上楼去。

“苏公子!陆公子!”逢顺看着楚溪的座位,不由得一愣,“咦,我家公子哪里去了?”

“你这呆头,连自家主子走了都没留意。你家公子追着一个抢了小姑娘钱袋的贼人跑走了!你还不赶紧跟上,若你家公子有任何闪失,看楚夫人不扒了你的皮!”

逢顺一惊,赶紧冲了下去。

这到底怎么回事?一个小姑娘掉了钱袋,关他家公子何事?

楚溪避开人群,沿着路边一直来到了鱼肠胡同口。果然见到一灰布衣衫的矮小男子正要往胡同里跑。楚溪一把扣住了他的肩膀,猛地向后拽。贼人本就被李晓香他们追急了,随手掏出腰间匕首,朝着楚溪的胸膛刺去。楚溪早就料到这家伙有此一招,侧身挡过,随手按住贼人的脑袋,朝着石砖墙上狠狠一撞。

只听见“砰——”地一声响,那贼人晕头转向。楚溪一脚踹开他手中匕首,将他拎了起来,这才看清楚他的长相。别看他身形矮小,从样貌来说至少也是三十好几,目光闪烁,一脸乱糟糟的胡茬,果真獐头鼠目。

“还不将钱袋交出来?不然就拎你去见官!”

“你……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楚溪朝天翻了个白眼,怎么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有人爱说这句话?实在太没创意了。

“哦,你是谁?”楚溪真想学相声演员抖着脚问他,但他现在是世家子弟了,怎么着也得讲究个风度。

“碎石街的黑风帮帮主就是老子的大哥!要是被他知道你找老子的麻烦,定要了你的小命!”

“哦,那你知道我是谁吗?”楚溪再接再厉,按着他的脑袋又往墙上撞去,惊得那贼人捂着脑袋连话都喊不出来了,要再撞一次,只怕脑浆子都要崩出来了!

楚溪却在对方差点撞墙之前扯回来,手肘狠狠一顶,贼人的五脏六腑都要呛出来了。

这家伙终于知道楚溪的厉害,别看楚溪一身锦衣,面容俊逸,本以为他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世家子弟,却未料到身手如此了得。

“这位公子……小的不过求个生计!您就大人有大量放小的走吧!虽然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尊驾大名,但我们黑风帮与尊驾井水不犯河水,您又何苦为难小的呢?”

楚溪扯了扯唇角,“既然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抢我女人的钱袋?”

贼人愣住了,钱袋他是从一位大婶手中抢来的,听这公子的意思,那位大婶是他的相好?看他年纪轻轻不过十六、七岁,怎的喜欢上了年纪的妇人?当真是有钱人的喜好与众不同?

“还不将钱袋交出来?”楚溪打了打响指。

贼人自知自己是逃不出鱼肠胡同了,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将钱袋交了出来。

楚溪颠了颠,心道还真看不出这死丫头挺能赚钱,前些日子在清水乡明明见她现在住的地方不过寻常百姓家,短短数日竟然有了百余钱的收入,换了个世界,死丫头还是活得有滋有味,而且绝对半点也没想念过他。只怕离了他,死丫头就是一辈子睡窝棚也能乐翻天!

贼人见楚溪似是在沉思,得了机会起身正要逃跑,只听得楚溪身后传来一阵少女的叫喊声,“老娘剁了你!”

楚溪身体一颤,忽然觉着心都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谁知道一回头,就看见李晓香抓着块巴掌大的石头,狠狠扔向贼人。

只是李晓香高估了自己的臂力,贼人没有砸中,却砸向了楚溪的方向。

楚溪看她看得出神,等到那阵剧痛袭向脑门,一声闷响,楚溪向后踉跄了几步,跌坐在了地上。

李晓香傻了眼,完了——砸错人了……

楚溪低着头,按着脑门,湿热的血液从发丝间渗出,他顿时怒火沸腾。

你妈的李蕴——爷爷我给你把钱袋都追回来了,你却给爷爷开了瓢!

李晓香见坐在地上的少年衣冠楚楚,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这一砸得砸掉多少钱啊!医药费、精神损失费云云,若是对方家人硬拉她去见官……

就当没砸过……就当没砸过……你没看见我……你没看见我……

李晓香向后退了两步,就要转身,谁知道身后传来了柳曦之的声音。

“师妹——师妹——你追上了贼人没?”

追你妹啊!我都把人给砸了,你才来!

