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懵懵懂懂地摇头。

他微微一笑,“就是不让我今天出丑。”说着他转过脸看向恨不得钻地底下的程雪茹,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语气冰冷似铁,“李太太,你说怎么办?”

程雪茹还在做着最后挣扎,“再,再等…”

“我的时间不是用来等人的,半个小时后我还要飞纽约签署一笔高达两亿的合同,如果你可以赔得起这笔交易,我就可以继续等,OK?”

费雨桥的脸上看似平静,眉目间又分明透着狠劲。

程雪茹明显有些畏惧费雨桥,吓得连话都不会讲了。倒是一直沉默的李老师站了出来,“费先生,我们当然赔不起,我们退出总可以吧,这个婚我们不结了,相信这也是芳菲的意思。很抱歉,耽误您宝贵的时间。”

费雨桥哦了一声,目光转向不卑不亢的李老师,“退出?那还要问我答不答应,这世上还没有谁敢让我出丑…”

“费先生!”我上前几步,打断他,“事到如今不是说狠话的时候,解决问题才是关键,只要您说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今天的尴尬,我们一定照做!钱我们是赔不起,但我们也不是胆小怕事的人,事情是因为我们而起,您只管说怎么办,我们照做就可以了。”

“痛快!”费雨桥脸上隐含的笑意顿时舒展开来,“还是四月有主见,刚才我已经提醒过你了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你的使命就是不让我出丑。”

“怎么样呢?”

他朝我伸出手,“给我。”

“什么?”

正文 惊魂记·四月(27)

“把你的手给我,和我一起进去。”

我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还是不甚明白。他却已经拉过我的手,很认真地看着我,目光有种异样的坚定神采,声音不高,却格外清晰有力,“四月,跟我进去。”

当费雨桥牵着我步入辉煌的礼堂时,仿佛人生一扇未卜先知的门被打开,眼前一片浮华的虚空。一直记得那部电影《泰坦尼克号》中的开头有个场景,老露丝陷入往事的回忆时,镜头中出现一张华丽的镂花门,门缓缓被侍应生推开,一如此刻。

映入眼帘的是水晶大吊灯下铺天盖地的奢华,偌大的厅内布满粉色纱幔和白玫瑰,灯光明亮得刺眼,一片刺目的白光中我看见前方有个鲜花铺就的礼台,台上站着若干乐手,都身着清一色的黑色燕尾服,非常投入地在演奏。而台下真正是衣香鬓影,男男女女们或低声说笑,或举杯同饮,那场面绝对不是我这样的贫寒女生应付得来的,我本能地往后缩,费雨桥却将我的手拽得紧紧的,还往前带了下,我欲挣脱,他就干脆伸手揽住我的腰,附在我耳根低声道:“不要让我出丑,我不说第二遍,OK?”

他说着这样的话时,脸上竟然还带着温柔的笑意,举止彬彬有礼,掩饰得天衣无缝,在外人看来似乎成了恋人间的呢喃耳语,因为现场随即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通道,直达礼台。费雨桥频频向宾客颔首,春风得意。这个时候我想挣脱已经不可能了,只觉头晕目眩,脚像踩在云端上一样,软绵绵的。

之后的一切我都很恍惚,我怎么被费雨桥牵上的礼台,怎么被他戴上的戒指,又是怎么被他拉到舞池中央共舞,我一概浑噩不清。在水晶灯下跳舞时,费雨桥带着我转圈,我更晕了,他的脸在我眼前不断重叠,忽近忽远,最后竟然变成了容的脸,分明就是容!那目光,仿佛是夜空下墨一样的海,我坠入其中不能自拔,而“容”更紧地贴近我,亲密而不失礼节,在我耳畔低语:

“你真美,你是我此生最大的意外和收获,是上苍赐给我的礼物呢。”

“我和你的命运从一开始就连在一起了。”

“你是我的,谁也不能夺了去。”

“四月,你只能是我的。”

哦,容,我当然知道我是你的。一直就是!虽然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拒绝过你,我以为瞒过了你,瞒过了自己,其实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我喜欢你,在心里梦里惦记着你,若不是因为卑微的自尊,当初我就会接下那颗璀璨的戒指,但是自尊抹杀不了这份感情,爱了就爱了,哪怕我卑微,可是谁也剥夺不了我爱与被爱的权利。从今往后,我会按自己的意愿生活,不再欺骗自己的心,哪怕今生注定渺小如沙粒,只要有一个温暖的港湾,我一定会心满意足地靠岸。

正文 惊魂记·四月(28)

容,你就是我的港湾。

是灯光太梦幻迷离吗?

