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记得他的身影,在我离开上海的时候。

那天下着雨,我跟费雨桥已经准备登机了,在踏上飞机的刹那我猛然回头时,看到了莫云泽一身黑衣站在候机厅的玻璃幕墙边,因为隔得远,又下着雨,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感觉他的目光穿过雨帘箭一样地刺穿了我的胸膛,我再也挪不动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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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雨桥也看到了他,站在我身边说:“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并不想带走你的人,把你的心留在这里。”

我终于哭出声来,那一刻我真正体会到什么是肝肠寸断。因为挡住了狭窄的通道,后面等候上机的乘客不耐烦地催促,费雨桥箍紧我,不得已将我扶进了机舱,而我还在哭。飞机起飞前我别过脸再看向候机厅时,已经不见了莫云泽的身影。

此后很多个夜里,我经常在梦中见到他。总是孤零零的一个身影,要么游走在凄凉寂寥的旷野,要么徘徊在风沙漫天的荒漠,抑或伫立在冰天雪地的悬崖峭壁,仿佛天地间只剩了他一人。我总是不能靠近他,一步都不行。有时我们在浓雾笼罩的森林中邂逅,他隔着雾远远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在他心里一定当我死了,他看着我时就像看着一个鬼魂,无论我如何哭泣呼喊,他始终不曾靠近我,也不允许我靠近他。

我时常就那样在梦中哭醒,连枕畔都是湿的。我知道费雨桥心中并非没有想法,他只是不说,每每我在梦中醒来,虚弱不堪,他就将我紧紧拥在怀里,轻轻拍着我,像哄一个婴孩,“四月,是在梦里迷路了吗?回来吧,我就在这里。”

“你怎么知道我迷路了?”有时我问他。

“因为我也经常在梦里迷路,我找不着你了。”那时候的费雨桥很疲惫,好像跟我一样,也经历了梦中的长途跋涉,“四月,无论你的心走多远,记得一定要回来,我允许你偶尔灵魂出窍,但一定要回来。”

这样的生活一日复一日,转眼三年过去。很快就到了中秋节,香港是座中西文化交汇的城市,虽然进出高级写字楼的白领们张口就是英文,但传统的中华文化在这里同样很受重视,只是每到这样的节日,我都要跟费雨桥出去应酬,所以一般都比平时要忙。中秋节的那天晚上,我跟费雨桥有一个慈善酒会要参加,我早早上街去做头发,做完头发又去中环买衣服,婷婷全程陪伴。在一家名店试衣服的时候,我给婷婷挑了件毛衫,要她去试。她连连摆手,“不可以的,费太太,我不能接受你的礼物。”

“婷婷,你太生分了吧,我是你嫂子,给自家的堂妹送礼物很正常,你不要太见外。”我笑着拿毛衫到她身上比画。

婷婷直往旁边缩,“费太太,我真的不能接受。”

“我偷偷给你,你哥不会知道的。”

“那…也不行,真的不行。”

我泄气了,将毛衫扔给店员小姐,拉下脸,“婷婷,是不是你哥对你不好,你才跟我这么生分的?”

“没有啊,费总对我很好。”

“他先是你的堂兄,然后才是你的费总,我们是一家人,明白吗?”我将费雨桥的话反过来说了,拉婷婷到店内的沙发上坐下,“老实说婷婷,我没什么亲人了,雨桥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你要是还这么生分,让我心里很不好受。你没有失去过亲人,不会懂得没有亲人的孤独,婷婷,我是真把你当妹妹了。”

“你不是有妹妹吗?”婷婷突兀地问了句。

我微微发怔,愣了数秒,恍恍惚惚地点头,“是啊,我也有妹妹,有妹妹的。”

妹妹,唉…

回半山的路上,我变得有些沉默,婷婷以为我生气了,诚惶诚恐的,终于主动地拉住我的手,“嫂子,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只是…只是我也有我的难处,我们家的事你知道的不多。我跟费总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上下级,至于亲人…说实话,伤他最深的恰恰就是他的亲人,包括我的父母。”

我突然没来由地难过,心里堵得慌,搂住她的肩膀,“婷婷,好妹妹,不管你父母跟你堂哥之间有过什么样的恩怨,但那是你父母的事,跟你没有关系,雨桥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否则他不会把你留在身边。”

说着我别过脸看向车窗外繁华的街景,眼泪滚滚而下。

“嫂子,你怎么了?”婷婷吓坏了。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一些难过的事情…”我佯装没事一样,抹去泪水,可是更多的泪水汹涌而泻,“阿江,麻烦你在路边停下。”

“好的,太太。”阿江缓缓将车转入一个僻静的拐角处。

我俯下身子,将头靠着前座的靠背上。

婷婷扶住我,不知所措,“嫂子,你没事吧?”