柳曦之既然来了,以他的性子是绝对不会任由李晓香就这样偷溜的。

果然他看见坐在地上脑袋正往外流血的楚溪惊了一跳,赶紧上前查看,“这是怎么回事啊!”

“……那个……师兄……我想砸贼来着,结果失手砸着这位公子了……”

李晓香心想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边钱袋没追回来,那边还砸着了人。

“这位公子,在下是十方药坊的柳熙之,略通医术,且让在下为公子看看可好?”

楚溪缓缓取开按住伤口的手。

“还好还好,只是一道口子,上些药包扎一下,数日之后便能痊愈。”

柳曦之的话令李晓香松了口气,想起她的钱袋,李晓香的气不打一处来,“师兄,你在这儿照顾这位公子!我再去看看能不能逮着那小贼!”

李晓香刚要跑过去,就被楚溪一把拽了回来,“回来!还追!你想死么!再往前就是碎石街!”

李晓香微微一震,这语气……特别是“想死”二字,怎么听怎么觉着耳熟。

柳曦之也赶紧劝道:“师妹,碎石街是去不得的!在那里的都不是好人!”

李晓香停下脚步,她猜想碎石街应当就是所谓的黑社会聚集地了吧……钱就是再重要,也没有命重要!

可那上百文钱啊……里面还有她买甜杏仁油的本钱呢!江婶这几日的忙活全白费了,自己也没钱藏王氏那里了。

楚溪举起手,一只钱袋在李晓香的面前晃了晃,“这可是姑娘的钱袋?”

李晓香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就是这个!就是这个钱袋!”

她将袋子打开,粗略的点了点里面的铜钱,应该是没少的。

楚溪看着她那专心致志点钱的模样,不由得呼出一口气来,这臭丫头,还是那么喜欢钱!

反倒是柳曦之的声音提醒了李晓香。

“这位公子,我家的药坊就在不远处,公子不如与我前去包扎一下。”

李晓香这才意识到,自己不但砸了人,还砸了那个帮自己把钱袋找回来的人,方才自己还想着溜之大吉,果然……狼心狗肺。

“那个……这位公子,真是对不住……我真没想要砸你……你跟着我们去药坊让我师父给你看看吧。”

这会儿,李晓香是真内疚了。

楚溪假意推脱了一下,还是跟着柳曦之起身前去十方药坊了。

一路上,柳曦之扶着楚溪,李晓香拎着钱袋跟在后面,虎妞终于找了来。李晓香陪着虎妞将钱袋送到了江婶那里,江婶得知竟然是眼前这位被砸破头流了满脸血的公子给自己追回来的,又是惊讶又是千恩万谢。

还没到十方药坊门前,楚溪便碰见了前来寻他的逢顺。

起初,逢顺还未认出楚溪,因为楚溪此刻的模样着实狼狈,当他留意到楚溪腰间别着的玉牌外加那一身都城云锦坊精制的衣衫,不由得惊叫出声:“公子啊——你这是怎么了!”

“无妨……无妨……被毛贼用砖头敲了一记……”

李晓香愣住了,她本以为对方被自己砸破了头理应心有怨怼,但明显对方是在替自己隐瞒。

“公子,你说你堂堂楚……”逢顺的话还没说完,楚溪便使了个眼色,逢顺硬生生住了嘴,“公子,咱们赶紧去找大夫看看吧!”

楚溪指了指头顶已经字迹不清的匾额道:“这里不就有大夫?”

“这……这是什么医馆?听都未曾听过!公子你身份金贵着,还是去……”

李晓香咳嗽了一声,逢顺这才认出这不就是他家公子亲自赶去清水乡弄了半天也没说上半句话的小丫头吗?

“等到了所谓名医那里,本公子都血流过多一命呜呼了!”楚溪白了一眼,随着柳曦之入了药坊。

逢顺也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人,知道这会儿自己说多错多,而且他家公子挺在乎那乡下来的小丫头,自己要是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那可是不得了的。

☆、第27章

正在坐诊的柳大夫看着满头是血的楚溪被柳曦之扶进来,立时就站起了身,“曦之,这是怎么回事?”

不待柳曦之开口,楚溪解释道:“在下见一毛贼偷了这位小姑娘的钱袋,便追了上去,不慎被毛贼砸伤。”

柳曦之并不十分清楚楚溪伤势的由来,但既然楚溪都帮着李晓香遮掩了,柳熙之也以为楚溪真是被贼人砸伤的,只留下李晓香在一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快快扶入内堂,让老夫看看!路嫂,劳烦你烧些热水来与这位公子清洗伤口!曦之,你去取些金创药与止血粉来!”

