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江夜白突觉身上一松,那些无形的绳子好像不知道哪里去了,她没有迟疑,立刻就朝景源扑过去。景源本就虚弱,再加上全神贯注在柳叶身上,一个不慎被她扑倒在地。

“放开我娘!”江夜白朝他的手臂咬了下去。鲜血立刻涌出来,呛得她直咳嗽。

尽管如此,景源还是没有放开柳叶,只是神色复杂的看了江夜白一眼,没说什么,继续盯着周图和一九。

江夜白又捶又打:“放开我娘放开我娘!混蛋!你放开她!”但不管她怎么打怎么咬,甚至将景源的整条手臂都咬烂了,景源也没有松手。

柳叶的瞳孔涣散了一阵子后,彻底僵直。

周图一惊:“公主!”

“不可能……”一九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不可能!你不可能真的杀得了公……”

刚说到这,柳叶突然又睁开了眼睛,而且原本深褐色的瞳仁变成了血红色,直将周遭的一切全都映成红色。

江夜白下意识的放开景源,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试探性的叫了一句:“娘?”

景源的双手自柳叶颈上滑落,他的人也跟着歪了下去,宛如一滩衣服落到了地上,再无声息。

江夜白心中一跳,连忙伸手去拉他的袖子:“景源?”

一缕白烟悠悠袅袅的从他鼻中升起,纵然江夜白修为尚浅,也看出了这是景源的最后一魄,在坚持了这么久之后终于涣散。

不知为何,她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景……源?”她扯了扯他的衣袖,“你、你……你不要吓我……景源?”

他死了吗?

就这样的死了?

什么都没交代什么都没解释的死了?

正在江夜白一团紊乱之际,柳叶却站了起来,目光先是在一九和周图脸上各自一转,然后抬头看向天空。

此刻的天空,虽然魔火已收,但仍是一个黑漆漆的大洞,洞的那边,有滚滚浓烟不停的吹进来,所到之处,花木瞬间干枯,河水蒸腾挥发,动物腐烂衰竭……

这是魔族的瘴气,正在用他们强大而可怕的力量,摧毁一切。

柳叶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然后轻轻的、淡淡的,像是千年之后再度回首般沧桑的叹了口气:“果然……一切又在重演了啊……”

一九连忙上前行礼道:“公主,你醒了!”

柳叶转眸看着他:“小一,你长这么大了……”

一九脸上露出狂喜之色,“公主,你还记得我!”

“我当年走时,你不过及膝……”

“是的,公主!”一九扑的跪倒在地,俯首大哭,“三百年了!公主,三百年了,一九终于把你找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节,交代前因。

挖胃

柳叶轻轻叹息:“你这又是何苦……”

一九就那么一边跪着一边挪移到她身旁,抱住她的脚亲吻下去:“当年若非公主救我,我早已死了。所以,为了救回公主,一九万死不辞,更何况只是区区走路而已。”

江夜白忽然想起景源曾对她说过:“魔界距离人界,据说有一条很长的路,在这条路上不能使用任何法术,只有徒步行走一种方法,他们走过来,足足需要一百年。”也就是说,一九是为了寻找三百年前被崇香杀死的公主,在修罗道上徒步走了一百年才来到人间的?可是天眼未开,他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虽然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牺牲,但很明显,于魔族而言,那是非常残忍的一件事情,因为一九眼中有着掩不住的自豪,而母亲看着他的眼神,却更悲凉了:“你这个傻孩子……”

“公主!一切苦难都过去了!魔族大军将至,王会亲自接你回家!”

“父王……”柳叶抬起头,望着乌泱泱的天空,脸上悲喜难辨。

“是的,公主,你受苦了……我们,可以回家了……”一九嚎啕大哭,哭的完全没有形象。但这个样子的他,因为陌生,所以看入江夜白眼中,反而显得真实起来。

这……就是一九真正的……模样啊……

他不再是一个声音,一团雾,一个□,而是实实在在痛哭着欢喜着激动着失态着的……生物。

柳叶的表情很复杂,最后摇了摇头道:“不,我不能走。你们,也不应该来。”

一九一痛:“公主?”

