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士枯瘦的手掌覆住她的天灵盖,灵玉顿时感到一股热流缓缓注入,既舒畅,又隐隐作痛。

数息之后,古道士放开她,点点头:“果然可以入道了,难怪通玄法师会收她为弟子。娃儿,你今年几岁?”

灵玉答:“十二。”

“十二!”张道士惊奇,又问,“你修道几年了?”

“三年。”

张古二人对视好一会儿,张道士摇着头说:“法师收徒,岂会简单?难怪难怪!”

古道士亦摇着头:“看来还是要记入上院。唉,三年入道,我家那小子,五年入道,还自以为天资绝顶,却不知道人外有人啊!”说着,他将先前摊开的弟子名册收了起来,另拿了一本薄得多的名册出来,分外和善地唤过灵玉:“娃儿,记入上院,可比下院复杂一些,这些问题,你要一五一十地回答,不可有一丝隐瞒。若有隐瞒不报,被查出来,是要逐出师门的。”

灵玉点点头:“是。”

“可会写字?”

“会。”

古道士取了笔,递给她:“你自己写一下。”

016、安顿

记入上院果然要复杂得多,在古道士的指令下,灵玉几乎把祖宗十八代都交代了一遍,这些年的经历也一五一十告知,甚至还要有证明人的姓名。不过,她经历简单,前面九年在程家,后面三年跟随玄尘子,古道士没怎么为难。

问过出身经历,张古二人又搬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法器,对她进行各种测试,又问了她许多关于修炼上的问题,从何时开始修道,如何修道,玄尘子平日怎么教导,巨细靡遗。

两人问罢,又商讨了一番,张道士搓着下巴道:“通玄法师如此授徒,固然能保持心思单纯,只是未免严苛了。”

古道士却摇头:“法师之事,我们不可妄加议论。再说,这对孩子未必没有好处,她如今入得门来,自有内院法师从头教导,倒是不虞功法不契合的问题。”

张道士点点头:“也是。”

灵玉听了半天,忍不住问:“两位…道长,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两人转过目光,古道士笑道:“你既入上院,按规矩,唤我们师兄就是。老朽古元良,内院监事,监管上、下院弟子造册,这是上院执事张照观,掌管上院弟子杂务,以后你有事,少不得要麻烦他。”

灵玉不知道监事和执事是多大的职务,不过,客气点总是没错的,当即揖礼:“见过古师兄,张师兄,以后请多多关照。”

张古二人含笑点头,古元良接着说:“你资质不错,灵气入体,没有出现排斥现象,是修道的好材料。不过,你之前只是熟背道经,没有任何修炼基础,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修道,是一个艰苦的过程,光是引气入体这一关,就不好过,你要做好准备。”

“是,多谢古师兄教诲。”灵玉毕恭毕敬。

“你这孩子,倒是老练得紧!”古元良摸着白胡子笑,将一枚用法器刻好的古金木牌递给她:“这是你的弟子令牌。待你正式入道,师门会发给你度牒与弟子手记,在此之前,弟子令牌就是你的身份证明,切切不可遗失。”

“是。”

所有该记录的东西都记录下来,古元良将一片绢帛丢给张照观,摆手:“行了,都办完了,你把她领走吧!”

张照观打了个响指,对灵玉笑道:“走吧!以后你归我管了。”

“是,张师兄。”

张照观领着灵玉,从偏殿出来,穿过一个大广场,又走了一刻钟,才到了一处建筑群。

眼前是连成片的院子,一眼看不到头,墙砖地面干净整洁,相比起前面气势恢宏的广场山门,显得朴实无华得多,像个住人的地方。

张照观把她领进最前头的那间大院,高声喊道:“青书!青书!”

“哎!”里头传来清脆的应答声,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走了出来。这少年头挽道髻,身穿道袍,并非道童,而是道士打扮。

张照观又把他的葫芦摸出来,喝了一口酒,把那片绢帛丢给他:“新来的师妹,你安排下。”

这少年道士看到灵玉,惊奇了一下:“这位师妹好小啊,是入上院吗?”