我感觉“容”的脸离我越来越近,无限地被放大,大到我本能地闭上双眼。他的唇轻柔地触碰到了我的唇,仿佛落花,抑或是飞絮,轻柔得不着痕迹,可又分明被他那样吻着,由最初的蜻蜓点水慢慢变得深沉灼热,他轻易就捕捉到了我的舌尖,婉转吸吮,不容我抗拒。他的气息完完全全地渗透过来,有些类似薄荷的淡香,带着隐忍的掠夺,瞬间夺人呼吸。

这吻很陌生,容不是这么吻我的。我战栗着试图推开他,可是他反而箍得更紧,放开我的唇,将我整个地拥入怀中,轻拍我的背,“四月,别怕。”

与此同时,耳畔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夹杂着笑声和叫好声。

我猛然惊醒,奋力挣脱他,惊惧万分地看着眼前的人。他,他不是容!他是费雨桥!天哪,我刚才做了什么!

“四月,来…”他再次朝我伸出手,刚好有一束灯光自他的头顶泻下,让他整个人焕发出夺目的光彩,非常耐看的一张脸,可他不是容!他嘴角含笑,眼神却透着逼人的气势,他什么都没说,可那目光分明就有胁迫的意味。

我转身就往人群外跑。鞋子有点磕脚,我踉踉跄跄没跑几步就被他从后面拽住,但他很有分寸,一边笑着跟宾客示意,一边不露声色地将我拽到门厅的角落里,那样子像是有悄悄话要跟我说似的,丝毫没有露出破绽。

门口刚好有大片的粉色纱幔垂下来,还有高大的花篮,因此很好地挡住了宾客的视线。费雨桥面朝着我站着,他个子很高,我穿着CHANEL的高跟鞋也只勉强齐他的肩膀,因为避开了宾客,他的神色放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嘴角抿着笑。

“不要闹了。”他又搭住我肩膀,像哄小孩似的。

我甩开他的手,“请让开!我要出去!”

“四月,你已经接受我的戒指,你就是我的未婚妻了,不能这么任性。”

“你神经病!”

正文 惊魂记·四月(29)

“你怎么说我都可以,但是四月,这里不是你任性的地方,你要撒泼或者发小姐脾气请放到私底下,我绝对奉陪。”费雨桥站在我的面前,半边脸都罩在阴影里,衬得一双眼眸更加阴寒森冷,但语气已经有所缓和,“很多事情我会慢慢跟你解释,现在,请你留下。”

“呸!你肯定是有预谋的!你当我和芳菲是什么,想要谁就要谁?做梦!”

“你要我说实话吗?”

“什么实话?”我这么问,心里却莫名忐忑起来,直觉告诉我,这个男人不简单。脸是陌生的,可他的眼底暗光流转,深不可测,仿佛蕴藏着天大的秘密,只是我无法猜透而已。我仰起脸看着他,“说啊,有什么不能说的?”费雨桥先是不语,旋即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四月,我想我应该告诉你,我爱的从来就是你。”

“疯子!”我骂费雨桥。如果他真的爱我,他为什么会绕这么大个圈子?我到底哪里惹着他了,让他紧追着我不放,难道…难道他是莫家的人?!

兴许是站在门口的缘故,头顶呼呼灌下强大的冷气,不过站了几分钟我就浑身冷得结冰,薄如蝉翼的纱裙完全不能抵挡那冰寒彻骨的气流,我只觉胸闷气短,顷刻就呼吸不上来。

“你,你跟莫家什么关系?”我哆哆嗦嗦问他,牙齿伴着打战。

他神色自若地挑起眉,反问:“哪个莫家?”

他的表情很无辜,似乎真的不明所以,但我脑海中又闪现出那片火海,又是那样的火海,卷土重来,即便这个男人不是莫家的人,但他一定带着火种而来,他的身上分明透着燃烧的气息!我摇着头连连后退,最后夺门而出,根本不想在他面前多停留一秒。

“四月!”他对着我的背影喊。

我亡命一样地奔逃。即便知道逃不脱,仍是要逃。活着有多么不易,我知道,但我不只是为自己活着,爸爸妈妈还有伯伯,他们都在天上看着我。我知道自己犯下了怎样的罪孽,我认了,下地狱我也认了,但我不能被这个人生生撕开伤口,他既然不是莫家的人,凭什么要我以这样的方式面对他?