“我当年败于崇香之手时曾有誓言,魔族永不侵犯人界。你们此刻破天而入,至我誓言于何地?”

一九释然一笑,站了起来:“公主原来是担心这个,大可不必,因为——无极天书已经没有了。”

柳叶惊讶:“什么?”

一九字字清楚的重复了一遍:“我说——公主当年立誓的无极天书,已经,没有了。”

柳叶重重一震。

而江夜白直到此刻,才听出了些许脉络来。

也就是说:三百年前,身为魔族公主的娘亲,输给了崇香,于是发誓魔族再不侵扰人界,而她立下的誓言,就书写在那个什么无极天书上。那天书本身还具备其他的功效,比如破解魔族的诅咒。

而当年她救过的小魔一九,感念她的恩德,不甘心公主就此流落人界,于是徒步一百年,又用了某种苛刻的办法进入人界,以雾仙真人的身份在人界飘荡。这时,他遇到了周图,周图因为爱慕娘亲,所以堕落迷失,一九正好趁机而入,两人联手,想方设法的让无极天书消失。

只要天书没了,承诺就不复存在了。

就这样,他们找到秦长老的弱点——前妻,给那女人下了断魂咒,秦长老为了救前妻,不得已用掉了天书。

他们再打开娘亲的封印,让她恢复了魔族时的记忆,准备接她回家。

江夜白越想越清楚,越想越明白,之前那些错综复杂的细节,于此刻整整齐齐的梳理在一起,变得无比清晰。

但她仍有三点疑问:

一、景源刚才分明要杀娘亲,而且娘亲看上去也确实是死了,但为什么突然又复活了?

二、一九究竟是怎么进的人界?

三、娘亲如果真的是魔族公主,当年为什么没有魂飞魄散,反而以人类之躯在现世中存活,而且如正常人类一样生老病死?

带着这三大疑问,江夜白将焦灼的目光转向地上的景源,他四肢松软,鼻息无气,真的是已经死去了的样子。

景源……你步步筹谋,机关算尽,难道就只是这样的结局么?

心中,明明是盼他死过千万遍的,但此刻他真的死了,反而沉甸甸的,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咽喉一般,呼吸困难。

江夜白摸了摸景源的手,那双一向温暖的手,在此刻,冰凉冰凉。

她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落到景源的手背上,一滴一滴的往下滑。

耳中,听到默立许久的娘亲终于回过神来,开口道:“无极天书……没有了?”她问的很慢、很轻、很小心翼翼。

一九笑答道:“是的公主,已经被这个愚蠢的人类用掉了。”说着指了指秦长老。

被巨石砸得身受重伤的秦长老露出羞愧之色,脸上老泪纵横。

“没有。”柳叶摇头。

一九一愕:“没有?”

“我写的天书,有没有用掉我最清楚。它不但没有消失,而且……”柳叶转过身,眼睛晶晶亮的看着江夜白,缓缓吐出了最后四个字,“就在这里。”

一九面色一变,也转向江夜白,脸上的表情一开始还是疑惑,突然就变作了惊恐。

柳叶朝江夜白走了一步,江夜白连忙后退一步。柳叶又走了一步,江夜白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站住!你别过来。”

柳叶挑起了眉毛,然后艳丽一笑:“有你这样对娘说话的吗?”

“你是我娘,还是公主?”这个答案太重要了!重要到,决定了接下去人类的生死存亡。江夜白不得不先抛下私人情绪,满是戒备的盯着她。

“我当然是你娘。”柳叶一边笑着,一边温柔的朝她伸出双手,“来,宝贝儿,娘抱抱。”

江夜白怔立着,柳叶又朝她笑了笑,她眼中的戒备之色淡去,试探性的朝她走了一步。

“乖,过来。”柳叶招手。

于是江夜白又朝前走了一步,手指一触及母亲手上的体温时,顿时就控制不住了,扑上前一把抱住她道:“娘——”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柳叶的一只手,已经□了她的腹中,握住她的胃,然后,用力一拉。

无数血液喷薄而出。

伴随着鲜红色的血雾,柳叶的手白皙如玉,春葱般的五指中,江夜白看见了自己的胃。

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叫。

任凭谁亲眼看着自己的器官出现在眼前,都会受不了的,更何况,那是活生生从她肚子里挖出来的,而且,施挖的对象是她母亲!

