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主你莫要这样…”掌文星君抠了抠面皮,有些撑不下去了。原本罢,他是来告诉倾瑟这个消息的,可眼下他还没卖几个关子呢就被倾瑟猜到了来意了,有些伤自尊不说,还在他面前直言不讳地说他叔叔混蛋…虽然他叔叔确实挺混蛋的撇下司命宫让他拉扯,他是一肚子的怨气…

“莫要哪样?我们不是朋友么?”倾瑟无辜地眨了眨眼。

掌文星君默了默,继而道出了一个高智商的严肃问题:“家叔是混蛋叔,那小仙是混蛋侄么,这都赶着来给司主通风报信了。”

“当然——”倾瑟掸了掸衣摆,笑笑道,“不是。”

“那就好那就好。”看样子掌文星君似乎当真舒了一口气的模样。

“司命星君果真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

“那不走了?”

“只要没听到什么司主要去找他交流的风声,估计暂时不会走。”

倾瑟当即干笑两声,随即揽过掌文星君的肩膀,踱了两步,道:“掌文星君莫跟本司客气,既然来了我幽冥境,今日无论如何得在幽冥境用过膳再走,谁让咱是好朋友呢嘛!嗳你莫不信,我幽冥境的第一判官寒生的手艺,绝对不逊于天庭的厨神!”

“果真?”

“走,试试去。”

(二)

送走了掌文星君之后,倾瑟一直笑眯着眼。胃口好,心情也好。

寒生给她额外做了两样点心,送到她面前,道:“恭喜司主贺喜司主,司主打算何时去一趟天庭?”

倾瑟边拈起一块点心往嘴里送,边道:“急什么,先让那瘟老头多快活几日。”

食罢两碟点心后,天色尚早,倾瑟便晃悠悠踱上了黄泉路欲出幽冥。寒生匆匆跑在后面,止住了倾瑟的脚步,问:“司主要往何处去?”

倾瑟负着手,清清淡淡明言不讳道:“本司去看一看,那只有了玉米就忘了其他的狐狸。”说着脚下继续走,还不忘交代寒生,“幽冥境的大小事务,寒生暂时替本司处理了。”

“司主——”寒生口比脑子快,先叫出了声。

倾瑟背影顿了顿,稍稍侧了侧头:“还有何事?”

“命格簿子才送往幽冥境不久,还请司主先阅完。”寒生想了想,也就只想到这么个不成样子的借口。

他想倾瑟能一直呆在幽冥境,让他随时候着守着。

“那个啊”,倾瑟背影渐远,只隐隐约约扬起手臂招了招,“本司看了一些,剩下的你替本司看。”

直到黄泉路上再无倾瑟的影子,寒生方才回过神来,淡淡无奈地吁了一口气。

倾瑟以为她是第一次来青丘,准确地是第一次脚落在青丘的山坳里,那一片狐狸洞边。不想第一次来就这般轻车熟路,不似第一次,甚至脑子里还知道街道有几条知道狐狸洞有多少只。

她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上,面对着来来往往的青丘狐族的各种各样的眼神,一时倾瑟有些迷茫。

这时裙角动了动,倾瑟低头一看,一只小狐狸正扯着她的衣摆,仰着头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眼不眨地望着她。小狐狸旁边顿着一个箩筐,箩筐里全是大个鲜嫩的水蜜·桃。

小狐狸结结巴巴道:“夫、夫人,这是刚刚摘的…”

倾瑟怔愣了半晌,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弯身将箩筐抱在怀里,还顺带捏了捏小狐狸的尖耳朵,问:“你晓得我喜食水蜜·桃?”

小狐狸点点头,似又想起了什么,复摇摇头道:“我、我换了一个小、小筐…”

倾瑟挑了挑眉,问:“是因为怕我吃多了会肚子痛么。”

小狐狸没答话,聋拉着耳朵一股烟跑开了。

只听一道清清浅浅的声音应她道:“食多了本就会肚子疼。”

倾瑟身子一颤,抬起头来,恰恰看见一条街道中央稳稳当当地站着君玖。神色柔和,细长的琥珀色眸子半垂,墨发安静地铺在肩头上,一身白衣袭了地。

君玖步子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自然而然地一手拎过倾瑟怀里的箩筐,一手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走。

“怎么一声不吭就来了。”君玖问。

“就是突然想来。”倾瑟道。

(三)

“君玖啊,你还想瞒着我多久。”到了君玖的狐狸洞之后,倾瑟看见他的住处也些许没变,不禁轻飘飘问道。

君玖装傻充愣:“瞒你什么,我不记得何时瞒过你。”

倾瑟走到君玖面前,在君玖的意料之外,踮起脚尖伸出双臂环住了君玖,头蹭着君玖的肩,声无起伏地轻声细道:“告诉我,最后一个七七四十九日毕时,我是怎么喝的你的心头血,为什么我会梦到将你给杀了呢。”

君玖闷了闷,声音淡然:“唔有那么一回事么。”

“你是不是还想说,我只沉睡了一个七七四十九日而非是五个七七四十九日?”

