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抚宁定定地看着她,道:“回白水观,拿那批宝藏。”

灵玉一怔,看着他呆住了。

韩抚宁淡淡一笑,往椅背靠去:“你吃惊什么?”

灵玉回过神,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当年被韩抚宁用梦引术得知白水观真相,她对这批宝物早就没了觊觎之心,只当是送给韩抚宁,以换取自己在玄渊观立足的。没想到,这么多年没动静,韩抚宁竟然会让她去取出这批宝藏,而且,还不跟她一起去。是信任,还是有别的用意?

想了想,她道:“韩师叔,我一人,无非解开封印。”

“我早有准备。”韩抚宁说,“你会有一个同伴,范家的后人。”

灵玉惊愕的神色更甚,想想又在情理之中。他早知道取出宝藏的条件,又怎么会没有准备呢?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找到了范家的后人,而且还是个修士。她心中一动,问:“可是仙石?”

韩抚宁摇摇头:“围杀郑师兄的两个人,我追查过了,一个已经陨落,一个不知所踪。你的那位师兄,我并未发现行踪。这个人,是我无意中碰到的散修。”

灵玉失望。她离开程府后,与仙石三年同吃同行,如果说这个世界上除了一母同胞的弟妹外,还有谁让她亲近的,也就是仙石了。可这么多年,始终没有他的音讯,连韩抚宁都查不出来,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这个人,与韩师叔是什么关系?得了宝藏后,又该如何处置?”

韩抚宁道:“那个小子很机灵,你将他一并带来南极就是。”

也就是说,这个人,是韩抚宁的人。灵玉轻轻点头:“弟子明白了。”

“你去吧。”事情交待完了,韩抚宁可不是个会拉家常的人,也懒得教授别人的徒弟,“明日一早就运身,尽早去南极。”

灵玉起身告退。临走前,又犹豫地回过头:“韩师叔,柳师叔不在观中,可是去南极了?”

韩抚宁点头,难得地宽慰了一句:“柳威意实力高强,你不必担忧。”

灵玉笑笑,再次告退离开。

回到小院,休息了一夜,第二天辰初,就收了韩抚宁的讯号符,让她去约定的地点会合。

灵玉骑着纸鹤,离开玄渊观。半个时辰后,在渊城的城门口,看到了一个与她年纪相当的青衫少年。

054、取宝

看到这少年的背影,灵玉一怔,不由张口唤道:“仙石?”

少年闻言转过身来,陌生的目光带着挑剔在她身上逡巡数息:“你是程灵玉?”

声音低暗,如胡琴嘶哑。

灵玉一口气松下来,难掩失望。这少年身姿挺拔,已有青年模样,眉目还算清秀,却有一块丑陋的伤疤覆盖了半张脸,凹凸不平难看至极,声音亦十分难听,似乎声带受损。

看到他的第一眼,灵玉觉得眼熟,猛然就想到仙石——虽然说不出哪里相像,可他们分别也有五年了,仙石有大变化也是正常。可等这少年转身开口,她就知道自己认错了。这人眉目与仙石没有半分相像,就算毁容也不可能改变到这样的程度。神态气度更是天差地别,仙石敦厚老实,带着乡下小子特有的纯朴,这少年却有些倨傲,眉目间更有几分冷厉。

灵玉有些明白,韩抚宁会让他当“自己人”了,本质上来说,韩抚宁也是这样的人,只是他不会将这种气质表现出来。

真麻烦!她忽然有些倦怠,跟这样的人来往,就得花心思用心机,实在太累了。

“我是程灵玉,不知道友怎么称呼?”

“范闲书。”少年一拱手,神态间却有些漫不经心。

灵玉最后的那点疑虑也散了去。这不可能是仙石,他们两人,漫不经心的是她,恭谨严肃的是仙石,每次她懒洋洋的,都会被仙石唠叨…

“可以启程了吗?”范闲书直截了当地问,寒暄一句都没有。

既然不是仙石,灵玉也懒得与别人多话,点了点头:“走吧。”说着放出自己的代步纸鹤。想了想,又偏头问:“不介意我多带个人吧?”