“我一会儿就好,没事的。”我哽咽着,看着泪水滴滴答答地坠落在新买的米色套裙上,裙摆上瞬时留下斑驳的湿印。

婷婷和阿江于是都不出声,让我一个人静静地哭。

我的眼泪哗哗地流着,心像洞穿了一个窟窿,痛得五脏六腑都在抽搐。我躬着身子压抑着呼吸仍不能缓解那疼痛,脑子里也是嗡嗡作响,很多声音在记忆的裹挟下来回激荡地交汇。小时候住的弄堂自行车驶过时的铃铛声,妈妈在厨房炒菜的声音,下雨天屋檐往下滴水的声音,邻居小孩背英语单词的声音,李老师的咳嗽声,程雪茹敲锅铲的声音,裕山的那一夜窗外呼呼的风声,婚礼那天此起彼伏的祝福声…

越来越多的声音呼啸而来,又潮水般退去,最后在耳畔回荡的是芳菲流产两个月后跟我通话时的声音,冷酷,不带一丝感情。

“姐,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我觉得难受。明明大家的心里都清楚事情的缘由,还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你不觉得别扭吗?你明知道我不再是过去那个芳菲,清楚一切我的所作所为,为何还嘘寒问暖地对我这么好?你可以虚伪下去,我做不到,我没办法陪你演戏,对不起,姐,我们就这样吧。”

这是我跟芳菲最后一次通话。那阵子我给芳菲打电话是想安慰她,怕她因为失去孩子而难过。很不幸,那个孩子在六个月的时候夭折,芳菲的情绪非常低落,我着急又不能飞过去看她,只能每天给她打电话,一打就是半个小时以上,基本上都是我一个人在说,芳菲只是嗯嗯啊啊地附和。我有想过她可能会烦,却未曾料到她是如此的厌憎。我一直还当她是那个喜欢撒娇的长不大的小妹,却没有正视她早已不是过去的芳菲。我自欺欺人地以为芳菲越来越冷淡的态度不过是她流产后的抑郁所致,我不是傻,我只是太傻了。

而芳菲的声音还在耳畔继续,“姐,最后我好心再告诫你一句,不要相信这世上的任何人,亲人也好,你身边的人也好,通通不要信,否则你吃亏的日子还在后头。你不就是太相信我了才被我骗的吗?我知道我很无耻,我可以忍受你的辱骂,甚至可以挨你的打,就是忍受不了你继续跟我扮演姐妹情深,我受不了,我自己都觉得恶心,恶心透了!别说不是亲生姐妹,就是亲生的,关键时候也只会为自己着想,人都是自私的,你不就是想用你的高尚来反衬我的自私吗?对不起,姐姐,我从小就自私,没有人教会我如何去为他人着想,哪怕我的父亲是老师,也没能把我教好,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你好自为之吧,保重!”

晚上的慈善酒会我推说身体不适,没有去。费雨桥只得带上婷婷去应酬,但很快就回来,我刚洗完澡,头发还有些湿,没有马上上床睡觉。费雨桥也进浴室去洗澡,待他洗完澡出来,我已经吹干了头发,坐在沙发上翻杂志。

“你不吃月饼吗?四嫂亲自做的。”我问他。

“我不吃甜食的。”费雨桥穿着蓝色绒布睡袍,大约刚刚抹完乳液,身上有好闻的淡香。他踱到床边的沙发上坐下,伸手将我揽入怀中,下巴蹭了蹭我的脸,“今天为什么会哭?”

我就知道他会问。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芳菲的事。”我有些黯然地说。

我很少在费雨桥的面前撒谎,因为他太厉害,往往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洞悉我的心思,如若跟他玩心眼,我再活八辈子都不够。

“你还想她干什么,她都不要你了。”费雨桥叹气,停顿了下,可能觉得这话会让我伤心,于是又道,“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可以了,李小姐都是大人了,用不着你来挂念。她会让自己的生活过得多姿多彩的,这点你不用担心,你的这个妹妹比你懂得爱惜自己。”

我将头埋在他胸前,不吭声了。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轻微的风声,忽近忽远。费雨桥轻拍我的肩膀,气氛莫名沉寂得有些诡异。我直觉他有话要说。果然,沉吟片刻后,他似漫不经心地问:“你不问问你的堂兄莫云泽吗?”