“废话,不入上院能来这里!”张照观转身进屋之前,交待灵玉一声,“程师妹,把你的弟子令牌给他,他会替你办妥的。”

“哦,多谢张师兄…”只来得及说一句,张照观已经晃悠着进屋了。

少年道士打量了她几眼,便笑道:“这位师妹,你是新入门的吗?以前从没见过你,倒不知道下院有这么优秀的师妹。”

“是,”灵玉小心地看了他几眼,取出自己的弟子令牌递过去,“有劳这位师兄了…”

这少年长了一张圆脸,神采飞扬,眉目带笑,看起来很容易亲近的样子。他接过弟子令牌,翻看了一下:“程灵玉。”抬头道,“原来是程师妹。我也姓张,张青书,张执事是我叔叔。我今年刚入上院,暂时在这里打杂,师妹以后有事,只管来找我就是。”

没等灵玉回答,他率先进了大堂:“师妹先进来。”

“哦…”灵玉跟着这张青书进去。

大堂开阔,却十分拥护,十几个高大的柜子占去了大部分的空间,墙角还有许多杂物。两旁有数个小门,通往内间。张照观不在这里,大概进里屋去了。

张青书拖过一张椅子:“师妹请坐。”自己在桌旁坐下,利索地拿出数件东西,有本子有册子。

“程灵玉,七月十二入上院。”张青书照着绢帛上的内容,在各个本子上誊抄记录,最后把笔递给她,“师妹签个名吧。”

灵玉接过,在上面签下名字。

张青书将东西收好,摊开一张丈余见方的兽皮地图,上面绘着密密麻麻的建筑,正是这片院落。

“程师妹,这是上院弟子居所,女弟子住在这一片。你刚刚入上院,按规矩,两人一间小院,这些空白的都是没人住的,你看着挑吧。”

灵玉看了下,地图上空着挺大一片,便问:“青书师兄,可以选那些全部空着的吗?”

“可以。”张青书道,“也是你遇到好时候了,半年后要招收新弟子,特意空出了好多院子。”

“那就这间吧。”灵玉指了指地图。

张青书一看,笑了:“师妹可真会挑,这里确实不错,很清净。”

她挑中的小院,在一条小溪旁边,与最近的院子隔了十来丈,既清净,又不会偏僻。

张青书拿了个印章,在上面盖了一下,收起地图,起身去翻柜子:“这是师门配给弟子的东西,师妹点收一下。”

却是一柄木剑,一只玉瓶,两本册子,以及十块闪着荧光的石头。最后,张青书拿出一个灰扑扑的皮毛制成的袋子,将这些东西都装了进去。

看到这袋子,灵玉眼睛一下子瞪圆了,这跟玄尘子留下来的钱袋一模一样!可她还没看清怎么打开的,张青书已经把东西放进去了。

看到她这模样,张青书笑了:“师妹还未真正入道吧?这是乾坤袋,不要看它小,可以放好多东西呢!等你入了道,引气入体,就可以使用了。”

“原来是这样…”灵玉按住雀跃的心情,这么说来,玄尘子的家当,八成就在那个乾坤袋中。也对,那些传奇故事上不都说,壶中藏日月,袖里有乾坤吗?

“这是你的。”张青书把乾坤袋丢给她,起身往外走,“走,我带师妹去住的地方。”

张青书领着灵玉出了大院,七拐八弯走了颇远,才到了她选中的小院。

到了实地,灵玉发现,她选得太对了!不止是位置颇佳,周围环境也好得出奇。身为三大道观之一,玄渊观山门驻地本就是一等一的风水宝地,风景优美、山明水秀,此处靠山临水,正得山水之意。

小院门口,张青书取出一枚花纹凹凸的古金木牌,往门侧同样凹凸不平的石槽内一嵌,院门应声而开。

灵玉眼珠都要掉下来了,好奇妙!

张青书把木牌丢给她,奇道:“师妹小小年纪,就到了入道的境界,却对这些常识一窍不通——到底是怎么修炼的?”