“嗯是想这么说。”

“那,要不我现在就去园子里看看,看看你当初埋的那两坛桃子酒,看熟了些没有。”说着倾瑟便懒洋洋地欲去园子里。

“既然如此”,身后君玖冷不防捉住了倾瑟的手,顺力一带,带进了自己的怀里,手掌托着倾瑟的腰肢,嘴角浸着一抹温沉的笑,却只说了半句话。

“既然如此什么?”

君玖放开了倾瑟,抬了抬衣袖指着门外,道:“那你去看看也无妨。”

倾瑟眯了眯眼看向君玖,继而几步并入房门外到了园子里,蹲在以往倾瑟与君玖一起埋酒的地方,可在地上刨了几刨,却没刨除什么桃子酒,连一只酒坛子都没找着!

倾瑟面如土灰地抬起头来,瞪着君玖:“酒呢?”

君玖亦是一脸疑惑,道:“何时这里有酒本君怎么不知道。”

“明明是那日你与本司一起埋的!”

“哪日?”

倾瑟抹了一把脸,站起来也不顾自己手上还有尘泥,揪住君玖的衣襟,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意味:“那日你不让本司吃太多水蜜·桃,所以全部被你拿来酿酒了!说,是不是要一直诓本司,你明明以心头血救本司为什么不说,我明明度过了五个七七四十九日为什么你非得说我一直沉睡了七七四十九日?!”

君玖探出手指轻轻拂去倾瑟面皮上的细尘,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声音似有无限诱惑力一般,咬着倾瑟的耳朵低低道:“睡了那么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么。什么都梦到了?”

倾瑟弯长的睫羽颤了颤,抬手回抱着他,呢喃:“那个梦,好长。什么都梦到了。”

“都已经过去了,谁还像你这般傻非要去挖掘已经过去的过往呢。你我从现在开始,直到往后的千千万万年,都会在一起。你究竟是在害怕什么呢,害怕我舍你而去还是害怕你真的有伤到我,我不是好好儿地正站在你面前么,还有何值得你害怕的。倾瑟,你不是都已经答应与我厮守了么,如何,想反悔了不是?”

(四)

默了许久,直到君玖再度问她,她方才回过神来,抱紧了君玖,道:“害怕,害怕我真的伤着你了,害怕你如我梦境一般被我杀死了,害怕你如今站在我眼前只是一抹幻影。”

君玖顺着倾瑟的长发,哄着她:“不怕,不怕。”

倾瑟便将自己两手在君玖的白衣上擦了又擦,道:“君玖,你何时嘴巴这般会说话的。”

君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捞着自己那被倾瑟擦脏的袖子就替倾瑟擦脸,道:“现在才道本君会说话,难道以前本君都是哑的么。”

“你平时那股冷淡刻薄模样,岂是哑巴能够堪比的。”

见君玖不多与倾瑟计较,反倒是一双狐狸眼睛清清淡淡地放在小狐狸送给倾瑟的那一筐桃子上,不晓得又在打算个什么。倾瑟便忙摸摸索索着她的桃子给藏了起来,只留了一只在君玖眼前晃来晃去,随后进了倾瑟的肚子里。

倾瑟警惕性地看了君玖两眼,道:“你的玉米呢,老看着我的桃子作甚。”

君玖挑眉似笑非笑道:“将将听你提起什么桃子酒,唔本君以为,你的那些桃子拿来酿酒恰恰好。”

“你敢。”倾瑟眯起了眼。

君玖不受倾瑟威胁,反而微微好脾气地一笑,道:“本君现在就去找你的桃子,拿来酿酒。”

倾瑟二话不说就往园子外冲。

君玖在身后问:“你上哪儿去。”

倾瑟回眸一笑万种风情:“本司这就去将你青丘的玉米全拿去喂鸡。”

章九十三 天帝要纳天后

(一)

隔了几日,倾瑟打算往天庭司命宫去一趟,好好找找瘟老头司命星君,与他做一番深刻的交流。可她这还没去呢,天庭便先派来了一张请柬,邀她去天庭做仙会。

那是天帝的请柬,专由两名仙使捧着送来的。

天帝要纳天后了。未来的天后就是凤族的首领凤练仙子。

这消息委实来得够突然,上回天帝来幽冥境时还说纳天后一事要往后缓一缓,这才没过多久,喜庆的柬帖就已经送来了。

是真的要纳天后。

倾瑟收到请柬之后整整一日,一句话也不说。眼睛偶尔凝视在那请柬上,似在认真地看什么,却又似什么都没看神思早已散游四处而不知所归。

身边的寒生连连叫了倾瑟好几声方才将倾瑟唤回心神来。倾瑟便顺口问,何事?

