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大雪。

  鹅毛大雪自天而降,轻柔地落在枝丫上、屋檐上、道路上。

  城外来了马队, 隐隐分为两群。在前的是一辆油壁车, 前后各有四人骑马随行,轻装简从, 行进甚快。在后的则明显是商队,除了两辆华丽马车外, 还有五辆运货马车,前前后后有三四十人,多是押送货物的练家子。

  “不以甲乙寅卯之岁,正月二月入东岳;

  不以丙丁巳午之岁, 四月五月入南岳;

  不以庚辛申酉之岁,七月八月入西岳;

  不以戊巳之岁, 四季之月入中岳;

  不以壬癸亥子之岁,十月十一月入北岳……”

  张清灵披着火红的锦面狐裘,端坐油壁车中,神色肃然,口中念念。她揭起车帘, 遥望远处那座山, 道:“此时入山, 犯尽忌讳,也只能勉力为之。若还是……便是天不顾念我了。”

  一丝寒风窜入车帘, 她怀中的小娃娃突然咳嗽起来。她放下车帘, 轻拍孩儿的后背,吻了吻他红扑扑的小脸。

  保母稻娘焦急劝道:“娘子, 还是赶紧给小公子熬一碗汤药吃。他都冻得咳嗽了。”

  张清灵把孩子递给稻娘,叹道:“父亲重病,不知还能不能见到最后一面,哪耽搁得起?钱大官人他们送货也是星夜兼程。一会不拘什么汤水,讨碗热的给小十一吃了,先对付过去。”

  稻娘答应一声,又露出一丝笑容:“还好有钱广源的商队同路,又都是赶路的,能护送娘子到宜兴。否则这山高路远的,纵然带上李三、赵四他们十几个,郎主如何肯放了娘子去?”

  张清灵轻叹一声。

  行到城中,街上却被骚动的人群堵住了。李三下马查看,人群的核心是一个倒地的妇人,脑袋磕在一块石头上,发髻下渗出一片鲜血。一个小童拖着她的手哇哇大哭,不时对围过来的人哭喊道:“救我妈妈!求你了,救我妈妈!”

  已经有人叫来了附近医馆的大夫,大夫来按了按脉,又掰开妇人眼皮看了看,摇了摇头,道:“准备后事吧。”

  突然,小童看到了人群里一个人,猛地扑了上去,抱住他的腿喊道:“哥哥,求求你,救救我妈妈吧!求求你!”

  被他抱住的人背后看去也只是一个年仅八九岁的孩子,却已经用一根铁簪子束起了发髻。天寒地冻的,他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黄葛衣,脚上连草鞋都没有。

  “松手。”黄衣孩子道。

  “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小童凄厉地哭喊着,“我妈妈要死了!我妈妈要死了!”

  “连大夫都说不行了,你抓着他有什么用呢?”旁边的老者劝道,“松手吧。”

  小童满脸眼泪鼻涕,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死死地攥着他的黄葛衣。黄衣孩子掰他的手,向后退去。眼看要抓不住了,小童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忽地晕厥过去。他身后两个老者连忙扶住他,用力掐按孩子的人中。

  李三看了个究竟,正要转身回报,却见张清灵已经下车,到了他身后。

  张清灵掀开遮面的幂离,蹙眉轻问:“咱们带的药酒可用得上?”

  李三低声回道:“大夫说,已不中用了……娘子,要不咱们助这童儿几个银钱,让他安葬母亲?”