路婶与柳曦之都去忙活了,只有李晓香傻兮兮地站在原处。

“晓香,你过来。”

李晓香抖了抖,生怕师父发现了什么。但柳大夫只是将楚溪的伤情讲解与她听。

“伤处长约半寸,未深及骨。”柳大夫握住楚溪的手腕为其诊脉,又问道,“公子看事物可有重影?”

“未见重影。”

“可有晕眩呕吐之感?”

柳大夫这个问题让李晓香紧张了起来,若楚溪回答是,那就意味着他被李晓香砸出了脑震荡!那可就是大麻烦了,天知道脑袋里会不会有什么血块,弄个不好整出个颅内出血,回去之后一命呜呼……

“稍有晕眩,但未有呕吐之感。”楚溪十分有礼地回答,用余光瞥了李晓香一眼,见这丫头神色紧张,心中快意起来。其实他不只没有呕吐感,连晕也不晕,好得很!也就是血流着看起来吓人罢了。

柳大夫细细为他把了脉,说了些未见气血拥堵之征兆之类之类李晓香听不懂的话,但最后一句话李晓香是听明白了的,“老夫且为公子处理了伤口,敷上些药,公子这几日多多休息,少吃荤腥油腻,沐浴时小心头上的伤口,月内必然伤愈。”

“谢柳大夫。”

这时候,路婶端着热水和帕子来了,拧干了为楚溪擦拭脸上的血迹以及头上的伤口。

“晓香,你且替这位公子擦擦脸,我来替他清一清头上的血渍。”路婶开口了。

李晓香赶紧去了帕子,湿了之后拧干,来到楚溪面前,擦上他的脸颊。

那一刻,楚溪的肩膀耸了起来,微微一颤,李晓香赶紧道:“对不住!对不住!是不是碰着你的伤口了?”

“非也,只是忽然被热气氲湿,有些不适罢了。”

楚溪缓缓闭上了眼睛,睫毛垂落,自有一番优雅底蕴。

李晓香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血迹结了痂,没有那么容易擦净,她又将帕子在水盆中洗净,包着手指,一点一点擦过对方的眉骨。

这家伙的眉毛长得不错,不浓不淡的,眉尾暗含锐气。

李晓香站着微微低着头,气息轻轻拂过楚溪的眉眼,他缓缓仰起头来,李晓香这才注意到他的鼻梁也十分俊挺。忽然起了好奇心,想弄明白这家伙到底长了个什么模样。李晓香又换了水,沿着对方的脸颊,缓缓将他脸上的血渍浸湿,抹开,李晓香第一次明白面如洁玉是什么意思。

当楚溪的眼睛缓缓睁开,李晓香顿觉对方的眼帘间仿佛开启另一个更为深邃广阔的天地,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向后退了半步。

我了个神啊!这要是放现代,顶着这么一张脸,绝对红遍大江南北经久不衰的男神啊!

此时,路婶也为楚溪清理好了头顶的伤口,当她看清楚楚溪的长相时,不由得感叹出声,“谁家的公子如此俊俏啊!还好没伤着脸,不然就可惜了!”

李晓香也暗自庆幸了起来。

楚溪淡然一笑。

柳大夫去了针线来,对楚溪道:“伤口有些深,需得缝上两针,否则恐难愈合。只是现下未备有麻醉散……”

“柳大夫请,楚某忍得住。”

柳大夫点了点头,便拨开楚尘的头发,替他上线。

李晓香在一旁看着,柳大夫的动作极为流利,三针不过眨了眨眼睛的功夫就缝好了,楚溪的手一直扣着椅子的扶手,眉头微微蹙起,未曾闷哼一声。结了线,柳大夫给楚溪上了药,蒙了纱,绕着脑袋转了一圈,固定在脑后。

“楚公子,老夫开些药你带回去,内服外敷会写清楚。公子回去好生歇息,方才老夫嘱咐的公子需牢记。”

“楚某谢过柳大夫。”

楚溪起了身,逢顺赶紧上前扶着,他的目光瞥向李晓香的方向,这丫头正抿着唇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模样。

“楚某唐突,不知姑娘闺名?”

