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修的剑毁掉。原来是这种感觉。

灵玉闭上眼,将剑身贴在自己脸上。本命法宝废弃,只能成为一堆废铁,能够提取出来的材料都少之又少。这柄陪伴她几十年的坎离剑,终于要离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把断剑放下,就像放下自己的过往。

失去了剑的剑修,再也不能称之为剑修。剑修程灵玉。将成为永远也回不去的过去。

“你想好了吗?”蔚无怏盘坐在上,问着下方的灵玉。

尽管还是不喜欢门人弟子随侍在侧,结婴之后的蔚无怏,还是多了那股以前不会有的威势,哪怕只是这么随意地盘坐着。

“是。”

“说说看。”

灵玉慢慢说道:“现在摆在徒儿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重新选一把剑认主,再走剑修之路。二是放弃认主灵剑,走另一条路。”

“这两条路各有优劣。”蔚无怏说。

“是。”灵玉轻轻点头。“选择第一条路,我的身体是筑基了的,也领悟了剑意。到结丹之前,都是轻车熟路,不会有瓶颈。这是优;而剑修晋阶之难,有目共睹,尤其是结丹这一步,有些人,在筑基圆满花费上百年,才找到凝结剑心之路。”

“至于第二条路…”灵玉声音微微一顿,接下去说,“虽然筑基瓶颈同样不会存在,但重新走一条路,总是比走老路更难些。不知道这条路适不适合自己,许多习惯都要调整过来…”

“但是,这条路如果走得好,你以前的隐患将会全部消除,打下更坚实的基础,甚至于,提高结丹的机率。”蔚无怏接过话,注视着她,“你选哪一条?”

灵玉微微一笑,说:“徒儿要走第三条路。”

蔚无怏眼睛一眯:“什么意思?”

灵玉看着自己的手,说:“本命灵剑断裂的感觉,对剑修来说,是无法回的伤痛,我不想再体验一次了,但是,如果不能面对过去的痛,就没办法重新站起来。”她抬起头,望着蔚无怏,“师父,剑我会继续练的,但是,我不会再选择另一把本命灵剑。”

“你…”蔚无怏直视着她,“从根本上断绝失去灵剑的可能?”

灵玉笑,摇头:“师父,这不是逃避,我只是现,也许有一条更适合我走的路。”

“哦?”

“其实我对于剑道,并没有那么狂热的爱好,之所以成为剑修,是因为当年在下界,教导我的师叔说,我很适合做剑修。可现在想来,上佳的根骨、果决的判断,对任何修士而言,都是重要的。因为没有完整的剑修传承,我之前一直修得七零八落,来到上界,为了成为‘正统’的剑修,努力地把自己往剑修的方向调整,甚至包括性格…现在想来,这么做反而流于下乘。”

蔚无怏露出微微的笑意:“你能这么说,可见是真的认真想过了。”

“…究其原因,一是我自己失当,二是这条路只怕未必适合于我。”她仔细地剖析自己的内心,“就像师父你说的那样,我拥有得太多,很多时候,并不是自己想要得到什么,然后去争取,而是别人告诉我,我可以得到什么,于是顺其自然就这么做了。修仙,这是我自己要做的事,但修剑,却从来不是多么迫切的渴望。”

她只是想变得强大而已,而不局限于成为剑修。仔细想来,就连罗蕴都比不上,哪怕罗蕴的资质并不适合成为剑修,但他却有一颗真正的剑修的心。

——说起来,罗蕴筑基也有几十年了,他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挣扎了三十多年,终于在知天命之前,踏入了筑基期。

“你说来说去,只是说明你不想再做剑修,这跟第三条路什么关系?”

灵玉笑道:“徒儿只是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剑修,不如就做个不纯粹的吧!”

“不纯粹的?”蔚无怏端着茶杯的手顿住,声音略带困惑。

“嗯。”灵玉重重点头,“修了这么多年的剑,徒儿自认自己在剑道上还是有点天赋的,放弃了未免可惜。但是成为纯粹的剑修,又不在符合我的个性,既如此,我就做个不纯粹的。剑道继续修,但不会再认主本命灵剑了。”

蔚无怏若有所思:“所以,你还是要成为…法修?”

“这样说也没错。”灵玉仔细地数着自己的优点,“师父您看,徒儿在符术上有些天赋,又喜欢玩弄小聪明,耍些小手段,这不正是法修的长处么?我真正要修的,是成仙之道,又何必纠结于纯粹不纯粹呢?”