我穿过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奔出大门,结果刚出来就撞上了一个人,对方被撞得连退几步,我也跌倒在地。“小姐,你没事吧?”我还没看清他的人,他就先把手伸给我,“快起来看看,要不要紧…”

我却像是被施了魔法似的,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正文 惊魂记·四月(30)

是时空交错了吗?那双眼睛,溢满星辰般光芒的眼睛,我一定在哪里见过,还有那轮廓,不仅仅是似曾相识,是真的相识!

“要不要紧?”那人干脆蹲下来察看我的状况,以为我伤得很重。

我迷迷瞪瞪地看着眼前的这张脸,哦,不,不会这么相似…世人都把生得好看的男人形容成面如冠玉,我也见过英俊的男人,却从未见过如此线条柔和、眉目清明的男子,似陌生,又似熟悉,记忆中久远的梨花淡香莫名弥漫而来,我的眼底瞬即腾起水雾,隔着模糊的泪眼我愈发相信这不是真的,完全不同的脸为什么长着同样的眼睛,一定是又出现了幻觉…

“你,你是谁?”我呻吟着问他。

那人粲然一笑,嘴角的弧线柔和得不可思议,“你好,我叫莫云泽。”

从订婚宴现场回到家,出人意料,芳菲若无其事地在家弹钢琴,她既不解释什么,也不回应母亲的质问,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她越是这个样子,越是让人担心,程雪茹明显有些发怵,怕女儿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数落她几句,就要她回房休息。但是对我就不客气了,她把如意算盘落空都怪罪在我头上,芳菲的逃跑在她看来完全是我在背后撺掇的,因为费雨桥把订婚戒指戴在了我的手上,就凭这,我怎么都脱不了干系。

程雪茹噼里啪啦骂了我足足两个多小时。

李老师怎么劝都无济于事。

那些话我没法复述,因为太难听了,我知道程雪茹一直不喜欢我,但不知道她对我的厌恶竟然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我还只是个没有出校门的女学生,竟然被她骂得那么不堪,整个楼道都响彻了她的叫骂声。

芳菲忍无可忍,后来又从房间内跑出来跟她妈对骂,场面很难堪,我不得不哭着离开。芳菲追出来,陪我到站台搭车,反过来安慰我,“姐,别听我妈的,她就是那德行。”

“你先别管我,我倒要问你怎么了,到底是因为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事,我就是不想订婚呗,因为我觉得他并不爱我,而我也不爱他,我不会为了满足我妈的意愿而葬送自己一生的幸福。姐,我已经长大了,婚姻这事我要自己拿主意。只是…很对不起你,让你跟着受委屈,费雨桥没有为难你吧?”

芳菲果然是长大了,知道自己拿主意,也知道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了,这让我很欣慰,受点委屈没什么。

正文 惊魂记·四月(31)

“从小到大,我受的委屈还少吗?”我拍拍她的脸蛋,笑道,“不用为姐担心,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芳菲,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能幸福,只要你觉得是对的,姐姐支持你。”

“可是…”芳菲欲言又止,“费雨桥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小心点就是。而且我也希望你能幸福,姐,不过怎么说,我都希望…你能幸福…”

“嗯,你也要多保重,看你现在瘦成啥样了。”我心疼地替她拢拢衣服。这时候巴士过来了,我上了车还是不放心,伸出头冲芳菲喊,“别跟你妈吵,实在不行到我那儿去住几天。”

“好的,姐姐。”芳菲站在街边目送我离开。

车子开动时芳菲突然又追上前几步,张着嘴说了几句什么,我只隐约听清一句,“姐,对不起,你别怪我…”后面又讲了什么我没听到,我从车窗外的倒车镜里看见她在街边抹泪,瘦小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不见,我并没有深想她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我只是莫名伤感起来。因为我们都长大了,都将面临各自的人生,是福是祸无法预知,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是怕失去她,在这荒漠般的人世间,除了容,我就只剩芳菲了。

感觉中,我和芳菲冥冥中注定是在一起的,第一眼见她时的亲切和温暖,至今记忆犹新。可是命运的规则残酷无奈,我和芳菲将来是背道而驰还是天各一方,我真是不敢想,就觉得心里很不安,伴随着莫名的焦躁,我预感到这次的订婚事件只是个开始。

那张脸,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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