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是一个好姐姐,现在就应该顺水推舟。

但站在她面前的是方远。

她完全无法想象闻乐与方远站在一起的样子,这画面杀死她。

而她分明记得自己已经被杀死过一次,那感觉仍旧鲜明。

方远语塞,但他不得不说:“队里已经有些误会。”

他说完这句,又补充:“不过她也是为了你,你有一个好妹妹,虽然做事有些莽撞。”

闻喜说:“她已经答应我不会再问过去的事情。”

他点头:“那样最好。”

她看着他。从开始到现在,他脸上的表情一直是波澜不惊的——或许说面无表情更贴切一点。

他已经忘记她了吧?还是恨她?她给他带去那么多伤害,现在连她的妹妹都困扰到他。

闻喜低头:“乐乐……她还有些孩子气。”

幸福的人永远是个孩子。

他摆一摆手,阻止她说下去。

她就明白了,声音更低下去。

“谢谢,我会陪她去。”

他沉默了数秒,然后说:“那我走了。”

他已经没有理由再留下去。

闻喜目送他,相比之下,他的背影反而是温柔的。

方远上车,发动。他在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的脸,那是一张冷漠的、面无表情的脸,线条冷硬,不带一丝感情。

他其实还有许多话要对她说,他想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那天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街边,他看得出来,那天的她,分明是痛苦的。

但刚才的对话才是正确的,对的。

生活不可能尽善尽美,大部分时候,做到对已经是最好。

他和她之前,隔了那道沾着血的鸿沟,当年自是如同末日,直到今天也无法提起。

车子在车流中缓慢前进,他握着方向盘,漠然地望着前方,依旧是面无表情。

这是他最好,也是最后的铠甲,他已经习惯了这张面孔,再也没有脱下来的打算。

3

闻乐坐在副驾驶座上,身体前倾,几乎是趴着,还把脸放在胳膊肘里。

闻喜安慰妹妹:“不会有事的。”

闻乐些微抬头,露出有些红的眼睛。

“怎么会这样?”

闻喜再不认同李焕然,这时也不得不说:“乐乐,我相信李焕然与贩毒组织无关。”

闻乐几乎要发出哭音:“我知道。”

闻喜迟疑了一下:“乐乐,你还关心他?”

闻乐叫出来:“关心和舍不得是两回事,我们到底在一起半年。”

闻喜叹口气:“这样你更应该进去,你的话或许可以帮到他。”

闻乐呻吟一声,转过身来一把抱住姐姐,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

“可是方远负责这件案子,我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他。”

闻喜又觉得冷,但她们明明坐在车里,外面是夏日明媚的阳光。

她听到自己说:“不用担心,他只是执行公务。”

闻乐抬起脸,她不担心李焕然吗?她当然担心他。这个男人曾经是她快乐的一部分。他们曾经在人生途中因为遇见彼此而感到惊喜,但他们也都清楚,这不会是一段长路。

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应该是猝不及防的,就像在雨后灰色的街道上看见一道彩虹,然后永生难忘。

闻乐知道在她看到方远的一瞬间,她和李焕然已经结束了。

那种只想无限接近另一个人的感觉,令她坐立难安。

闻乐二十八岁,爱情悲观主义者,但是当她遇到那个人的时候,她就知道一切能够用来逃避爱情的都只是借口。

那只是因为她没有遇到。

方远接到电话,说人已经来了。他下楼,一眼就看见坐在等待区的闻喜与闻乐。

她们两个是完全不一样的,但在一起的时候,又让人觉得意外的和谐。

按理说这样的问讯不需要他出面,但他放心不下。

照顾闻喜是他的习惯,至于闻乐,他下意识地保护闻喜身边的每一个人。

问话进行得很顺利,警员的问题并不尖锐,闻乐也没有太激烈的情绪波动。她甚至在回答的时候,还能够时不时地看一眼坐在角落里的方远。

他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就让她感到安心。

闻喜坐在问讯室外的长椅上,支队大楼是新建的,白粉墙还有新刷的石灰水味道,阳光透过窗子射进来,打在墙上仿佛有折射,但她仍旧感觉冷,她不喜欢这个地方,她不喜欢任何能够勾起她过去回忆的地方。

有人从问讯室里出来,笔直走到她面前问:

“你是闻乐的家属?”

闻喜心一跳,立刻站起来回答:“我是!”

那人见她紧张,立刻调整面部表情,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和蔼可亲。

“她还在里头做笔录,还需要三十分钟左右,我带你去会客室等吧。”

闻喜摇头:“没关系,我在这里等就好。”

那年轻人挠头,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已经关上的问讯室铁门,像是在挣扎要不要回去汇报。

“可是方队长说……你还是跟我走吧,那里有茶水,闻乐问讯结束以后我会带她过去找你。”

闻喜最后还是跟他走了,她不习惯让别人为难,尤其是当她想到问讯室门打开的时候,她会看到方远与闻乐在一起,这想象中的画面令她退缩。

但她也没有进会客室,她不该在方远工作的地方接受任何特殊的照顾。闻喜走出公安局,她们的车停在公安局一条街外的巷子里,她开门坐进去,又按下了靠内的一侧车窗。

手机响,她接起电话。电话是袁振东打来的,问她在做什么。闻喜望一眼公安局所在的方向,说:“我和乐乐在一起。”

“乐乐今天不上班?你们在哪里?要不要我去接你?”