楚溪走得越是近,李晓香越是能将对方眼角眉梢看得清楚。人都说什么妲己之类妩媚无双是狐狸精变来迷惑纣王的,李晓香这会儿却猜想这家伙不会也是狐狸精变的吧?不然那双眼睛怎么这般勾人?

“我……我叫李晓香……”

“原来是李姑娘,失敬失敬。”楚溪行了个礼道,“在下楚溪。”

李晓香点了点头,不知所措道:“楚公子有礼了。”

“能为姑娘找回钱袋,也是与姑娘的缘分。在下愿与姑娘做个朋友,姑娘可乐意?”

李晓香点了点头,随即又想摇头。这个楚溪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她李晓香要长相没长相要气质没气质要家世没家世,整一个三无产品,这楚溪莫名其妙和自己做什么朋友?脑袋被板砖拍坏了?

“啊……哦……”李晓香在心中烧香,这楚溪千万别是个大麻烦!

“今日时候不早了,楚某需得告辞了,在此谢过柳大夫了。”

“无妨,公子路见不平能相助老夫的徒弟,是老夫谢公子了。”

楚溪复又行礼,说下次再来拜望柳大夫,便召来逢顺,扶着他离去。

柳大夫朝柳曦之点了点头,柳曦之便出门相送。

到了门口,楚溪停下脚步问柳曦之,“柳兄的师妹倒是有趣,不知今年年方几何了?”

柳曦之本就没什么心眼,别人问,也就照实答了,“听说明日就十三岁了。”

待到楚溪离去,李晓香与柳曦之回到了药铺,柳曦之继续称量着草药,而李晓香却发起呆来。

她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似是在哪里见过这个楚溪,可如果真的见过,凭楚溪的长相自己是不可能记不起来。可就是看他的神态,以及唇上勾起笑的模样,越发觉得眼熟。

还好,有人来抓药了,柳曦之将药性药理讲了一遍,李晓香听着听着也就将心中的疑惑当做胡思乱想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楚溪被逢顺扶着,刚走完这条街,一辆马车在他们面前停下,苏流玥撩起车帘伸出脑袋惊讶道:“三弟?真的是你?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

楚溪摇了摇头道:“一言难尽。”

“上车,为兄送你回府。你这样子回去,可得惊着楚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老老实实说来!”

楚溪与逢顺上了车,与苏流玥对面而坐。

别看苏流玥平日里一副懒散模样,但自己的结拜兄弟被砸破了头,他的神色严肃了起来。

“意外而已。”

“意外?该不会是你替那小姑娘追钱袋出的意外吧?贤弟,你又不识得那小丫头,平日里路上被乞丐拦下也不见你掏出一枚铜钱,今日这是怎么了?着了魔障不成?”苏流玥的目光扫向楚溪身旁逢顺。

逢顺也不答话,低下头来。

苏流玥叹了一口气,“你不说,见了楚夫人,为兄如何与她解释?”

“也没什么,追那毛贼追得狠了,他忽的回身朝小弟扔了块砖石,这就被砸伤了头顶。”

“唉,好端端地,就是要追毛贼也是遣了逢顺去追,你忽然起什么兴?”

“也许是那丫头喊得那声‘你小子有手有脚就知道欺负辛苦人’让我有感而发了吧。”

“你这‘有感而发’的代价可真是大!”苏流玥别了他一眼,心中明白这事儿肯定不是楚溪的有感而发这么简单,但他相信楚溪的为人,既然楚溪不方便对他说清道明,那么他就暂且不问,什么时候楚溪想说了,他自会垂首倾听。

过不如苏流玥所料,楚溪这副样子回到府中,掀起轩然大波。

先是楚夫人听说儿子受了伤,被众多仆从簇拥着赶来前厅,看着楚溪头顶的纱布上还渗着血渍,差点没按着胸口晕过去。再来便是楚溪的妹妹楚佳音,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待到楚家老爷,也就是银楼的东家楚厚风回到家中,直接捞起花瓶砸向逢顺。

“你到底是如何照料公子的——”

逢顺是有苦也说不出,只能任由花瓶砸在肩膀上。

“爹……爹你别急,此事无关逢顺,是孩儿心思不够缜密,被贼人钻了空挡。”

“贼人?什么贼人?在这都城之中,谁不知道我们楚家?就是王侯贵戚也不敢砸你的脑袋!”

楚溪将自己对苏流玥的说辞再说了一遍,楚厚风一想到自己的儿子是被碎石街的人给伤了,顿然气到牙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