  正说着,钱广源已不耐烦了。他从后面的华丽马车上下来,嘴里吆喝两声,让堵在街口的这些人让路。

  张清灵迎上前去,道:“钱大官人,这里怕是出了人命,便稍待片刻罢。”

  钱广源皱眉:“我的货可耽误不起,去晚了就赶不上卖价最高的时候了。”

  此时小童已经悠悠醒转,围拢的人们见那跌伤的妇人即将断气,也没什么忙可帮的,都渐渐散去。只留下几个街坊,商量着凑钱买苇席和纸钱来。这时,那个八九岁的黄衣孩子,像是下了莫大决心,伸出一只苍白的小手,按在妇人染血的头上。

  小童一下子坐直了,呆滞的眼神有了活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黄衣孩子很快捂住了额头,指缝间现出了殷红的颜色。他飞快地撤了按在妇人头上的手,捂着自己的额头快步跑走。

  “哥哥!”小童追着他背影喊了一声,又急忙去看妇人,“妈妈!”

  妇人竟然已经睁开了眼睛,扶着地面就要起身。

  张清灵从腰间取下酒囊,把酒倒在帕子上,上前擦拭她的伤处。可鲜血拭去,妇人的头皮居然完好无损,甚至连青肿都没有。此时还围着的几个人忙凑过脑袋来,啧啧称奇:“怎么不流血了?”“这是好了?”小童欢喜得又大哭起来。

  张清灵眸光电转,瞥见雪地上落了几点新鲜的血迹,暗道“不好”,连忙起身追去。她追过两个转角,便是荒院边的一丛修竹。那黄衣孩子正隐在竹后,跪在地上,双手捂住额头,鲜血一滴滴地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

  “好孩子。”她喊了一声。

  黄衣孩子倏然抬头,冷冷地看着她。

  “你怎么在这儿磕坏了,快过来包扎一下。”张清灵招手叫他,眸中的焦急和关切不似作伪。

  他犹豫了一下,起身站直了,没有跑开。

  见他不答,张清灵一步上前,双手握住孩子按着额头的小手,轻轻掰开。

  孩子的额头上赫然是一个大洞,拉开了一道口子,血止不住地往外流。

  “怎么伤成这样!”她大惊失色,连忙又用烈酒浸了块帕子,替他按住。不待他反应过来,她单手一抄将他抱起,便飞奔而去。

  孩子似有些羞涩不安,但到底没有挣扎,由着她抱自己进了马车。李三、赵四他们几个看见情况,连忙把马车停到僻静处,分头去烧水、找净布、找伤药。稻娘抱着小娃娃,和储老大一起去和钱大官人说。

  张清灵小心替他擦拭伤口,又拿出一套针具。

  “不用!”他挡开了女子的手,“不碍事,它自己会好的!”

  “你这孩子!”张清灵以为他是害怕治疗太贵,忙道:“我不收你的银钱!这窟窿怎能放着不管呢,这么多血!”

  他一手拿帕子捂着血,一手握住她拿针那只手的手腕,不让她靠近。

  张清灵无奈:“好,好,不用针。可不管怎样,总要敷药吧?我可跟你说好了,不缝合,伤口容易烂,还会破相。”

  “好。”他很坚决地说。

  女人没有与他争执,看了他一眼,手脚麻利地给他敷药、缠裹,收尾时用布条打了个利落的结。

  “多谢娘子,我已经好了。”他说着,就要站起,却被她一只手轻轻按住肩头。

  她从赵四手里接过他刚买来的羊皮袄、布袜和棉鞋,递到他手里:“冻坏了会生病的,穿上吧。”

  孩子怔住了,翻看片刻,抬头问:“给我的?”

  她微微一笑。

  看着他不太习惯地穿上袜子和棉鞋,又把羊皮袄披在肩头,张清灵晃晃手中纤细的毛笔道:“我经手的病人,都要记录的。”

  孩子抿紧了嘴唇。

  她放下笔,微笑问道:“连名字也不能告诉我吗?”

  他终于憋出了一句:“我叫谢子文。”说完,他就飞快地跳下了车,回头喊了声“谢谢”,转身跑了。

  听到稻娘说“有个孩子撞伤了头,娘子出手救治,请暂缓片刻”,钱广源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刚才那小孩?怎么伤的?”