“…”蔚无怏长叹一声,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你学会了自己思考,很好。”

剑修与法修差别在何处?要说功法,大家都是求仙问道,不过是殊途同归。不过是剑修要求得更纯粹,只修一剑,不起二心。

正是这一条,与灵玉本身的性格并不相合。就像她自己说的,归根结底,她求的是仙道,而不是剑道。

“…而且,徒儿只有这百年的机会,与其用一颗不纯粹的心去追求剑道,不如用一颗纯粹的心去追求仙道。”

她轻轻的声音,拉回了蔚无怏的注意,尽管脸色平静,但还是有着无法避免的伤怀。曾经,她二十一岁筑基,是名符其实的精英弟子,如今却只剩下百年的时间,要从炼气直入结丹。剑修结丹之难,世人皆有所见,可她怎么耗得起这光阴?这是她现在最缺的东西了。

“也罢,就按你说的去做吧。”蔚无怏思忖一番,道,“至于功法,为师已是元婴修士,九大圣典受门规所限,不能传你,但稍次一等的没有问题。若是你要走为师这条路,那更是容易。”

灵玉道:“功法之事,师父暂且不必挂心,若有需要,徒儿一定开口。”

蔚无怏点头,淡淡道:“为师能给你的,不会很多。等到你恢复修为,想要什么,只能自己凭能力去换。”

“徒儿明白。”身为元婴修士,现在的蔚无怏完全可以提供给她到结丹的所有需要,但这样的话,就失去了求仙的意义。

结丹,是仙路上一个很重要的门槛,到了结丹期,粗通天地之则,真正接触那个玄妙的世界。如果靠别人走上这一步,她的心境始终有所缺失。

师者,传道授业,而不是包办一切。

“至于恢复修为之前,你只管放心。”蔚无怏忽然笑了起来:“当日收你为徒,是为师在结婴这道关口遭遇了瓶颈,急需一人作为参照,寻找问题所在,你的体质正合要求。后来能顺利结婴,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不管如何,这个大师姐的名分,肯定会留给你。”

“啊?”灵玉微怔,“师父你要开始收徒了吗?”

“自然,哪有元婴真人不收徒的。”蔚无怏说,“而且,百年内,沧溟界急需新鲜血液,以求脱困,这仅仅是我们太白宗一门之事。”

213、新洞府

醒来不久,蔚无怏给灵玉重新安排了住处。

这也是灵玉的要求,即将开始收徒的蔚无怏,要扩展洞府,到时候一堆人住在一起,对她重新修炼不利。所以,她这个大师姐势必要做一段时间的隐形人了。

结丹时就已经很嚣张的蔚无怏,元婴后更是如此,很轻松地给她这个废了修为的徒弟弄到了一座独立的小峰。尽管这座山峰很小,最多只能开个小洞府,但也是一座独立的山峰啊!

当然了,蔚无怏用的是自己的名头,元婴真要要个别院算什么?至于这个别院做什么,别人就管不着了。

这个小峰,名唤天池峰,方圆不过十几里,顶峰是奇特的温泉地貌。这眼温泉占据大半个峰顶,周围有着天然的屏障。

因为灵脉不错,还有一眼温泉,虽然不适合元婴修士开辟洞府,宗门内却有许多结丹修士看中了这里。蔚无怏抢了天池峰建别院,被一众结丹修士腹诽了很久,可惜,他是蔚无怏啊,结丹的时候就够嚣张了,元婴了还能让着别人?抢了没商量。

于是这座天池峰就记录在了他的名下,还很奢侈地给了筑基徒弟住。

要了天池峰后,蔚无怏派人在温泉旁建了几间石屋,给她当修炼室,然后送了阿碧来服侍打理,就没再管过她,除了每月差人送来必备的温养修炼所需。

灵玉也不在意,蔚无怏占下这座天池峰,本来就是为了她,这里的温泉,带着天然温和的灵气,正适合她温养身体。身为师父,做到这个份上,还要如何?师徒情分,不需要流于表面。