灵玉含糊地说:“我师父没有告诉我这些…”

所幸张青书也没有多问,把她带进去看了一圈,确定没什么缺的,就告辞了,临走时说:“按规矩,每个小院有两名仆役打理,先前这里空着,所以没人。我回去安排一下,明天就有人来了——哦,对了,晚饭也会着人送来,师妹安心歇着就是。”

“多谢青书师兄,麻烦了。”灵玉送他出去,之后回了小院,选了个房间,略微收拾一下,住了下来。

过不多久,一名青衣侍女送了饭食过来,还有炭火、烛台、盆壶、衣服等日常用具。

灵玉见用具精致、饭食美味,不禁再一次感叹:难怪天下道门弟子,都削尖了脑袋往三大道观里钻,这么优越的修炼条件,可比野道士强多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安心住下来的时候,玄渊观的主殿灵景宫,正发生一场因她而起的争辩。

通真法师把那本弟子手记丢在案上,目光凌厉地盯着一旁同样着法师道袍的道士。这道士与他一般年纪,清俊温文,如此情境下依然闲适自得。

“郑通玄好大的本事!私自利用分院资源,给他自己谋好处,却不上报道观!韩师兄,你说是不是?”

那位韩师兄抬了抬眼皮,仍然八风不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悠闲自得:“可不是。”

这般轻描淡写的反应,可不是通真期望的,他脸皮抖了抖:“当年郑通玄出观游历,可是韩师兄特准的呢!”

“是啊!”回答他的仍然是淡淡的两个字。

通真脸皮再抖,忍不住了:“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那位韩师兄闻言,终于转过头,把目光放在他身上,颇诧异地道:“谭师弟要我说什么?”

“你——”通真最终被他的厚脸皮气到了,“韩师兄,郑通玄可是你的人!你一路为他保驾护航,要说他干的事没你的指使,我可不信!”

韩师兄更诧异了,挑着眉头道:“谭师弟这话我可不明白了,什么叫我的人?不管我们分属哪一宫哪一堂,都是玄渊观的弟子。再说了,我们都是法师,郑师兄的资历可比你我都要高,说我指使他…谭师弟,以后这种话,还是不要说的好,让外人知道了,要笑话我们玄渊观不成体统了。”

017、召见

这一番话看似语重心长,却把通真挤兑得脸色忽青忽白,正要发怒,及时被人拉住了。通虚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观主还坐在上头,随后自己出言打圆场:“韩师弟说的是,谭师弟太冲动了。”

通真犹带怒色,忿然道:“我才不——”

“师弟!”通虚肃容喝了一声,见通真不甘不愿地闭了嘴,才向上头端坐的中年道人揖礼,“观主,谭师弟虽然言辞冲动,但有一点,说的不错。郑师兄确实私下隐瞒,有违门规,此事不追究,何以正门规?”

一直半闭着眼睛装死的玄渊观观主闻言,睁了下眼睛,摸着胡须哼哼了半天,才说:“抚宁,你说呢?”

那韩师兄施施然起身,原来抚宁是他的名字。只听他道:“华师兄所言有理。不过,弟子以为,追究不追究,还要分情况。”

“哦?”

韩师兄微笑,面对众人侃侃而谈:“弟子此前,曾翻查过宗门名录,发现郑师兄入门以来,从未做过错事,犯过门规,反倒立下了几个功劳。既如此,他若已经身亡,追究也是无益,不如就此了结。左右他无儿无女,只是临死送回来一名弟子,我们玄渊观还不至于连个弟子都养不起。”

观主思度片刻,微微点了下头。

“可…”

通真才说了一个字,韩师兄立刻打断了:“当然,他若还没死,这件事,就要好好追究,以儆效尤了!”说完,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通虚,“华师兄,你说是不是?”

通虚脸色微沉:“这么说,韩师弟的意思是,要先查清楚郑师兄是死是活了?”

“这是自然。”韩师兄淡淡道,“死有死的说法,活有活的说法,退一万步,假如郑师兄还活着,师门岂可对弟子见死不救?”说罢,又是一叹,“郑师兄二十多年前就离观游历去了,谭师弟后来才入门,可能不大了解他的性情。郑师兄为人谨小慎微,不是冲动的性子,他既然命自家弟子带着度牒与弟子手记回来,八成性命已经不保了,唉!”

听到他的感叹,通真暗暗在心中啐了一声:你倒巴不得他死了才好,郑通玄真是白跟你了!

“韩师弟说的有理,只是,这要拖到什么时候?”通虚脸色微冷,也淡淡道,“他那小徒弟知之不多,说得语焉不详,要说线索,就是弟子手记上这些寥寥的内容,追查起来,人力物力怎么算?”

那韩师兄勾起笑,瞥了眼观主:“华师兄难道对郑师兄手记上所言的宝物不感兴趣吗?郑师兄能花费这么多年寻找,想必有它的价值,依我看,这才是重点!”