寒生思忖了下,还是道:“为何司主要看着天帝的喜帖而走神,司主是在在意些什么吗?”三界至尊要纳天后,不仅对仙界来说这是一件大喜事,就是对于他寒生来说也仍旧是一件大喜事。如此一来,总算是少了一个人惦记着他的司主。

薄凉的指尖轻轻抚上那喜柬上精致的纹路,半晌倾瑟才淡淡地挑眉,道:“寒生何以见得本司是在意。”

寒生抿了抿唇,道:“不然司主何故在这方喜柬上失神?”

倾瑟便侧了侧身,负着双手看向寒生,道:“你果然心细,那本司问你,上次来幽冥境那凤练仙子,你以为如何。”

寒生作揖道:“下官不知司主指的是什么。”

倾瑟复又侧回了身,面对着侧面墙上镶嵌着的一扇细窗,看着窗外,道:“品性,气度,容量。她当不当得起三界之天后。”

寒生想了想,却道:“回司主,下官不敢妄言。”

倾瑟嘴角勾了勾:“本司就知道你会这般说。”

“司主英明。”

“罢了”,倾瑟吩咐道,“你去给本司弄一只精致出挑的盒子,本司该是要认真为天帝和未来的天后准备一份贺礼。”

“是。”寒生领命而去。

倾瑟一直神色淡淡,淡到极致,静默了良久方才自唇畔溢出一声轻轻佻佻的笑:“凤练…”

(二)

天帝纳天后那一日,君玖前往幽冥境亲自接倾瑟一道入天庭。不想待君玖到了幽冥境,倾瑟还什么都没张罗准备,仍就懒懒散散地躺在榻上安睡。

君玖与倾瑟一般无二,不是个急性子,见倾瑟还在瞌睡,自个坐到小矮几边先手法熟稔地煮起了茶来。

不一会儿,寝殿内就弥漫着袅袅茶香。

倾瑟原本是睡得好好儿的,可君玖煮茶时茶具时不时磕碰那么一下,不轻不重的恰恰能传进倾瑟的耳朵里,结果她再浓的瞌睡也渐渐淡了去。

连片刻功夫都不到,倾瑟便气结地自榻上猛坐起来,手扶着额头黑着眼睑,语气不善道:“不知道本司在歇息么,还磕磕碰碰个什么。”

没人应她。

倾瑟不耐地掀了掀眼皮,不想君玖那修长的身影霎时映入自己的眼帘里,安然的神情,柔美的轮廓,不禁道:“你怎么来了。”

君玖不置可否,而是先递了一杯茶上去:“要先喝茶么,我亲自煮的。”

倾瑟没喝他的茶,反倒是拿他的茶漱了漱口,一点儿也不给君玖面子。漱完口之后,她便又懒洋洋地躺了回去,问:“外边天黑了么,什么时辰了。”

君玖淡定道:“现在还早,天不曾黑,你还可再睡一睡,待去到凌霄殿你我还能赶个散场。”

听君玖一提及凌霄殿,倾瑟立马意识了过来,天帝纳天后的大日子就是这两日,遂无心再眠,随手捏了个净身决便爬下了榻,边往外走边道:“寒生呢。”

“倾瑟。”身后君玖冷不防唤住了她,声音不大不小,听在倾瑟的耳朵里却似有不尽风情与诱惑。

倾瑟住了脚步:“嗯?”

“转过头来。”

倾瑟依言转过了头去,不想君玖却突然移身上前,面皮就在自己眼前霎时扩大,仍旧是俊美得一点瑕疵都没有。君玖那薄薄的温温的唇,噙·住了她的。

又是一阵缠绵悱恻。

倾瑟没想过君玖会这般突如其来地吻她,很小心很轻柔地吻她。她对君玖,真真是一点招架力都没有。便一直傻愣愣地,任由君玖捧着她的脸亲吻。

然而,倾瑟感受到的一种最强烈的错觉,比她能感受到君玖带给她的悸动还要强烈,一股甘甜顺着她的喉咙滑下,像是能聚集在她的心窝子里一般,激起她内心最原始的渴望…渴望…很渴望…但究竟在渴望什么呢…或许仅仅是将将品尝到的那一股甘甜而已…