灵玉全身光裸。盘坐于温泉之内,任由水流带着温和的灵气冲刷过全身。

水温颇热,使得水面浮着一层雾气,挡住了外泄的春光。至于上空,有着蔚无怏设下的禁制,不怕被人偷窥。

她双目紧闭。放松地感受轻微的灵气随着水流透过毛孔,进入身体温养的感觉。

决定重走法修之路,将剑道作为一个分支来修炼,她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

本来,继续修炼的两条路。都有很适合她的功法。继续做剑修,有徐逆那里得来的《先天紫气诀》,转为法修。完全可以走蔚无怏的道路,有元婴师父的传承,至少不用走弯路。

但是,她与别人不同,有另一个选择。

灵玉的识海之内,一本仙书悬浮着缓缓流转。

休养的这三十年,灵玉并不是一直都昏迷着,服下徐逆送来的丹药后。她的丹田被修复得差不多,意识就清醒了,只是伤太重。出不了识海。

正是因为如此,她现,不知道怎么搞的。仙书自动进了她的识海。

修复丹田的过程,漫长而疼痛。一开始,她只能默默忍受,后来现,意识竟然能跟识海中的仙书交流,这才知道,仙书有着她不知道的秘密。

现在的仙书,深植在她的识海之中,里面的内容,不用眼睛看,便能了然于心。

不知道为什么,重伤之后,仙书里已经出现的内容全部被抹掉了。《太素紫云心经》、《炼神术》、《御剑诀》、《水火剑诀》、《五行万剑诀》以及那些密技,被抹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篇篇枯燥乏味的道经。

灵玉觉得困惑无比。这些道经,有的收录于《道藏》之中,有的闻所未闻,仙书上的版本,有着独特的魅力,就好像,她听过的其他版本,都是不完全的。

那三十年,她就是这么过来的。一边修复丹田,温养身体,一边在识海里一遍遍地读着道经,焦躁与不甘一遍遍地被抚平。若不是如此,她哪能昏迷三十年,清醒之后心情恢复得如此之快?

就在她清醒的前夕,仙书里的道经忽然全部消失了,出现的却是一篇功法。

《云笈玄真谱》,真正的,与书名相合的功法!

从字到图,详尽无比,其玄奥精微,胜过她见过的所有功法,能与之一比的,大概只有《先天紫气诀》了。更重要的是,这部功法一出现就直达元婴,看它不急不徐的铺垫,肯定有化神的内容,只是还没出现。

而这部功法,她念诵一遍,就了然于心,仿佛字字句句,都是为自己量身订做一般。

这才是她决定转修的根本原因!

一部好的功法,是修炼的基础。《先天紫气诀》固然强大,但与她始终隔着一层,尤其是以身修剑那里,注定了修炼之人,必须是个纯粹的剑修。至于蔚无怏的功法,身为宗门九大圣典之一,自然是好,但她始终觉得,专修一系,不大适合自己。

仙书出现了这么一套功法,简直天助她也,转修变得理所当然。

《先天紫气诀》不是不可以练,其玄妙之处,哪怕不修剑,也能有所收获。只不过,那必须是以《云笈玄真谱》为基,修炼有成之后再做的事。徐逆当时给她提了个好建议,修出纯粹的紫气,存入封剑盒,威力抵得过同阶剑修的全力一击!

当然了,这是结丹之后的事,到了结丹期,她才有足够的实力驭使法宝。这一切一切的基础,都建立在她恢复修为,结成金丹之后。

禁制忽然传来波动,有人往里传递消息。

不多时,阿碧过来了:“喏,有人来访。”

灵玉接过一看,是钱家乐的传讯符,不禁心中一喜:“去请进来。”然后停下温养身体,从温泉出来。

整理好装束,阿碧引着钱家乐进来了。

多年未见,钱家乐的样貌有了少许的变化,仍然美丽,但有了青年的俊朗。

两人乍然相见,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仔细算来,他们已经有…五十多年没见面了吧?灵玉养伤的三十年,再加上战场失散的二十多年。

再火热的感情,都抵不过时间,何部这五十多年,他们经历得这样多。

许久,钱家乐终开口:“程师妹,好久不见。”

这一句话,瞬间打破了五十多年的隔阂,灵玉笑了起来:“钱师兄,别来无恙?”

钱家乐也笑了,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表情,让他们的感情迅回温。

随意寒暄了几句,灵玉请钱家乐在温泉旁坐了,两人随意闲话。

这五十多年,钱家乐可没白过,他已经筑基后期,只待修炼到圆满,就出去游历,磨砺心境,求取结丹的机缘。

战场关闭的二十多年间,他跟灵玉一样,杀出一条活路,熬到了最后。当年灵玉他们到大衍城不久,战场的禁制就开启了,他才回到宗门。

知道灵玉出了事,也曾经来看过,但那个时候,灵玉完全昏迷,根本没有知觉。

后来这三十年,钱家乐经常外出游历,每次回山,都会到观云峰看望。

炼气时曾经守过山门,灵玉在宗门之内,认识的人不算少,可惜时光飞逝,真正留下印记的很少。筑基后没多久,就去了战场,她真正的朋友,只有钱家乐和方心妍两个人,可惜,方心妍她…