来到玄渊观已经七天了,这七天来,灵玉享受到了神仙般的日子。

程家本是巨富,她从小也是锦衣玉食,然而,玄渊观中的一切,与她以往经历的富贵全然不同。

最明显的差别是食物,玄渊观的食物,带着一股天然的气息,不用怎么烹调,都十分美味。灵玉觉得,这大概就是仙气了。还有其他东西,比如,同样用炭火,玄渊观的炭火一小块能燃烧很久,整整一天都不会熄,发放的道袍不管怎么撕都撕不裂,等等等等。

另外,那两名仆役也不错,一名贴身服侍的侍女,一名干粗活的婆子,态度恭敬殷勤,除了干活,半句闲话也不说。

总之,每天看看山看看水,吃饱睡睡饱吃,有人服侍,没人烦心,日子过得很悠闲,就是没人管她。为此,灵玉特地去找张青书,张青书笑着解释:“师妹不知,入门弟子,都要查过出身,这几日师门要传讯尹城分院,直至确认出身属实,才会给师妹入道授业。师妹安心等着就是。”

既然没办法,那只能等了,反正她的出身都是真的。

第八天,终于有一名青衣侍女过来,恭恭敬敬地福身见礼:“程仙子,法师有请。”

灵玉大喜:“法师终于要见我啦?去哪里?”

对着十二岁的灵玉,那青衣侍女半低着头以示恭敬,答道:“回程仙子,自然是去玄明宫。”

这七天来,灵玉闲着无聊,让张青书把乾坤袋里的两本册子拿出来给她看,其中一本是门规,另一本是弟子须知。弟子须知里,有玄渊观的详细介绍,包括上、下、内三院分别,各座宫殿的作用,等等。玄明宫是内院的主殿,也就是法师、首座、监院等平日轮值之处。

灵玉忙道:“好,你带路。”

侍女又福了一福,领先半个身位,带着她往玄明宫而去。

一刻钟后,灵玉站在了玄明宫门前。

玄明宫离古元良所在的偏殿不远,看起来只是一座很寻常的宫殿,一点也看不出来,是整个玄渊观第二重要的建筑。

带她来到这里,与守殿弟子交涉过后,青衣侍女便离开了,灵玉又等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有人过来唤她:“程灵玉程师妹是吗?”

“是。”灵玉连忙向这人揖礼。

这人笑了一下,甚是和善:“随我来吧。”

灵玉跟着他入殿,只见大殿内供着祖师塑像,塑像前香檀袅袅,除此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这弟子带着她进了后堂,里头竟是十分宽阔,旁边有长长的通道,不知通往何处。

灵玉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地问了:“这位师兄,请问,是去见哪一位法师?”

这人带着她拐进一条通道,一边走,一边道:“程师妹运气不错,今日是抚宁法师轮值。”

抚宁法师,那就是韩抚宁了。

这些天来,灵玉对玄渊观的人员构成基本了解了一下。玄渊观分下、上、内三院,下院主要是新招收入门、还未入道的弟子,上院是已经入道的弟子,内院则是管理层。

除了观主和监事这种处理庶务的管理职务,内院之人主要分为三种,一是法师,二是首座,三是监院。这三者,监院、首座是职务,非德高望重者不能胜任;监院固定二人,权力仅次于观主;首座三人,分为太虚、玉虚、冲虚三宫,观主由三宫首座其一升任;法师则是固定称号,代表着拥有收徒授课的资格,升任首座、监院的资格。

太虚、玉虚、冲虚三宫的分法,是建观起来的传统,三宫各有祖师,是竞争协作的关系,这也是玄渊观祖师调动弟子竞争能力的措施。

太虚以通为字辈,玉虚以抚为字辈,冲虚以威为字辈,一代一代,如此传承,而不是一代一个字辈。

灵玉听了,就知道自己的师父分属太虚宫。据说,太虚宫近年人才凋零,惟二出色一些的,便是那日来见她的谭通真、华通虚二人,但灵玉觉得很奇怪,这两人对玄尘子好像没什么感情,甚至直呼郑通玄,按理,师父可是他们的师兄啊!