我身子一滞,迟钝的大脑用数秒来反应他为何突然提及莫云泽。

这可是我们之间最忌讳的话题。

“他的状况不太好。”费雨桥观察着我的反应,缓缓地说,“听说他现在拒绝治疗,健康恶化,莫家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如果这时候我装出淡定的样子显然是弄巧成拙,我坐直身子看着费雨桥,感觉自己的下巴都开始发抖了,“健康恶化?”

“没错,我是今晚在酒会上遇见一个内地来的朋友,听他说的,他跟莫氏盛图过去有生意往来。盛图因为两年前莫云泽退出董事会,境况岌岌可危。现在执掌盛图的是莫云泽的三叔莫敬添,这个人除了吃喝玩乐根本不懂经商,裁员百分之四十仍不能维持正常运转,按现在这个样子发展下去,看样子破产指日可待了。”

见我瞪大眼睛,费雨桥又补充,“别误会,我并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只是有些惋惜,盛图可是莫家三代人的心血,这么大一份家业,没想到最终还是败在子孙的手里,仔细想想,人到底是敌不过命啊。”

“莫云泽为什么会这么做?”

“被逼的呗,莫家一直把他当赚钱的工具,却又处处限制他为难他,莫云泽想必也是恨极了,不惜以自残的方式跟他们对抗。”费雨桥谈论这些事的时候如同在谈论天气般平静漠然,时不时地观察我的神色,“你想哭就哭,如果能让你心里好受些的话。毕竟莫云泽也算是你的亲人,早晚你还是会知道他的事,不是从我这里就从其它人那里,我没必要瞒着你。”

这话反而让我不知所措起来,我哭或者不哭,都显得矫情,不合时宜。不哭,明显就是装给费雨桥看的,表明我已将莫云泽置之脑后,我忘了他这个人以及跟他有关的一切事情,可是这明明不可能;哭吧,又觉得自己很无耻,莫云泽被逼到以自残来了结自己,除了莫家的欺压,我的懦弱和退让无疑让自己扮演了帮凶的角色,我有什么资格哭?

我忽然就冷静下来,以我对费雨桥的了解,他不会只是简单地跟我说说莫云泽的近况,我看着他的眼睛,问:“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仅仅是因为莫云泽是我的亲人?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遮遮掩掩不是你的风格,我也不喜欢猜谜语。”

窗外的风声似乎渐渐远去,卧室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卧室只开了盏壁灯,灯光暗黄,费雨桥的半边脸罩在阴影里,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只恍惚觉得他好像笑了下,“四月,你很聪明,我并不是想遮遮掩掩,而是怕你有误解。”

“到底什么事?”我莫名有些忐忑。

“我准备收购莫氏盛图。”说这话时,费雨桥的头偏了偏,于是我看到了他的整张脸,雕刻似的没有一丝表情。

一阵天旋地转袭上来, 我的心直直地坠下去,坠进望不见底的深渊里,背心冒出涔涔的冷汗,我仍是盯着他,“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记得。永不跟莫氏对立。”

“你记得为何还这么做?”

费雨桥耐心地跟我解释,“四月,我收购莫氏并不是跟莫家对立,莫家今时之势已非同往日,我不收购,也会落入他人手里。何况这次收购是莫家主动与我相谈的,我觉得条件不错就答应了,纯属商业合并,跟私人恩怨没有关系。”

我摇摇头,只觉得呼吸困难,喉中像鲠了刺一样难过,他说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你明知道我不会这样想,什么是纯属商业?雨桥,莫家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你又不缺这一单生意,何苦赶尽杀绝?冤冤相报,早晚要报应到自己头上来的,放过他们其实也是放过你自己…”

“四月!”费雨桥打断我,幽黑的眼眸瞬时有些发冷,“你太武断了吧,我就是因为怕你误解所以才跟你解释…”

“我不需要你解释,生意上的事我不懂,我只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雨桥,我不希望你因此毁掉我们原本平静的生活。”

“你什么意思,威胁我?”费雨桥的脸色很难看。

我想我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头晕眼花,起身朝床边走去,“我累了,要休息了,你的决定我改变不了,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别后悔就是。”

说着我掀开被子,紧挨着床侧轻轻躺了下去。

卧室又恢复了宁静。像是过了许久,黑暗中传来费雨桥轻微的叹息,“四月,你还是没有爱上我,对吧?”

