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一声似有似无的喟叹,君玖道:“从前无心,现在有心。我想要你的真心。”

往事如烟往事如烟。

那如烟的往事,即使是被倾瑟逼退至脑海里最深沉幽暗的角落,还是如烟一般无时无刻不在缠绕着她,就似梦靥。

倾瑟轻轻浅笑:“谁说我从前无心,我从前就没用真心待过你么?你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君玖放于倾瑟唇边的手指颤了颤。

倾瑟便又邪魅地扬起唇角,道:“想要真心并非不可以。君玖你放下你九尾天狐的尊贵与骄傲,在我面前低声下气一回,乞求本司一回,如何?”

君玖抿紧了唇,半眯着眼看倾瑟。

倾瑟移开了君玖的指尖,拂袖转身,干脆利落。她淡漠着声音,飘远而苍凉:“一边说着眷我保护我一边却又伤我不信我。就这样便想要真心,简直是痴妄。”

(四)

回到古宅子,宅子里宁静一片。

只有宅子还安然燃烧着的灯火,能证明这里先前还有影迹,地上凌乱的脚印宣示着在倾瑟回来之前,大伙躲得有多么匆忙。

倾瑟就站在宅子里最大的庭院之中,时不时眼梢末还能扫到墙角边畏畏缩缩露出好些只头来,见她眼光一侧,那些头立马又缩回了暗地里去。

她便颇有些好心情地挑起唇角,拉长了声音道:“个个都不想投胎了吗——”

四周窸窸窣窣了半晌,方才有几个胆子大一点儿的游魂游了出来,每靠近一步腿就抖两抖,看来着实是被倾瑟吓到了。

有小鬼哆嗦着嘴问:“你、你你是不是地府里的官儿呐,能、能做主让我们大伙儿去投胎么?”

倾瑟负着手好笑地睨着那只小鬼,道:“本司都做不了主那还能有谁做得了主?”

小鬼缩了回去。

又有另一只小鬼挺身而出,再问:“那、那你当的是个什么官儿?能给、给我们找个好人家投、投胎么?”

此时大门口处有人“唔”了一声:“若是依照你们凡人的话来讲,眼下站在你们面前的就应该是阎王。”

“阎、阎王?!”

众游魂野鬼闻言齐刷刷惊慌地地跪了下去。

倾瑟扭头看向门口,见君玖风度翩翩而来,看他的那眼神里分明写满了“多管闲事”四个大字。但君玖全然不当一回事,只稍稍眯起了眼,权当做回礼。

“阎王大人,我们这些孤鬼真的能投胎了吗?”众小鬼泣道。它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这人世流连了多少个春秋,地府不收投胎无路,如今总算是见着阎王了,怎么能不喜极而泣。

倾瑟捏了捏鼻梁,叹道:“哭什么哭,本司下凡这几日没见你们多作恶,幽冥权且破例一回,全部将你们收了。不过,再哭的不收。”

于是,大家憋着声,不敢再放肆地哭。

倾瑟抬手捏诀,食指与中指并拢触动眉心,一道红光自空中划过,比先前更大的一只黑洞霎时呈现。黑洞里边,齐刷刷走出一排鬼差来。

鬼差见了倾瑟,仍旧是先恭恭敬敬地行跪礼参见。然后才依照倾瑟的吩咐,将那些游魂野鬼统统遣入黑洞里,入黄泉。

只是,就算是鬼也难免好奇嘛。眼看大伙就要尽数走进那黑洞之中了,不晓得是谁冷不防地冒出了一句疑惑:“怎么阎王是个女阎王啊,那旁边的那个是谁?”

更不晓得是哪个哆了一句:“还能有谁,应该就是阎王夫了。”

“噢噢,原来如此…”

倾瑟闻声看去,只可惜黑洞已经消失,看到的仅仅是君玖一脸淡淡流淌的笑意与眼中熠熠流彩的光泽。

PS:男主真的真的很不错。。。。(⊙_⊙)

章六十三 狐狸也要耍流氓

(一)

一天,两天。上午,黄昏。

不论倾瑟走到哪里,身边总跟着一个白衣倾城俊美无涛的男人。男人一脸闲适淡然,倾瑟愈狂躁不耐他就愈得意自若。

此人除了君玖还有哪个。

还真莫说,那只清高自我的白狐狸,一旦耍起赖玩起流氓来,功力之深厚手腕之娴熟,不得不令人佩服。

于是倾瑟于某日到达了另一座繁华热闹的成都之后,寻了一间客栈,见还未成功摆脱身边那块狗皮膏药,终于忍无可忍,黑着一张面皮低低吼道:“君玖,你究竟想做甚?!”

