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断臂的是她的雕像,不是她本人。”二郎神双手一摊,神色很是遗憾,“要是哪天她出车祸就好了。”

我顿时噤若寒蝉,心想还好还好,还好这家伙不喜欢我啊!

“不过,要是实在找不到他喜欢的东西,每天去苍南晃晃也不错。”

二郎神的思绪又回到了心上人天青身上:“有本座这张绝美英俊的脸照着,即使他不喜欢本座,只怕也很难再对别人产生兴趣了。”

我沉默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沉默。

二郎神果然无愧于仙中最二者,从名字到穿着到思考方式,都完美的呼应了“二”这个字。

“不如现在就去吧!”还没等我腹诽完毕,忽然一只大手探来,牢牢握住我的五指,“咱们现在就去苍南!”

抬头一看,只见二郎神正喜气洋洋望我,他已重新换上了盔甲,金袍映衬满面红光,暴发户本质凸显无疑。

——无论如何,天青是绝不会喜欢这种土财主的。

我在心里叹气。

“圣君,您听我说。”拈了兰花指,我朝二郎神的胸前那大块的金片轻轻一戳,“此甲虽好,却过于耀武扬威,有违咱温柔似水的作战方针呀!”

“那仙子认为理当如何?”二郎神眉头微蹙。

“不如…由我亲手做套衣裳给圣君穿,如何呀?”

我仰起脸来,朝二郎神甜甜微笑。

——数百年来,每次去苍南我都不敢看天青的脸,只好盯着他的衣服猛瞧。这一瞧久了,也瞧出些门道,至少对天青钟爱的衣服款式能做到心中有数。我向来喜好自己亲手染布制衣,如今借二郎神心仪天青的机会,展露拿手才华,还可顺水推舟卖个人情,不是正好?

二郎神眼中幽光一现。

“…如此甚好,甚好。”他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似是欣慰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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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一朵指花,变出一根长长软尺,我开始测量起二郎神的身高三围来。

虽然新衣裳用法术也能变出,但身为彻头彻尾的文艺分子,我对那种快餐法术向来是嗤之以鼻——我享受手工制衣的过程,对那些包含心血和汗水,略显粗糙的成品感到深深的迷恋。

“要不要脱光衣服?”

二郎神见我拿着软尺在他身上比划,嘴咧的比脸盆还大,凤眼里精光灼灼。

“如果真君想展示自己身材的话。”

刚被他摆过一道,现下我已是老僧入定气定神闲。

大约是觉得没意思,二郎神的嘴角又弯下来。

“你怎么会想到自己做裁缝呢?”他想了想,斜眼看我,“天庭不是有织女么?黄道婆也在。”

“因为她们做的衣服我都买不起。”不提还好,一提我就怨念,织女的“香菜儿”系列,黄道婆的“爱驴仕”仙袍,每件都标价黄金万两,搞得我连踏进店铺门槛的勇气都没有。日日夜夜只能看着那些美丽画报干流口水,只能欣赏不能拥有,对于我来说,真是一项残酷的受罪。

“这就是穷人的悲哀。”二郎神眉毛一挑,往我胸口上再捅一刀,“本座老早就是她们的SVIP了,买过的衣服数都数不完。”

我脸色一凝,停下动作抬头看他。

“不要幻想,我是不会送给你的。”二郎神瞟我一眼,狡黠神秘的笑,“宝物只赠绝世美人,你求也没用。”

我默默咽下喉头口水,低头继续工作。

其实我本来是想问:莫非真君你有穿女装的癖好?难道二郎神不是攻,而是一个伪装成攻的潜伏受?

——每个暴发户的身后,一定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阴沉故事。

算了,我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不问了。

测量完尺寸,拿来纸笔,我伏在桌上画起设计草图来。

领口,袖口,镶边,褶皱,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完美,全情投入浑然忘己,最终招来二郎神的不耐烦。

“小豆仙,你到底还要画多久啊?”暴发户瘫在上好的古董椅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艺术创作需要严谨对待。”我耐心对他解释,“难道真君希望随便披着张麻袋去见心上人吗?”