  稻娘道:“兴许是跑得急,跌伤了。”

  “也太过巧合了。那妇人刚刚摔出血来,那小孩又摔了。”钱广源捻了捻颌下的胡子。

  稻娘还未答,她手里抱的孩儿嘴巴一咧,哇地哭了。

  钱广源疑云未解,暗自衬度:“刚刚那妇人明明跌死了,怎么那小孩一碰,她又活了?那小孩也是,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也摔伤了,一样伤在头上?那妇人的儿子怎么不求大夫,偏偏拉着他求个没完?”

  就在这时,前头马车里跳下一个小小的人影,飞快地跑走了。

  钱广源的眼眯了起来。

  储老大道:“娘子这么快就治好了?”

  稻娘也赔笑道:“这不,说好就好了,不耽误钱大官人功夫。咱们这便上路罢?”

  钱广源点点头,回到马车里。

  稻娘也抱着小十一回到油壁车里。前后随从吆喝一声,这一大队人马又动了起来,向山中行去。

  钱广源闭目片刻,听得前头张清灵的随从们递话来,道是已入赤血山地界。

  车中门客曹贤拉开抽屉,又清点了一下里头的东西:“张氏让带这些东西,不知果然灵验否?”

  钱广源道:“当年她祖父是我父亲的老主顾,家里满屋满地的书,儒道释的都有,都说他会些道术,又教了这个孙女。若非知晓张氏有几分本事,我也懒怠带她。”

  曹贤拿了一张画上入山符的黄表纸,递给钱广源:“既如此,大官人带在身上防身。”

  钱广源微一摇手:“放车上吧。”

  天色渐渐黑了,队伍前后都燃起了火把,像一条火蜈蚣。

  张清灵已经离了马车,亲自骑了一匹白马,在前面导行。储老大、李三举着火把,紧跟在她身后。

  忽然,前方一片漆黑的木桥上,突然亮起了火把。

  张清灵“吁”了一声,勒住了白马,身后队列停下。

  火把之下,映出了二八少女如花的容颜。她的肌肤像淡粉的野蔷薇,衣裙像嫩黄的迎春花,一点红唇像朱蕉花一般鲜润明媚——她像一个幽灵出现在深山里,手中的火把好似浮空燃烧。

  人们都屏住了呼吸。对在危险之地出现的至美人物,人人心中既有向往,又有警惕。

  这美貌少女双眸湿润,微微含笑,向前走了一步。火光晃动,照亮了她头顶的三绺发髻,插在鬓边的金流苏步摇,和踏在积雪桥面上的洁白赤脚。

  张清灵勒着白马,桥头站定,直视着少女的眼睛。身后的人此时此刻,都感受到了一种宁定。好像有这个女人挡在前面,就什么都不用害怕。

  少女周身笼罩着如梦如幻的微光,充满压迫感地向桥头这边走了六步。到第七步,一阵风吹来,她手中火把倏然熄灭,桥上又陷入一片漆黑。

  储老大和李三赶紧举高了火把。在目所能及的范围内,桥上的人居然不见了踪影。铺着积雪的桥板上散落着几片带露的花瓣。一片清幽,一片冷寂。

  等待片刻,张清灵下了马,举着火把,从桥头一步步向中间走去。

  到了少女曾经走过的地方,她倒吸一口冷气。这里的桥板已经全部朽烂了,断处隐约还能看到白蚁的尸体。

  她小心地走了回来,对钱广源说:“钱大官人,桥断了,看来这山中精魅是来示警的。还是改道而行。另一条路要难走一些,但绕路不多,明晚便能到赤血山左峰脚下。”

  钱广源道:“也好。请张娘子带路。”

  张清灵一挥手道:“大家随我来吧。”

  进了马车,曹暄有些惊魂未定:“原来这世上还真有精魅!”