罢后,君玖放开了倾瑟,给了她时间喘息和回味。只听君玖浅浅笑道:“就是想碰碰你,越来越忍不住想碰碰你。”

倾瑟抬起眼帘,怔怔地看着君玖,的嘴角。

君玖迎着倾瑟的目光,伸出纤白的手指抹了抹自己的嘴角,放在眼前一看,细长的眼睛若无其事地挑了挑,似笑非笑十分暧昧道:“何时学会这般咬我的。”

(三)

君玖不知道,倾瑟是很费力才能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君玖那略带血色的唇上移开,颇为心烦气躁地甩袖大步走在前面,道:“天帝的大事不是马上要开始了么,你还有心情在这里耽搁。”

走出了寝殿,倾瑟唤了一声“寒生”,下一刻寒生黑影一闪,沉稳干练地立在了倾瑟面前,手里还抱着一个纯黑色的锦盒。

一看见锦盒,倾瑟眉头就蹙起来了,问:“就没有其他颜色的盒子了吗?”

寒生道:“是下官眼拙,觉得黑色最能衬托气氛和我们幽冥境的身份。”

“气氛?”倾瑟睨眼看着寒生,“你说说是衬托什么气氛?”

寒生想了想,也不大确定道:“是不是庄严慎重的气氛?”

“不是应该喜庆吗?”

“天帝纳天后,是一件重要非凡的事情,恐怕是慎重大过于喜庆。况且黑色也不见得不喜庆。如若司主实在是不喜欢,那…下官将其换成白色的如何?”只听寒生如是说道,面皮上挂着十足认真的神情,一点都没有玩笑的意味。

可能在寒生的眼界里,就只有黑与白。

倾瑟接过黑色锦盒,无奈地道了一声“罢了罢了,就这只”,随后打开盒子,撩开自己的手腕,手腕上缠着当初天帝赐予她的缚仙索,经倾瑟口诀一催动,缚仙索立马自手腕上松开,三两下轻松灵活地钻进了锦盒里乖乖躺着。

这便是她给天帝备的贺礼。以天帝之物,完璧无损地归还天帝。这其中意味着什么,旁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君玖见状一言不发;寒生见状亦是一言不发,只伸手过来欲接过倾瑟亲自准备的贺礼。不想倾瑟目不斜视,淡淡道:“急什么。”

说着她便覆手化出一只小巧的安魂瓶来,手指间仙光浮动,伸入到安魂瓶内,只见源源不断的仙力通过倾瑟的手指流了出来。

流了足足一万年的仙力。

君玖终是忍不住抿了抿唇,道:“你何必如此计较。”君玖晓得当初天帝给了倾瑟一万年仙力,天帝的东西倾瑟是应该还给天帝,但眼下君玖见倾瑟如此一丝不苟,竟有些生怨。

倾瑟答道:“你不懂,天帝比我还要会计较,若是不将他给予的一切全部撇干净还给他,他是不会死心的。”

(四)

在去天庭时,倾瑟也带上了寒生,与君玖一行三人乘者祥云而去。

对于这一点,君玖十分不喜。用他的话来说,有了他君玖服侍着,哪里还需要一个判官在倾瑟身边近身伺候。

倾瑟道,带上寒生能使幽冥境处事更体面些。

然而,只有倾瑟心里清楚,她为什么带上寒生。

噢对了,还记得上次天帝怎么对她说的,说是凤族的鸟儿实在是太聒噪太缠人,他纳天后一事还是要往后缓一缓。

倾瑟想知道,为什么天帝突然就改变主意了?明明他是一个比自己还执拗的人。得亲自问一问他,倾瑟才甘心。

其实也无所谓甘心不甘心,令倾瑟真正在意的是,天帝那般明言不讳地说着喜欢她,到如今要纳天后了,期间相隔不过短短数个年月,就不喜欢她了么?

那么真心,究竟能活多久呢?

更何况,凤族的凤练仙子出了身份与地位高一些以外,其余的一无是处。何以值得天帝垂爱?

倾瑟以为,凤练她不配。

不知何时起,倾瑟存了私心。亦或是她一直有私心,很享受着天帝对她的关爱与眷恋。尽管她早已经不再爱慕天帝。

她有了邪恶的欲望,就是想让天帝为她付出更多。不光是天帝,就连眼前的君玖也一样。正如先前的那个清甜的吻一般,让倾瑟感到很舒服。

倾瑟垂着眼睑,就当着寒生的面,握住了君玖的手。君玖手上传来的温温润润的触感,似能抚平她心中的焦躁一般,令她安沉了下来。

也就只有那垂着眼睑的眼睛里,纯黑色的瞳孔时不时闪过透红色诡异的光。只是一晃,眨眼就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