“本座是天生的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二郎神不以为然打个呵欠。

我瞄一眼纸上他的身材尺寸,点点头。

转念想起他的尊容,又摇摇头。

“哎,还是看现场直播好了。”

二郎神百无聊赖打个响指,只听吱吱声响起,金殿中缓缓降下一块超大屏幕。

他拿出遥控器一按,屏幕上现出一张毕恭毕敬的妇人脸。

“…求神仙保佑我女儿早日嫁个有钱人…”

烟雾缭绕中,苍老而急迫的声音传来,余音震耳仿佛现场亲临,让人不得不感慨立体环绕音响效果的卓越。

“这种事儿不是应该求月老么,怎么拜到我庙里面来了?”

二郎神嗤的轻笑,遥控器一晃,屏幕图像随即切换到另一个场景。

出现在画面上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妙龄女子,只见她双目紧闭,手持一大柱香虔诚的念念有词道:“求神仙保佑我减肥成功,成功考取电影学院…”

“现在减肥这种事也要来烦我了!”二郎神的眉头深深蹙起来。

这便是传说中的全球庙宇导航系统。如今人间庙宇实在太多,神仙们哪有精力一一去接受祭拜?于是某些有钱的神仙们便在府邸里安置了这样一套设备,今天想看扬州寺庙实况,就将系统定位到扬州,明天想看金陵寺庙实况,就将系统定位到金陵,如此方可随时掌握信徒们的最新动态。

不过如今瞧这现场直播的架势,让我觉着善男信女们也有部分病急乱投医的现象,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小豆仙家里有这东西么?”

二郎神一边在遥控器上乱按,一边心不在焉的跟我说话。

“没有。”我摇摇头,“小仙还不曾有过信徒,凡间也没有人为我塑像建庙。”

“散仙才这么落魄,你好歹也是个位列仙班的正统仙子,怎么会没有一座像样的寺庙?”二郎神有些不敢相信的眯起眼睛,“你升仙前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就是一株斌公守法的好豇豆呗。”我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满意的挺直腰,“衣服都设计好了,真君要不要过来看看?”

二郎神手一摊,那画纸轻飘飘飞到他掌心里,如温顺少女般柔软展开。

才瞄一眼画卷,他周身的轻浮之气忽然全部消失,整个人仿佛磐石般凝重起来。

“全黑?”他拧起眉头,目光如炬朝我看来,“你要我穿全黑?!”

“真君不喜欢?”我想他是太执着于俗气的金色系,只好低声下气的普及色彩教育,“黑色是最能衬托男子气概的颜色,代表了隐忍,神秘和清冷,是天青圣君最喜欢的调调呢!”

前几句是我的心里话,最后一句纯属大胆猜测。

“是么?”二郎神嘴角微微一翘,眼神冷冽,“我怎么从来没见他穿过黑色?苍南里也没有全黑的饰物。”

这么说来好像也是,天青似乎从未没穿过黑色的衣服。

不过我实在满意这件衣服的设计,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做出来哄这暴发户穿上再说。

“…既然黑色在天青视野里从未出现过,那么真君以这幅面貌出现,一定会让他印象深刻难以忘怀。”我从二郎神手中抽走画卷,好生陶醉欣赏,“小仙已经想好这件衣服的名字了,就叫——‘夜色’。”

只有黑,也唯有这夜一般凝重的黑,才能压住二郎神身上光芒四射的暴发户的气质。

如果没看错的话,天青喜欢的应该是天生便懂韬晦之术的人。

“你让我这堂堂的天庭第一战神,向来光明磊落的贵族大将军穿黑色?”

二郎神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仰头朗声大笑起来。

笑完即刻狠狠瞪我,目光晦暗阴霾:“你可知,自古正邪不两立,黑白不可混淆一谈?!”

“小仙不知。”我没好气白他一眼,好不容易培养的耐性几乎都要被耗光了,“小仙只知黑色穿起来好看。”这群所谓的上仙真是欠抽,穿起来好看不就完了?土财主非得把颜色拔到政治和道德的高度,不是活生生给自己找虐嘛?还需要调/教啊,少年!