  钱广源的脸色也依然有些发白。他搓搓双手,暖了暖僵硬的脸颊。

  张清灵引着队伍下了山涧,又上了一条大路。到了次日傍晚,太阳西沉,车马果然已经到了赤血山左峰脚下。到了这里,马车夫就要赶着马车回转,等他们回来,再来山下接应。赤血山路狭难走,十分险峻,只能骑马过去了。

  一进山,太阳似乎就飞速西沉,天昏黑得特别快。左峰的路还算容易上去。张清灵引着马队一路急行,终于在漫天星斗之时,上到了左峰山顶。她择了一块平整些的地方,用烧焦一头的木棒划出一块地界来,吩咐安下帐篷,点燃篝火。钱广源的人也各自散开去捡拾柴火。

  等安排妥当,她抱过娃娃来,用嘴唇碰了碰他的额头,笑道:“还好,没有发烧。”又问稻娘:“今天他咳嗽了几回?”

  稻娘忧心道:“有五六回,怕是风寒重了。”

  众人都疲惫得很了。张清灵和曹暄排了轮流值夜的人。很快月上中天,除了守夜的人,大家都睡得熟了。

  到夜半的时候,钱广源的伙计杨五起夜,突然喊了声:“老虎!”

  大家昏头昏脑地睡着,乍听见这句吓得魂也飞了,从帐篷里赤脚跑出去好几个。

  小十一也惊醒了,一双黑葡萄眼睛乌溜溜地转,嘴一扁,倒是没有哭。

  张清灵匆忙抚了他一下,披衣穿鞋赶出去,又把跑出去的人都叫了回来。

  杨五还没彻底睡醒,一个劲叫着有老虎,张清灵四周查看了一下,毫无异状,便嘱咐值夜的人加倍小心,让大家回去补眠。

  但钱广源到底安心不下,寅卯之交就让人把他叫醒,一定要尽快离开此地。

  张清灵无法,也只得起身,黑着天就开始赶路。小十一夜里醒过,困倦不已,靠在稻娘怀里,挂着一个鼻涕泡泡,打着小瞌睡。

  左峰另一面下坡的路太过陡峻,有些路段马都骑不得,得牵马而行,还要防着马蹄打滑或卡到山石缝里。两拨人进山的加起来有四十几个,在时断时续的狭窄山道上拉成了蛇行长队。林木深深,山道又时常转弯,常常隔几步就看不清后面的人。为免有人走丢,张清灵时常传话,再一人一人不断向后传递。储老大跟在最后,看到谁跟不上了就拉一把。

  山中太过幽静,前方后方的呼喊都带着往复交错的回音,在丛林中嗡嗡地响。

  渐渐的,呼喊声好似变多了,不止前方后方,连右边、右边和更远处,也传来了呼喊声和回声,让人神志昏乱。

  张清灵第一个察觉,忙向后递话:“别喊了,有问题。”

  片刻后队伍静了下来,站在了原地,但四野依然一声一递地响着种种呼喊。有储老大的声音:“西边,跟上!”有钱广源的声音:“再走一里路再歇!”有杨五的声音:“老虎!老虎!”有李三的声音:“往东走,跟紧了别掉队!”甚至有张清灵的声音:“别喊了,有问题。”

  听着听着,众人面色都变了。不少人吓得抓紧了身边的同伴。

  那些互相矛盾的指令中,又夹杂着很多对人名的呼唤。有一个声音如洪钟般,喊了声“钱广源!”渐渐地,四面八方传来越来越多的呼唤:“钱广源!”“钱广源——”“钱广源……”“钱广源~~”

  钱广源周围的伙计吓得退去,空出了一个圈。他只好死死抓住曹暄的袖子,浑身发抖。

  张清灵大步赶过去,急呼:“不要答应!”

  可昏乱之中,钱广源已经出现了无数幻觉,口里答应一声:“哎!”

  “啪嗒!”有个人头大的石块从崖上滚落,在泉水边摔成数片。

  张清灵一惊。紧接着,不断有石块滚落下来,发出滚滚如雷的巨响,整座山都开始摇动!

  人们顾不上彼此,惊叫着四散奔逃!