我很了解费雨桥这个人,说到必然做到,他既然跟我知会这件事情,表明他已经开始行动,他一向自信得可以。

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他,我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立场。

早上醒来得有些迟,枕畔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了个深深的压痕。我下意识地伸手抚摸费雨桥睡的那半边,被子还有一点点余温。昨夜我们罕见地各睡各的,似乎有冷战的迹象,他没有向我靠近的意思,我也一直背对着他。

想来他睡得不是很安稳,在床的另一侧辗转反侧,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来的,整个晚上我都在做梦,记忆的碎片幻化成凌乱的梦境,我辨不清自己究竟是睡着的还是醒着的,我拼命想挣脱那样的梦境,却只是徒劳。

但依稀有模糊的印象,他临走时好像在床边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俯身轻吻了下我的脸颊,在我耳畔说了句什么,匆匆离去。

我仔细回忆他说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也许我根本就没听进去。只觉得头很疼,在床上翻了个身再没办法入睡,于是起床。我赤脚踏过柔软的地毯去拉开密闭四合的窗帘,亮得晃眼的阳光猝不及防地射进来,我躲闪不及,眼睛被刺到,生生地疼起来。

此时门上响起细微的剥啄声,是费雨桥请的佣人阿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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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早餐您想吃点什么?”

我刚准备下楼,梳妆台上的手机突兀地嗡嗡震动起来,我拿起手机一看,顿时僵住,小小的显示屏上闪动的是“芳菲”。

“喂…”

“姐,是我,芳菲。”电话那边传来芳菲低低的声音,一时间只觉恍若隔世,我激动得几乎拿捏不住手机,只听芳菲在电话里说,“你别挂电话,我就说几句话,我妈快不行了,你抽空回来一趟吧,她想见你。”

2

“你不要太激动。”飞机降落在上海虹桥机场的时候,费雨桥跟我说。

“你什么意思?”我问他。

“我是说你见了李小姐的时候,不要太激动。”费雨桥很认真地补充。他一直称芳菲为“李小姐”,他连名字都不屑叫她。

“我知道。”他这讽刺的语气,真是让人讨厌。

费雨桥并非是专程陪我来见程雪茹最后一面的,他不过是刚好要来上海处理公事,顺路就送我来了。所以出机场的时候他问我,要不要他陪我去医院时,我说不用了,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费雨桥于是不勉强,先送我到医院门口,自己跟助理一起回上海这边的公司。

对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尽管他在我面前一直将冷酷收藏得很好,但我知道他从来就不是个热心肠的人,有时甚至是很吝啬,对他打心里厌憎的人他连基本的敷衍都不屑。我也知道费雨桥对程雪茹一直不大感冒,包括对芳菲,很多时候都是碍于我的面子说话才有所保留。芳菲跟我断了往来后,费雨桥反而很高兴,求之不得的样子,我当时有些不高兴,反唇相讥,“你还追过她呢。”

“那只不过是个幌子,我的目标是你。”费雨桥毫不掩饰。

到了医院我才知道,芳菲在电话里说“也许还能见上一面”并非虚言,程雪茹真的不行了,淋巴癌晚期,先后做过三次手术,终究还是无力回天。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进入弥留状态,听芳菲说,已经昏迷数天。

说这话时,芳菲没朝我看,表情漠然。

我有些诧异她的漠然,心下略有不快,“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不管怎么说雪姨始终是我的养母,当年如果没有她和你爸的收留,我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流浪。幸亏你现在告诉了我,不然我真会恨你!”

当时我跟芳菲坐在医院花园里的长椅上,我打量身边的芳菲,衣着修饰仍是贵妇太太的样子,大约是为了掩饰消瘦晦暗的面孔和整个精神面貌的颓靡,她的妆容很浓,眼影涂成了青黑色,脸上不知道擦的什么粉,一点皮肤的质感都透不出来,让她看上去像戴了张面具。这样的妆容实在不适合出现在清冷的医院,包括她脖子上闪闪发光的钻石吊坠项链,还有身上驼色的Gucci裙装,非但没让她显出高贵,反而平添了几分风尘味。

听到我说恨她的话,她转过脸看着我,唇角抽了抽,似乎想笑,却终究没有成功,“你不一直恨着我吗?”她上下打量我,目光停留在我脖子上的蓝色宝石项链上,这回她是真的笑了,“Tiffany1934年的限量版,全世界仅此一条,市值几百万,你的男人果然爱你。你戴着这样的项链还要跟我扮演姐妹情深吗?别跟我说你是为了让妹妹幸福才放弃莫云泽,嫁给你不爱的费雨桥,真好笑,如果你没有嫁给费雨桥,你戴得起这样的项链吗?”