“你喜欢黑色?”二郎神有些意外的看我一眼。

“我喜欢纯粹的颜色。”我指向身上的红裙,“红的,黑的,蓝的,但凡纯色我都喜欢。”

二郎神皱眉上下打量我一阵,最终没再说什么,看来是妥协了。

本来我以为还需要费口舌多说几句,眼见进展如此顺利,禁不住大喜过望,带着画卷就打算离开。

“求神仙保佑我,来世也能与她结为夫妻,永远不要分开!”

厅中的大屏幕里,一位五官清秀身材魁梧的男子正在认真祈祷。在他身后,有个怀抱鲜花娇小玲珑的甜美女孩。

郎才女貌,我为这样的誓言动容,不由得停住脚步凝神看那男子一眼。

“小豆仙,你相信永生永世的爱吗?”

二郎神手撑案头托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的问我话。

“相信呀。”我答得不假思索,“眼前不就有一个例子吗?”

二郎神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求神仙保佑!”很快轮到那女子上前祈祷,只见她双眉紧锁,神色十分急切,“让猪头老公早点出意外,把财产都留给我!”

二郎神眉毛一挑,嘴角弧度加深,我则惊得眉毛都要竖起来。

“乘还没生孩子之前!乘还没生孩子之前!”那女子又在心头念叨几句,随即睁开眼睛,转头对男子甜笑扑去,“老公,人家许好愿啦!”

男子心满意足的将女子抱个满怀,二人相携一笑,亲昵的手挽手离开。

大厅里沉默了。

我不敢说话,二郎神垂眉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叩击桌面,嗒,嗒,嗒。

——那丈夫看起来很是英俊嘛,怎么会被太太叫猪头呢?看来这人类女子的审美观念也出问题了。

我回想方才不可思议的过程,忍不住悄悄咋舌。

“你都看见了?”寂静被打破,二郎神调侃的声音响起,似乎十分愉悦,“如何?小豆仙,你还相信永生永世的爱?”

“相信啊。”我莫名其妙看他一眼,“那个丈夫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虽然妻子不喜欢他,但他宁愿冒着每一世都可能突然死掉的风险,许愿要跟妻子永远在一起,你不觉得很感人吗?”

话音落地,我睹见二郎神的脸色忽青忽红,仿佛打翻了调色盘。

“…你曾经对我说,会永远爱着我,爱情这东西我明白,但永远是什么?”沉吟良久,二郎神艰涩开口,似乎十分勉强,“小豇豆,你有没有听过这句诗歌?”

乍一听前半句,我还以为二郎神要跟我表白,吓得心都差点扑出来,好不容易捱到后半句,这才稍微缓过气来。“

“没有没有。”我赶紧摇头摆手。

其实我还想多嘴问一句,真君,你真觉得这是诗歌么?小仙很怀疑你到底有没有看过主流文学作品啊。

“…所以你不懂的。”二郎神微微一笑,光阴斑驳下,映出侧脸几分哀伤,“也许做神仙的都知道什么是永远,但是却都不能明白,爱情是什么。”

我沉默不语看着他。

——瞧着一只癞蛤蟆在眼皮子底下做情圣诗人状,实在是很可怕很令人作呕的事情。我不为二郎神忧郁的气质所倾倒,更不为他深沉的谈吐所迷恋,只好赶紧找个借口,脚底抹油开溜。

爱情是什么呢?

——爱情就是和美丽的人在一起,你吃鱼,我吃肉,看那群丑八怪啃骨头。

我在回去的路上,津津有味欢乐畅想着。

豇豆茎茎(四)

二郎神身着新装第一次出现在天青面前的时间和地点,我是算了又算,盘了又盘。

先找西方留洋回来的玄学大师星座小太子排盘,又找那有魔界游学背景的红城塔罗君占卜,最后还花钱去太上老君那儿算了一卦,务必要求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最佳点出来。

“你怎么都信这些?”二郎神看我三天两头的忙活,十分不屑,“本座应该奏本玉帝,治你个崇洋媚外叛国罪。”

“天君只管去告。”面对他的威胁我毫不动摇,专心研究黄历,“一定要大告特告,没告成别回来见我啊。”

这都什么年头了,天庭早不搞闭关锁国那套,就连王母娘娘对那星座速配也是十分着迷,最近一直在研究董永的星盘,说怕他有克妻因子。二郎神要是真闹上去,只怕到时玉帝还要颁给我‘东西方文化交流贡献奖’呢!