范闲书闻言,眉梢就挑了起来。目光中的冷厉更甚。

没等他开口,灵玉道:“是我的灵宠。”说着打开收妖袋,放出阿碧。

看到阿碧,范闲书眉目间的冷厉变成了惊愕。

灵宠,化了形的灵宠?他看着灵玉的目光多了一分深究——这却是误解,有一只化了形的灵宠。不是她多本事,而是阿碧太笨!

“呼——”阿碧晕头转向了一会儿,吐出一口气,“难受死了。”这些天来,她一直呆在收妖袋。只有昨天出来了一下。

“喏。”灵玉丢给她一只纸鹤,“跟好了,别走丢。你要是敢添乱。别想我再放你出来。”

“知道了。”阿碧撇撇嘴,接过纸鹤,有些笨拙地掐了个法诀,骑了上去——这还是昨晚上灵玉教她的。

灵玉转过头:“范道友?”

范闲书回神,神情淡淡,亦放出自己的纸鹤,骑了上去。

两人一宠,直入云霄。

一路上。灵玉心中有事,懒得说话,那范闲书连眼角都不兜她们一下。只有阿碧嘁嘁喳喳,丝毫没有初次上天的害怕。

不错,这笨妖适应性很好。灵玉又找到了阿碧的一个优点。

飞两个时辰。休息半个时辰,连夜赶路,丝毫不停,只花了五天,他们就到了白水观。

灵玉看着白水山熟悉的断壁残垣,不胜唏嘘。

五年未见,白水山比她印象中还要破败,他们师徒当年住的偏殿,也没保留下,塌了一半,已经不堪住人了。

灵玉站了一会儿,转身举步:“走吧。”领着阿碧和范闲书,往藏宝之地走去。

进入太极宫,当年她做的标记早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掩人耳目的障眼法,不算多高深,却十分精妙。这是韩抚宁的手笔,当年在应修德的器符之下,藏宝处的隐匿阵法尽毁,若非如此,这批宝物的消息可能早就泄露出去了。

灵玉不禁要想,韩抚宁还真沉得住气,明知有这么一批宝物,他却能不动声色,找到了范家后人,又拉拢了她,在关键的时刻,才叫他们来取出宝藏。她又想起临行前韩抚宁的态度,他这般大度,是不是代表着,愿意将宝物分给他们?

想了一会儿,她摸着下巴嘿嘿笑。管他呢,要是捞得着,她就捞点,那么老实做什么?再说了,这可是程氏先祖留下的东西,她拿点不是应该的吗?

这样想着,她大大咧咧地破开最后的障眼法,进入藏宝的大厅。

大厅内干净整洁,不复当年她离开时的模样,想必是韩抚宁收拾过了。木架与木箱却在封印的护持下,依旧摆得整整齐齐。

“哇!”阿碧叫了起来,“好大颗的夜明珠,这得多少钱啊!”

灵玉横了她一眼。太丢人了!身为精怪,也是修行道中人,想的不是那些灵物,而是夜明珠值多少钱…

范闲书眼中闪过诧异。他早知道是来取宝的,却不知道是怎样一批宝藏,此时见了,不免眼热。有生以来,他从未见过这么多修炼之物,想来三大道观的库房,也不过如此吧?这样一想,他又重新揣测起韩抚宁的意思。就这么让他们两个人过来取宝,是信任,还是有别的用意…

“范道友?”灵玉的声音唤回他的神智,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

两人按程悦遗言所说,逼出精血。两滴精血融合,触动了封印,只听一声轻鸣,宝箱与木架上的封印,慢慢地消失了。

解除封印的过程,比灵玉想像中安静多了,几乎没什么动静。

阿碧欢呼一声,冲到一个摆放南海灵珠的架子前:“这个我可以拿吧?”她不知道南海灵珠有多珍贵,只知道这玩意儿很漂亮。

灵玉向范闲书扫去一眼,说:“不许多拿。”