“四月,你怎么可以这样看我?”我瞪大眼睛,眼泪在眼中颤动,声音也在不争气地发颤。

“你要我怎么看你呢?”芳菲反问,“我们谁也比谁高尚不了,虽然我们爱上过同一个男人,但你比我有理智,起码你还能抉择得出谁能给你更好的生活,而我却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什么龌龊的事都敢去做,明知道前面是火坑也要往里跳。原来我以为我是看上了他的钱,可是后来我发现我根本不在意他有没有钱,事实上结婚后他没有给过我一毛钱,连个发卡都没送过给我,我依然舍不得离开他,哪怕他现在是具活着的尸体。”

“尸…尸体?”这话极大地刺激到我,隐忍许久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身子也瑟瑟地发抖。我疑心是风太冷的缘故,身后的银杏树被风吹得沙沙的作响,金色的小扇子在风中旋转着坠落,眼前一片耀眼的金黄。

芳菲笑着点头,“没错,如果你现在看到他的样子的话,你会很庆幸离开他…嘿嘿,他连脸都不敢露出来,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像个木乃伊。所以你比我聪明,你的男人英俊又多金,坐拥数十亿资产,而且是独立的资产;不像我的男人,所有的财富都属于莫家,他个人的财产养活他自己就不错了。当初你很清醒地认识到了这点,于是扭头就嫁给了费雨桥,不是吗?”

她疯了!她一定是疯了,所以才说出这么颠倒黑白的话…我摆着头,天与地都旋转起来,只觉胸口像是突然被撕裂了一样,有汩汩的血涌出来,我疼得直发抖,滑落到唇角的泪水咸涩得发苦,“芳菲,你一定要将我们的姐妹情分弃之不顾,我也没有办法,但你不可以这么侮辱我,我自认没有对不起你,你凭什么这么伤害我?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你还有没有人性?!如果李老师听到你这样的话…”

“别把我爸抬出来,他已经死了!”芳菲神经质地大叫,“没错,我是没有人性,我从小就在那样的家庭中长大,没有人告诉我人性是什么!我只知道我爸拼死拼活养活这个家,而我妈却成天嫌弃他,说两句就跟他吵,打心眼里瞧不起他,嫌弃他是个窝囊废。这些都是你能看到的,你看不到的是,我爸白天上课的时候我妈就偷人,偷人你知道不?几次都被我撞破,我妈就拿钱封我的嘴,不敢相信吧?我妈在我身上下足本钱培养我,也不过是为了她自己能过上有钱人的生活,只要有钱,她什么事都可以做。那年我爸的学校分房子,我妈为了争名额,不惜怂恿我跟校长的儿子交往还要我跟他睡,当时我才十九岁!这些你也不知道吧?还有,费雨桥追求你的时候,我妈不止一次敲诈过费雨桥,甚至明说,只要他肯给钱怎么着都可以,哪怕是费雨桥把你迷奸了她都无所谓。当时我都在场,你知道吗?为了拆散你跟莫云泽,我妈跟沈端端合谋算计你们,不惜把她的亲生女儿也搭进去,你也不知道吧?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要不要我全说出来?”

我茫然地看着芳菲,听着却不能懂,像是突然不认识她了似的,整个世界突然失声,就剩了她的嘴还在一张一合。我愈发的冷了,仿佛置身冰天雪地的风口,连胸口仅存的一点余热都让寒风夺走,再不存余半分。

而芳菲还不肯放过我,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不清是怜悯还是嘲笑,凑到我的耳根一字一句咬着说:“姐姐,你认命吧,有个什么样的养母就会有个什么样的妹妹,你不要对我期望太高。我在你面前演了这么多年的戏,老实说我早就厌倦了,所以你千万别在我面前继续演戏,继续扮演姐妹情深,我觉得恶心。”

我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般,吃力地透着气,眼前一阵阵发着黑,却勉强说:“我不相信阿姨是这样的人,不相信,你怎么说我都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