“对了,方师姐是怎么回事?她在宗门的弟子陨落名单之内,但是听我越秀师姐的话,好像有什么隐情。”

灵玉低头看着茶杯,笑了笑:“方师姐…嗯,钱师兄,我说之前,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钱家乐奇道:“难道有什么曲折的经历?”说起来,他跟方心妍之间关系并不算密切,因为他们都是灵玉的朋友,才走到一起,还没建立起感情,就因为战场关闭而分开了。

灵玉调整了一下心情,说:“方师姐…其实是妖修。”

半晌没等到钱家乐说话,她抬头一瞧,却见他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灵玉就笑了:“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吧?我当初也被吓了一跳。”

好一会儿,钱家乐缓过来,拽了拽头,说:“怎么可能?方师姐身上根本没有妖气…就算她有什么秘宝,可以隐藏妖气,可能瞒得过方师伯吗?”

灵玉道:“我也不大清楚,听我师父说,她这是天生灵体,所以与人类无异。”

“天生灵体?”

“嗯。”灵玉缓缓道,“人类的身材,最适合修炼,妖修化形,原因就基于此。但妖修并不是化形之后,就真的具备灵体了。他们化了形,还需要常年累月地修炼,才能一步步脱去天生的妖气,修成纯粹的灵体。我师父说,大部分妖修到了化神,经历天地元气淬体,才能化出真正的灵体。”

“那方师姐…”钱家乐感觉自己好像在听天书。

灵玉说:“方师姐是个特别的例子,她是草木化胎,天生灵体,所以看不出差别。而且,她很早就到人类中生活,无论是行为还是思想,都与人类无异,我们分辨不出很正常。”

花了好一会儿,钱家乐才慢慢消化了这个消息。他问:“那方师姐呢?被击毙了?”

“没有。”灵玉说,“她在妖族中身份不凡,后来被接回去了。”

“…”钱家乐更加恍惚了。

“不提这个了。”当年大衍城再遇,方心妍身份揭穿,她们之间的情分也就到了。三十年过去,灵玉也不再纠结于此,她笑道:“钱师兄,这些年你过得如何?到处游历,想必见识很丰富吧?说来给我听听。”

214、客来

钱家乐在天池峰留了整整一天,两人谈天说地,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候。

似乎来之前就想过了,钱家乐始终没有提及她如何受伤之事,也没有问过她将来要怎么办。剑修失去了剑,哪怕丹田养好了,都是不可触碰的伤痛。

尤其,钱家乐自己是剑修,更能体会这一点。

直到告别时,眼看灵玉并无半点伤怀,钱家乐才感叹着说道:“程师妹,你跟以前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又好像还是一样。”

“哦?”灵玉笑问,“哪里不一样?又长俊了吗?”

钱家乐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你这是刺激我吗?”

灵玉大笑,她从来就是这样,要笑就坦率地笑,不会遮遮掩掩。

“其实不是这样。”钱家乐又仔细地看了几眼,“以前没现,程师妹长得这么好,若是换上钗环,定然美貌。”

灵玉笑着摆手:“表相如何,有什么要紧?况且,正如你说的,我长得这么好,看不顺眼的都是嫉妒!”

钱家乐跟着笑了起来,笑罢,认真地道:“我知道哪里不一样了,师妹你好像比以前多了一种光芒,就好像…千百个人里,仍然会一眼看到你似的。”以前的灵玉,虽然皮相极好,却不见得多么耀目,现在的灵玉,似乎从骨子里透出一种东西,自然而然地吸引他人的目光。

这种吸引,自内心,无关男女,这让他觉得,其实灵玉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样伤痛。于是,话脱口而出:“程师妹,不久之后,我筑基圆满,便会为了结丹出行。希望有一天,我们仍然能够并肩同行。”

“钱师兄放心。”灵玉收敛了笑容,眼中带着坚定的自信,“会有这么一天的。”

钱家乐宽慰一笑,欣然告辞。

离走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现灵玉到底哪里不一样了。

以前的灵玉,也很自信,但那就像琉璃在阳光下闪烁的光芒。而此时的灵玉,无须阳光,也没有的琉璃的脆弱。她本身就在光。

或许,本命灵剑碎裂,对程师妹来说。并不是坏事?钱家乐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感到自己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相信,那个敢打敢拼的程灵玉还在,希望也还在。