冲虚在三宫之中,是最独特的一派。冲虚一脉,少出观主,但历来是剑术狂人的聚集地,是玄渊观内最痴迷修炼的一群人。

玉虚一直四平八稳,倒是近年来,那位韩抚宁法师声望日隆,据闻不久之后,便会接任玉虚宫首座,有望在十来年后接任观主。

修炼的事,灵玉也了解了一些。所谓的入道,就是进入观想境界后,引气入体,成为修士——她现在的状态,就是已经进入观想境界,而未引气入体,正处于入道的门槛上。一旦入道,成为修士,就是进入了炼气期。

炼气期共分为十层,从引气入体到炼气五层,都不算难,一般三大道观的弟子,能入道的都能修到五层。但从六层开始,就要讲悟性和天赋了。玄渊观的内院法师,最低是六层修为,仅仅六层修为想要被接纳入内院,需要另有特长,比如玄尘子就是擅长符术。首座是八层修为,监院和观主必须九层。有没有人十层以上呢?

灵玉曾问张青书这个问题,张青书愣了好一会儿,只说,有的,但这些人基本不在人前出现了。灵玉又问,既然是炼气期,那过了十层,是不是还有别的期?张青书被她问得张口结舌,只能求助他叔叔张照观执事,张执事告诉她,当然有,但不是他们现在能接触的境界,等她修炼到六层以上,进入内院,就有资格知道了。

且不提这些,对灵玉来说,什么境界,还是很久远的事,她眼前要面对的,就是内院法师的召见。

那位弟子说她运气不错,确实,韩抚宁的名声,在内院这么多法师中,是最好的。玄渊观从上到下,都说他教导弟子最是用心,从无门户之见。

但,灵玉却提着心。她可是太虚宫郑通玄的弟子,与玉虚宫不是一路的,韩抚宁真的不会有任何成见吗?听说这位抚宁法师,跟太虚宫关系不大好呢!

来不及多想,那弟子已经在一道小门前停住了,敲了两下门,扬声道:“抚宁法师,程灵玉程师妹带到。”

过了数息,里头传来平和的声音:“进来吧。”

“程师妹,请进吧。”那弟子说,替她推开门,向里面的韩抚宁一揖,便独自离开了。

灵玉只能鼓起勇气,独自一人踏进屋中。

“程灵玉?”不算狭窄但也绝对不宽敞的屋内,一名外貌二十来岁的道士向她点头微笑,“坐吧。你的身家已经查清,没有问题,现在开始,就是玄渊观的正式弟子了。”

018、引气入体

“见过抚宁法师。”灵玉躬身一礼,得到应允后,规规矩矩地在韩抚宁面前坐了。

韩抚宁的外貌,与谭通真、华通虚一般,看起来都是二十来岁。但灵玉听张青书说过,这些法师驻颜有术,外表当不得真,其实他们都已经三、四十岁了,她那位师父郑通玄,更是近六十岁了。

灵玉知道的时候大吃一惊,师父看起来最多四十岁,真实年龄居然要多上二十岁!修道有这样的好处,难怪世人都说神仙好啊!

既然外表年轻了,那寿命是不是也长了呢?张青书答,那是自然,他们这些普通弟子,修炼到炼气五层,就能无病无痛地活至百岁,像那些炼气八、九层的法师、首座等,保养好的,差不多能活到两百岁。

两百岁,那可是普通人三倍的寿元!凡人活到六十岁,就已经算长寿了,七八十岁,更是少见于人世,君不见世人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吗?

“程灵玉,”韩抚宁弹了下手中的绢帛,“十二岁,已进入观想境界——你可知道今日唤你来,要做什么?”

灵玉茫然摇头。

韩抚宁放下手中绢帛,往后靠在椅背上,看着她的目光带着深思:“郑师兄没跟你说过任何关于修炼的事?”

灵玉继续摇头:“师父说,我只要背好道经就够了。”

“这么说,什么叫入道,怎么才能入道,你并不清楚?”