“哦!”阿碧迫不及待地把东西往怀里塞,一点也没有不许多拿的自觉。

灵玉看了,也只是白了她一眼。

范闲书见状,暗暗在心中思量。

“范道友,我们快些动手吧,早好早走。”灵玉说着,拿出数个乾坤袋。这是韩抚宁特意准备的,此处宝物如此之多,普通的乾坤袋装不下,韩抚宁颇费了一番功夫。

范闲书点点头,亦取出乾坤袋动手。眼角余光扫过灵玉,见她搬着东西,时不时捡几个扔到自己的乾坤袋里,不禁失笑。自己这么小心做什么?只要想留他们性命,总得分他们一些好处,断没有一人独占的,这道理韩抚宁难道不明白?只派他们两人前来,分明是纵容他们从中得些好处。他还不如这小姑娘看得明白。

看到范闲书也开始动手,灵玉挑了下眉梢。她自己早就来过这里,能保持镇定很正常,这范闲书,第一次见到宝藏,却只有短暂的惊讶,而后事事冷眼旁观,自己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丝毫没被迷了眼,他真是普通的散修?

不管怎样,都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她先是腻歪,然后想到韩抚宁,又欢快起来。这样也好,让这两个家伙揣摩来揣摩去,她在旁看着就好。

东西多,用了将近一天,他们才收完。灵玉在最后一个箱子里,现了一个乾坤袋,浅灰的兽皮,打磨光滑,上面印了一朵小小的白云,她当着范闲书,面不改色地把这个乾坤袋塞到自己怀里。

范闲书只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收好东西,两人回程,仍旧连夜赶路。到渊城时,灵玉问:“范道友,韩师叔有言,拿了东西,你与我一同去南极,你还有什么事要办的?”

范闲书思度片刻:“还真有些事情要办,大概要两三天时间。”

灵玉想着,也不差这两三天,便道:“那好,三天后,我们仍旧在此会合,一同去南极,如何?”

范闲书点点头:“就依道友所言。”

两人约定好,分头行路。范闲书进渊城,灵玉回玄渊观。

回到自己的住处,灵玉把东西一丢,取出那个乾坤袋。

她想起当年得到仙书时,程悦遗书上,同样印了一朵小小的白云。这乾坤袋,八成就是程悦的!

看着这乾坤袋,灵玉深吸一口气,将之打开

“哇!好漂亮的石头。”阿碧冲过来。

灵玉满脸惊愕。灵石,这乾坤袋中,竟是满满的灵石!

她随手丢给阿碧十几块:“拿去玩,别来烦我。”

把阿碧打了,灵玉扒拉了一下,从灵石堆里捡出了一个锦盒,打开来,里面有一本薄薄的书册,上面压着一枚浅碧色的玉牌。

她先拿起书册,现是本叫做《太白经》的功法,随手翻了翻,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这是程悦的师门太白宗的功法!灵玉一页一页翻下去,直到全部翻完,才吐出一口气。

上界,原来,这就是上界的功法。炼气之后是筑基,筑基之后是结丹,结丹之后还有元婴…原来,他们这个世界是如此狭小,原来,外面的天地是这般广阔。

灵玉默默地坐了许久,放下书册,拿起那枚玉牌。

玉牌不过两指宽,玉色清透灵气萦绕,上面刻的,仍是那朵小小的白云。

太白宗的弟子令牌。

程悦说,他是太白宗最普通的弟子,可他的弟子令牌,竟是品质上佳的玉牌。玄渊观中,只有真传弟子的令牌,才是玉牌。

灵玉看了许久,珍而重之地将书册和玉牌放到贴身内兜里。

055、杀意

灵玉揣着书册和那枚玉牌,心情分外激动。

无论是程悦的遗书,还是韩抚宁漏出来的消息,她早知道有上界的存在。但,知道归知道,没有确切的线索,上界于她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远在天边,难以触摸。

可现在不一样了。《太白经》的末页,潦草地记录着程悦来到此界的经过,清晰地标记了一条路径。

南极,天柱!

难怪韩抚宁对天柱之事如此热衷,原来通天之路,就在南极!

灵玉的右手按在胸口,按在书册上面。

她不知道韩抚宁的消息从何而来,但她知道,这本书绝对不可以让别人看到。

知道了这条路径,她不用再害怕被韩抚宁利用,反倒可以借助他的力量,进入那个地方,去往上界。

上界,炼气之后可以筑基,筑基之后可以结丹的上界!