君玖只懒懒应道:“不是说了,本君在青丘甚感寂寞,特意来看司主捉捉小鬼以打发时日。司主实在不必太顾及本君,本君并没有什么架子。”

倾瑟要了一间上房,径直上了客栈二楼,进屋前还不忘回头幽幽看了君玖一眼,道:“你最好有多远就给我走多远。”说罢“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君玖眯起眼轻轻笑了两声,捡了倾瑟隔壁的客房住下。

倾瑟入了屋,屋里点着昏黄的烛火。烛火的火苗一闪一闪的,倾瑟便坐在桌前,面前一杯茶冒着袅袅水汽,撑着下巴发呆坐了良久。

君玖,在她隔壁。君玖,君玖。

那狡猾如斯的狐狸,将她逼得死紧,一点喘息的机会和余地都不留给她。

到如今倾瑟都不晓得,该怨君玖的什么地方好,亦或是用什么理由来原谅他好。

当初在人间时乃君玖历劫,彼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完全是由着凡身的命格来,即使最初命格被倾瑟所打乱,但冥冥之中早已经注定是何结果。

因此,在凡间遭受的种种,她如何能怨他呢?

既然不该怨,那她究竟在别扭些什么?

噢对了,他身边不是有一个青丘神女么。上回神女来找倾瑟麻烦,倾瑟没留意被神女扇了一巴掌。她本就是一个喜欢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神仙,对神女那一巴掌倾瑟也必定是会以牙还牙的。就算当时君玖突然出现也没能阻止她迅速地出手。

只是,恐怕君玖以为她是个狠辣心肠的神仙罢,居然敢打他青丘的神女。那时,君玖的神情,写满了对倾瑟的失望和惊愕。

可能他是没想到倾瑟原来如此跋扈。他不信她。

(二)

然而,令人生怒的不是神女的那一巴掌,而恰恰是君玖不信她。想她连三万年前剜心之痛都能承受得住,何以会在意被一个小小的神女扇巴掌;她真正在意的是,某个夜晚曾有人将她推至墙边,霸道地呢喃着,呢喃着若是她不懂保护自己,那他便会永生永世将自己禁锢在身边,由他来亲自保护。

那该是多么震撼人心而又令人安心的誓言。

没错,倾瑟是将他那一席话当作誓言的。即使那个时候的她还没有取回心,她也确确实实是被感动了的。

感动得差一点就当真依赖着他了。

只可惜,神女那件事,让倾瑟清醒了过来。其实还不算晚,至少是在她记起君玖就是韶言之前。

比起相信她,君玖应该最相信自己的眼睛罢。若将身心都托付在他身上,那么总有一天倾瑟会被逼至绝境的。她如是想。

不知不觉就坐了小半夜,屋子里的烛火渐渐黯淡了下去。倾瑟回过神来,见桌上的蜡烛烛身已经燃尽。

倾瑟伸手掐了烛芯,霎时眼前陷入一派黑暗。她方才缓缓站起来,随意拂了拂裙角,轻静无声地出了房间,随后又出了客栈。

一个人走在冰冷寂寞的青石路上。

走着走着,倾瑟从街头走到结尾,方才站在暗处停了下来,幽幽道了声:“出来罢。”

只见黑影一闪,倾瑟身后就站稳了黑衣英挺的寒生。左手捧着一本生死簿,右手执着一只红毛笔。

倾瑟回过身来,见此眉头一挑,问:“生死簿出岔子了?”

寒生恭敬答道:“回司主,并非生死簿本身出了问题,而是上次自黄泉路上跑回人间来的其中一只恶鬼出了乱子,使得生死簿有些被打乱。”

“哦?”

寒生动了动唇,沉森森道:“恶鬼附了凡人身。”

倾瑟闻言,面色倏地沉了下来。鬼附人身,可是一件相当严重的事情。就算是再厉害再恶的鬼,没有外力相助也无法跑进凡人身体里挤兑原本的魂魄。若是拼尽全力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进去了,也最终会被所在的那具凡人躯壳里的魂魄给再挤兑出来。

(三)

倾瑟凝起眉头,问:“有谁相助?”

寒生道:“下官无能,查无痕迹,找不到是谁在暗中相助恶鬼。而且…”

“而且?”