此次会面不久,钱家乐就离山了。

灵玉过起了深居简出,修养复修炼的日子,无事从不踏出天池峰半步。

她熟悉的朋友不多,宗门之内。只有钱家乐算是。而宗门之外,与罗蕴常有通信,知道他过得不错。大衍城一别。萧正谊和妙颜夫妇也有带信过来,对她很是关切。还有个缘修,偶尔也会托人捎个口信来。听说混得风生水起,得意万分。最让灵玉觉得挂心的是,留在星罗海的范闲书,与她失去了联系,他没有再留在当初的拍卖行,也没有告知她自己去了哪里,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最让灵玉感到遗憾的,是屠秋容。她清醒过后,派阿碧回了揽月峰,得到的是屠秋容已经陨落的消息。

灵玉呆了很久。

屠秋容并不是陨落于战场中的。从战场回来,已经筑基圆满的她,为了一圆多年的梦想,开始冲击结丹。就在一次离山外出,寻找契机的时候,再也没能回来。

她回想起初入门时,那个威严不可侵犯的屠师叔;她筑基时,那个殷殷叮嘱没有半点不耐的屠师姐;战场中,对她关怀教导、时时提携的屠师姐…没想到,她在险恶的战场中活下来了,却陨落于寻道之途。

金丹大道。灵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这四个字的沉重。

在它面前,没有任何侥幸可言,踏错一步,都是末路。

它沉沉地压下来,重逾山岳。它带来的压力如影随形,却又看不到摸不着。

要努力啊程灵玉!她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不仅仅努力,还要尽力,想要去更高的地方,看更美的风景,就要有更大的勇气,付出更多的汗水。不要以为自己会走运到底。

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灵玉开始着手修炼。

据她研究,仙书应该是一件法宝,而且是已经具备了灵性,有可能衍化出器灵的法宝。除了同名的功法,更有着各种妙用。比如,拥有聚灵功效,对灵气十分勉强,可以将周身的灵气有序地控制住,形成灵网。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妙用摸不透。至少她敢肯定,没有仙书,她的伤可能要拖更久,更不可能在三十年昏迷之后,还维持如此平和的心境。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跟她梦里的那个修士有什么关系?莫非真是某位大能前辈的法宝?

仙书不会开口说话,她也得不到答案。她想,也许哪一天,自己站得足够高了,才有可能追寻到仙书的来历吧?

又是一天泡在温泉里,一边温养经脉,一边炼气打坐。

阿碧坐在温泉边,拿着本道经背得摇头晃脑。

灵玉听着,时不时地将她背得七零八落的内容拉回正题。

好不容易背完了,阿碧眼巴巴地瞅着她:“我可不可以出去玩了?”

灵玉瞥了她一眼:“身为妖族,修炼已经比人类慢了,你还这么懒,以后怎么办?”

阿碧无所谓地说:“你都说我是妖了,寿元比人类长得多,就算你结了丹,我没结丹,也能跟你活得一样长,干嘛修炼得那么勤快?”

灵玉怒冲冠:“你有点出息好不好?难道你一辈子就这么混吃等死地过去?瞧瞧你,结丹就先别想了,连个内丹都没修出来!”

内丹不是金丹,它是属于妖族特殊的修炼方式,天赋异禀的妖修,炼气都能结出内丹,以内丹修炼,度快得多。

阿碧不甘示弱地把精元珠子吐出来:“这就是我的内丹!”

灵玉掩面。没见过这么自欺欺人不上进的妖!可悲的是,她现在没有修为。连教训都做不到…

“算了算了,你去玩吧!真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好玩的…”

阿碧跳起来,急忙忙收拾东西:“听说今天有金丹大典,可遇不可求啊!”

“金丹大典?谁结丹了?”

“是掌门的徒弟。”阿碧想了想,“好像姓纪。”

“纪承天?”灵玉想到这个曾经在战功榜上仅次于缘修的名字。

“对,就是他!”

说起来。宗门当年曾经布过一道命令,战功前三的筑基弟子,可入战令堂正部。后来战场关闭二十年,重新开启之后,战功不方便算。就将所有弟子列到一起,综合各方面能力,挑选出最出色的三名。给予他们这个称号。

最后中选的是,纪承天、宋诩、陆盈风。

彼时灵玉半死不活,当然失去了这个资格。

这让她觉得很遗憾,真传弟子,这可宗门无上的荣耀呢!