“为、为……”江夜白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但不断涌出的鲜血,弥漫了她的咽喉,她再也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好虐啊好虐啊好虐啊虐的我受不了了哇

复活

柳叶看着那个胃,再睨一眼地上的景源,笑了笑:“你倒是聪明,知道将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在这里。可惜……没用哦。还是被我发现了呢……”

地上的景源已是一具尸体,根本不会回应。

于是柳叶只好寂寞的转身,将胃丢给了一九:“销毁它。”

一九连忙接住:“是!这样一来,天书就真的没有了!还是公主英明,察觉出了人类的诡计,我们差点就上当了!”说完这几句话后,当即兴致勃勃的用力一握。

一旁的周图突然大叫道:“且——慢!”

但已来不及!

脆弱的胃在一九的手中嘭的炸开,却并没有像他们所想象的那样血沫横飞,而是旋转着突然出现了一个黑洞。那黑洞瞬间扩大了数万倍,一九什么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吸食了进去,消失不见。

而周图见情况不对,早已驾着飞剑撤离。

如果说,之前的天眼,是把一块布一点点的撕开,此刻的这个黑洞,却是旋转着,将那些暗黑色的瘴气,通通卷了进去。

随着瘴气的退散,河水重新涌现,花朵重新绽开,草地也恢复了绿意,宛如一只神奇的手拂过大地,手过之后,万物净明。

 

地上的江夜白一脸迷茫的看着这一切,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她的肚子明明刚才开了那么大一个洞,连胃都挖出来了,但却丝毫不感到疼痛。

她的身体,明明一直在流血,但整个人却越来越轻松,以往那种沉甸甸的压抑感、凝滞感,都仿佛随着血液的流逝而消失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空中,周图怒喝道:“公主,我们好心救你,你为何反倒过头来对付我们?”

柳叶扬了扬眉:“救我?真是可笑,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过得不好,需要你来救了?”

“你!”周图气结,但仍不死心,急声道,“你莫忘了,你是魔族的公主,怎能甘于做个区区凡人?”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区区凡人?”柳叶也生气了,叉腰怒道,“老娘可是天下首富的妻子,荣华富贵,但凡人类所能享受的极致,我都在享受。你要毁掉我这样的生活,让我回那个阴冷贫瘠的魔界?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周图重重一怔。

柳叶继续骂道:“还有,你这家伙到底是谁啊?小一跑来人间捣乱搅局也就罢了,我姑且念他忠心为主且年幼无知,不跟他一般计较。你怎么看都是四五十岁的老头子一个了,凭什么管我的闲事?本公主爱在人间待着就待着,关你什么事?”

周图的脸由白变红,又由红转黑,要多尴尬就多尴尬,要多难看就多难看。最后咬着牙道:“我、我我……我只是想救你……”

“救我?”柳叶噗嗤一笑,斜着眼睛嘲讽道,“恐怕你不是为了救我,而是为了……得到我吧?”