筑基可御剑飞天,结丹可吞云吐雾,元婴可移山填海!

相比起来,这个世界,所谓的顶尖高手,与一群蝼蚁何异?!所谓的斗法,与小孩子打架何异?!

灵玉心情澎湃,热血沸腾。

上界,太白宗。这是她要去的地方!

狂喜之后,灵玉很快目光一黯。

玄渊观这里,她没什么好挂念的,无论是师长还是好友,他们各有各的路。至于程家,正是鲜花着锦之时,母亲妹妹有三弟可以依靠。问题是,倾天之祸就在眼前,假如天柱倾塌之势已成,虚空之风侵入,这个小千世界将会毁于元磁风暴…

如果世界毁灭无可改变,她必然要去上界,寻找一条生路,只是这样的话。就得放弃这个世界的亲人好友。她可以斩断俗世亲情,却希望他们能好好地活着…

“喂,今天没饭吃吗?”阿碧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灵玉茫然:“什么?”

阿碧玩腻了灵石,正翻着她屋里的东西:“不然你干嘛这个表情?没饭吃没关系,我看过了,附近有不少的野味。咱们打一些就是…”

灵玉失笑。对于阿碧来说,这世上最大的事,就是有没有饭吃吧?不过,她说的也对,没饭吃。还可以打野味,世上的事莫不如此,选择不止一个。退一万步。就算走到最后,只有一条路,那又如何?正如前人所言,有生就有死,有起就有灭,既然有开始,就有终结。想要改变这一切,就要让自己拥有相应的力量。不然,只能看着这一切生,无能为力。她不过是个刚刚进入道门的初学者。再操心也没有用,只能尽力而为。

她打起精神,说:“不用了。我们去吃饭。”

带着阿碧出门,走到广场处,灵玉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纸鹤上下来,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

“季师弟?”灵玉一怔之后,扬声唤道。

季武呆呆地抬头:“程…程师姐?”

“季师弟,你这是怎么了?”灵玉上前扶住他,只见他道袍多处破损,破损处血迹斑斑,受伤不轻。

季武抓着她的衣袖,双唇颤抖,忽地嚎啕大哭:“程师姐,程师姐…”

灵玉见他孤身一人,想到与他同行的石静白,心中一沉,大声问道:“季师弟,石师妹呢?”

季武颤抖得更厉害,一边哭一边说:“都怪我,都怪我贪心…”

他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断断续续地把事情一说。原来,他们一行六人,因为实力不够,一直在周围打转,半月前,到了一处道观,被那道观中的修士诳去采集材料,说是对半分,不料却用他们填了妖兽的肚子,自己采了材料就跑。季武这一行人,都只有炼气二三层,对敌经验又少,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出来。

灵玉心中一沉:“你是说,石师妹她…”

季武面露凄哀:“石师妹没能逃出来。”

灵玉咬紧牙关,闭目深呼吸。她想起那个总是面带羞涩的小姑娘,总是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她,临行前特意为她准备了东西,却踌躇许久,生怕自己做得不好…

她曾对她说过,她心地善良,将来一定会有福报的,不料才两个月,她就…

“可是一个叫广宁子的老道,带你们去一个叫乌龙潭的地方采集鹿角茸?”许久之后,灵玉睁开眼,语气平静地说。

季武面上露出惊讶:“程师姐,你怎么知道?”

灵玉苦笑,没想到真应了张青书的话,这老道不安好心,他们五人实力高强,又不上当,不好下手,就找了别人。但她没想到,会是石静白!

“他们现在何处?”

季武怔怔地摇头:“我从乌龙潭逃出来,不知道…”

灵玉稳住情绪,唤出自己的纸鹤,声音却森寒无比:“我去杀了他们!”