闻喜听见自己说:“不用,我下午还有课,上完了会自己回家。”

她不想袁振东知道这一切,在这件事里,他帮不上任何忙,闻乐也不会愿意多一个人知道——即使那是她姐夫。

闻喜放下电话,然后听到窗外传来的刹车声。这条街只允许单侧停车,她转过头就看到那辆熟悉的车子,正靠向她车前的空位。

那是袁振东送给孙小芸的银色小跑,她并不想记得,但有些东西是带有不可磨灭的刺激性的。

然后那对姐妹就一左一右地从车里推门走了出来,从闻喜所在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孙小晨带着血丝的眼睛。

孙小芸恨铁不成钢地用手去抹妹妹的脸。

“别哭丧着脸!看看你,这副样子说什么人家都不会相信你跟他没关系了。”

孙小晨的表情仿佛是在噩梦里:“怎么会这样?”

闻喜觉得这句话耳熟,然后才想起十几分钟前闻乐才在她耳边说过同样的句子。

孙小芸发火,但仍旧压低了声音,说话前还环顾四周。

“谁让你做事不经大脑!”

孙小晨抓住姐姐的手,声音都发了抖:“姐,我害怕。”

孙小晨的恐惧是有理由的,在她看来,这整件事就像是一个梦中才有的黑色恐怖笑话,可怕的是醒来一切都成了真。

孙小晨不想放过李焕然。

她当然是有理由的,那个派出所里的夜晚之后,李焕然并没有对她避而不见,他找到她,醉醺醺地,质问她为什么耍他。孙小晨回答他。

“我没有耍你,我爱你。”

但他大叫,当着众人的面:“我不爱你!”

孙小晨没有生气,她并不是那种把面子放在至高无上地位的女孩子,她还年轻,敢爱敢恨,并且愿意为爱情放低自己,所以她回答他。

“我知道,可是闻乐已经不要你了,我要你,只要你给我时间,你会爱上我的。”

他在片刻的呆滞之后将酒瓶砸在地上,痛苦地嚎叫。

“是你让乐乐离开我的!你没听到我的话吗?我不爱你!你以为你躺下来让男人上男人就会爱上你吗?那不叫爱,那叫贱!”

再没有比这个更大的侮辱,孙小晨只记得当时她身后乐队里的两个男人扔下鼓棒与吉他就冲了上去,之后的场面是一场混战,她没能看到最后,因为她被人拉走了,还有人一直在她耳边说话,说别理那个人渣,他是个疯子。

孙小晨早已红了眼睛,就算他是个疯子,也不能这样伤害她!

孙小晨咬牙切齿的愤怒立刻就得到了回应,一向仗义的贝司手带她去见他认为最能够修理李焕然的朋友。孙小晨去了,她在一个潮湿阴暗的仓库里见到那个后背上满是文身的年轻男人,他与贝司手勾肩搭背,互相拥抱,然后问她想要怎么修理那个疯子?尽管开口。

孙小晨在走进那里的一瞬间已经开始后悔了,她还能够怎么报复李焕然?揍他一顿还是要他身败名裂?前者在酒吧已经发生过了,至于后者,她不认为现在的李焕然还有什么名誉。

而且这两者都不可能让他爱上她。

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将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就觉得五内俱焚。

但那面色阴沉的年轻男人冷笑,像是在笑她幼稚。

“要修理一个人方法多得是,只要你想,我可以让他像一条狗一样趴在你面前。”

孙小晨想要摇头,可她想起光怪陆离的灯光下李焕然痛苦的嚎叫声。

“你以为你躺下来让男人上男人就会爱上你吗?那不叫爱,那叫贱!”

她的表情立刻变得冷硬了,就算他永不会爱上她,如果可以看到他像狗一样趴在她面前,她的痛苦或许也可以减轻一点。

她没有想到,最后的结局是这样的。

4

“我以为他们只是吓唬他,可突然有警察冲进来……现在怎么办?我该怎么说?”孙小晨抓紧姐姐的手,六神无主地看着她。

孙小芸比妹妹更明白,所以就更觉得恐惧,但她早已学会控制情绪,她这样的女人,没有一点演技傍身,早就在泥潭里沉到了底。

所以她更痛恨自己没能留住袁振东,他这样的男人对她来说就像是黑暗里的一道光,错过了便永不再来。

“你什么都不该说,那些人我们惹不起。”

“可李焕然他……”

“他活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孙小芸也知道不可能善了了,如果必须有人付出代价,那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是自己的妹妹。

孙小芸的声音变冷:“你跟他已经分手了,这件事和你无关,你也什么都不知道。听到了吗?”

“可我……”孙小晨捂住眼睛。

孙小芸沉下声音:“你忘了他是怎么甩你的吗?”她说完这句话,收停车费的大妈就从路的另一头走了过来,边走边叫。

“一小时五块钱啊,先交费再走。”

孙小芸回头,然后她的脸上就变了色。

车内的闻喜迫不得已地隔着玻璃与她对视,然后她转过头,推开车门走出车子,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简直是跑了起来。

闻乐走出问讯室,在门口站定,又回头看了一眼。

让她失望的是,方远已经从另一道门走了。

门口站着略有些气喘的闻喜,看到她就问:“方远呢?”

闻乐才想说话,就看到从走廊尽头快步走过来的孙小芸与孙小晨。

她第一次感觉到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滋味,就连与孙小晨呼吸同一个空间里的空气都让她受不了。

闻喜沉默了。

她也看到了孙小芸恶毒的目光。

闻乐拉住她,说:“姐,我们走。”然后在与那对姐妹擦身而过的时候微微扬起了下巴。

孙小晨伸出手,死死攥住她。

她用嘶哑的声音一字字说:“是你害了他,闻乐。”

孙小芸脸上变色,用力去掰妹妹的手,问讯室里的警员也走出来:“你们干什么!”

孙小晨被带进去,闻喜没有看到方远,她也知道现在绝对不是找他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