“你怎么这么牙尖嘴利的,不讨喜欢!”二郎神在我背后冷哼一声,“人家芍药仙子和你师出同门,性子偏偏柔的跟水似的,说话声音也跟黄鹂似的…”

“师姐她喜欢你,当然柔情似水啦!”我不耐烦打断他,在黄历上划下一个圈,眼睛弯弯笑的眯起来,“我要是对着自己的心上人,自然也会千依百顺。”

吉时选定,我心头一块大石总算是落地。回头却见二郎神双眼朝天又是重重哼一声。

——哎呀,莫非他与牛魔王有亲戚关系,怎么老爱往鼻孔外喷气呢?不讲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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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道吉日那天,我抱上纯手工新衣,屁颠屁颠的跟在二郎神后边朝御花园走去。

没错,这算了又算的时间地点,就是每五十年一次的天庭联合吹风会。

所谓吹风会是这么回事,天青作为与玉帝平起平坐的圣君,平时很少离开苍南,但是如果他久久不去拜访玉帝,三届里就会开始悄悄流传一些负面消息,比如他和玉帝私下不合啦,他有心投奔魔界啦,他插足了天界元老的家庭纠纷啦之类的巴拉巴拉。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不得不去玉帝那儿象征性拜访一下。

拜访自然也没什么事儿,无非就是邀请三界重臣前来吹吹牛喝喝酒,茶话联欢一下以示双方感情依然深厚。当然,这茶话会邀请谁不邀请谁谁坐什么位置都是很有讲究的,甚至连帖子的发放顺序都有严格要求,要不怎么说,外交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呢?

我豇豆红作为不入流的小仙,平日里本是没有这个机会去见识如此大场面的,不过这次二郎神钦点我随身陪同,我也就高高兴兴破个例。

毕竟做官做的大的仙君一般都比较老,看着没那么吓人,例如那张果老,满脸风琴褶子还挺飘逸顺眼的。

“我认为这衣服应该等到天青来之前才穿。”

临走到御花园门口,却被二郎神这个家伙刁难起来,他死活不肯穿上黑袍,理由是怕其他神仙看了笑话。

“天君,你怎么能妄自菲薄呢?你这么英俊,即使披块破麻袋也难掩一身风流倜傥,怎么会因为这件黑袍就被人笑话呢?”我有点急,口不择言开始拍马屁。

——这可是算了又算的黄道吉日啊,要是错过了就必须再等五十年,我才不想利滚利欠下高利贷。

“万一天青称病不来呢?那我岂不是白换了,穿了也没意思。”

哪知这二郎神却完全不理解我的焦急,双手环抱胸前,杞人忧天的打量起远山。

这下我真是急的出冷汗了,临门被人摆一道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哇。

“天君,您可不能因为这些没发生的问题打退堂鼓,小仙我都算好了,你今日的幸运色是黑色,金色是最不吉利的!所以您务必要在入席前换下这金战甲。”我赶紧围着二郎神哈巴狗似的团团转,“唯有黑色才能凸显您的英俊威武,气质不凡呐!”

二郎神站着听了半天好话,终于斜睨我一眼,状似随意的一摊手。

——他的意思显然是要我亲自给他换上。

我忍,我忍,我忍忍忍。

窝着八辈子的怒气和怨气,我屈尊纡贵一块块将厚重的金盔甲扒拉下来,再将黑袍套在二郎神的肩膀上。

一首民谣在我心中悠悠回荡起来——咱翻身农奴把歌唱呀,巴扎黑!

本仙姑总有一天会把你这屎黄疙瘩踢到你的故乡茅厕里去的,你等着吧!

“你们在干什么?”

正当我沉浸在幻想中的报复世界时,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周围的温度一下子低了好几度。

于是我的动作停下来。

然后我顺着来人的眼睛,瞄向我的纤纤玉手——它正停在一个非常奇妙且发人深思的地方。

在二郎神那金光闪耀的胸甲上,有着五根雪白修长状如削葱的物体,它们细腻无暇,纯洁天真,散发出羊脂玉一般温润的光泽。

——原来,原来我的手竟然这么美啊。

明媚的阳光洒下,我竟然看的陶醉了。