周图被她说中心事,面色又是一红。

“啧啧,明明根骨不错,挺有天赋一人,却被□所缚,自甘堕落。你以为你成了魔族我就会喜欢你?你以为把天眼打开让我恢复了记忆,我就会感激你?”柳叶收了笑,突然厉声道,“别做梦了!你毁我家庭,骗我女儿,还想糟蹋我,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周图再也忍受不了那种侮辱,大喝一声,朝她飞过去。

柳叶施施然的一退,周图眼看目标落空,而自己冲向的位置不知怎的变成了黑洞,连忙急刹,惊出了一头冷汗。

柳叶在旁淡淡一笑。

看在他眼中,就变成了十足十的轻视。周图仰天长啸,发出一连串的尖叫,伴随着他的啸声,天地开始震动,柳叶面色顿变,收了捉弄之心,连忙转身抓住江夜白和景源,一手一人的平地飞起,像是想要朝黑洞中躲去。

身后一连串的红光迅速追至,正是周图暴怒之下发出的剑气。

柳叶为了保护江夜白,硬生生挨了他一剑,本以为可以熬到进洞,没想到那剑气竟有后续,顿时将她的身体冻结。

三人一起掉到地上。

柳叶顾不得巨痛,连忙翻转,看着紧追而至的周图,急声道:“你要做什么?”

“你不是看不起我么?我现在就让你知道,即使我是由人成魔,即使你贵为公主,也不是我的对手!”周图狞笑着,挥动长剑劈落。

他极为狡猾,目标不是柳叶,而是柳叶身边的江夜白。如此一来,柳叶为了保护女儿,只好俯身过去用后背挡,空门大开,处处破绽。

眼看那一剑就要刺在柳叶身上,周图眼中已露出狂喜之色时,一只手突然斜伸过来,稳稳的夹住了那一剑。

两条纤长干净的手指。

一截干净雪白的里衣。

原本那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恍如死去了的景源,突然坐了起来。不仅如此,他还突然伸出手,夹住了周图的剑。

周图大吃一惊,而近在咫尺的江夜白更是震撼。

柳叶却好像早就知道会这样似的,长吁出一口气道:“你可算醒了……”

“追回五魄不易,我来迟了,岳母大人。”景源微微一笑。

江夜白听到最后四个字,心中又是一抖。

比起她的僵硬尴尬不自在,柳叶却好像很坦然就接受了这个称呼,只是抱着女儿往后退了退,“此人执念极深,因此魔力强大,你要小心。”

“就请放心的交给我吧。”景源说着,咔嚓一声,将那柄剑硬生生的折断了。同时,身形飘起,一脚朝周图面上踢了过去。

周图连忙一个翻滚,躲开此击。两人你追我赶,再度斗在了一起。

江夜白看着舞成两条线的战斗画面,因为见识太少,实在看不出个究竟来,只好将头转向母亲:“娘,这……是怎么回事?”

柳叶紧张地看着景周二人,没回她的话。

江夜白只好自己猜。

首先!娘从自己体内挖出了胃,那个胃好像就是无极天书,天书在她体内时就能吸食万物,如今放出来了,更是一下子就把一九给秒杀了。

然后,娘就故意刺激周图逼他暴走,用意是什么?

再然后,景源复活了!还是跟娘亲事先商量好了的!

哦,神啊,谁来告诉她,这究竟是怎样一波三折拐弯拐弯还拐弯的戏码啊!

饶是江夜白再怎么聪慧过人,此刻都被这巨大的转变搅成了一团浆糊。她只能强忍好奇,呆呆地看着景源和周图的斗法。期待一切水落石出后能给个说法。

一旁的柳叶,眉头深锁,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景源还是很危险。

也是,周图好歹也是在蜀山上修炼了几十年的,景源才五年,怎么想两人都不是一个级别的。

不过,景源啊景源,你可一定要挣点气啊,我们的身家性命,以及我能不能听到故事真正的缘由,就靠你这一战,能不能赢了!江夜白揪着自己的衣襟,看得是纠结无比。

这时,柳叶突然开口,说着江夜白所听不懂的话。

景源却是听懂了,突然转身疾飞。

周图叱声道:“往哪里跑!”

景源飞到黑洞前,周图一剑劈过去,没有刺中他,而是利用剑风将那个黑洞推向了一旁。景源大惊失色,显然也没想到,周图的法力竟然到了连那么大一个黑洞都可以推动的地步了。

周图得意的冷笑起来:“你想骗我进黑洞,以为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