“而且恶鬼俯身的是眼下这个国家的一位位高权重的国师。国师屡屡向幼帝进馋言,使得许多臣民被诛。生死簿因此大乱不说,幽冥境更是怨声载道怨气冲天。所以下官特来请示,要不要派罗刹亲自去将其捉回来?”

倾瑟沉吟了下,吩咐道:“寒生,你先回去,务必平息幽冥境的怨气。此事罗刹处理不来,本司自有定夺。”

“是。”寒生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欲言又止。

倾瑟便问:“还有何事?”

寒生默了默,不大自然地道了一句:“司主万事当小心。”

倾瑟一愣,随即挑起唇角,“嗯”了一声。

寒生身形一闪,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寒生走后,倾瑟又眯了眯眼,拉长了声音戏谑道:“上神何时有了偷听旁人言的这一嗜好了?”

伴随着一道莹莹润润的白光闪现,君玖自白光里缓缓走出。他淡淡道:“本君并非偷听,只是恰恰就听到了。不过,司主往后该是莫要那般温柔对待下属的好。”

“温柔地对待下属?”倾瑟挑眉,表示她不知道何时对寒生温柔了。

君玖抿了抿唇,似不大愿意挑明,但该是忍不住说出了口,道:“方才他让司主你万事小心,你不该温柔地答应他。”

倾瑟恍然大悟:“噢原来这也叫温柔,嗯那上神说说为何本司不可以对自己的下属温柔?”

君玖认真道:“我醋了。”其实他只是不想那个幽冥的判官再对他的倾瑟有任何幻想,不过若是倾瑟一直不知道那判官的情意,也好。

“…”

后倾瑟没再理君玖,勿自一人走在前面,任君玖闲闲散散地跟在后面。两人一直到了一座十分阔丽的府坻前。

(四)

君玖道:“司主这么着急救要捉另一只小鬼了吗,连歇一晚都不舍得?”

倾瑟侧了君玖一眼,道:“若非上神一路跟紧纠缠,眼下本司怕不止好好歇了一晚,连小鬼也已经捉了个干净。方才本司幽冥的判官所述,想必上神已经听得很清楚了,本司很忙,没时间与你耗。”

君玖沉吟了下,道:“京都有恶鬼做恶这个本君听到了,既然情况很急,为何司主不先赶往京都收拾了恶鬼再回来收这只小鬼?”

倾瑟捏了捏鼻梁,道:“来都来了,去了京都又折返回来,麻烦。”倾瑟眼睛一眯,“对了,上神不是对本司捉小鬼十分有兴趣么,不如本司现下就赶往京都,里面的那只小鬼留给上神来捉,可好?”

君玖思量了下,如实道:“不大好。”

倾瑟似有似无挑眉玩味道:“得得,莫不是又以为本司需要上神在身边保护了?”

君玖道:“正是。”

倾瑟嘴角蓦然清冷了些,淡淡哼笑了一声:“每次说得都那么好听,有本事你就让本司相信你。”还不待君玖答话,她便冲着府坻这扇紧闭的大门努了努嘴,“上神请敲门。”

“何故需要敲门。”君玖不由分说拉起倾瑟的手就穿墙而入,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府坻的园子里。

倾瑟一边甩开他一边笑得阴险,道:“天帝有过旨意,不可随意进入凡人处所叨扰凡人。而今上神不敲门而入,可算被本司逮着了把柄,下回凌霄殿上可莫怪本司参你一本。”

君玖不以为然,道:“眼下这个时辰凡人都歇息了,若当真敲门的话岂不是真的叨扰了凡人?”

倾瑟理了理袖摆,哼了一声,大步走在前面。

不得不说,眼下他们进入的这座宅邸,不仅从外面看起来十分阔气,里面更加是奢华非凡。比起前几日那公子卫敛的府邸,不晓得要宽大精致了多少倍。

一般凡人,住不起这般好的宅子。

而且宅子里,时不时还有一两队士兵模样的凡人巡视而过。

君玖上前两步便揪住了倾瑟的袖摆,问:“司主,此宅子里住的是哪家皇亲贵胄?”

倾瑟扯了扯袖摆,怎奈扯不回来,遂闷闷道:“偏不告诉你。”

他俩就一扯一拉,弯弯绕绕了许多园子。午夜阑珊,这偌大的府邸里,就还只有唯一一座园子里,灯火通明。

那便是此府邸里的主园子。

遂几番兜转之后,倾瑟与君玖到了主园子那边。只是,万万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一进主园子的门,入眼之际全是密密麻麻的符纸!