  张清灵呼喊着“不要走散!”但惊吓之中,几乎没人顾得上听她的。

  在储老大掩护下,稻娘抱着小十一冲到她身边。张清灵拔出背后的桃木剑,奋力挥舞,挡开要砸在三人身上的石块。

  忽然,滚滚乱石中跳出一个丈许高的绯衣人影,朱发披散,猛转过头来,一双眸子竟是碧色。人们尖叫连连,逃得更快了。它径往张清灵这边窜来,张清灵挡在前面格挡数下,它却凌空从她头顶跳过。她心中一凉,怪物却从怀抱孩子的稻娘身边擦过,直奔钱广源和他的伙计们追去,快得只留下一抹残影。

  张清灵足尖一点,用出些许轻功,踏着林木、山石追去。落石噼里啪啦在她身畔跌落。

  储老大抱过小十一,扯着稻娘离开原地,也向她的方向追去。

  “哎呀!”

  听到钱广源一声惊呼,堪堪追到的储老大拨开遮蔽的树枝,正好看到张清灵与那绯衣怪物极快地对了数招,那怪尖啸一声,负痛离去。

  可随着他那一声尖啸,山石更是乱落如雨,险象环生。

  “快往空旷处跑!快!”张清灵急道。

  众人你拖着我,我牵着你,急切往山坡那一小块空地跑去。岂料刚跑出几步,一块房子大的巨石在山壁上蹦跳数下,沉沉向他们的方向滚来。张清灵抓住身边两人的衣袖,加快脚步逃离了那巨石的碾压。巨石从他们身侧擦过,坠入山涧的声音尚未响起,突然一块拳头大的滚石呼啸落下,正中张清灵的头顶。

  她的身子晃了一下,鲜血从头顶淌下,一下子软倒,被众人七手八脚托住。

  储老大也顾不上男女大防了,一把将她抗在肩上,又带着大家勉力周旋了一阵,落石终于止歇。

  小十一看到母亲受伤,挣开稻娘的怀抱,扑到母亲身上,哭得撕心裂肺。稻娘查看她头顶,被伤处吓得惊骇不已,两行泪就先下来了。钱广源却愁他的伙计丢下货物跑散,但见到这里情形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暗暗发急。

  就在此时,林中走出了一个孩子。他依然用一根铁簪子绾着发髻,穿着一件薄薄的黄葛衣,却不再是光脚,穿上了张清灵送的鞋袜,背上还背了一张猎人常用的弓箭。昨日,张清灵还用干净的布缠裹了他的额头,可现在他看起来像是根本没有受过伤。

  他踩着衰草和残雪走过来,脚下轻灵得像没有声音。他俯下身,问:“这位娘子怎么了?”

  与储老大简单答了句“撞了头”不同,稻娘望着他漆黑的眼睛,认真回复了刚才的情景,又惶然道:“伤口太深,流血不止,娘子的针刀也丢了!”

  他一时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伸出手:“交给我吧。”

  他让四个人拉起布幔来,让他为张清灵医治。作为心腹的稻娘没有丝毫怀疑就遵从了,储老大也只能照办。钱广源则瞪着惊疑的眼睛,目光在孩子身上逡巡。有一点他们心照不宣:普通的孩子可不会独自出现在这雪后的深山,他不是胆大的猎人,就是山中的精魅。

  布幔拉好,还未数到二十,孩子就从布幔里钻出脑袋来,说:“好了。”他的面色比之前又苍白了些许,披散了头发,戴走了储老大的帽子。他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孩子就随意挥了下手,呼地冲进林中,像一阵呼啸来去的山风。

  稻娘替张清灵检查,却见她头顶砸伤消失无踪,连肩背、手臂上的擦伤都不见了,又是惊吓又是欢喜,连声念念:“阿弥陀佛!福生无量天尊!真是菩萨保佑啊。”

  钱广源死死盯着孩子消失的方向,眼中闪着奇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