不过,仅止于此。她知道她现在最重要的事,不是争取荣誉,而是走好自己的每一步。与其把心放在不现实的荣誉上。不如做好自己的事。真传弟子,有机会她一定好好争取,但如果没机会。也不会纠结于此。毕竟,她没有很多的时间,每一天都很重要。

“没想到他已经结丹了…”这个消息。还是让灵玉感怀了一下。

当年她筑基时,纪承天已经快结丹了,如今五十多年过去,没结丹才奇怪。

“我走啦!”阿碧欢快地打开峰顶的禁制,刚要出门,却现两道遁光从天际而来,在她面前落下。

有访客?阿碧奇怪极了,自从她们搬来天池峰,除了钱家乐偶尔来看看,就只有送物资的执事弟子每月必到,她闲得都快抓跳蚤了。

这两个人都是筑基修为,一个是她最常见的执事,身后跟着一名身穿紫衣背负剑匣的青年。

“阿碧。”这执事是替蔚无怏打理洞府的,与阿碧很熟,一向直呼名字。

“陈执事,有事吗?”阿碧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视线落在他背后面无表情的紫衣青年身上。好像有点眼熟啊,是不是哪里见过?

没等她想出来,陈执事已向旁边让了让:“程师叔可在?这位徐道友来访。”

“在倒是在,只是…”灵玉闭门修炼,这也是蔚无怏的意思,阿碧拿不定主意。

陈执事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说:“是蔚真人的意思,你放心去通报吧。”

也是,没有蔚无怏的指示,陈执事哪敢把人往这边带。阿碧想罢,向二人福一福:“贵客稍等。”

灵玉听到阿碧的回报,睁开双眼。姓徐,紫衣,背负剑匣,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她从温泉里出来,披上衣衫,道:“请他们进来吧。”

陈执事带着客人进来,看到温泉雾气弥漫中,白袍简约的灵玉坐在树下,明明身上什么饰物也没有,却唇红齿白地让人移不开眼。

“参见程师叔。”

灵玉起身,回了一礼:“有劳陈执事。”虽然是同样的修为,可蔚无怏晋阶了元婴,她也跟着鸡犬升天了。

“不敢。”陈执事匆忙地说了一句,“这位徐道友来拜访程师叔,真人命我送贵客至此。”

“多谢你了。”灵玉向阿碧使了个眼色。

阿碧连忙上前,热情地招呼着陈执事,悄悄塞了点辛苦费。虽然蔚无怏并不是如传闻所说,把她这个废弃的徒弟放逐了,可别人不知道,陈执事管理着蔚无怏洞府杂事,打好交道以后好办事。

215、凤求凰

陈执事很快就走了,他杂事繁多,不可能久留。

阿碧记挂着金丹大典,坐不住,灵玉看着碍眼,就打她出去了。

没有阿碧,只能自己亲手沏茶,还好她当初被蔚无怏操练过,手艺虽然有点生疏,总算还记得。

“徐道友,别来无恙。”灵玉将一杯茶放到徐逆面前。

真正地用手放。

徐逆看着她的手,还是稳稳的,纹丝不动,却没有了真元,只能用手托杯,放到他面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慢慢地饮了一口。

灵玉面带微笑,看着眼前的徐逆。三十年没见,徐逆还是老样子,只是眉宇的冷意更浓,哪怕坐在温泉边上,都像万年不化的冰山,从里到外地冷。

看到徐逆放下茶杯,灵玉替他换了一杯,口中道:“怎么,多年不见,你就是来呆的?”

徐逆缓缓抬起头,看着她。

他的目光似乎很平静,却又有着说不清的东西,看得异常认真。

灵玉干脆也不说话了,靠在石桌上,双手支颐,大大方方由着他看。

好久好久,徐逆说:“我…我是来参加金丹大典的。”

灵玉微一挑眉。只是金丹大典,又不是元婴大典,好像一般情况下,只有很亲近的友派弟子才会来参加,徐逆跟那位纪承天纪师兄很熟吗?

徐逆只比她年长八岁,在寿数几百的修仙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那位纪师兄,在她筑基的时候,就快结丹了,应该跟徐逆没什么交情才对。

“听说你醒了,过来看看。”

灵玉点点头,也不多问。虽然三十年没见面,但“徐公子”什么个性。她清楚得很,他不想说,问也没用。

“你…还好吗?”

“你觉得呢?”大概很久没见生人了,即使面对徐逆这张平素有点讨厌的脸,灵玉都觉得欢喜。

徐逆又用那样认真得可怕的目光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