符纸上面,用最红最鲜艳的朱砂刻满了咒文。只要深呼吸一次,稍稍留意,便能嗅得到里面浓重的烟熏味道!

最重要的是,这些符纸所堆砌的范围之外,一位身着白色纱衣的飘渺女子,正咬紧了牙一回又一回地想往里面冲。然而每每一靠近那些符纸,便又会被毫不留情地弹回来。

女子魂魄虚弱不堪,苍白的面颊上,一张毫无血色的唇不住哆嗦,颤抖之际一丝又一丝炫目的血丝自她嘴角渗出。

偏偏她还不罢休,抬着袖摆草草往嘴角一抹,袖摆沾染了点点血迹,随后竟又不怕死地横冲直撞了过去!

章六十四 女鬼奚月与侯爷慕子烨(上)

(一)

偏偏她还不罢休,抬着袖摆草草往嘴角一抹,袖摆沾染了点点血迹,随后竟又不怕死地横冲直撞了过去!

倾瑟凝着眉,抬眼四下看了看,只见那些符纸上的朱砂咒文,皆不是一般江湖神棍所画写,怕是出自道行颇高的道者之手。

若是凭着那女子再这般胡乱撞个三两次,对其魂魄损伤过大不说,弄不好还会因此而消殒。

眼看着那女子不要命地再一次冲了过去,倾瑟眼疾手快,霎时两指念决往她前方一抛,一道稳重的结界将女子圈了起来,才总算免去了女子再度被那些符纸所伤。

女子沮丧地跪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笼罩着自己的光晕愣了愣,木讷地回过头去,看见了倾瑟与君玖。一黑一白,对比地着实厉害。

女子问:“你们,是谁?”

君玖神色认真道:“你看,我们像不像凡人口中所说的黑白无常。”

女子浑身一颤。倾瑟侧眼眯了君玖一眼,那眼神明晃晃地嫌弃——多事!她转而又看向地上的女子,幽幽道:“女鬼奚月,私闯凡间,扰凡人之安宁。现由本司亲自捉你回幽冥。”

女子闻言,手指收紧,狠狠地掐着地面。良久,才自她口中发出一声悲凉无边的喟叹:“罢了。”

倾瑟走了过去,蹲下身子,指尖触碰着女子的眉心,霎时觉得她的鬼息竟虚弱得似有似无。她皱着眉头问:“这几日,莫非一直在此处?”看着这满院子的符纸和闻起来浓得呛鼻的香灰味,若不是一直呆在这里,怎会这般气若游丝。还好倾瑟出手得及时,不然这女子再撞哪怕是一下就真的会鬼飞魄散!

女子嘴角牵起一抹苦笑,道:“不在此处我还能去哪里。我尸首被弃在乱葬岗无人知晓,他只晓得我死了。如今我千里迢迢地跑回来,却发现根本没办法进去好好看他一眼。连最后一眼都不行。他竟如此狠心,那这么多符咒来将我无情地隔在外面。”

倾瑟连忙翻手化出一只安魂瓶来,打开瓶盖,还不待女子再有任何动作亦或是话语,她便捏诀催动安魂瓶的咒语,顿时使那女子化作一道白烟,不由自主地钻了进去。

君玖似颇有些意犹未尽,问:“司主这就捉完了?为何不让鬼差前来带她回去?”

“不必了”,倾瑟拎起安魂瓶,只见瓶子里面有一道微光一闪一闪的。许久她才看着瓶子,轻轻道:“她活不成了。鬼魄若在这安魂瓶内,还能保存一时半刻。”

(二)

倾瑟眯眼,打量着随处可见的符纸。

此时,天色微亮。

一阵夹杂着薄润气息的晨风,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园子里。说是毫无征兆,因为这股风没有方向没有去处,只在这座园子里呼呼地吹。

园子里,黄色中被朱砂点红的符纸,漫天飞舞。

君玖负在背后的手,随着最后一丝拨动,停了下来。风似有手一般,将一扇门缓缓推开。里面,沉沉死寂的气息弥漫了出来。

倾瑟与君玖便不急不缓地踏着门槛而入。

不想,待看见了里面的光景之后,两人又怔愣在了门口处,久久回不过神来。

或许,连他们做神仙的,也理解不了凡人的痴傻。

一个痴,一个傻。

屋子里,乌烟瘴气。到处都是蜡,桌上是,地上也都是。

一个忙忙碌碌的人影在屋里来回穿梭,似在干一件他以为最重要最急迫的事情,认认真真一丝不苟。

一方角落那里,顿着一个人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