什么叫入道,曾经的灵玉是不懂的,不过,这一个月来,她接触了许多修真界的事,大致有了了解。

所谓入道,就是那些徘徊在修道大门外的野道士所说的,踏入修道之门,其标志,就是进入观想境界。心无杂念,熟读道经,就有机会进入观想境界,踏入修道之门,成为真正的修道者,也就是修士。

灵玉如此回答,韩抚宁却轻轻摇头:“你说的不全对。成为修士,其实分为两步,第一步,自然是进入观想境界,第二步,则是引气入体,只有经过引气入体,身体开始吸纳灵气,才能成为真正的修士,这就是我们说的入道。”

“原来如此…”灵玉恍然,难怪这些人总是把观想境界和入道分开来说,原来并不是一回事。

“何为观想,就是想而观之,心思单纯、心意集中为想,由意而念、由念而真为观。换句话说,你要把自己所想的东西给观出来,就进入观想境界了。为什么要进入观想境界,才能开启修道之门?因为修炼,就是感受天地的过程,天地本就是极纯粹的东西,如果你连观想境界都达不到,如何去感受更加难以触摸的天地?”

见灵玉听得如痴如醉,韩抚宁停了一下,笑道:“当然,你已经达到了观想境界,这些理论对你来说就不是那么重要了,因为,使自己心思纯净,进入观想境界,将会成为你的本能,你要开始去关注更高层次的东西,比如,吸纳灵气。”

“要如何去吸纳灵气?”灵玉迫不及待地问。这一个月来,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离真正的修士,还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师父是修士,绯云公孙堰他们也是修士,他们可以黑夜视物踏雪无痕,还可以使出神奇的法术,但她不能,并不仅仅是没有学习过的问题,而是,她感受不到那种神奇的力量,无从入门。

应修德留下来的《九霄清云经》有明确的记述,进入观想境界后,就可以开始修炼这部功法,但要继续观想个一两年,才能修出真元。灵玉曾经想过,她是不是应该按《九霄清云经》上说的那样,不停地观想,修出真元,才能够感受到那个神奇的世界,但她很快去掉了这个念头,因为她不知道玄渊观是怎么修炼的,生怕会出问题。

现在看来,她做对了。韩抚宁这般说法,说明还有别的途径。或许,那些没有传承,幸运进入观想境界的修士,只能按照功法上所说,慢慢修炼真元,但身为三大道观传承的弟子,显然不是。

“这就是今天唤你来的原因。”果然,韩抚宁说,“我们来进行第二步,引气入体。”

灵玉大喜过望:“要怎么做?”

“过来。”韩抚宁率先起身,站到另一侧摆放的蒲团旁边,“盘膝坐好,五心向天。”

灵玉犹豫了一下,听话地走过去,在蒲团上坐下,摆好姿势。

所谓五心,就是双手心、双脚心、头心。五心向天,传说中是最容易接引天地元气的姿势。而天地元气,是宇宙混沌之初,化为万物之气,简而言之,就是天地本源。天地本源当然没有那么容易接引,这其实只是人们的心理暗示,不过,五心向天,确实是最容易接纳灵气的姿势。

“拿着。”一颗滚圆洁白的丹药递过来,等灵玉接过,韩抚宁道,“过一会儿,我会将灵气灌入你的百会穴内,你吞服丹药,完全放松自己,进入观想境界,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抵抗,记住了吗?”

灵玉慎重地点头。

“那就开始了。”韩抚宁缓缓把掌心放到她头顶,“服下丹药。”

灵玉感觉到他手心有一股温暖的气流,当即把丹药丢进口中,吞了下去。

“闭眼,放松。”

灵玉恢复五心向天的姿势,听话地闭上双眼,慢慢地放松自己,回想那天晚上,进入观想境界的感觉。

头顶的气流越来越强,直要灌体而入,吞服入肚的丹药,也散发出一股热量,像一颗小太阳一般,暖哄哄地烫着她的丹田。

灵玉感觉身体越来越轻,仿佛化为清风,消失于天地…

就在这时,那股强大的气流猛然从她头顶百会穴灌入,冲刷过经脉,淬炼过肉体,直奔丹田。

“轰!”无声的爆炸,发生在丹田内,灵玉顿时失去了意识。

灵玉睁开眼睛的时候,室内寂然无声,韩抚宁坐在桌旁,悠然自得地做着自己的事——好像在画符?