纸鹤冲天而起,下面传来季武的声音:“程师姐,你一个人…”

灵玉驾驭着纸鹤,往乌龙潭小道观飞去。她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热烈的杀意在胸口沸腾,哪怕是当年被绯云、公孙堰等人挟持而命在旦夕,石静白的脸庞在她眼前不停地浮现,令她无法控制。如果当初他们经过那小道观的时候,现广宁子不怀好意,就果断出手,石静白也不会…

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半个时辰前,她还在想,如果毁灭在即,这里的亲朋好友该怎么办,却没想到,世界还没毁灭,就已经有人丧命了!

纸鹤的度达到极致,原本需要大半天的路程,被她缩短到两个时辰。灵气不够,就用灵石补充。

她在小道观门口落下纸鹤,提着剑,迈了进去。

明明胸口杀意升腾,目光却更清明。

道观里空荡荡的,没有道童前来相迎,想必被季武逃出去,他们自知末日将近,都逃离了。

灵玉将灵网放了出来,一步一步。不急不缓地往里走去。

走到后殿,她推开观主修炼室的门。

一个老道正在翻箱倒柜,听到推门的声音,身子往后一仰,一道浩荡的碧涛突然出现。

灵玉目光一沉,坎离剑出鞘。离火剑气劈出,将碧涛斩为两半。

“碧涛符。”她轻声说。这碧涛符出自她的手中,临行前赠了石静白,她不会认错。

碧涛符轻松被破,广宁子一惊。双手连出,一道道灵符不要钱似的拍出来。

灵玉脚步一错,在灵符的夹缝间。慢慢地前进。

明明灵符铺天盖地,她却总能找到微小的空隙,毫无伤地走进去。

广宁子大惊:“你是何人?”

“何必拖延时间?”灵玉目光冷漠,“你若认不出来,怎会一见面就动手?”

广宁子手中握着一叠厚厚的灵符,脸色阴晴不定。

不错,被那小子逃出去后,他就知道。道观是不能呆了,就算大难临头,玄渊观也不会眼看着弟子被杀而无动于衷。他早就做好了弃观而逃的准备。反正他寿元不久,不趁着这个机会捞上一笔,此生都没有机会再进一步。弟子们都已经打出去了。可他在此经营几十年,舍不得这些家当,又折回来搜捡,不然的话,此刻已经远走高飞。他现在只后悔,自己一念之贪,没想到人会来得这么快。

不过,并不是毫无机会,这个小姑娘,也才炼气六层,他手中还有那么多灵符…

灵网铺开,周围三丈尽在掌握,灵玉提着剑,一步步仍然走得很稳,她总能找到灵符的空隙,便是避不开,一剑劈出,也就够了。

随着她越走越近,广宁子脸上惊慌之色更加明显。

论修为,他炼气五层,论手段,对方是剑修。

“道友,何必赶尽杀绝?若能放我一条生路,我愿将全部身家奉上!”打不过,广宁子干脆以利诱之。

灵玉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杀了你,你的身家不也是我的?”

广宁子见打动不了她,扑通一声,丝毫不顾及形象地跪下,苦苦哀求:“道友,都怪我一时鬼迷心窍,玄渊观布下的任务实在难以达成,我也是无可奈何…”

“两个月前,我们经过此地,你就极力相诱,一时鬼迷心窍?”灵玉不为所动,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看在你年事已高的份上,我留你一具全尸!”

“道友——”广宁子哀叫一声,似乎已经绝望。却在伏地的那一刻,眼角闪过一丝凶光。

只见他双掌一合,一道灵符夹在手心

“噗!”脑袋滚了下来,双目犹睁,似乎不相信,自己就这么陨命了。

灵玉挑起他双掌间的那道灵符,眼中闪过诧异的光:“爆符,这老道还真有点压箱底的宝贝。”如果这道爆符动,她近在咫尺,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看着脑袋分离的尸,灵玉讽刺地一笑,“临死还要作怪,别怪我不留全尸!”

滚烫的鲜血,慢慢浇熄胸口的杀意,灵玉茫然地站了一会儿,抚平心中波澜。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却没有半点犹豫,也许,愤怒使得她很快适应了这种感觉。剑气划过人体,跟妖兽没有差别。

可杀了人报了仇又如何?已经死去的人,没办法再回来了。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不多时,三名玄渊观的弟子跨进门来,看到眼前的情形,怔了一怔:“这位师妹…”

灵玉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几位师兄是奉命来剿灭妖道的吗?”

为那名弟子很快回过神,向她一拱手,笑问:“可是程灵玉程师妹?我等奉法师之命前来,季师弟说你先走一步,没想到已经将妖道灭杀了。”

灵玉淡淡道:“这妖道还有四名弟子,已经逃走了。既然几位师兄是奉法师之命,我就不多事了,暂且告辞。”

056、南极

回到玄渊观,灵玉忽然很想去做一件事。

五年前,经过尹城的时候,她原本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再回去了,但此时此刻,她很想再回去看看。

末日还未降临,石静白突然身死,这让她意识到,世事无常,就算她不放弃,也无法掌控。

一个没有足够能力的人,再放不下,也只能看着世界毁灭。

那就再去看一眼吧,从今往后,世界是否毁灭,亲人是否身死,她都只能随波逐流。

带好所有的东西,将阿碧收进收妖袋,灵玉委托季武,给范闲书带个信,便踏上了前往尹城的路途。

凡人时,从尹城到渊城,足足走了半个月,如今纸鹤代步,日夜飞行,不过一天多,就到了尹城。

这就是力量,拥有力量,才能谈及改变,否则,就只能接受。

到了程府,已是深夜。五年不见,程府一如往昔地奢侈华丽。灵玉悄无声息地在小院落下,默默地看着窗户上的影子。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低低的诵读声在静夜里分外清晰,左边的窗格上,映出一个少年的身影。

“三少爷,快到亥时了,您该歇了。”小丫头清脆的声音响起。

“亥时了吗?”少年正在变声期,声音已有了男子的低沉,闻言抬头看了看钟漏,“还真要亥时了,不知道娘睡了没有。”

此时,一名珠围翠绕的美妇带着丫鬟从拐角处的小厨房出来,过来敲门:“演儿?”

“二夫人。”小丫头连忙过来开门,欢喜地接过丫鬟手上的托盘,“少爷。二夫人又给您送燕窝粥了。”

少年歉然道:“娘,你不用这么辛苦,我要饿了会叫小环去做的。”

“小环做的怎么比得上娘做的?你读书辛苦,娘给你做顿宵夜算得了什么?”

“娘…”

母子俩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儿话,少年道:“时候不早了,娘快去睡吧。等一下铃兰又要吵了。”

“好,你也早些歇了。”

门开了,少年送母亲出来,正要分别,忽然看到花丛后站着的身影。

“啊——”美妇大惊。正要喊人,声音出口之前,却是一顿。怔怔地看着那人。

少年挺身而出,挡在母亲面前,横眉怒斥:“你是何人?”

“君影?”美妇喃喃道,“你是君影吗?”

花丛后的少年道士提剑而立,眉目朦胧,一时辨不清男女,她却直觉地喊道:“君影!”

一声叹息,不知出自何人之口。再一眨眼,人影已经消失了,仿佛刚才只是幻觉。

“二夫人?”跟出来的两个丫鬟不明所以地看着呆若木鸡的二夫人和三少爷。

“娘。”少年意识到母亲说了什么,急急地问道,“是二姐回来了?”

“君影…”空荡荡的院子。花丛兀自闪动。

灵玉靠在墙上,紧闭双眼,感到眼角渐湿。

她曾经以为,母亲痛恨自己的存在,这个家没有人需要她,所以,遇到师父之后,她放弃了姓氏,放弃了名字,只叫灵玉。直到五年前的那个晚上,她回到这里,听到了刚出生的胞妹的名字,才知道她的存在并非没有意义。

君影草,亦名铃兰。失去她以后,母亲在用这种方式怀念她。

她离开八年后,模样大变,母亲仍能一眼认出。

够了,俗世亲情,于她再无遗憾。

渊城门口,范闲书看到灵玉,脸色带了不耐:“不是约了三日吗?程道友怎么晚来了一天?”

“抱歉,有些事过了预期。”自己失了信,灵玉也不生气,“难道我师弟没有告诉道友?”

“说是说了,不过…”范闲书皱皱眉头,懒得再多话,唤出纸鹤,“既然好了,那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