“醒了?”韩抚宁含笑转过头,“试一下,是不是可以感觉到灵气运行了。”

不用韩抚宁提醒,灵玉已经发现了身体的变化,有一股细细的热流,在体内不停地流动,循着某条特定的通道,最后流入一个宽阔的所在,仿佛河流最终归入大海。

经脉、丹田。她从来不曾像现在这么清楚地感觉到,这两者的存在,原来这并不是那些先贤的臆想,而是真实的存在。

“多谢抚宁法师!”灵玉真诚而恭敬地向韩抚宁揖了一礼。

韩抚宁摆摆手:“你是郑师兄的弟子,按规矩,唤我一声师叔便是。”

法师和师叔,这两者差别可大着,别人送来大腿给抱,灵玉可不会客气,当即顺口就唤了:“韩师叔。”

韩抚宁点点头:“郑师兄收你为弟子,果然有他的道理。你的身体与灵气十分亲和,很容易留住灵气,而且,你修道三年,就进入了观想境界,心性悟性应该都不差…这等资质,别说上院,就算内院,也是少见的。”

他指了指身前的座位,示意灵玉坐回来,忽然就转了话题:“你可知道玄渊观弟子有几个等级?”

这个内容,张青书给的书上也有,灵玉答道:“四级。下院只有一级,上院分为普通弟子、精英弟子、真传弟子。”

“不错。普通弟子么,只要入了道,调入上院就是;精英弟子,要在二十岁前进入炼气五层;真传弟子…他们比精英弟子强在一点,那就是潜力。”韩抚宁对她微笑,“以你的资质,二十岁进入炼气五层并不难,想成为真传弟子,只需要一块敲门砖。”

灵玉总觉得,他的笑里似乎有着别样的意味,似乎暗示着什么。

很快,韩抚宁说了出来:“等你进入炼气五层,我可以力荐你成为真传弟子——三宫每三年都有一个名额,这一点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灵玉眨着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韩师叔想要什么?”

这句话让韩抚宁笑了起来,他说:“你果然聪明,有资格与我合作。”

“合作?”灵玉脑袋里冒出一个硕大的问号。

韩抚宁点点头:“不错,确切地说,你只是顶替了你师父的位置。”

“我师父?”问号又多了一个。

“这件事,等你有资格知道的时候,我会告诉你。”韩抚宁轻描淡写地略过去,话题又转,“现在,我想问你一些问题。”

“师叔想问…”什么两个字还没说出来,灵玉就觉得眼睛一花,眼前韩抚宁的笑容变得分外温柔,然后,她进入了梦乡。

灵玉做了一个梦,梦里韩抚宁似乎问了她一些问题,她怎么回答的,却记不太清了。

等到她一个激灵醒过来,韩抚宁的神色已经变了,看着她的目光高深莫测。

“果然,郑师兄的死不简单。”他靠着椅背,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楚国公程悦,原来郑师兄这些年要找的,是这份藏宝。”

019、玉极宫

梦引术!灵玉瞬间想到那个词,再看韩抚宁仍然亲切和善的笑脸,生生打了个冷战。

“莫怕。”韩抚宁勾着嘴角,道,“我既容得了你师父,便容得了你。”

灵玉却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有丝毫的放松,她手脚僵硬颤抖,脑中一片空茫,好半天才慢慢缓过气来。

仔细想想,这件事被韩抚宁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左右跟她不相干,只是她不小心看到了事情的经过,了不起,她不惦记那份藏宝就是了——她是一点也没想到那本仙书,因为她接触修真界还不久,根本不知道这就是修士们人人都梦想着的机缘宝物。而其实,她担心也是不必,梦引术并非搜魂术,施术者没有主动问,是不会透露出去的。

“韩师叔见谅,”灵玉斟酌着字句,“弟子跟随师父三年,师父却从未透露过与玄渊观的关系,便是临死,亦不曾要求将此事禀报师门,因此,弟子便想,师父大约不想让师门知道…”

“你做得很好。”韩抚宁微微点头:“十二岁的孩子,有你这份机灵,十分不易。”

灵玉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无异,立刻接下去:“韩师叔若想要那份藏宝,灵玉愿献上精血,只是,仙石他…”

韩抚宁轻轻摆手:“你记着,这件事以后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师父做什么,你完全不知情。”

灵玉一怔,乖巧地点头:“是,韩师叔。”

“回去好好歇着吧,被施以梦引术,接下来几天,你会精神恍惚,你只管以刚刚入道为由,闭上几天关就是。”韩抚宁淡淡地说,随后扔过来一张度牒,两本书,一只玉瓶,“这是你的度牒和弟子手记。这本是你的修炼功法,你是女子之身,所修功法与男子有别,将来自有女法师教导,不必我多事。瓶子里装的是养元丹,算是我私人补贴你的。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